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怪的傳真機
三天後的晚上,林要要終於把婁小婁請了出來,一起吃晚餐。
吃飯的地方在三裏屯南街,叫“咱家”。木箱,舊書,老式收音機——很有特色。
林要要是一個像男人愛女人一樣熱烈地愛著男人的女人。
她坐下就說:“我今天請客,跟業務沒關係。我請的不是一個大夫,而是一個男人。”
婁小婁說:“我來赴宴,不是因為你是一個醫藥代表,也不是因為你是一個女人,而是因為——我貪吃。”
服務員端上菜來。這個地方不需要客人點菜,店家給你搭配。
林要要說:“我感覺,你最近的神態有些不一樣哎。”
婁小婁淡淡地說:“怎麽不一樣?”
林要要說:“好像……好像出了一趟很遠的門剛回來,很累的樣子,讓人心疼。”
婁小婁說:“我挺好的。”
林要要說:“你現在跟誰在一起?”
婁小婁說:“一個人啊。”
林要要壞壞地笑了一下:“不可能總是一個人吧?”
婁小婁也笑了:“百分之九十八的時候,我是一個人。”
林要要立即追問:“那百分之二的時候跟誰在一起?”
婁小婁說:“不是一個人,我無法回答。”
林要要說:“我的猜測正好相反,百分之二的時候,你是一個人。百分之九十八的時候,你身邊都有人。”
婁小婁說:“錯。”
林要要笑道:“不會錯。”
婁小婁說:“最近,我一直在思考我和女人的問題。這是一個男色時代,我越來越發現,我成了被女人泡的對象,於是,暗暗下定了決心——老子不幹啦!”
林要要哈哈大笑:“臭美!”
婁小婁說:“你不信就算了。”
笑了一會兒,林要要認真地說:“你總是一個人生活,太孤單了,你需要有人照顧。”
婁小婁說:“這幾天我正準備找個保姆呢。”
林要要說:“我是指女朋友!”
婁小婁說:“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兩個異性,一個是現實的配偶,一個是夢中的情人。雖然我太太已經離開我了,但是,在我心裏她一直是我的老婆。隻是現在,我有權力尋找夢中的情人了。”
林要要說:“說說,你夢中情人什麽樣子呀?”
婁小婁說:“介紹老婆不難,但是,描述夢中情人就難了。她永遠和現實不搭界,或者說,我和她永遠沒有可能在一起。遙遠,模糊,絕望……這才是夢中情人的感覺。”
林要要說:“那是空中樓閣。”
婁小婁說:“我就是要做一個空中建築師。”
一邊吃一邊聊,林要要對旁邊的老收音機來了興趣,伸手去擰開關。
婁小婁說:“估計是50年代的東西,隻是一個懷舊的擺設罷了,肯定已經報廢了。”
沒想到,他話音剛落,老收音機裏竟然吱吱啦啦發出了電流聲。林要要興奮地說:“還能聽呢!”
婁小婁說:“你找找台,說不定我們聽到的是五十年前的新聞,或者是五十年前某一天的天氣預報。”
林要要定定地看了看婁小婁,輕聲說:“這句話太恐怖了……”
她擰著擰著,裏麵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各位聽眾,大家好。我們現在進行奇門遁甲第四講:二十四節氣與陰陽二遁……”
婁小婁突然伸出手,把它關掉了。
林要要叫道:“你幹嗎呀!嚇死我啦。”
婁小婁說:“我不喜歡聽收音機。來,叫服務員,我們點一瓶紅酒。”
林要要按了按心口,喊道:“服務員!”
一個穿紫色工作服的女孩跑過來:“小姐,您需要什麽?”
林要要說:“把酒單拿來。”
服務員說:“好的,您稍等。”
林要要點酒的時候,服務員侍立一旁。
婁小婁問:“你們是從哪裏搞到這台收音機的?”
服務員說:“舊物市場。”
婁小婁說:“太神了,它還能收到節目!”
服務員說:“不會吧,買來的時候,它就是壞的。再說,我們沒有安電池。”
林要要抬起頭說:“我們剛才還聽了呢。”
服務員笑了,說:“不可能。”
林要要說:“不信,你聽。”
她把手伸過去,擰開開關,沒有一點兒聲音。她拍了拍它,嘟囔道:“奇怪了!”
