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上

部隊打了勝仗,戰士們打掃完戰場,抬著從敵人那裏繳獲來的槍炮,牽著幾匹高頭大馬,有說有笑地返回到駐地。

石光榮打馬回來,一邊坐在草原青麵前燙著腳,一邊跟小伍子說著話兒。小伍子拿著一個水瓢一邊給石光榮往盆裏續水,一邊快意地問道:營長,熱不熱乎?

石光榮眯著眼睛,一副很受用的樣子,忙不迭地應道:妥了,妥了,舒服死了!

把個小伍子樂得提著瓢在一旁咧嘴直笑。

石光榮看著草原青道:這次多虧了草原青腿快,要晚一步,主峰陣地就讓三營搶先一步去插旗了,伍子你說要是那樣,咱這尖刀營得讓人笑掉大牙了。

小伍子邊笑邊道:可不是咋的,俺玩命地追你和草原青就是追不上。

說著,石光榮便伸過手去,十分疼愛地摸了摸草原青的腦袋。

這時,桔梗端著一碗熱乎乎的大肉氣喘籲籲地從門外跑了進來。

小伍子抬頭問道:桔梗,你咋來了?

桔梗一邊抑製不住地笑著,一邊說道:俺們醫院給傷員分肉吃,石頭,俺給你送來一碗。

石光榮一邊擦腳一邊穿鞋,問道:俺又不是傷員,給俺幹啥?

桔梗說:你比傷員更需要補,打虎山主峰你第一個插的旗,你是大英雄。聽說你差點沒把劉老炮劈死,也算給咱爹咱娘報了仇,這肉給你吃。

小伍子伸手把那碗肉接了過去。

石光榮看了桔梗一眼,說道:妹子,劉老炮躲過初一,躲不了十五,咱爹咱娘的仇早晚能報上。

桔梗把目光移到草原青身上,忍不住愛撫地摸著它的腦袋說道:這馬可找到了,要不你的魂都回不來了。

石光榮嗬嗬地笑起來,說道:這草原青就是俺的腿,俺的胳膊。沒有它,就沒有俺石光榮。

石光榮的話,讓桔梗一下想起了什麽,突然便從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把長命鎖,認真地看了一眼,接著便回身係在草原青的脖子上,說道:石頭,這把鎖是俺娘留給俺唯一的念想,俺戴著它十幾年了,今兒個俺給草原青戴上,戴上它就再也不會丟了。

石光榮望著桔梗,聽她這樣說著,禁不住有些動容,一下拉過桔梗的手,有些傷感地說道:妹子,想爹想娘了對不?

一句話說完,桔梗的眼睛便濕了,緩緩說道:想也沒用,他們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上的人了,在這個世界上,石頭你是俺桔梗唯一的親人了。

石光榮用力攥了攥桔梗的手,正色道:俺是你哥,隻要有哥在,你就有親人。

桔梗聽了石光榮這句話,不覺又一次感到了失落。她望著石光榮,張了張口,又張了張口,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轉過身去便默默離開了。

石光榮張著嘴巴,望著桔梗走出大門,這才反應過來,喊道:妹子,你走了?

聽到石光榮在後邊問她,桔梗不覺停了一下步子,但緊接著,便頭也不回地跑了起來。

石光榮久久地望著桔梗的背影,自語道:桔梗,你真是俺石光榮的好妹子。

小伍子端著那碗大肉還在院裏等著,見石光榮轉回身來,忙招呼道:營長,趁熱乎快吃吧!

石光榮接過那碗大肉,說道:伍子,再拿一個碗來。

小伍子應了一聲,從屋裏又拿了一個碗來。石光榮便把肉分到了兩個碗裏,接著把一碗肉遞給小伍子,說道:伍子,咱一人一半。

小伍子不接,說道:這是桔梗給你的,俺不吃。

石光榮把碗往小伍子懷裏一塞,說道:讓你吃你就吃,來,咱倆來個比賽,看誰吃得快。

小伍子立時興奮起來,說道:嗯哪,營長!

兩個人埋下頭來,眨眼的工夫,就把碗裏的肉吃了個一幹二淨。石光榮把那隻空碗放在一邊,一邊舔著嘴唇,一邊打了個嗝兒,滿足地說道:好久沒吃過這麽香的肉了。

正在這時,小李子匆匆忙忙從門外跑了進來,一邊跑著一邊喊道:石營長,石營長,南山腳下,發現敵人小股部隊,師長命令你們尖刀營把這小股隊伍吃掉。

石光榮聽小李子把話說完,二話不說,牽過草原青就要往外走,不料想,卻被小伍子一下攔住了去路,說道:營長,俺這就去通知隊伍。

石光榮望一眼小伍子,說道:沒聽說嘛,這是小股隊伍,去晚了他們就跑了。俺先去,你去通知人。

說著,石光榮已經跨上馬去,可是,小伍子死死抓住馬韁繩就是不肯放手:你是營長,你不能一個人去。

石光榮見小伍子那麽執拗,抽出馬鞭吼道:放手,伍子你放手。

俺不放!小伍子固執地說道。

石光榮心裏著急,一馬鞭抽在小伍子手上。小伍子不得不鬆開手,眼睜睜地看著石光榮打馬而去。

突然想起什麽,小伍子一邊眼淚汪汪地往門外跑去,一邊急三火四地喊道:尖刀營集合啦……

尖刀營的戰士們聽到呼喊,很快集合到了村口。小伍子一眼看見張連長,哭咧咧地跑過去說道:營長一個人先騎馬去追了,他一個人咋行?

張連長聽小伍子這麽一說,忙衝隊伍中幾個牽馬的戰士喊道:快把馬匹集中過來,我帶幾個人先出發,林排長,你帶人隨後增援。

小德子一個立正,答道:是!

張連長帶著小伍子等三四個人騎馬來到山腳下,遠遠地看到石光榮正騎在馬上朝這邊走來,立刻迎了上去。

此時,石光榮的馬前正走著十幾個舉著雙手的俘虜兵。一見張連長帶著幾個人打馬過來,石光榮把舉著的兩枚手榴彈揣到懷裏,說道:你們來幹啥,這幾個小崽子跑迷路了,老子一個人就把他們收拾了。

張連長不無擔心地說道:營長,你這麽幹,讓俺們都揪了一回心。

小伍子這時靠了過來,望著石光榮說道:營長,這個警衛員俺不當了。

石光榮大大咧咧地說道:啥當不當的,說啥呢,走,咱們回去。

張連長帶人押著十幾個俘虜在前麵走著,石光榮和小伍子騎在馬上走在後麵。石光榮瞅一眼小伍子,心裏知道小伍子為什麽那樣說,便試探地問道:伍子,生氣了?

