第24章 亂點鴛鴦

密密絲縷的紅雲壓在天邊,天空都映上了紅色,夕陽的光斜入小客廳。鍾玉躺在沙發上,一手枕靠,神情溫婉放鬆,好似睡著了。

沈彬無聲走來,看到此情此景,忽然笑了一下,悄悄來到沙發前,慢慢傾下上身,離那張美麗的容顏不過雙指寬。

鍾玉突然睜眼,看到沈彬的臉,一瞬恍惚。鷹眼,高鼻,五官很好看,隻是眼底沉沉,讓人看不清。

“醒了?”調侃的聲音微帶沙啞。

“沈彬!”鍾玉立刻推開人,站了起來,“放肆!”這人滿滿的野心,但又和她不同,是破釜沉舟的向前,也是她達不到的境地。

“那你知不知道,等會兒我會坐在飯廳,和你一起用餐。”沈彬跌坐沙發,也不以為意。

“這麽快就獲取父親的信任,登堂入室,很好,恭喜你。”鍾玉誇張地拍拍手,“不過小心,爬得越高,摔得越疼!”

說完,鍾玉轉身就走,卻覺腰被對方攬過去,一轉身,竟被沈彬壓靠牆上。

鍾玉大怒:“你幹什麽!”

從第一次見麵,這人毫不遮掩的攻擊性,就令她生畏。是的,哪怕她不願意承認,內心深處她一點都不想和這人有任何交集。這是獵物的直覺嗎?

“你看,明明有張不賴的麵孔,為什麽人人對你敬而遠之?心腸不壞,可脾氣太差,這樣下去,眾叛親離不遠矣。”沈彬緊緊盯凝著鍾玉,“要不要我幫你啊?”

鍾玉惱火掙紮:“走開!”

“如果我說不呢?”沈彬抬眉。

小客廳逐漸染上玫瑰色,連帶這一對,美麗的女人,英俊的男人,賞心悅目。然後,女人打了男人一耳光,陽光隨日落而褪去,廳堂刹那暗淡。

“說你壞脾氣還不信,這是易家,我還能把你怎樣?依你現在的本事,想爭取繼承權並不容易,管住自己的脾氣再說吧。”沈彬退開來,抱臂表示自己不會再輕舉妄動。

“坐上飯桌沒什麽,Prince都能上桌呢,你真正站穩腳跟再說吧,惡棍!”鍾玉頭也不回地走了。

沈彬摩挲過被打的半邊臉,笑了。能和他頂嘴不輸的女人,她是頭一個,多有意思!

鍾玉氣衝衝地走入花園,卻看到不遠處的角落有人在翻垃圾桶。

“誰?”她厲喝一聲。這個家裏,現在是同時住進了惡棍和要飯的了嗎?

那人嚇得轉過身來,居然是阿媛。

“每次都額外給你月錢,還要來翻垃圾桶,成心丟我的臉,是嗎?”在此時此刻之前,鍾玉從沒想過,阿媛家裏到底是什麽狀況。看看這地上都是什麽?幾片破綢子?她的目光多停留了片刻。

“三小姐愛設計衣服,做毀了就丟掉,好些珠串繡花都不要了,很可惜的,可以裁成手帕,布頭也能用——”阿媛呐呐。易三小姐丟出來的東西,對她而言,都是平時隻能看買不起的,哪怕隻是小零碎,也精美非常。

“傻瓜,這可不是易鍾秀的設計。”繡功精湛,花紋傳統,隻能是大姐的手藝,聽說大姐和姐夫今天一回家就吵了一架,這嫁衣隻怕受到無妄之災了,“你手上拿著什麽?”

