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盡 頭

又一年了。

天還黑著。能熬夜的人在守歲,不能熬夜的人就睡了。

這一夜,李庸終於打開了他家臥室的門,走了進去。

他要崩潰了。

在變成貓之前,他一定要看看這個地洞到底通向哪裏。

他跳進了那個恐怖的地洞。

在這裏,指望不上太陽,因此他拿了一個手電筒。但是,現在他沒有打開。

他趴下來,聽動靜。

沒有動靜,一片漆黑。人間的聲音已遠去。

這裏是地獄。

他失去了眼睛,也失去了耳朵。他甚至懷疑自己又鑽進了小旅館的那個噩夢中。

而這一切確實不是夢。

一個人在夢中的時候常常不知道自己是在夢中,而不在夢中的時候肯定知道自己不是在夢中。

現在,他要破解這個深邃的秘密了。

他突然打開了手電筒。

手電筒的外殼是鍍鉻的鐵皮。裏麵有燈泡,燈泡裏有鎢絲。還有幹電池。這些物質組合在一起,製造出光明,幫助他對付這夢魘的黑暗。

這一刻,他對物質對科學充滿了感激。

他朝前看看,黑洞洞;朝後看看,黑洞洞。

他產生了一種壓抑感,一種窒息感,一種絕望感。

他站起身,貓腰朝前走去。

前行了一段路,他開始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再找到剛才那個入口了。

他咬咬牙,踩著手電筒小小的一圈光,繼續走下去。

昨夜,李庸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他夢見,他鑽進了一個深深的洞,洞裏曲裏拐彎,不見出口。

在夢中,他同樣拿著手電筒,驚恐地朝前摸索。

前麵出現了兩個地道口,都像獸嘴一樣黑洞洞地等待他入彀。

他蒙了,不知道該怎麽選擇。

終於,他賭一樣選擇了其中一個洞口,走了進去。

不知道走了多遠,他又看見了兩個洞口!

他又選擇了其中一個。

走著走著,他又看見了無數的洞口……

剛才,他有兩個方向選擇,生的希望是二分之一。

走著走著,他又看見了兩個洞口,他還是隻能選擇其一,這時候,生的希望隻剩下四分之一了。

再後來,他看見了這麽多的洞口……

生還的希望被切割得越來越小了。

手電筒的光越來越微弱,電池要用完了。

手電筒的光是有限的,它終於要耗盡電能。

而黑暗是永遠的。

黑暗悄無聲息,吞滅一切,任何的反抗都是短暫的。

李庸感到喘息越來越艱難。缺氧。

他預感到有人在這個洞裏等著他。

可是,四周一片死寂。

他的心情隨著手電筒的光漸漸暗淡下去。憑著體內殘存的一點點能量,他踉踉蹌蹌朝前走,尋找那個等待他的人。

洞越來越低,壓迫著他。

他的腰越來越低,最後隻能朝前爬了。

最後,他整個身子被緊緊箍在那裏,前進難,後退難。

他幾乎喘不出氣了。他不知道,這裏離地麵有多遠。

也許是幾十米。

也許是幾百米。

也許是幾千米。

也許是幾萬米……

這時,他似乎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像一條將死的蟲子一樣在做著最後的翻卷、掙紮。

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朝著更黑、更窄、更深的地方鑽。他已經不知道回頭。

一分米,一分米,一分米。

一厘米,一厘米,一厘米。

一毫米,一毫米,一毫米。

一納米,一納米,一納米……

最後,他再也鑽不動了。

他終於沒見到洞裏有什麽人。

他就那樣被禁錮在土裏,處於半昏迷狀態,半幻覺狀態……

他就這樣被活埋了。

突然響起了一聲尖叫,把李庸的回憶打斷了。

他嚇得一哆嗦。

在前麵手電筒照不到的漆黑的地方,有一條毛烘烘的東西一躥而過。

那是貓叫,很淒厲。

他仔細照了照地下,發現了一些淩亂的痕跡,有的好像是腳印,有的好像是什麽重東西拖出來的。

他穩穩神,繼續朝前走。

難道昨夜的夢是一個預兆?

難道,今天他在這個詭秘的地道裏要被活埋?

終於,他看見前麵出現了光亮。

他立即關掉手電筒,輕輕走了過去。

這是一個通向地麵的出口。望上去,他看見了一個屋子,屋子裏傳來人和貓的嬉鬧聲。

他觀察了一陣,開始笨手笨腳地朝上爬。

他的腦袋剛露出地麵,就看見了一張臉。

一張精神病的臉。

她正在暗淡的房子裏跟一隻貓玩耍。那隻貓正是他家那隻苦貓。

她見李庸露了頭,眼睛轉過來,淡淡地說:“喲,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