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現在琴的父母已經是一貧如洗了,琴的父親在家門口開了一個小門臉,靠加工金、銀首飾度日。當父親來到琴家時,琴的父親戴著老花鏡,正在加工一隻銀手鐲。父親的馬蹄聲使琴的父親抬起了頭,他看見了父親,心裏莫名其妙地緊了一下。

父親從馬上跳了下來,他手裏提著馬鞭,表情是舒展的,他要給未來的嶽父嶽母一個良好的印象。他走過去就說:"這位大叔,你可是琴的父親,父親已經知道琴的名字了。"

老金匠忙答:"正是,正是!這位首長請屋裏坐吧。"

父親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他把馬鞭遞給小伍子,跟在老金匠的身後走進琴家。父親麵對著琴的父母一時不知從何說起,老金匠忙前忙後,又是點煙又是倒茶。他們一家對解放軍並不陌生,琴還在文工團裏當著演員。當初琴參軍時,文工團長就曾到過家裏坐過,那一次,文工團長給琴的父母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們才同意讓琴參軍。父親的出現,他們差不多把父親當成一家人了,琴的母親又熱情地拿出瓜子招待父親。父親仍然不知如何開口,他緊張而又有些羞怯地望著琴的父母,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後來,他幹脆眼一閉心一橫,"撲通"一聲就跪在了琴的父母麵前,幹裂地叫了聲:"爹、娘"——父親這一叫,可叫傻了琴的父母,他們一時沒回過味來,他們對望一眼,很快又把目光集中在了父親的身上,父親的決心已定,一不做二不休了,他又說。"我要娶你們家的琴!"

這下琴的父母聽明白了,他們搓著手,忐忑不安地繞著父親轉了三圈,最後還是琴的父親先醒悟過來,他忙用手扶起父親,一邊扶一邊說:"這怎麽說話的?快起來,快起來,你看你這孩子!"

琴的父親居然稱父親為孩子,這令父親大為感動,在那一瞬間,父親想起了記憶中的父母,他的眼圈紅了一下。在他站起來的過程中,又說了句:"我是非琴不娶了!你們就是我日後的爹娘了!"

父親字字血,聲聲淚的表白,著實感動了琴的父母。他們再一次仔細地打量著父親,父親的身材孔武有力,麵相粗糙,卻也濃眉大眼,自己的女婿能長成這樣也算不容易了,這兩位飽經戰爭磨難的老人第一次經過這樣的事,在他們的記憶裏,日本人還有國民黨,他們要看上哪家女人,才沒有這麽多好話可說呢,拉走就是了。父親的舉動,對他們來說簡直是抬舉,"兩位老人還有啥話好說?女兒都是解放軍了,嫁給解放軍的首長那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情。"

琴的父親扯著父親的手一遍遍地說:"好,好,好哇!"

琴的母親咧著嘴,她心裏很亂,不知是哭好還是笑好。她一時無法說清,女兒嫁給眼前這個男人是放心還是不放心,她不能說同意也不能說不同意。最後,她還是衝父親咧著嘴笑了。

父親眼見著自己大功告成了,看著眼前琴的父母已經把他當成一家人了,於是很豪氣他說:"爹、娘你們放心,日後有我吃的,就有你們吃的,我吃幹的,決不讓你們喝稀的!"

哎——哎——琴的父母答。

父親不想再戀戰了,他衝未來的嶽父嶽母拱了拱手,一轉身走了,父親興奮地喊:"小伍子,牽馬來!"

父親走後,琴的父母有這樣一番對話,母親說:"她爸,這小夥子長得咋有點老呢?"

父親:"老!你沒見濃眉大眼的,這就中了!"

母親:"不知他當的是啥官?"

父親:"我看小不了,挎槍騎馬的,不是這個長,就是那個長!"

母親:"琴日後嫁了他,能行?"

父親:"咋不行?嫁給帶長的,以後咱們也算有個靠山了。"

父親懸在心裏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父親走後,琴的父母便把琴找了回來,琴一見父母的神色就什麽都明白了,她哭了,爹一聲媽一聲就叫,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一邊哭一邊說,我不幹呢!我不想嫁人呢!