阿媛伸出手,是一隻完好的相框。她看鍾玉一臉嫌髒的表情,連忙往身上擦了擦,才又遞了出去。

鍾玉接過,翻轉過來看一眼,就丟回垃圾桶,轉身就走。

“明天去找顧姨,預支三個月薪水。”鍾玉頭也不回。

阿媛訝然望著鍾玉離去的背影,心中感動。她就知道,二小姐最好了,內心比誰都善良。

晨光乍起,鳥兒在大樹上鳴唱。

阿媛拿到了預支的薪水,無精打采地等在小門邊。易家隻有二小姐和梅香待她好,其他人不冷不熱,時不時還跟著望竹笑她。

前陣子,姐姐阿鳳來找她借錢,不知怎麽就讓望竹知道了姐姐是四馬路堂子裏的,整日背著她到處亂說。她無法反駁,也不敢憤怒,隻能默默忍受人們的有色目光,希望自己能熬過去。

“阿媛?”鍾傑下了夜值,不想驚擾門房,就走了小門,“怎麽一個人蹲在這兒?”這女孩的眼睛會說話,喜怒哀樂分分明明,此時明顯很憂鬱,讓他放不下。

“今天二小姐放我一天假,我等門開了好回家。”難得的,阿媛看到鍾傑,卻還是無精打采。

鍾傑為阿媛把門重新推開:“我同你一道出門啊,散散心去。”

阿媛驚訝地說不出話。

“走吧。”鍾傑作個請勢。

阿媛趕忙走出去。

“你直接回家?”鍾傑問。

“我想買些菜回去。”阿媛小聲回答,心跳太快,已經忘了之前的感傷。

“好,那我們去菜場。”鍾傑對阿媛一笑,“我還從來沒買過菜呢,你正好教教我。”

阿媛卻低下頭,腳步紊亂,不敢看他明朗的笑臉。他長得太好看了,還對她那麽親切,但她知道,她不可以胡思亂想,所以隻要不看他,就不會想了。

兩人逛了兩圈菜市場,阿媛才買了兩把青菜和一塊巴掌大的豬肉,鍾傑沒有半點不耐煩,還說學到了怎麽討價還價。

經過水果攤的時候,鍾傑留意到阿媛盯著看。

他心念一動:“你想吃水果?”

阿媛急忙搖頭:“才不是呢。”憋一下氣,“我……從前也賣過水果。”

“那你最喜歡吃什麽水果?”鍾傑好奇。

阿媛突然加快腳步:“少爺,走這麽遠了,您趕緊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她埋頭走出好一段路,沒再聽見鍾傑的腳步聲,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有些悵然若失。

“阿媛!”

阿媛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眼睛一亮,立刻轉過身去,隻見鍾傑抱著一個大紙包跑過來,放進她的菜籃子裏。

“明天來告訴我,你最喜歡什麽。”鍾傑說完,轉身離去。

阿媛打開紙包,頓時啞然。紙包裏,各種各樣的水果,亮麗的色彩映入她明亮的眼,深深觸動她的心。這樣一個好人,她偷偷喜歡著,總可以吧。

夜晚的口琴聲,特別悠揚,且憂鬱。

唐鳳梧放下手裏的書,起身,好半天,卻又坐了下去。易家千金,鍾靈學的是琵琶,鍾秀學的是鋼琴,這口琴,還是Blue Harp,應該隻有易二小姐了吧。她的品味,總是與眾不同。

口琴一直吹著,猶如吹它的人的性格,死纏不休。

他要是站到窗口,依他對她的了解,她一定就站在可以看到窗的地方,那麽她就得逞了。而他,不想她得逞,哪怕他的書一頁都翻不過去,眼睛裏什麽都看不進去,他也得把椅子坐穿。

鍾玉將一首藍調吹了五遍,仍不見唐鳳梧出現在窗口,深感失望。她猜,他又看破她的意圖了,依她對他的了解,這時他一定會死死守住他的原則,把自己釘在椅子上吧。不過,她這種猜測一半一半,倒是確信他的原則是會動搖的。比方說,他會來找迷路的她。又比方說,他會護送她回家。要是堅守原則,就根本不可能發生以上的事情了。

