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踏青鑒心

這天晚上,星華百貨差點被人潑油放火,還好發現及時。

當時,易興華和沈彬最後離開公司,在路邊攤吃餛飩,沈彬看到可疑的黑衣人手裏拎著木桶,木桶滲出了油。

結果被沈彬料中,黑衣人真是奔星華去的,被當場捉拿,也提前阻止了一場火災。

易興華回到家,士兵就來匯報,人雖然送到巡捕房,但對方隻說中間人委托,查不到真凶。鍾靈正好過來送醒酒湯,易興華一看到她就歎息,認為正是因為她放走了王本初,導致如今禍患無窮。在他認為,今天放火的指使人肯定是王本初。

鍾靈有口難辨,心裏卻很委屈。她確實考慮不周,可那也是因為鍾玉挑釁王本初在先。如果鍾玉沒有那麽做,她原本的懷柔策略是會對王本初有用的。然而,父親隻是指責她一人,這讓她失望。

鍾靈感到委屈,鍾玉卻覺憋屈。不過幾天沒進公司,居然看到沈彬在吩咐接待員重新擺貨,才從宋廣之那裏聽說,沈彬深受父親的賞識,工作勤懇,又立了大功,剛升任進貨部經理。但她想了又想,沒再向父親說任何沈彬的事。

沈彬有野心,她也一樣。野心不是壞事,尤其對於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來說,是獲得成功的必備條件。她隻是不明白,父親對毫不了解的陌生人能這麽快地建立起信任,對她卻輕率驅逐,無論她之前做得多好。這樣的雙重標準,豈能不覺得憋屈?

好在,踏青的日子轉眼到來,易家上上下下準備年輕人出遊,掃去了前些日子的陰霾。

阿媛特意摘了一碰桃花,在廳裏插瓶。

隨著她對環境的熟悉,漸漸產生了歸屬感,也學到了很多為人處事的技巧。好比前幾日,她和梅香為唐先生熬藥,望竹一旁冷嘲熱諷的,正巧顧姨走到附近,她靈機一動,抬出二小姐來,果然望竹上當,諷刺二小姐對男人隨便示好,被顧姨狠狠訓斥了一番。原來出氣的方式,除卻暴力,有很多種。原本待她一般的梅香,也因此和她拉近了距離,畢竟笨人招嫌嘛。

阿媛唱著歌,心情很好,忽然有人從背後抱她。她一回頭,看清是易寄德,嚇得連忙掙紮。易寄德卻不肯放手,腦袋上還包著紗布,舉止仍然輕浮。

阿媛嚇壞了,狠狠咬了那隻不安分的手一口,因而激怒易寄德,抬起巴掌就要扇她。

鍾傑突然出現,拎著易寄德的脖後領,往後一甩,同時怒喝:“你幹什麽!”

阿媛怯怯低下頭,不敢看鍾傑。

易寄德不以為意:“不過一個女傭,看你急赤白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有什麽貓膩呢!”

“別把人人都想得跟你一樣齷齪,哪怕是女傭,人家清清白白靠勞力賺錢,你沒權力動手動腳!”鍾傑大聲指責。

阿媛心中觸動。

“我就說句笑話,真當我能瞧得上一個鄉下丫頭,呸,什麽東西,上趕著給我舔鞋底都不配!”易寄德氣哼哼走了。

鍾傑遞給阿媛一方手帕,阿媛才發現自己哭了。

“羞愧的不該是你,而是他。”鍾傑說完,快步離去。

阿媛攥緊了手帕,蓄滿淚水的眼睛望著鍾傑的背影,閃閃發亮。

郊外陽光明媚,山清水秀,所以歡樂的笑聲可以傳得很遠很高,屬於易家兄妹鍾傑鍾秀,堂妹寄漁,鍾秀的好友劉清芬。

唐鳳梧也來了,不過他是被狩獵吸引來的,一到就進山了,沒和其他人一起歡笑。

鍾秀沒想到劉清芬會來,隻笑她耳朵長,還有口福。劉清芬看到鍾傑,眼睛一亮,主動地介紹她自己,鍾傑也大方得同她交談。

過了一會兒,鍾秀去找唐鳳梧,橫豎鍾傑,寄漁,清芬三個人弄午餐,用不著她。

唐鳳梧正在尋找獵物。以鍾秀的目力,什麽獵物都找不到,倒是山裏的野花更讓她感興趣,走一路采一路。

唐鳳梧沒有等她,自顧自向前走。

鍾秀追上去:“唐先生,雖然我們住在一個家裏,可我幾乎見不到你,你每天都忙些什麽呀?”

“我原想放個長假,等到政府沒耐心的時候,就可以順利辭職,現在他們希望我留在上海,重建翻譯科。”唐鳳梧簡述。

鍾秀哦了一聲,不太接得上話題。唐鳳梧有所察覺,也無所謂,忽見一隻野兔躲在岩石夾縫,剛舉起獵槍瞄準。

“你看!”鍾秀大叫。

野兔跑了,唐鳳梧抬頭,順著鍾秀的手看向天空。一隻仗把長的大風箏飛在半空,搖搖欲墜,而風箏線的另一端,陸培跌跌撞撞。

鍾秀哈哈大笑,拍手直道好玩,跑起來要去幫陸培,跑了一半路,想起唐鳳梧,但她回頭一看,唐鳳梧已經不見了。

她自言自語:“這人,冷淡起來怎麽目中無人?”

陸培已經看到了鍾秀:“說什麽哪?還不快來幫忙!”