小伍子噘著嘴,不理石光榮。

石光榮說道:別價呀,啥大事呀,俺打你一鞭子不對,可俺沒別的意思呀!

小伍子一邊哭咧咧地望著石光榮,一邊說道:你說啥也沒用,反正俺不給你當警衛員了。

石光榮想了想,說道:伍子,要不這麽的,你也抽俺一鞭子,用勁打,俺指定不說啥。

說完,真的就把手裏的馬鞭子遞過來,小伍子推開石光榮的手說道:不是鞭子的事,你老不聽話,要是出點啥事咋整?

石光榮笑了笑,討好般地向小伍子說道:伍子,俺給你承認錯誤,下次一定聽你的,咋樣?

小伍子終於笑了起來。

吃了敗仗逃回到東遼城裏的劉老炮,膀子上被纏上了厚厚的繃帶,此刻,他正哭喪著個臉坐在**。

沈芍藥看到了受傷的劉老炮,小心地端過來一碗水,衝劉老炮說道:長山,你吃藥,吃藥就不疼了。

劉老炮接過那碗水,不喝,卻放在了床邊,望了沈芍藥一眼,舉起手來拍了拍她的頭,說道:妹子,哥沒事了,你玩去吧!

沈芍藥望著劉老炮癡癡地一笑,便走了出去。

劉老炮望著沈芍藥的背影,突然歎了口氣,感歎道:這個世界上,也就剩下這個妹子疼俺了。

說完,一雙眼圈竟然紅了。

劉老炮正這樣有些傷感地感歎著,劉二帶著滾刀肉和磕巴走了進來。

劉二沒話找話地說道:叔哇,打虎山這一仗,三個師都完犢子了,要不是咱們跑得快點,這東遼城也被共軍給拿下了。

劉老炮聽了,一張臉又哭喪起來,望著劉二說道:你們說,這國民黨隊伍咋就這麽不禁打,蹽得比兔子還快,要不是他們跑得那麽快,俺還挨不了這一下子。

說著,劉老炮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受傷的那隻膀子。

滾刀肉接口說道:當家的,沈師長這個師,進城時俺數了數,也就剩幾百人了,那共軍滅咱們還不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劉二說:叔哇,這時候了,你得拿主意了,俺聽說錦州那麵也打起來了,錦州再一完犢子,咱們可真就讓人紮上脖子了。

磕巴眨巴著眼睛,急赤白臉地望著劉老炮,說道:咱……咱們蹽杆子吧,蹽……蹽遠遠的。

滾刀肉白了磕巴一眼,接茬說道:蹽也得想好地方,瞎蹽還不得讓共軍給削嘍!

劉老炮齜牙咧嘴地從**下來,站在地上,頓了頓,說道:俺想好了,咱們回二龍山,還當咱們的土匪去,那是咱們的地盤。

劉二幾個人一聽要回二龍山,立馬高興起來。

磕巴張口說道:太……太好了……當……當家的,你一人說了算……俺們都……都聽你的。

劉二側過臉來,問道:叔哇,現在能去二龍山也許是對的,可師座咋辦?

劉老炮在地上踱開了步子。

滾刀肉說道:都這時候了,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吧。

劉老炮似乎一下子便把決心下定了,站住腳說道:師座那裏,俺去說。

這時間,沈少夫正像一頭困獸一般躲在師部裏衝著穀參謀長發脾氣:給錦州的杜總指揮發報,就說我部被困在東遼城,請求增援。

穀參謀長麵露難色地望著沈少夫,半晌說道:師座,電報已經發過去了,錦州方麵也回了電報,杜總指揮說,錦州也被共軍圍住了,還讓咱們去增援。

沈少夫聽了,遏製不住心裏的怒火,一掌拍在桌上,責問道:笑話,我沈少夫手底下就剩下區區幾百人,怎麽突圍,怎麽增援?!

穀參謀長想了想,小心地湊上一步,問道:師座,杜總指揮那麵看來是指望不上了,要不咱們直接給南京方麵發報,請委座定奪?

沈少夫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這會兒真是爹死娘嫁人了,那就給南京發報,看他們怎麽說。

穀參謀長應了一聲,便走出去了。

這天晚上,劉老炮懷裏揣著一壺酒,來到沈少夫的住處,兩個人說過了一番話後,便開始喝起酒來。

劉老炮執壺把兩個杯子滿上,突然問道:大哥,南京方麵有消息了嗎?

沈少夫搖搖頭。

劉老炮心裏便明白了,望著沈少夫說道:俺聽說錦州那麵打得正緊,從海上增援的部隊連塔山都拿不下,可死了老鼻子人了。

看上去,沈少夫的心情十分糟糕,聽了劉老炮的話,沈少夫默然地端起酒杯,卻沒說一句話。

劉老炮接著說道:大哥,要是錦州再完犢子,就剩下沈陽了,沈**本沒啥重兵,錦州一沒,共軍把咱們脖子一紮,沈陽那是不攻自破,哈爾濱、長春、四平都在共軍手裏了,整個東北可都是共軍的天下了。

沈少夫慢慢把酒杯放了下來,抬頭望著劉老炮,問道:兄弟,那你有啥好主意?

劉老炮不假思索地說道:要是大哥不嫌棄,就跟俺去二龍山,那地方險要,把咱們這幾百人拉上去,別說共軍一個師,就是一個縱隊也休想拿咱們咋樣!

沈少夫聽了,怔了一下,立刻沉思起來。

劉老炮望著沈少夫,繼續說道:大哥,俺知道你是個胸懷大誌的人,讀過書喝過墨水,在外麵闖**這麽多年,就是想弄出個人樣來,這些俺都懂,可眼下不是時候哇,杜總指揮都顧頭不顧腚了,你給南京發電報,人家也沒搭理咱們呢。要俺說,咱們現在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了,是沒人疼的孩子了。大哥,咱們東遼城都不值得共軍一打了,咱們在這裏躲不了幾天了,你可把主意拿好了。

說到這裏,劉老炮看到沈少夫暗暗地咬著牙齒,猛地一把將酒杯摔在了地上。

劉老炮見沈少夫發怒了,慌忙說道:大哥,俺知道你鬧心,不說了,咱們喝酒。來,喝酒。

劉老炮重又斟滿了酒,自顧自地喝了一口,頓了頓,試探地說道:大哥,不管你是咋想的,到時候俺該蹽就得蹽,沒法顧你了。

想了想,又道:芍藥俺帶上,有俺一口吃的,就有她吃的,這個,你放心……

南京城終於回電了。

電報是在這天上午發來的,穀參謀長接到這封電報,急忙送給了沈少夫。

念吧!沈少夫頭也不抬地說道。

穀參謀長便打開電文念道:南京總部命令我部,就地隱藏,保存實力,等待反攻。特任命沈少夫為東北東遼地區救國軍總司令,中將軍銜。

電文念完了,沈少夫半天沒說一句話。

劉老炮突然大罵道:師座,這南京不是糊弄小孩嗎?兵沒派來一個,槍沒多一支,給個空頭銜糊弄咱們,大哥,咱不能讓他們把咱們當猴耍呀!