突然,鍾玉聽到了自己剛剛吹過的藍調,隻不過不是口琴吹出來。她一回頭,看到沈彬站在樹下,用葉子斷斷續續吹奏著。

“你本來就會?”鍾玉難免好奇。

“剛和易老板到家,沒能聽全一遍,隻能吹成這樣。”沈彬回答。

“你以後要是不做流氓,可以去街頭賣藝。”天賦挺高,樂感不錯。

“三小姐整天彈琴唱歌,無憂無慮,從來不見二小姐演奏,今天怎麽這麽好興致?”沈彬朝鍾玉走過去。

鍾玉立刻往宅子走。

沈彬一路追著,終於在大廳樓梯口追上了她,同時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剛才在釣魚。”鍾玉站得那個位置,是某位外交精英的窗對麵。

鍾玉沒有否認,頭也不回上了樓:“可惜,隻釣到一隻不自量力的王八。”

沈彬趴在樓梯扶手上笑。

易興華從小客廳走出,正好看到這一幕,感到意外又驚奇,隨即走進書房。

鍾靈正在等著,要和父親商量端午節推出新品香膏的策劃。

易興華卻答非所問:“鍾靈,你瞧沈彬這個人怎麽樣?”

鍾靈不太明白:“父親的意思是……”近來父親大力提拔沈彬的事,她也有所耳聞,直至目前為止,她相信父親的判斷。

“我是說,他和鍾玉挺合適。”

“您不是同我開玩笑吧?” 易興華一言,驚得鍾靈無以複加,“是,沈先生聰明能幹,人也長得體麵,可他畢竟是那樣的出身,二妹那麽高傲,這話若叫她聽見,一定要氣瘋的。”

父親確定是要家和萬事興,而不是父女決裂對簿公堂?為了一個唐鳳梧,鍾玉已經向鍾秀宣戰,如今要把沈彬和鍾玉配對,這要鍾玉情何以堪啊!

“我當然了解鍾玉的性格,她的壞脾氣,任何男人都無法忍受。就拿我們家來說,嫁給席維安這樣的武官,早晚有一天讓人家拿槍崩了。嫁給唐鳳梧嘛,也是離婚收場。除非她真懂得感情,願意為一個人去改變,否則,就隻能讓別人哄著她。”易興華心裏分明,“門當戶對的人家,今後要是出了事,我不好解決,沈彬出身寒微,要是娶了鍾玉,定然感恩戴德,一生捧著她,忍讓她,隻要我還在一日,他就一日翻不過天去。”

“依沈先生的才幹,您不怕他有朝一日飛黃騰達,震懾不住?”鍾靈有自己的看法。她並不看低沈彬,隻是從鍾玉的角度來分析。

“這個年輕人頗有心機,也很有手段,我相信他會有飛黃騰達的一天。”所以他才願意將女兒下嫁,“但是,鍾玉不是不事生產的大小姐,她懂經商,而且聰明,就算人到中年,丈夫有了外心,她也有子女傍身,娘家的財富足以依靠,終生不會受到任何委屈。”

“父親,您為鍾玉考慮得如此周到,那麽嫁我的時候,您也曾考慮了這麽多嗎?”鍾靈忍不住問出口,“您就不怕席維安一槍崩了我?”

易興華哈哈大笑:“你和鍾玉可不一樣,太不一樣了!不過,剛才我跟你說得事,你暫時別告訴鍾玉,我還得再斟酌斟酌。”

易興華一如既往,沒有注意到大女兒黯然神傷的表情,誤以為他嚴重偏心,心中的失落感幾近化作憤怒,好不容易才忍住。但等鍾靈走出去,他拿起桌上鍾玉的照片,看了一會兒,忽然一笑。

“鍾玉,有一天你知道真相,會不會怨父親?”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仿佛亂點鴛鴦,卻早就天定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