母親以女人之心理解著女兒也寬慰著女兒,母親一邊勸琴一邊說:"哭啥哭!你也不小了,都二十了,女人早晚不得嫁人嗎?"

父親對娘倆的婆婆媽媽甚感不滿,他衝女兒吼了一聲:"別哭!這是你的福氣哩!"

女兒仍哭,哭得悲痛欲絕,死去活來的樣子。沒有人知道,琴自己正在戀愛,父親的插足,使她的愛情夭折了。琴在哭自己夭折的愛情。

琴的父母在這邊死去活來,勸著琴。父親已經在那邊大張旗鼓地開始張羅婚事了。結婚對於剛進城的部隊來講,已經習以為常了,就像起初的戀愛一樣,集體上陣,一個衝鋒下來,就有一連人結婚了,父親的婚禮算是遲到的。父親很快從機關裏開出了結婚證明,一個電話打到文工團,文工團長不敢怠慢也開出了琴的結婚證明,兩個證明放在一起,交給地方政府,由政府出具一張證明,就算結婚了。

琴還在家哭鬧時,父親在那邊已辦完了所有的手續。辦完手續的父親,派小伍子牽著馬,另外又派出一連戰士來接新娘子琴了。一連人馬浩浩****地開到琴的家門前,父親那匹高頭大馬身上披紅掛綠,它還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情,顯得很興奮,站在琴家門前引頸長嘶,小伍子就喊:"請新娘子上馬!"一連戰士也齊聲呐喊:"請新娘子上馬!"

喊聲驚天動地。

琴的父母連拉帶扯地把琴從屋裏拖了出來,琴仍然在哭,一邊哭一邊喊:"不呀;不呀"——琴一交到一連人馬手裏,那就由不得琴了,不管她是哭是喊,往馬背上一摜,打馬便跑,整齊的腳步聲,伴著琴無力的哭泣聲,終於遠去了。

父親結婚那天,三十二師像過年一樣的熱鬧,豬殺了,羊宰了,全師放假一天。在一個操場上,擺出了上百桌酒席,黑壓壓的一片。父親的戰友、首長都前來慶祝,那些日子部隊幾乎天天過年,因為天天有人結婚,琴一被接到三十二師,全師上下沸騰了,全師上下齊聲呐喊:"新娘子,新娘子!"——喊聲如滾過的一片雷鳴。

進了新房的琴仍在哭鬧,父親不管她鬧不鬧,心想,你都是我的人了,哭有啥用,鬧有啥用,看老子喝足了酒,怎麽收拾你!

父親命令小伍子看好新娘子,自己便來到操場上喝酒了。酒是大碗裝的,肉是大盆盛的。父親就亮起嗓門說:"今天我結婚了,是三十二師大喜的日子,來,幹!"父親帶頭幹了一杯!幾千人一起呐喊。

正吃著、喊著、喝著,胡麻子來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來了新夫人。新夫人果然年輕漂亮,喜滋滋地隨在胡麻子身後。他一下車就大著嗓門喊:"小石頭,老子來喝你喜酒來了!"

父親已有些酒意了,他沒想到胡麻子會來。父親高興了,舉著酒碗就衝胡參謀長走去,一邊走一邊說:"你這條老公牛,先幹了這一碗!"參謀長就幹了,喝光了酒,他沒看見琴,就問父親:"新娘子呢?"

父親不好意思地說:"奶奶地,在屋裏哭呢。"胡參謀長也就哈哈大笑,笑過了,把嘴湊到父親的耳邊說,"我剛結婚時也這樣,收拾完了,她就不哭了。"

說完就看身旁的新夫人,新夫人正滿麵潮紅地望著他。他就又笑了。

參謀長臨走時,拍著父親的肩膀大聲他說:"你這個小牛犢子,好好幹吧!"