沈少夫又踱開了步子。幾個人的目光一齊追蹤著他的腳步,等待著他最後的決斷。正當幾個人沉不住氣的時候,沈少夫突然轉過頭來,衝穀參謀長說道:通知隊伍,準備突圍。

幾個人同時愣在了那裏。穀參謀長下意識地問道:去哪?

沈少夫一字一頓地說道:二龍山!

劉老炮一下高興起來:大哥,這就對了,到了二龍山,當家做主的人還是你,兄弟給你跑龍套!

潘副官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毫無察覺地皺了一下眉頭。

幾個人從沈少夫的房子裏走了出來,各自去準備突圍的事情去了。潘副官卻若無其事地向不遠處的那間茶館走過去。

事不湊巧,潘副官一腳邁進茶館裏,正碰上幾個傷殘的國軍士兵倒提著槍支在茶館裏和茶館老板糾纏。

茶館老板一邊向他們拱手作揖,一邊乞求道:各位老總,求求你們了,你們的人已經來了三撥了,該拿的都被拿走了,店裏真的啥也沒有了。這些桌椅你們要有用,就拿走好了。

一個瘸腿的傷兵聽了,氣勢洶洶地揪住茶館老板的衣領道:俺要的是錢,拿錢來,不拿錢就燒了你這個鋪子。

另幾個傷兵一起跟著起哄道:燒,燒了它。

潘副官見狀走上前來。茶館老板抬頭看到潘副官,就像見到了救星似的,忙說道:這位官爺你給評評理,俺真的沒錢了。

潘副官衝幾個傷兵問道:哪個團的?你們團長呢?

一個傷兵瞟了潘副官一眼,說道:俺們團長早蹽了,俺們現在沒上司,誰也管不著。你個副官更管不著。

潘副官聽了,一下來了火氣,掏出槍來,便衝房頂打了一槍,喝道:放肆,滾!

可是,那幾個傷兵並不買賬,呼啦一下把槍口對準了潘副官。

幹什麽?你們要造反嗎?!潘副官聲色俱厲地說道:這東遼城還是國軍的天下,你們要幹什麽?

一個傷兵往前邁了一步,口氣強硬地回道:俺們不幹啥,這東遼城馬上就要失守了,俺們幾個也得弄幾個小錢回家吧,你少管。

潘副官望著他,不覺冷笑了一聲,揮手一槍便把那傷兵擊斃在地上,接著又喝問道:我看誰還敢胡來?!

那幾個傷兵見領頭的眨眼間已被打死在那裏,不禁有些猶豫。潘副官借機說道:誰說東遼城不行了,告訴你們,增援的部隊晚上就到,你們敢胡來,就地正法!

聽了這話,幾個傷兵一時不明真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和這位副官糾纏下去也是無趣,便收起槍來走了。

見那幾個傷兵走出門去,茶館老板猛地一把將潘副官拉到茶館裏麵,反身關上房門,問道:你怎麽來了?

潘副官急迫地說道:沈少夫師殘部,要在今夜突圍出城,你馬上把這消息傳遞出去。

茶館老板點點頭,說道:你這消息很重要,我現在就出城。

潘副官轉身就要離開,突然又想起什麽,便說道:順便請示一下上級,我是繼續臥底還是留在城內。

茶館老板緊緊握了一下潘副官的手,說道:潘長陽同誌,請等我消息。

茶館老板從潘副官手裏得到的這份情報,很快送抵縱隊,縱隊又在第一時間內通知到了胡師長。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緊隨而來的這一仗也就在所難免了。

得到上級指示後,胡師長立即召集了獨立師有關人員,研究部署了這一次圍殲的戰鬥任務,特別強調道:為了不破壞城市建設,影響居民正常生活,這一仗我們要放到城外來打。這一仗的意義非同小可,消滅沈少夫師殘部,力爭做到幹淨徹底,其目的就是配合圍攻錦州的兄弟部隊,早日解放錦州。

張政委指著牆上的那張地圖接過話來:大家往這看。東遼城一旦被我們拿下,錦州會完全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雖然我們師沒有參加解放錦州戰役,但我們在外圍也在做著支援解放錦州的工作。

說到這裏,張政委轉頭望著胡師長。

緊接著,胡師長便指著地圖上的東遼城外圍,把各營在這次作戰中所承擔的具體任務安排下來:二營、三營在城南設伏,五營、六營從城北進入城內,清剿殘敵,也就是把敵人往南趕出城外。尖刀營和四營作為機動部隊,隨時圍殲沈少夫師殘部,聽明白了嗎?

眾人激昂地答道:明白!

接到作戰任務的各營,隨即便投入到了緊張的戰前準備之中。黃昏剛剛來臨的時候,分頭行動的各營戰士已經設伏在了預定的位置,隻待一聲令下,便可衝殺出去。

夜幕漸漸低垂下來。沈少夫和劉老炮幾個人騎馬帶隊離開了東遼城的大本營,踏上了去往二龍山的歸途。吊著膀子的劉老炮一邊往前走著,一邊對身邊的沈少夫說道:大哥,照我看,咱們還是先往南突,把共軍的主力引過來,然後找一些替死鬼和共軍糾纏,等仗一打起來,你就跟著俺往北跑,一到了二龍山的地界,那就是俺劉長山的天下了。

沈少夫沒吱聲。劉老炮見沈少夫臉色不好,馬上又意識到了剛才說的話有些問題,忙改口說道:大哥,俺說的意思是以前是俺的天下,等你一去,二龍山就姓沈了。

沈少夫長歎一聲:當初我花了這麽多心思拉部隊投奔國民黨,本想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的,沒想到,轉了一圈我還得上山做土匪。

說罷,抬頭望著星光寥落的一片夜空,悲歎道:這真是天不助我呀!

