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報複有方

這天,寄德和寄漁兄妹倆到易家來玩,才走到大廳,就聽小客廳裏有人砸東西,還有大聲爭吵。兩人來到小客廳門前,裏麵清晰傳來鍾玉和鍾秀的聲音,寄漁想要推門進去,卻被自己的哥哥攔住。

“等等,咱們還不知道什麽事呢!”寄德湊著耳朵,有心聽壁角。

“你敢說這件事不是你陷害?”鍾玉的聲音憤怒。

“你說誰陷害?”鍾秀的聲音嬌嬌的,但也帶怒氣,“你把話說清楚!自從你回到這個家,大家就再無寧日,不是陰陽怪氣諷刺人,就是頂撞父母親,你有做姐姐的樣子嗎?”

“好,你非逼我說,那我就說清楚。家裏最恨我的人,除了你,還有誰?”鍾玉不甘示弱。

“究竟是我恨你,還是你恨我?”鍾秀的聲音柔中帶怨,“從小到大,你當我是陌生人,不,比陌生人還不如。我喜歡得洋娃娃,小金魚,你千方百計要走,得到了也不珍惜,玩膩了就丟!”

“是,又怎樣?”鍾玉的聲音卻變冷了。

“我始終不明白,父母輩的恩怨是他們的事,我一直當你姐姐,努力討你高興。你要什麽,我給什麽,哪怕你以搶走我的東西為樂。你為什麽這麽恨我?這樣不公平!一點也不公平!”說著說著,鍾秀認真了,有些話憋得太久,一直想要問問清楚。

“這家裏什麽是你的?”鍾玉冷靜,語帶質問,“大宅是我母親的嫁妝,星華百貨是我外公的投資,父親也該是我的,卻因為你們,母親住療養院,外公遠避海外,我失去了父親,也失去了一切,而你們母女鳩占鵲巢,過得幸福又快樂。這麽多年了,我有沒有問過你,公平不公平?”

“易鍾玉!”鍾秀脫口喊出,“我做錯了什麽?我沒有,鍾傑也沒有,為什麽你要用最殘酷的態度對待我們?”

“殘酷?”鍾玉嗤笑,“你以為自己是誰,人人都要愛你?沒有捧著你,寵著你,你就受不了?我對你的態度,充其量隻是無視而已,沒空和你糾纏,你放手!”

寄漁就聽鍾秀驚呼一聲,再也忍不住,闖了進去。隻見鍾秀跌倒在花瓶的碎片上,手臂割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鍾玉,你怎能這麽對待自己的妹妹?”寄漁氣極了,衝到鍾秀身旁,將她扶起來,又喚人拿藥箱。

寄德靠在門邊,環抱雙臂,觀察著鍾玉的反應。

鍾玉的目光拐過寄德,腳下一動不動,神情冷然。

鍾靈這時也趕來了,看到鍾秀受傷,立刻嚴厲地望向鍾玉:“為什麽要傷人?”

鍾玉嘴角抿起譏嘲的笑:“大姐,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研製的新香方,到底從哪兒來的?”

“當初祖母傳下來一本家族的香譜,這次我改良了其中的一張蘭芳譜——”鍾靈如實道來。

鍾玉打斷:“這麽重要的香譜,易家代代相傳,祖母單單留給你?我也姓易,有資格拿,請你交出來!”

“大姐是祖母帶大的,香譜不過是一個留念,根本不是值錢東西,不懂香的人,拿到又有何用?”鍾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究竟講不講道理?”

“我挨了父親罵,又被逐出星華,不能白受這個罪,索性把香料秘方全賣了!”鍾玉的神情傲慢又無理。

“做夢!”鍾秀氣得站起來,“爸爸絕不會同意!”

“他當年簽過股份書給外公,就算現在沒了原本,未必沒有人證,真要我鬧大了,找記者宣揚一通,叫全上海人都知道易家的醜聞!”鍾玉一臉義無反顧。

鍾秀震驚地搖著頭:“二姐,你這樣毀掉易家的聲譽,毀了爸爸多年的經營,於你有什麽好處?”

鍾玉冷笑:“怕了?那就把香譜交出來,算作對我的補償!”視線轉盯沉默的鍾靈,“大姐難道想獨吞?”

鍾靈抬眼直視鍾玉:“好,我給你!祖母去世的時候跟我說了,希望有朝一日,香譜能發揚光大。現再你討要自己的一份,也是理所當然。”

鍾秀急了:“大姐,不能給她!”

“父親常說家和萬事興,如果用香譜能換來家庭和睦,我認為非常值得。鍾玉,你稍等,我這就去拿來給你。”鍾靈走出小客廳,上樓去了。

易寄德掩不住得意的笑。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要是他能把一整本香譜拿到手,討好了日本,從此發財機會多多啊。

“哥,你也趕緊幫著勸勸大堂姐啊!”寄漁本來指望著。

易寄德卻看鍾玉:“鍾玉,你要是想要出售香譜,我可以找到合適的買家。”

寄漁一愣。

鍾玉一抿嘴角:“光是一道蘭芳譜,就能在上海大賣,你確定你的買家出得起價?”