說完大笑著走了,他還要到別的師去慶賀,那些日子,他們有慶祝不完的婚禮。

父親又端起酒碗向將士們走去,他要讓全師官兵喝好,吃好,然後他才能去收拾琴。

很晚了,酒宴才結束。

父親東搖西晃地向新房走去。那天晚上,他用三十六年積攢起來的力氣,收拾了琴。

琴已經沒有力氣再哭泣了。

父親婚後的第二天,文工團出了一件事,一名男文工團員,企圖用上吊的方式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幸虧人們發現得及時,七手八腳地把他從繩子上解了下來,才幸免了一場災難的發生。那名男文工團員叫楓,後來父親有幸見到了楓。楓長得很白,並有一雙憂鬱的目光,的確很年輕,也就是二十剛出頭的樣子,嘴上的茸毛剛剛冒芽。父親在看完楓之後,在心裏說:"哼,一個小毛孩子!"父親沒有把楓放在眼裏。

在起初的日子裏,婚後的父親並沒有享受到家庭帶給他的樂趣。琴從進到父親這個門,一直沒有和父親說過一句話。琴在婚後的第三天,便又回到了文工團,文工團有許多演出在等待著琴,琴上班時吃的食堂。琴上班的第一天晚上,又如婚前一樣準備睡到自己曾住過的宿舍裏,被老文工團長發現了,他怕琴不回家,半夜三更父親來找,那結果會使文工團亂七八糟的。所以,文工團長死活不依,並親自把琴送了回來。父親看著回來的琴,一聲不吭,隻是笑。琴不理父親,穿著衣服就躺下了。父親也不在乎,這些天,都是由父親為琴脫衣服。父親為琴脫衣服時,心裏充滿了**和快感,父親一邊為琴脫衣服,一邊在心裏惡狠狠地說:"看老子今夜怎麽收拾你!"

琴無法在文工團住下去,演出之後,她便徑直回到住在中街的父母家中。琴在夜深人靜時刻突然出現在家中,這可驚壞了父母,他們在女兒婚後才知道父親是一位師長。

師長對他們老兩口來說,已經是個了不得的大官了。老實本分的百姓,別說是官,就是在兵的麵前他們也會畢恭畢敬的。他們在女兒婚後,曾暗自慶幸老天有眼,讓他們的女兒攀上了高枝,那幾日激動得老兩口整夜無法入睡,不僅女兒日後會有享受不完的清福,他們也會跟著沾光的。女兒的突然而至,老兩口的心境可想而知了,新婚沒幾天,女兒就跑回來,這成了啥事!老兩口從炕上爬起來,穿戴整齊,不由分說,齊心協力地把琴又送到了父親的門下。父親仍不說話,其實他的心裏樂開了花,心想:"看你個丫頭能整出多大動靜,還不得乖乖地回到老子的懷裏!這一夜,自然是父親又一次為琴脫衣服,琴不推不拒,閉著眼睛,死了似的任憑父親擺布。"

從那以後,琴沒處可去了。每當演出完她隻能回到父親身邊。琴一日三餐吃食堂,父親也吃食堂,隻有晚上,父親才和琴雙雙躺在**,幹一些一家人才能幹的事情。父親對這一切滿不在乎,他已經習慣了吃食堂的日子,他覺得這沒什麽不好。讓父親不滿的是,琴從結婚到現在還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看過他一次,這使父親很煩惱。在煩惱中,父親想起了小白臉楓,琴不理父親也就是說琴仍沒忘記楓,楓仍在文工團裏,琴天天去文工團和楓在一起,他們之間會不會發生點別的事情?父親一想到這,便警覺起來,他胡思亂想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把警衛員小伍子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如此這般地交代給小伍子一個任務,小伍子得令而去。

從那以後,在文工團的院子裏,經常可以看見小伍子活動的身影,有時他趴在門縫裏看琴和一幫青年男女練功;有時他趴在食堂的窗子看琴吃飯;就連演出,小伍子也不放過,前台後台地轉悠,總之,凡是琴的身體在哪裏出現,總有小伍子活動的足跡。直到演出結束,琴走在前麵,小伍子隨在後麵,一直等琴走進父親的房間,小伍子才肯離去。

第二天一早,小伍子向父親報告道:"報告師長,一切正常!"