劉老炮聽了,開導道:想開點,大哥,當土匪有啥不好,想幹啥就幹啥,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著……

穀參謀長和潘副官幾個人一邊聽著沈少夫和劉老炮他們兩個人說話,一邊跟著往前走。不大會兒工夫,就走出了南城門。

此刻,設伏在城南的二營和三營,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守在陣地上的王營長帶著隊伍掩蔽在工事裏,為了怕預先暴露目標,一邊緊握著手槍,一邊不停地衝身邊的戰士叮囑道:聽我的命令再開槍,撂倒一批就衝上去。

漸漸地,就看到了沈少夫帶著隊伍遠遠地走了過來,眼瞅著列隊前來的敵人越走越近,一步一步走進了包圍圈,隻聽得王營長一聲大喊:打!

眨眼間,從陣地上射出的子彈,紛紛飛向了敵群。還沒待沈少夫的隊伍反應過來,行走在最前麵的敵人已經倒下了一片。

槍聲如暴風驟雨一般,把整個東遼城都驚動了。

眼見著情況不妙,劉老炮一邊躲閃著飛來的子彈,一邊急忙掉轉馬頭,衝沈師長喊道:大哥,快跟俺走。

說著,劉老炮便帶著一路人馬狂奔而去……

這時間,胡師長和張政委正在馬燈下看地圖,一個參謀突然跑進來報告道:師長,二營、三營已和突圍的沈少夫師交火,有一股敵人離開大部隊正向北突圍。

胡師長怔了一下,緊接著又把目光落在那張地圖上,突然恍然大悟道:向北,就是二龍山。快,通知尖刀營追上這小股敵人,不能放虎歸山。

是!

那個劉老炮以前就在二龍山當過土匪,看樣子他們走投無路又想當一回土匪了。說罷,胡師長一拳砸在了地圖上。

張政委點點頭,說道:怪咱們想得不周,要是早把這條路斷了就好了。

胡師長憤憤地說道:不論他們逃到哪裏,都是死路一條。

石光榮得到胡師長的命令後,立即帶著張連長等人飛馬追趕沈少夫的隊伍。不一會兒工夫,來到一條山路上,抖韁立馬聽到一陣細碎的馬蹄聲從遠遠的地方隱隱約約傳過來,猛然意識到什麽,轉頭對張連長說道:看來他們真的要往二龍山跑了,千萬別讓他們上山。快!

說著,一馬當先在前麵奔跑起來。

此時,沈少夫和劉老炮帶著的隊伍已經來到了二龍山山腳下。劉老炮下了馬,不由得抬頭望了望二龍山的山頂,衝身旁的滾刀肉說道:滾刀肉,帶著沈師長上山。

沈少夫問道:兄弟,你呢?

劉老炮冷冷一笑,說道:他們不是攆嗎?老子要讓他們吃點苦頭,你們先走。

師座走吧,上了二龍山,神仙也白瞪眼。師座,再往前走一個山口,神仙也拿咱們沒辦法了。滾刀肉一邊說著,一邊牽過沈少夫的馬往山上走去,一行人緊緊跟在後麵。

沈芍藥坐在馬上,一時看不到劉老炮,嘴裏不停地喊著:長山,長山,劉長山……

劉老炮見沈少夫等人已經被送上山去,忙又尋到劉二,交代道:二小子,帶上你的隊伍,在龍脊兩邊給俺安排好,等共軍一到,上來一個殺一個,上來兩個殺一雙,要是他娘的上來一群,一個也不留。

劉二聽了,竟亢奮起來,拍著胸脯說道:叔,你瞧好吧!

說著,劉二衝幾十個人的隊伍大喊一聲:一排、二排跟俺來,讓你們今晚過個年。

石光榮率領人馬趕到二龍山山腳下的時候,劉二已經帶隊埋伏在一道山崖上了。通向二龍山山頂的山路隻有一條,路兩邊都是懸崖峭壁。

張連長抬著望了望二龍山,不覺抽了一口冷氣,說道:營長,這就是你說的二龍山哪,太險了!

石光榮也望著二龍山的頂端,說道:師長說了,要斬草除根,再險也要追上他們。張連長,先帶一個排過去,試探一下再說。

是!

說著,張排長帶著二十幾個人小心地摸了上去。剛走了不多遠,一陣劈劈啪啪的槍聲就從懸崖那邊傳了過來,幾個戰士應聲倒下了,剩下的一些戰士急忙趴伏下來,舉槍向懸崖上的敵人還擊著。石光榮見狀,衝機槍手大喊道:射擊,掩護張連長。

一陣密集的子彈飛向山崖上的敵群,可是,由於敵人防守嚴密並且預先占領了有利地形,射擊並沒有收到任何效果。

張連長帶著七八個人最終還是撤了下來。來到石光榮身邊,匯報道:營長,敵人居高臨下,咱們衝不過去。

石光榮氣憤了,猛地一把奪過機槍,朝著山上就是一梭子。打光了槍裏的子彈,石光榮垂頭喪氣地說道:先撤出陣地,等天亮再想辦法。

說著,隊伍一邊射擊著一邊向後退去。

退回到二龍山山腳下的石光榮帶領隊伍嚴陣以待,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正要準備實施新一輪的攻山計劃時,隻見胡師長和張政委帶著小李子等幾個人騎馬趕了過來。石光榮一五一十匯報完了戰情,胡師長和張政委也不覺皺了下眉頭,兩個人舉著望遠鏡認真觀察了一番地形,胡師長說道:這二龍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縱隊命令我們,立即進駐東遼城。

石光榮不情願地問道:師長,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了?

胡師長抬眼看了看二龍山,說道:他飛不了,東北都解放了,還差這一個二龍山?馬上進城,擇日攻打二龍山。

石光榮雖然心有不甘,還是帶著尖刀營撤下山去。

沈少夫師終於被趕出了東遼城,解放軍獨立師繼而進駐城裏,東遼城就此解放了。到處都是歡慶的鑼鼓聲,到處都是載歌載舞的人們,歡呼聲和呐喊聲響成一片。

石光榮心裏自然也是高興,部隊一旦安頓下來,那個思慮了千百遍的問題,又從腦子裏冒了出來。想到王百靈,石光榮就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激動,便打馬來到了解放軍獨立師醫院。

王百靈那時正在醫院裏和其他的醫生與護士一起忙碌著,不經意間,看到石光榮正牽著草原青站在大門口朝這邊探頭探腦地張望。見王百靈的目光望過來,石光榮忙衝她招了招手。王百靈的目光立刻又躲閃到了別處,一顆心卻不由自主地劇烈跳動起來。正要轉身去忙別的事情,小鳳卻朝石光榮奔了過去,問道:石營長,啥事呀?

