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馬尾巴

這天夜裏,李庸拿著手電筒在各個糧囤間巡視。

天很冷,他披著一件羊皮大衣。

他負責的是北區的糧食。南區歸另一個更夫管。

一個個圓形的糧囤就像一個個巨大的茶葉盒,每一個糧囤的後麵都好像躲藏著一隻巨大的眼珠。

他忽然想起了朱環說過的話——你不要動這枚戒指,否則你會倒黴的。

今天,他動了它……

他竟然心虛起來。

他裹了裹羊皮大衣,給自己壯膽:能有什麽事呢?

突然,有一個毛烘烘的東西從糧囤後衝出來,差點撞到他的身上,猛一拐,從他旁邊衝了過去,他的手背碰到了那東西光滑的毛。

他抖了一下。

回過頭,他用手電筒照了照,那個毛烘烘的東西已經不見了。一個個糧囤靜靜地戳著,像一個個胖子,戴著尖頂草帽,遮住了眼珠。

隻要一個人圍著糧囤不停地轉,那麽另一個人就很難看到他。何況這裏的糧囤無數。

李庸的膽子挺大,這跟他的職業有關。他朝前追了追,終未看到那個東西的蹤影。他放慢了腳步,不再找。

他又聯想到了戒指。

實際上,他之所以害怕這個毛烘烘的東西,是因為他在潛意識裏已經把這個東西和朱環的那枚戒指掛了鉤。

回到值班室還有一段路,中間隔著一個個糧囤,以及一個個雪堆。李庸從一個糧囤上拔出一根抽樣的鐵扡子,緊緊抓在手中。

手電筒的光圈太小了,李庸一會兒照照前麵,一會兒照照後麵。

天氣寒冷,撒尿成冰。光溜溜的地麵被凍得十分堅硬。

他的腳步聲很響: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他的手背仍然存留著毛瑟瑟的感覺。

他希望那個東西再次出現。不管什麽東西,你之所以害怕,是因為你總是無法看清它,或者是突然看得太清。

比如死亡的長相。

現在,李庸希望看清它。哪怕它是一隻長得像老鼠的狐狸,或是一隻長得像狐狸的老鼠;哪怕它長著三隻眼睛,或者沒有眼睛……

突然,那個東西又出現了!

這一次,李庸看見了它的尾巴。那不像是狐狸的尾巴,更不像老鼠的尾巴,而是有點像馬尾,或者說……像女人的頭發。

那尾巴(或者說那頭發)一轉眼就消失在糧囤的背後。

李庸追過去,什麽都沒有。

它和李庸捉起了迷藏。

這個沉默的更夫有些惱怒了。

他握緊鐵扡子,在那些糧囤中間奔跑起來,想找到那個東西,一扡子穿透它的心髒。

他的動作遲緩,跑起來像一隻笨鵝。跑著跑著,他踩著了一個雪堆,摔了一個跟頭,手電筒飛了出去,滅了。

四周漆黑一片。

他氣喘籲籲地爬起來,在地上**了一氣,終於沒有找到他的“太陽”。

他決定放棄了。

他在黑暗中,一步步朝值班室摸去。

值班室在不遠處,很低矮,被糧囤包圍著,像一個墳墓。

一路上,他沒有受到任何阻擋。

他進了值班室的門,立即伸手在牆壁上找電燈開關。

竟然停電了。

他在門口靜靜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朝**摸去。此時,他最擔心的是在**摸到那個毛烘烘的東西。謝天謝地,**什麽都沒有。

他躺下來,仔細聽外麵的動靜。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窗外躡手躡腳地走過。

不是動物,好像是人的腳步聲。

從那聲音的節奏、輕重和謹慎裏,他能感覺到那絕對是被人控製的兩隻腳。

李庸爬起來,站在窗前聽了一會兒。

終於,他聚集全身的膽量,突然大喊了一聲:“誰?”

那腳步聲一下就沒了。

現在,李庸沒有勇氣再走出去了。

他靜靜等了一會兒,剛要回到**,突然聽見窗外傳來一個聲音,不男不女,很怪異:“你出來,給我梳梳頭……”

李庸的腿一下就軟了。

夜黑得像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