父親指示:"繼續偵察!"

小伍子又開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

有時父親也會出其不意地出現在文工團院裏,他一邊和熟人打著哈哈,一邊向排練廳走去,直到他看見琴好端端地在那跳舞或者唱歌,他才放心地離開。幾次之後,老文工團長也於心不忍了,他打著哈哈衝父親說:"師長呀,忙你的吧,這裏有我哪!"

父親幹幹地笑笑道,那是,那是。然後騎馬離去。

父親和琴這種不即不離的關係,一直持續到琴懷上了林。起初琴不知道自己懷孕了,有一天她又嘔又吐,才知道自己懷孕了。

一天夜晚,父親又想再一次收拾琴,琴一把推開父親道:"別碰我,我懷孕了!"這是琴第一次和父親說話。當父親得知琴懷孕的那一刻,他樂瘋了,一直從**滾到地下,在地下又滾了三次之後,躺在地上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我小石頭有兒子了,有兒子了!"

父親懸著的一顆心也就落下了,他高興的是不僅自己有孩子了,更讓他高興的是,這個孩子是他和琴共同擁有的,也就是說,他和琴之間的關係被一顆釘子定死了,琴想跑也跑不了了。

從那以後,他撤回了小伍子。但在琴演出之後,他會讓小伍子去接琴,他怕天黑路遠,琴有什麽閃失。那時父親不再騎馬了,換成了美式吉普車。

晚上,父親一聽到吉普車響,父親便開始張羅著為琴加夜餐,鋁碗瓢盆結婚那天父親就預備好了,可惜一直沒有派上用場,這下用上了,父親忙碌著這些,心甘情願,他覺得這不是在為琴一個人勞碌,還有他尚未出世的兒子。從琴懷孕那天開始,他就堅信,一定是個兒子。後來的事實得到了應驗。

琴進門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坐在**喘息一陣子,琴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她走起路來也有幾分吃力了。但她仍然要去文工團上班,演出是無法進行了,她隻能幫助其他演員進行排練。琴坐在**,父親便嬉皮笑臉地走過來,用極溫柔的聲音說:"丫頭,想吃酸的還是辣的?"自從結婚後,他一直稱琴為丫頭。丫頭琴的口味沒譜,今天想吃酸的,也許明天就想吃辣的,弄得父親一直很惶惑。有一陣,他也吃不準琴到底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辣的!辣的!琴不耐煩地說,同時舞動雙腳,把鞋踢飛出去,順勢躺在**。

父親這時一點脾氣也沒有,他搓著手走到灶台旁,衝小伍子說:"升火,升火!"

小伍子很快把火升了起來,父親笨手笨腳地開始下麵了,小伍子看著父親的樣子於心不忍的說:"師長,我來吧!"

父親說:"我來,我來!還是我來!"

吃完麵的琴,便開始脫衣服睡覺了,自從懷孕之後,琴再也沒讓父親脫過衣服,但她仍然不理父親。睡覺的時候,她時常把後背衝著父親,父親不計較這些,他在心裏笑一笑,心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從琴自己不主動脫衣服到主動脫衣服,從不說話到說話,琴已經有了顯著的變化。父親相信,這種變化還會繼續下去的,一直到他們完全融合在一起。父親錯誤地估計了琴,雖然在以後的生活中,琴接納了父親,但直到父親生命結束,也沒能和琴融合在一起。

琴的確在慢慢地承認著眼前發生的事實,但她的心裏仍無法接受父親。她仍在緬懷她夭折的愛情,那才是她真正的愛情。琴一生都在刻骨銘心地懷念著她的愛情,是父親毀了她的愛情,這是她無法和父親融為一體的關鍵所在。

父親對琴沒有太多的挑剔和不滿,他已經感到很知足了,一個吃百家飯長大的野孩子,不僅進了城,又討了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馬上又要有兒子了,他能不滿足高興麽?

就是夢中他也是笑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