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錢管帶到來時,新洪知府畢洪恩正為各地獨立的消息犯愁。

一張湖北軍政府多天前出的《中華民國公報》,畢洪恩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心裏越煩。

明擺著,湖北、湖南、江西、山西是完了,上海、江蘇、浙江也完了,這些地方的新軍、民軍已起事獨立,並通電擁護中華民國湖北軍政府。

四川估摸也靠不住,保路同誌會早就在鬧,如今已是如日中天,易幟獨立隻是個時日問題。

天下已經大亂,且會越來越亂,大清的江山看來是保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省上的情況也不妙。

省城天天有準備起亂的消息。

同盟會和共進會的革命黨人兩次往撫台衙門扔炸彈,逼得老撫台天天禁街,天天抓人、殺人,可革命黨偏就抓不盡,殺不絕。

現如今,連新洪城裏也出了革命黨,五日抓了十二個,是綠營江標統抓的,老撫台一聲令下“殺”,便殺了。

後來,又抓了幾個疑是革命黨的人,江標統未報巡撫衙門,也未讓他得知,自作主張就給殺了。

這些殺掉的人,都奉老撫台的命令,懸首示眾,可仍是壓不住暗地裏爆湧的反潮。

這幾日,已接下向的密報,道是革命黨炸彈隊已進了新洪城裏,要和桃花山、銅山裏的三股土匪裏應外合,一舉拿下新洪,成立大漢政府。

又有消息說,同盟會和共進會在運動巡防營,他外甥,巡防營錢管帶明拿革命黨,暗助奸人謀反,也不知是真是假?

正想著自己外甥,門外便來了稟報,說是錢管帶到。

畢洪恩一怔,把那張《中華民國公報》收了,又定了定神,才對進來稟報的家人說:“讓錢管帶進來,我正要見他。”

片刻,錢管帶進來了,匆匆給畢洪恩請了安,就把革命黨的帖子掏出來說:“老舅,您看看這個!”

畢洪恩一看,是張聯絡帖,不是往常發現過的宣傳帖,帖上且有同盟會和共進會的關防,心中不免一驚。

帖子抬頭清楚,是寫給新洪知府和巡防營弟兄的,言之鑿鑿地說:“……大漢革命之狂飆颶風已遍滿域內,滿清潰滅已勢不可免。武昌首義大功告成,本省舉義箭在弦上,即日可發。因此,希知府畢大人和巡防營弟兄順應民心民意,擇機而起,於本省黨人義旗高漲之時,響應起義。如斯,則大人和巡防營弟兄於光複之後,仍可在大漢政府裏勤民奉事。倘為虎作倀,則新洪光複之日,爾等將死無葬身之地……雲雲。”

落款是:全省同盟會、共進會時局聯席會議。

畢洪恩看罷便問:“哪來的?”

錢管帶道:“是桃花集一個叫邊義夫的人帶來的。”

畢洪恩問:“此人什麽背景?是同盟會,還是共進會?”

錢管帶笑道:“老舅呀,此人是遠近聞名的浪**公子,哪有啥背景呢?更沒有膽量去做革命黨。因此,我便覺得有點怪:帖子不是假的,傳帖的卻又是這麽一個靠不住的東西,難道革命黨那邊真的無人了嗎?”

畢洪恩想了想:“阿三啊,你且不要這般說。有道是‘人不可貌相,’又道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況且,如今正是大亂已起的年頭,這浪**公子真做了革命黨也說不定呢!”

錢管帶道:“那您就親自問他一問,我也正是因著心中起疑,才把這人帶到這裏的。”

畢洪恩擺擺手:“先不忙,我倒是想和你先談上一談。”

錢管帶說:“那您老就說吧,你是我親娘舅,不論說什麽,也不論我讚同不讚同,我都不會說與別人聽。”

畢洪恩一聽這話,心裏便想:這外甥十有八九真的私通了革命黨,他話中的意思是在誘他先把底說透哩。

於是,畢洪恩微微一笑道:“阿三,你覺得大清的天下還坐得牢麽?”

錢管帶反問道:“老舅,您說呢?”

畢洪恩道:“我看險哪。”

錢管帶問:“險在哪裏?”

畢洪恩喟然長歎:“險在民心呀。”

錢管帶不做聲。

畢洪恩撚著胡須,在房裏來回走動著,又說:“這回……這回不是洪楊起亂了,情勢不同了,隻短短二十餘天,舉國上下都動了……”

錢管帶仍不作聲。

畢洪恩吃不透自己的外甥了。

走到錢管帶麵前,畢洪恩話頭一轉:“……所以,有人就暗中通了革命黨,就給自己留了後路嘛……”

錢管帶驚問:“老舅是說誰?誰留了後路?”

畢洪恩火了,雞爪似的手指往錢管帶腦門上一指:“我說的就是你錢阿三!你還給老舅我耍鬼心眼?綠營江標統正要告你私通革命黨呢。”

錢管帶一怔:“當真?”

畢洪恩點點頭:“掉腦袋的事,我能胡說麽?”

錢管帶慌了:“這是江標統害我……”

畢洪恩道:“就是真通了革命黨,也不要怕,我隻要你向我說清楚。”

錢管帶這才說:“老舅,早幾日是有過一個省上的朋友來約我,要我和桃花山裏的女匪霞姑聯絡,我沒應。老舅你想呀,我剿匪剿了這麽多年,到末了卻和匪攪到了一起,成啥話呀?”

畢洪恩點點頭道:“不和匪攪到一起是對的,可……可……後路還是要留的。省上那個朋友,你還能聯絡上麽?”

捅破了這層紙,錢管帶也不怕了,挺惋惜地說:“老舅呀,當初你也沒給我透個底,我哪敢放肆?現在聯絡不上了,我已回絕了人家,人家還和我聯絡啥?也正因為這樣,今晚我才把邊義夫帶到了您老這兒……”

畢洪恩想了想,說:“那就把邊義夫帶進來問上一問吧。”

帶上了邊義夫和王三順,卻沒問出個名堂來。

無論畢洪恩和錢管帶怎麽啟發,邊義夫和王三順就是不說自己和革命黨的聯係。問到那帖子,二人極一致地說是撿來的,送給錢管帶是為了討賞。

這就讓畢洪恩很為難了。

畢洪恩撚著胡須,圍著邊義夫和王三順踱了半天步,才最後做出了決斷,和顏悅色地誇了邊義夫和王三順幾句,讓錢管帶把他們放走了。

錢管帶覺得怪,待邊義夫和王三順一走,便問畢洪恩:“老舅,你咋放了他們?明擺著他們是說瞎話嘛!”

畢洪恩道:“所以,我放了他們。”

錢管帶又問:“那昨日抓的兩個疑犯是不是也放掉?”

畢洪恩搖搖頭:“那兩個卻要殺……”

錢管帶一聽,馬上明白了老舅的高明:邊義夫拿著革命黨的真帖子,老舅要放;而那兩個疑犯不是革命黨,老舅卻要以革命黨的名義殺。這一來,就留了後路。

就算革命黨日後真成了事,也不會因為兩個屈死鬼向他算賬的。而殺了他們,正好可堵江標統的嘴。

錢管帶服氣了,很敬仰地看著自己老舅,聽他做進一步安排。

畢洪恩沉吟半天,又說:“阿三哪,這事剛開了個頭,你還有的忙呢!傳帖的那兩個人不都是桃花集的麽?你給我派人盯牢了,一旦發現他們和革命黨聯絡,立馬向我稟報,以便我們相機行事……”

錢管帶應道:“是,老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