石光榮擺擺頭說:叫你們王軍醫。

小鳳回身便喊道:王軍醫,石營長叫你。

王百靈再也躲閃不開了,想了想,便有些不情願地走過來,抬眼望著石光榮,還沒張口說話,石光榮已經把她的手緊緊拉住了。

王百靈一時感到很難為情,忙抽手說道:石營長,你放手,你這是什麽意思?

石光榮將王百靈拉到一處,見四周沒人注意,竟望著她不停地傻笑起來。

石營長,你有事就說,沒看見我忙著呢嗎?王百靈有些不高興了。

石光榮收了笑,激動地說道:東遼城解放了,解放了!

我知道解放了,這事還用你告訴我?王百靈搶白了一句,轉身要走,石光榮又一把拉住了,認真地說道:東遼城解放了,我石光榮想結婚。

王百靈猶豫了一下,接著側轉頭來,說道:我說過,你和桔梗的事我不摻和,我又不是院長,更不是師長,你結不結婚的用不著向我匯報。

石光榮的喘息明顯的粗重了,他就那樣一邊喘息著,一邊望著王百靈,急赤白臉地說道:俺,俺要和你結婚!

一句話如五雷轟頂,王百靈蒙了。

石光榮自己都沒想到,那一句話說過之後,自己的膽子竟然一下子大了起來,又繼續說道:俺要和你結婚,咋的了?告訴你王百靈,打第一次見麵,俺就下決心非你不娶了,你也看俺打過仗了,俺石光榮不怕死吧?是條漢子吧?咋樣,你看這日子定到啥時候?

王百靈望著石光榮,就像從來不認識他一樣。望著望著,突然轉身就跑,石光榮伸手上前一把沒拉住,怔怔地喊道:跑啥呀,俺話還沒說完呢!

就在這當口,小伍子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說道:營長,師長叫你,說是有任務!

石光榮的目光半晌沒有從王百靈那裏收回來。小伍子便有些沉不住氣了,催趕道:快去吧營長,師長都等急了!

石光榮終於回過神來,空落落地問道:伍子,真有任務哇?

小伍子說道:營長,我敢騙你嗎?

石光榮定神望著小伍子說道:那快走!

石光榮從胡師長那裏接受的並不是作戰任務,而是要他帶著尖刀營接收香紅院。石光榮一聽就炸了:師長,你說啥,讓尖刀營接收妓院?

胡師長正色道:咋了?接收妓院就不是任務?

石光榮怏怏不快地跟著胡師長打馬來到了香紅院門口,抬眼看到兩個持槍的戰士直挺挺地站在那裏,門前掛著的紅燈籠和招牌煞是顯眼。石光榮不覺新奇地打量了片刻,便轉過頭去,死氣白賴地央求道:師長,俺求你了,讓俺們尖刀營幹點別的吧,這個俺們真整不了。

胡師長突然放下臉子,問道:你整不了,別人就能整得了了?說的什麽話,尖刀營的口號是什麽,你忘了?

石光榮立正站好,答道:開路先鋒,首戰有我,有我必勝。

胡師長嚴肅地說道:這不就結了,這個香紅院就是一個硬骨頭,你說你們尖刀營不啃,讓誰去啃?

石光榮硬著頭皮又看了一眼香紅院,低聲問道:真啃哪師長?換點別的更硬的啃行不?

胡師長沒再答話,撂下石光榮便轉身走了。石光榮孤零零地站在那裏,抓抓腦袋,走到香紅院門口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後還是撓著頭皮出來了。

不管怎麽說,接收香紅院的任務最終還是落在了石光榮的頭上。

這天午飯後,尖刀營一路奔跑著來到香紅院門前,石光榮一揮手,隊伍嚓的一聲停了下來。

張連長猶豫了一下,便走到石光榮麵前,小聲問道:營長,這就是咱們要啃的硬骨頭哇?

石光榮說道:硬不硬的啃了才知道。

一邊的小伍子聽了,也走了過來,望著石光榮認真地問道:營長,咱們咋啃?

石光榮望了小伍子一眼,沒有回話,轉身衝隊伍喊道:隊伍在這原地待命,張連長、小德子、小伍子,你們幾個跟我走一趟。

說著,一揮手,幾個人怯生生地走了進去。

石光榮一邊帶著幾個人探頭探腦地往裏走,一邊看到香紅院裏塗脂抹粉的妓女們有的正倚在門口嗑瓜子,有的在晾曬剛剛漂洗過的衣服,還有的則坐在椅子上打著瞌睡,所到之處,一片濃烈的脂粉氣撲麵而來。

此刻,正站在樓上向外張望的妓女秋紅,一眼看見了石光榮幾個人,忙從樓上噔噔噔地跑下來,一邊揮著手裏的那塊紅手帕,一邊熱情地招呼道:是丘八呀,這仗打的,山搖地動的,仗打完了,來找樂子了?

石光榮大著膽子幹咳了一聲,一時顯得手足無措,說道: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告訴你們,東遼城解放了,不,整個東北都解放了,我們尖刀營奉命來接收你們,知道不?

聽了石光榮的話,秋紅一邊擰著腰,一邊媚笑著忙不迭地回身衝樓上喊道:姐妹們聽到了嗎?來了一個營要接收咱們,這回咱們可閑不下了。

說完,秋紅又回過頭來衝石光榮幾個人問道:你們咋個接收法呀,是把我們領走,還是留下來一起住,你們人多,我們姐妹可以給你們算便宜點。

石光榮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紅頭漲臉地一個勁地在那裏直搓手。

張連長聽出了秋紅話裏的味道,上前質問道:你這人咋說話呢,告訴你,他是我們尖刀營營長石光榮,是奉命來收拾你們的。

喲,還是長官呢!秋紅說道:那你先來吧,我們就等著男人收拾呢。

說完,動手就要去拉石光榮,被小伍子一把推開了。

石光榮拍打著剛才被秋紅拉過的衣袖,清了清嗓子,迫使自己鎮定下來,說道:告訴你們,解放了,你們得重新做人,尖刀營的任務是把你們改造成良家婦女。

石光榮話音剛落,又一個叫秋華的妓女走了過來,拿腔拿調地說道:喲,這位爺您說的話俺咋聽不懂呢,啥叫解放了,俺們經曆過偽滿洲國,來了日本人,後來又光複了,就來了國民黨,現在你們又來了,都是爺們兒,就該幹爺們兒的事,沒聽說過還改造良家婦女,我們都去良家了,你們這些爺們兒的事去哪辦呢?是不是姐妹們?