婁小婁說:“點酒吧。”
很晚的時候,婁小婁把林要要送回家,自己駕車回到亞運村的景山小區。
進了門,他四處看了一下。搬走了那台蹊蹺的傳真機,他覺得這個房子又恢複了原來的狀態。
他脫衣躺下,耳朵還是忍不住留意著書房的動靜。
書房安安靜靜。
半夜的時候,他又被驚醒了。外麵刮起了大風,在鋪天蓋地的風聲中,他隱約聽到書房再次飄來吱吱啦啦的聲音。
他悄悄爬起來,走過去,猛地推開書房的門,裏麵漆黑一片,那個聲音並不存在。他小心地伸出手,摸到電燈開關,打開,書房裏一切照常——架上的書一本靠在一本的肩頭,似乎睡著。一張單人床,靜靜地躺在靠窗的地方。寫字台上空****的,除了一台電腦,隻有一個黑色筆筒……
他鬆了口氣,關上燈,退出來。
從夢中驚醒是習慣性。
聽到那個傳真機的聲音是錯覺。
這樣想著,他就安心地入睡了。
風漸漸停了,失去了風聲的遮掩,書房裏的聲音就變得非常清晰:“吱吱啦啦……”
婁小婁氣呼呼地爬起來,再一次走進書房,“啪嗒啪嗒”按了幾下電燈開關,電燈竟然不亮了。他眯著雙眼,四下裏巡視,竟然看見那台傳真機又在電腦旁了,它又慢騰騰地吐出了一張紙。婁小婁走上前去,小心地拿起來一看,上麵寫著:我認得回來的路。我是順著電話線爬回來的。
婁小婁一驚,醒了。
這次是夢。
這一天,婁小婁很晚才來到單位。
他走進北方中醫院,在走廊裏迎麵看到了林要要,她剛剛從腫瘤科走出來,肯定又去和哪個醫生進行袖子裏的交易了。
林要要看到他,立即跑了出來:“婁小婁!”
他問:“怎麽了?”
林要要從挎包裏掏出一張紙,說:“我正要去找你呢。你的傳真。”
他沒有接,皺了皺眉問:“誰發的?”
林要要說:“不知道。是夜裏自動接收的一份傳真。”
婁小婁說:“你們接上線了?”
林要要說:“我們辦公室一個男孩接上的。過去,我們收傳真隻能到隔壁。”
婁小婁說:“傳真機是我的,可那是你們的電話線!”
林要要說:“你什麽意思?”
婁小婁說:“我是說,你怎麽確定這是我的傳真?”
林要要哈哈地大笑:“我有那麽笨嗎!你看,上麵寫著”交婁小婁。“你這麽別致的名字,全北京就一個。”說完,她又嘀咕了一句:“想想,這件事確實挺怪的,給你的傳真怎麽發到我們那裏了?”
婁小婁遲疑了一下,把傳真接過來,還是奇門遁甲內容。
之前,說完了地盤,現在傳真機開始說天盤,畫出了九個實際不存在的天體,它們對應地球九個方位,在冥冥中產生著神秘影響:與北方相對的貪狼星;與南方相對的右弼星;與東方相對的祿存星;與西方相對的破軍星;與東南相對的文曲星;與東北相對的左輔星;與西南相對的巨門星;與西北相對的武曲星……
林要要好奇地問:“這是什麽?”
婁小婁把這張紙疊了疊,裝進口袋,說:“密碼。”
林要要又問:“什麽密碼?”
婁小婁說:“為什麽我的電視上出現了一個太極圖標誌的台,你的電視卻沒有呢?為什麽那台已經報廢的收音機突然發出了聲音?沒有人知道我把這台傳真機送給了你們,可是,為什麽收到了轉交我的傳真?——我說的密碼,就是揭開這些秘密的密碼。”
林要要說:“你變得神神道道了。”
婁小婁說:“你們把這台傳真機還給我吧。”
林要要叫起來:“你怎麽屬皮筋的,一會兒伸一會兒縮?”
婁小婁說:“我把我新買的那台傳真機送給你們。”
下午,婁小婁果然到中關村買了一台新傳真機,去製藥廠換回了那台舊傳真機。
他把它裝進後備箱的時候,一個老頭蹬著三輪車過來了,說:“先生,賣嗎?”
婁小婁抱歉地笑了笑,說:“不賣。”
那個老頭停下來,坐在三輪車上,一直在旁邊看。
婁小婁鑽進車裏,把車開走了。他離開製藥廠,來到了一個郊區的垃圾場。附近有一排工棚一樣的簡陋房屋,那裏住著一群撿破爛的。
他把這台傳真機從車上抱下來,扔了。轉身要走的時候,一個撿破爛的婦女走了過來。他走到車裏拿出一個鐵扳手,返回來,對準傳真機,一下下地砸。一張卡片從他的口袋裏蹦出來看熱鬧,他絲毫沒有察覺。
很快,傳真機就變得癟了。
他走開之後,又回頭看了看,它趴在垃圾堆裏,就像一顆變形的腦袋。
那個撿破爛的婦女停在遠處,靜靜地看。
她方臉,大眼,有一顆大齙牙。
她穿著一雙白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