易寄德眼裏精光閃爍,壓根沒留意到鍾秀死死盯住他的眼神:“保證讓你滿意,我現在立刻去聯係!”

易寄德轉身,跑出去了。

寄漁追著他出去:“哥,你起什麽哄啊!哥!

鍾玉和鍾秀交換一眼,卻又馬上移開視線。好好的演戲,最後卻都認真了,所以這時盡管第一步目的達成,心裏卻份外別扭。

鍾玉剛拿到香譜,還沒捂熱,易寄德就安排了和買方在星華百貨會談。果然不出她所料,來的是一群日本商人,加藤、田中、山崎,老麵孔。

鍾玉一開始還裝猶豫,很不高興地走出了會議室,等易寄德追出來。

“怎麽是日本人?”她煩不勝煩的表情,“自從濟南出事,上海反日情緒高漲,反日團體到處活動。不行,還是不要賣給他們,免得後患無窮,我自己另找買家!”

“別呀!”易寄德急忙擋住去路,“誰能比加藤先生出價更高?鍾玉,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加藤先生說了要買,別人可不敢再出價了!你不是一直在商言商的嘛,跟誰過不去,都別跟錢過不去啊!”

鍾玉遲疑一下。

易寄德打蛇隨上:“好了,好了,聽我的,一起發財!”推著鍾玉,回到會議室。

加藤看出鍾玉的猶豫,卻隻字不問,一開口就要買斷香譜。

“不行,我不同意一次買斷。”鍾玉身為商人的一麵立刻開啟,“我要參與信友商社的分成。”

加藤臉色一沉,瞥過易寄德。

易寄德收到眼色,趕忙對鍾玉說:“哪兒有你這樣談判的,一上來就硬邦邦的,你想生意告吹嗎?”

鍾玉好笑:“不這麽談,怎麽談?我是賣家,可我不求著賣,要是買家不滿意,買賣不成情誼在嘛。我當然從一開始就要擺明車馬,提出自己的條件,不接受也沒關係,還有很多人對這本傳承百年的香譜有興趣。”

加藤大怒,起身想走。

鍾玉心道糟糕,這出戲還沒開唱呢,可不能讓人走了。她正懊惱之際,唐鳳梧走了進來。那瞬間,她覺得僵掉的氣氛突然猶如暖春回籠。

“易家香譜屬於三位千金共有,我受三小姐委托,替她和大小姐參與這次交易,如果諸位不介意——”風度翩翩外交官的辭令,總是那麽動聽,“諸位剛才談到哪兒了?”

加藤顯然認為唐鳳梧的加入,會改變會談的結果,因此重新坐下。

易寄德回答唐鳳梧的問題:“正說到買斷還是分成,就僵住了。”

“我想雙方可以先將簡單的問題處理完,達成部分諒解,再來討論難題,更有利於整個談判的進展。”唐鳳梧提議。

易寄德奇怪,雙方利益都不明確,怎麽往下談。

唐鳳梧就認為先展示香譜,看商社想要全部購買,還是隻購買一部分。鍾玉立刻反對,萬一泄露了香譜上的方子,豈不讓人吃白食。唐鳳梧就提到了中間人。易寄德自告奮勇,卻被唐鳳梧駁回了。

三人你來我往說了好一會兒,看得日本人不明所以,翻譯都已經沒法跟上的時候,突然一名接待員進來,說有一位叫香椎的女士在樓下急找加藤。香椎是加藤從日本帶來的情婦,加藤當然不能不理,趕緊出了會議室。

唐鳳梧和鍾玉對視一眼,繼續淡定地合作,要茶要點心,拖延時間,不再說正題。

茶來了,點心也來了,加藤卻還沒回來。

易寄德剛想叫王本初去找找。

“王副總。”唐鳳梧目光銳利,“珠蘭花茶是不錯,然《群芳譜》雲,上好細茶,忌用花香,反奪真味。”

王本初不知怎麽回話。

“我們今天是商業談判,不是品茶會。”易寄德很不耐煩。

“這是對客人的敬重,總要盡地主之誼。”唐鳳梧緩緩道來,“《七碗茶歌》久負盛名,裏麵講到,一碗喉吻潤……”

鍾玉實在忍不住,打開蕾絲扇,掩住笑容。這人太有才了,從《群芳譜》到《七碗茶歌》,一碗一碗背全了,還顯得紳士風度無比。

王本初苦笑著下去換茶。

唐鳳梧看鍾玉一眼,意思是該到你了。

鍾玉收起扇子,一本正經坐好:“我們剛剛說到哪兒了?”

易寄德都答不上來了。

這回,輪到唐鳳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