正這樣說著的時候,十幾個妓女已經扭腰送胯地圍過來了。

秋紅動員道:姐妹們,還愣著幹啥,這些爺們兒送上門來了,接客吧。

秋紅的一句話,仿佛一聲號令,妓女們立時蜂擁而上,把幾個人拉扯上了。

石光榮見狀,一下急了,掏出槍來,揮手朝天上放了一槍。這一聲響亮的槍聲,立時讓妓女們驚呆在了那裏,香紅院頓時一片啞然。

小伍子喝道:你們都老實點,聽見了嗎?

說完,把槍口衝向了妓女。妓女們被嚇住了,一下子抱住頭蹲在了地上。

秋紅突然喊叫起來:媽呀,救命呀,丘八要開槍了……

秋華接著也尖著嗓子呼救道:死人了,殺人了……

石光榮一時不知如何收場,一邊望著那些哆嗦成一團的妓女們,一邊緊張地說道:撤!

石光榮率先走出香紅院的大門,整理好隊伍,一溜小跑著回到了尖刀營。緊接著,便召集起了尖刀營的幹部,重新研究接收香紅院的方案。

石光榮站在屋裏的空地上不停地踱著步子,一邊踱著一邊束手無策地說道:你們說咋整,咋整?

張連長滿腹怨言地說道:師長不是說交給我們尖刀營的是塊硬骨頭嗎?這是啥骨頭哇,俺看這是師長故意刁難咱們。

接著,石光榮又指著眾人說道:你們都開動腦筋,好好想想,怎麽收拾這些妓女。

眾人聽了,都低下頭去,一籌莫展的樣子。

一個連長突然說道:俺看幹脆把她們斃了得了!幹脆!

石光榮不滿意地說道:王大亮你說的是屁話,要是能斃俺還讓你們想。

王大亮望著石光榮,為難地說道:營長,俺們真的想不出來,你要說衝鋒打仗,怎麽弄都行,俺不怕你們笑話,以前俺就跟俺媽俺姐說過話,別的女人連話都沒說過。

眾人聽了,一下笑了,石光榮也忍不住跟著笑出聲來。

小伍子摸摸腦袋,認真地說道:營長,說到女人,俺想起一個主意。

伍子,那你說說看。石光榮望著小伍子趕忙問道。

小伍子說:咱們師醫院不是有女兵嗎?讓她們去做妓女的工作,她們都是女人,會好說話。

石光榮聽了,一拍大腿,說道:伍子,你這個點子好,俺咋沒想到呢。你馬上去醫院找白院長,就說我說的,尖刀營遇到了難題,請求她們增援。

小伍子很快找到了白茹院長,把這來龍去脈一說,白院長非常支持,當即便派了桔梗、王百靈、小鳳和另外一名護士,一起協助尖刀營的接收工作。

石光榮帶著尖刀營再次往香紅院走去。一邊在大街上行走著,一邊和王百靈幾個人說著話。

石光榮一邊走一邊說道:都是女人,你說咋就不一樣呢,跟她們說啥她們都不懂,跟你們一說,你們就明白。

走在身邊的小鳳聽石光榮這麽說話,不高興地抬眼問道:石營長,你這是說啥呢?

石光榮訕笑著說道:俺這不是比喻嘛。

小鳳說:哪有這麽亂比喻的,我們是革命軍人,她們是啥?

桔梗聽了,火暴性子一下子又上來了,說道:哎呀,別吵了,吵得俺腦瓜子疼,不就是幾個爛妓女嘛,看俺咋收拾她們!

王百靈一邊跟著往前走,一邊不時躲閃著石光榮投來的目光。

說著說著,就來到了香紅院的大門口,桔梗二話不說,擼胳膊挽袖子三腳兩步登上了香紅院的台階,接著便帶著幾個人闖了進去。

一直來到大廳中央,桔梗叉腰站了下來,大聲喝道:哪個不服管,讓老娘看看,還反了你們了!

十幾個妓女聞聲從樓上樓下的房間裏走出來,探頭探腦地往這邊張望著。

姐妹們別怕,看他們能把咱們咋樣!秋華一邊從人群裏擠出來,一邊望著桔梗,張口說道:有槍就怕你們了,大不了就殺了我們。

桔梗上前指著秋華喝問道:就你奓刺不服管是不是?

秋華斜眼瞟著桔梗,不屑地說道:哪來的娘兒們在這指手畫腳的,這是香紅院,這裏我主事。以前見過爺們兒來,還從沒見過娘兒們也來,來幹啥來了,是找男人呢,還是像我們一樣準備接客呀?

秋華忙捂著臉,扯開嗓子喊道:你這個娘兒們打人,啥意思,要砸窯哇,本姑娘和你拚了。

說完,一頭撞了過來。眨眼間,桔梗和秋華廝打成了一團。

小伍子見狀,上前一步,趁機把秋華推倒在地上,端槍喝道:你們別胡來!

可是,這一回,妓女們卻不慌張了。

秋紅這時候從人群裏站了出來,一邊扶起披頭散發的秋華,一邊說道:我們啥世道都經曆過,俺們靠賣皮肉吃飯,犯啥法了,你們解放軍咋的了,你們也是爹娘養的,你們不來逛窯子,俺們也不稀罕,可你們不能破壞我們的營生呀!

王百靈聽了,覺得這樣鬧下去也不是一個良策,上前勸說道:現在整個東遼城解放了,你們不能再幹這個營生了,你們要回家過日子,當一個良家婦女。

秋紅接話說道:你這小娘兒們說得輕巧,回家當良家婦女?那俺們一家老小你來養啊,你以為我們願意被人騎被人壓呀,俺們還不都是為了養家糊口。

說完,竟自哭了起來。身邊的那幾個妓女見秋紅哭了,一個一個也都低下頭去抹開了眼淚。

除了哭泣聲,這場麵一下子靜了下來。石光榮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突然衝桔梗說道:說呀,你也說呀。

桔梗氣呼呼地說道:俺沒啥可說的,這些臭不要臉的女人就該拉出去斃了。

秋華一聽這話不願意了,目光直視著桔梗嚷開了:你這個娘兒們,誰不要臉,我看你不要臉,有種你們就開槍,不殺了俺你不是娘養的。

說完,舞著手過來,又要撓桔梗。桔梗正想衝上去,卻被石光榮一把拉住了,大聲說道:走,咱們走!