鍾秀立刻精神抖擻,跑過去,和陸培一起控製了巨大的風箏,讓它飛穩了。

這麽大隻風箏,很快也吸引了鍾傑的注意。

“陸少也來了?”他猜到。

“還以為我不說,就能瞞住你們。”劉清芬不好意思地笑笑。

“讓他別白費勁了,沒希望。”鍾傑淡淡地勸。

“我表哥不會輸。”劉清芬幫自己人。

“我的妹妹,我還不了解?”鍾傑在這方麵十分自信,“看著天真爛漫,從不頭腦發熱,知道該如何選擇一個丈夫。”

劉清芬鼓足勇氣:“我們打個賭,要是表哥追上了鍾秀,你就做我男朋友!”

寄漁好奇地問:“要是你輸了呢?”

劉清芬理直氣壯地回答:“那我就做他的女朋友,橫豎他都不吃虧呀!”

寄漁大笑,豎起大拇指。

鍾傑無奈地搖搖頭,沒接茬。

唐鳳梧的耳畔傳來遠處鍾秀歡快的笑聲,腳步卻不停,一直往山上走。拐過蜿蜒的山路,意外地看到了一身獵裝的鍾玉。她舉著獵槍,正對著山下某個點。

唐鳳梧轉頭看了看,但見鍾秀在下麵放風箏。他心念一轉,快步走過去,抬起她的槍口。

鍾玉一驚。

這時,下方的草叢裏蹦出一隻野兔,飛竄而去。

唐鳳梧麵不改色,低頭給鍾玉的獵槍重新上了保險栓:“二小姐既然不想傷人,槍口就不該對準別人。”

說完,他轉身就走。

鍾玉麵露一絲怒意,大步趕上去:“唐鳳梧,你以為自己是誰,動不動就教訓我?你很了解我嗎?憑什麽認為我會用這種手段傷害鍾秀?”太過分了!“既然這麽擔心她,你應該守在她身邊,而不是打什麽獵!”

唐鳳梧感覺到她話裏的真實,稍稍一怔,然後平靜地反問:“那麽,易二小姐對我有好感麽?為什麽每天都在我周圍打轉?”

鍾玉怒極反笑,腳下一轉,走上了另一條山路。

唐鳳梧望著她的背影,神情忽現懊喪,仿佛氣惱他自己,糾結地揉揉眉心,繼續往山裏走去。

然而,半天之後,唐鳳梧空手而回。和鍾玉分道揚鑣之後,他心亂如麻,一路雖有獵物,卻頻頻失手,什麽都沒打到。

“唐先生,有沒有看到我二姐?她從公司直接過來的,一來就進山了。”鍾傑問。

唐鳳梧看看漸暗的天色,不自禁攏起眉頭:“中途遇上過,各自分開了,她還沒回來麽?”

“她不會迷路了吧?”鍾傑有些擔心,“說好五點前會合,一起下山。”

陸培建議:“我們分頭去找,爭取太陽落山前找到人。”

“不,山裏很危險,小姐們不要跟著去冒險。你倆帶她們先下山等消息,我去找。”唐鳳梧果斷地作出判斷,提著獵槍,又往山裏走去。

鍾秀追著喊:“唐先生!”

唐鳳梧沒有回頭。

鍾傑拉住鍾秀:“唐先生說得對,我們先下山。”

鍾秀被眾人簇擁著往山下走,卻不停回頭望,心裏說不上來的滋味。唐鳳梧的表現有點奇怪,二姐不見了,雖然不是什麽好事,他的焦慮遠勝過其他人。為什麽?不對,從什麽時候開始,唐鳳梧和二姐有交集?在她印象裏,兩人平時沒什麽接觸,即便有,也有點不對盤的意思。

想到這兒,鍾秀起了不好的預感。

再說唐鳳梧,走了很久,心裏越來越驚慌的時候,看見了鍾玉。

她坐在一棵老樹下,睡著了。

她怎麽能睡得著?在這荒郊野地,野兔子都沒幾隻的地方!他腳下帶著火氣,大步來到她麵前,大聲咳了兩聲。

鍾玉驚醒,撫著太陽穴,脫口而出:“那種家夥——”夢裏,沈彬的臉無限放大,得意地坐上了父親那張椅子。

眼前,唐鳳梧的臉,棱角分明,五官立體,那麽驕傲,又那麽——上火?

鍾玉一骨碌爬起來,經過唐鳳梧身邊,忽然又倒退一步,笑得好不莞爾,伸手仿佛要摸上他的臉,那般曖昧。

“你,特意來找我嗎?”

唐鳳梧用力握住那纖細的手腕:“別隨便碰我。”

鍾玉反而將麵頰貼上了唐鳳梧的心口,仰起頭:“唐先生嘴上這麽說,可是心卻不是這麽說的,怦怦怦跳得很快呢。這是否說明,你對我並非無動於衷?”

唐鳳梧放開手,退遠:“還有極度厭惡和反感的可能性。”

鍾玉驟然變色,麵露清冷:“彼此彼此!我也很討厭你這樣的人,看起來風度翩翩,實際心肝脾肺腎都是黑的,永遠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終於說實話了?”唐鳳梧更冷,“從頭到尾,我不過是你們姐妹爭奪的戰利品!”

“錯!”鍾玉一撇嘴角,“鍾秀還是挺喜歡你的,我就是討厭父親認為我配不上你的這個說法而已。易家什麽地方,輪得到你挑三揀四,以為自己選妃嗎?”

唐鳳梧眼中一瞬火光,轉身往來路上去。鍾玉也不再說話,後頭跟著。無論他走得多快,她都緊緊跟著,崴了腳也不吭聲。

四周漆黑可怕,在鍾玉的眼裏,隻有天上的月亮和唐鳳梧的身影,兩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