說完,就把桔梗拉出了香紅院,訓斥道:你這是幹啥呀,破馬張飛的。

桔梗咽不下這口氣,罵道:這些臭女人就得教訓,跟她們講不通道理。

石光榮有些煩亂地說道:你別添亂了,你們該幹啥就幹啥去吧,忙越幫越亂。

沒想到,石光榮的一句話被王百靈和小鳳聽到了,幾個人二話不說就往街上走去。石光榮忙衝王百靈喊道:咋說走都走了,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小鳳回頭說道:石營長,你的忙我們幫不了。

石光榮怔怔地望著王百靈幾個人的背影,突然一腳踢在牆上,十分懊惱地自語道:這整的啥事呢!

稍後,石光榮不得不又一次把隊伍從香紅院帶了回去。接著,便垂頭喪氣地來到了師部,沒料想,正碰上王營長在向張政委匯報工作。

見石光榮耷拉著個腦袋走進來,胡師長忙問道:石光榮,你這是生病了,還是馬又丟了?

石光榮有氣無力地說:俺沒生病,馬也沒丟,師長,你交代給俺的骨頭俺啃不了。

王營長望著石光榮笑了笑,風涼地說道:石營長,從當排長時咱們就在一塊,從來沒聽見你叫過苦,咋的了,要是你們尖刀營不行,俺們三營上。

石光榮瞪了王營長一眼,賭氣地說道:待著你的,要不咱們把工作換一換,別站著說話不腰疼。

王營長又笑了笑,回頭衝胡師長和張政委說道:師長、政委,那俺走了。

張政委叮囑道:去吧,工作要抓緊落實。

放心吧。王營長說著,走了出去。

石光榮回頭望著胡師長,無奈地說道:這活俺石光榮真幹不了,都是娘兒們的勾當,俺們一幫男人有勁用不上。

胡師長笑了笑,引導道:石光榮,你不要總想著動硬的,你不會變變招?

石光榮眨巴著眼睛說道:能想的招我都想了,我沒招了。

張政委說道:對待這些人,要講策略,要讓她們明白新社會和舊社會不同,還要告訴她們,要自食其力,過正常人的生活。

石光榮望著張政委,突然眼睛裏亮了一下,說道:政委,還是你口才好,要不你去試試?

張政委想了想,說道:要不這樣吧,你把她們集合起來,我講講話,具體工作還得你們尖刀營來做。我和師長都腳打後腦勺了,接收一個城市,真是千頭萬緒呀。

胡師長望著張政委,說道:老張,看來你真得去一下,給尖刀營開個頭。

石光榮這下滿意了,起身說道:那中,政委請吧!

說著,石光榮和張政委一起帶著幾個戰士就來到了香紅院。石光榮命兩個戰士抬來一張桌子放在院子裏,又把妓女們召集在了一起,開口說道:都聽好了,下麵請我們師張政委給大家講話。

說完,石光榮帶頭鼓起了掌,猛然發現就他一人鼓掌時,忙又把兩手放了下來。

那一群妓女東倒西歪地站在那裏,一個個顯得無精打采的。她們一邊懶洋洋地望著張政委,一邊還小聲地議論著什麽。

張政委掃視了一遍,略沉思片刻,清清嗓子說道:姐妹們,現在是新社會了,解放了,再也不能幹過去見不得人的營生了。你們都是窮人出身,都想過好日子,現在新政府就是要讓你們過上好日子,你們要改邪歸正,想嫁人的政府幫你們找好人家,想回家的政府給出路費。

聽張政委這麽一說,秋紅忽地站了起來,問道:沒家的呢?

張政委說:那我們也給安置費,讓你們過正常人的日子。

秋華接著也站起身來,問道:你們把我們飯碗砸了,你們拍拍屁股走了,以後誰管我們?

不等張政委接話,秋華接著便慫恿道:別蒙我們了,把我們當成三歲孩子呀,我們經曆過的政府多了,哪個管過我們,姐妹們你們說是不是?

石光榮的腦袋一下子又大了,一邊下意識地把手放在腰間的槍匣上,一邊說道:你們別吵吵了,俺們政委掰餑餑說餡地都給你們講清楚了,你們還想咋的?

秋華說道:我們不想咋的,我們就想掙錢過日子。

張政委笑了笑,揮手說道:新政府就是想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姐妹們,你們要相信新政府。

秋華問道:別說那些閑嗑了,啥時候給我們錢?啥時候讓我們過好日子?

張政委說道:你們得接受改造,從思想上認識自己,然後政府就給你們安家置業。

那些妓女聽了,一時間麵麵相覷著交頭接耳起來。

妓女們的改造工作並不是一帆風順的。光一個走路的姿勢,就夠讓石光榮頭疼的了。為了在最短的時間裏,讓她們重新學會正常人走路,石光榮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小德子。

這天,小德子按照軍訓的標準在訓練妓女們走路。小德子一邊在前麵走著,一邊認真地喊著號令:一二一……

不走則已,一走起來,一個個竟是東倒西歪的,稀裏嘩啦得不像個樣子。

小德子立住腳,回過身來。不料,卻又被走在前麵的秋紅撞了個滿懷。小德子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躲閃不及,一把將秋紅推開了。

妓女們嬉笑起來。

小德子站在那裏,認真說道:嚴肅點,聽俺口令,腳步要跟上俺的口令,再來一遍,齊步走……

站在一旁的石光榮有勁使不上,望著麵前的那些妓女,禁不住抓耳撓腮。張連長見了,便走過來說道:營長,俺以前聽說過一個故事,說古代有個皇帝讓一個將軍訓練一群妃子,這些妃子也不聽話,那個將軍把一個皇帝最寵愛的妃子給殺了,別人都老實了。

石光榮說道:可她們不是妃子,政委都說了,這些人都是兄弟姐妹,咱也不能斬哪,要能斬俺早就斬了。

張連長禁不住也犯起愁來,說道:這可也是!

兩個人無奈地望過去,看著小德子耐住性子一邊帶著那些妓女們學著走路,一邊認真地喊道:一二一……

妓女們照例嘻嘻哈哈的,有兩個幹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對香紅院妓女們的改造進行了一些日子之後,尖刀營的工作取得了一些成績。這天,胡師長和張政委把石光榮叫到師部,把當前部隊所麵臨的任務又做了一番交代。

胡師長說道:對於香紅院裏的妓女們的改造工作,你們尖刀營已做了有些日子了,現在,為了配合地方政府的工作,我們決定遣散這些婦女,關於遣散的具體辦法,讓張政委給你具體交代一下。

張政委望著石光榮,接過師長的話說道:政府已經貼出了告示,有願意娶這些婦女回家的男人,本著雙方自願的原則,凡是配對成功的政府補發五塊銀圓作為安家費,不願意嫁人,或者配對不成功的,政府發給路費,一定要安置到每個人都滿意,不能再讓這些婦女受委屈,現在是新社會了,人民要當家做主了。

石光榮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一下一下地掐著自己的腦袋。

胡師長嚴肅地說道:石光榮,我跟你說,你三百六十拜都拜了,不差最後這一下了,這一拜你一定給我拜好了,要是出點差錯,俺可拿你是問。

石光榮無奈地看著胡師長和張政委,鼓著勇氣說道:那俺就拜吧,拜完了俺還有大事要辦呢!

你要辦什麽事?胡師長問道。

石光榮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石光榮從師部回到住處已是傍晚時分了,剛一走進屋裏,小伍子就湊了過來,問道:營長,那些女人咋處理呀?

石光榮沒好氣地說道:讓她們配對,結婚給五塊大洋做安家費。

小伍子突然睜大眼睛,說道:真的呀,那太好了!

石光榮不解地望著小伍子道:你小子啥意思,你也想領一個過日子咋的?

小伍子望著石光榮憨憨地笑了起來:不是營長,俺不是有個哥嗎?都三十二了,俺爹娘死的早,這事你知道,俺哥又當爹又當娘,把俺拉扯到十六歲,俺參軍。這麽多年了,俺哥都是一個人清鍋冷灶地過日子,白天找到我了,他也想領一個回去過日子。

石光榮一下就明白了,爽快地應道:伍子,你放心,這事好辦,政府正在動員沒家的男人接收這些婦女,你哥既然同意給你娶這樣一個嫂子,這忙我幫,這也算是給政府解決難題了。

小伍子忙說道:營長,那俺替俺哥謝謝你了,俺哥還怕領不到呢。

那好,伍子,明天就讓你哥來領人吧。石光榮說道。

小伍子這下高興了,一邊歡天喜地地往外走,一邊說道:俺這就跟俺哥說一聲去。

說話的工夫,就到了第二天上午,石光榮帶著隊伍來到了香紅院,一麵安排人把妓女們組織起來排好隊站在牆根下,一麵又讓人搬來了一張桌子,準備好了紙和筆,桌上還放了一摞銀圓。

石光榮和王連長坐在了桌子後麵。見一群漢子袖著兩手正眼睛發亮地望著那十幾個從良的女人,石光榮衝圍觀的男人說道:要領媳婦就快點,別扭扭捏捏像個女人似的,有啥不好意思的,看準了,拉過來領錢回家過日子。要動手就快,晚了好的可都被挑走了。

話音剛剛落下,人群中一個漢子鼓著勇氣走了過來,問道:這位長官,俺領一個行不?

石光榮抬眼說道:隻要單身,家裏沒媳婦的都符合條件,要領就領吧。

那漢子就走了過去,從頭至尾一個個看了一遍。那些經過了訓練的妓女,此刻都改觀了不少,見有人過來認領,一個個都低下頭來,做出一副害羞的樣子。

漢子說:俺看好了!

秋紅說:你不嫌俺?

漢子說:不嫌,俺是個窮光棍,都三十六了,有啥可嫌的。

說完,拉了秋紅來到石光榮麵前。

石光榮看了那漢子和秋紅一眼,說道:你們登記一下吧!

張連長衝那漢子問道:你叫啥?

漢子說:俺叫李老實,家住楊樹屯。

張連長一五一十記在麵前的登記冊上,抬頭又問秋紅:你願意嫁給他?

秋紅點點頭。

石光榮說道:妥了,這是五塊大洋,收好。

說完,把大洋放在李老實手裏。李老實千恩萬謝,牽著秋紅走了。

緊接著,又有兩個漢子走上前來,仔細挑選著牆根下的那些從良婦女。

正在這時,小伍子一臉是汗地拉著哥哥擠了進來,來到石光榮跟前,喘著氣說道:營長,俺把哥領來了,晚不晚?

石光榮打量了一眼小伍子的哥,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看上去有些精明的男人。在石光榮的注視下,伍子哥衝他點了一下頭,說道:首長好,俺弟說了,俺感謝新政府讓俺成家,俺以後一定好好過日子。

石光榮笑了笑,轉頭說道:伍子,領你哥去吧,晚了好的真讓人挑走了。

伍子哥留戀地看了一眼石光榮麵前放著的那一摞銀圓,就被小伍子應聲拉走了,一直拉到牆根下,掃了一眼牆邊站著的從良女人,小伍子衝他哥說道:哥,你看好了,可得給俺選一個好嫂子。

伍子哥心不在焉地朝那幾個女人看了一眼,說道:兄弟,你哥沒出過門,沒啥見識,好壞俺也看不出來,你就替哥做主吧!

小伍子猶豫了一下,說道:哥,你真是,那俺就做主挑嫂子了?

伍子哥急不可耐地應道:中、中,兄弟你麻利點。

小伍子掃了一眼剩下的幾個女人,走到一個叫小紅的妓女麵前,問道:你叫個啥?

小紅抬頭瞟了眼小伍子,紅了臉道:俺叫小紅,你真的要俺?

小伍子說:不是俺要,俺是替俺哥選嫂子。

小紅聽了,便有些失望地又把頭低下了。

小伍子用手指了指一旁,說道:那就是俺哥,你要是同意俺就把你領走。

小紅抬眼瞟了眼伍子哥,見伍子哥正望著別處,眼睛根本沒往這邊看,便不由得歎了口氣說道:俺們做過這行的女人,能有人要就不錯了,俺願意。

說完,小伍子就拉過了小紅的手,衝他哥歡天喜地地走過去,說道:哥,嫂子選好了,去找營長登記吧!

小伍子拉著小紅和他哥向石光榮走了過去……

終於處理完了香紅院裏的妓女們的事情,石光榮一時感覺到輕鬆下來,一邊很有興致地哼著二人轉小調,一邊打香紅院往回走。小伍子牽著馬緊跟在後頭,聽到石光榮唱小曲兒,不禁嬉笑道:營長,你心情咋這麽好呢?

幹啥大事,還收拾妓女嗎?小伍子問道。

快別提這些女人,一提俺就頭疼,你看,你看又疼上了。說完,石光榮下意識地捂住了腦袋。

就在這時,桔梗一下子從一旁躥了出來,猛地站在石光榮麵前,問道:你們說女人啥壞話呢?

石光榮瞅了桔梗一眼,說道:幹啥,一驚一炸的嚇俺一跳。

桔梗一邊和石光榮往前走,一邊說道:石頭,俺想回趟蘑菇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