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

劉二把那話說給了山本之後,得到了山本的允許,便喬裝打扮了一番後,直奔二龍山來了。

得到了幾個小匪稟報劉二來到二龍山的消息,劉老炮先是一愣,終於想起什麽,便放下煙槍,起身說道:是二小子呀,真的是他來了?快請進來!

劉二應聲進了洞裏,見了劉老炮,親親熱熱地喊了一聲叔,便坐在了劉老炮的身邊。

劉老炮拉過劉二,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問道:二小子,這幾年你是咋過的,快跟我嘮嘮。

說著,又吩咐人去弄了酒肉,兩個人邊喝邊嘮。劉二便一五一十把這些年的事情一一說給了劉老炮。最後,劉二就把話題扯到了王佐縣城的日本人身上。

劉老炮半信半疑地問道:二小子,你可是我哥的親兒子,我哥死後,我對你可不薄,你可是我養大的,你不會蒙你叔吧?

劉二把一塊雞肉咽下去,梗著脖子說道:叔,你說啥呢,俺蒙誰也不能蒙你啊,我爹死後,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你可沒一個親人了,遇到這麽大的好事我第一個想起來的不就是你嗎?

那王佐縣城有你說的那麽好?日本人也那麽好?二小子我可跟你說,在這東北二龍山,日本人可打過我的主意,派來兩個中隊剿過我,也不問問這二龍山是誰家的地盤,又是打炮,又是衝鋒的,整整鬧騰了三天,結果怎麽樣,扔下二十多個小日本的屍首,屁滾尿流地跑了。

劉二一邊給劉老炮倒酒,一邊又勸道:叔哇,俺從小就知道你有能耐,你去投靠關內的日本人吧,憑你的本事,皇協軍大隊長的位子肯定是你的,那是關裏縣城,煙館、妓院多得是,吃香喝辣的地方老鼻子了,比這山頭清鍋冷灶的可強多了!

劉老炮聽劉二這樣說著,端起煙槍抽了幾口,說道:二小子,叔跟你說,關東軍的鬼子不咋的,欺軟怕硬,他們就知道封山,把抗聯那幫窮小子封到大山溝裏,可他們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在這一帶我想咋的就咋的,自從上次他們剿我不成,就想在山下滅我,我劉長山是誰,他們怎麽能玩得過我?他們來我走,躲著他們點兒不就完了,我不跟他們硬碰硬,二龍山地界這麽大,我就不信日本人能罩得過來。

叔哇,你這話說得在理。劉二望著劉老炮說道:可你想過沒有,遲早有一天,整個中國可都得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你也不能在這山溝裏待一輩子呀,那你不是和抗聯那幫窮小子一樣了嗎?

我和他們不一樣。劉老炮說,我才不那麽傻呢,我吃香的,喝辣的,有酒有肉,有煙抽,誰也不能耽誤我劉長山的好生活。

叔,你說的是現在,我說的是將來,你想這個天下是日本人的了,小小的二龍山還不是人家日本人手裏的一粒芝麻,日本關東軍現在都去忙活那幫抗聯的窮小子了,等他們騰出手來,把這山一封,你要吃沒吃要喝沒喝,那還不是一個等死?劉二繼續勸說道。

劉老炮突然放下煙槍,望著劉二說道:二小子,你說得也是,我在這山上待著也想過自己的後路,這世道亂哄哄的,誰知道以後會是個啥樣?可你不知道,你叔還有個未了的情……

啥情?劉二伸著脖子,有些莫名其妙地問道。

劉老炮眯著眼睛望著劉二,說道:桔梗啊!

劉二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你說的是不是蘑菇屯屯東頭老桔家的姑娘,你咋看上她了呢?一腦袋驢糞蛋子。你知道嗎,老桔家那個小子,石頭,現在就在關裏王佐縣城外,在八路軍獨立團當了個連長,被日本人天天攆得褲子都穿不上,你咋打她的主意呢?

小子你不懂,人各好一口。劉老炮長歎一聲,繼續說道:自打桔梗那年冬天救了俺娘,也就是你三奶,俺就開始留意上了桔梗,這一留意不打緊,看她哪哪都好,別的女人都進不了叔的眼了。叔知道自己這是鬼迷心竅了,叔出不來了。

劉二一邊琢磨著劉老炮的話,一邊不停地搖著腦袋。片刻,生出一計,又一拍大腿說道:叔,我有主意了,你稀罕桔梗侄不攔你,把桔梗帶上不就完了嗎?你在這兒娶桔梗頂多就是個山大王夫人,要是到了王佐縣城,那桔梗可就是皇協軍大隊長的夫人,比王母娘娘也差不了多少。

劉老炮一下明白過來,拍了下劉二的頭,說道:二呀,我哥沒白生你,咱老劉家就數你聰明,桔梗現在正眼都不看俺,就因為俺現在是胡子,要真有了身份,我不信她不動心,妥了,叔聽你的,去關裏王佐縣城走一遭!

劉二見自己苦口婆心地勸說成功了,立馬來了精神,說道:叔哇,皇軍山本大隊長可說了,你要多多地帶人過去,才能當上大隊長,人少了他怕現在的王大隊長不好擺平。

這你放心。我手下的弟兄我知道,哪個手上沒有人命,他們不跟我走還去哪混?

說到這裏,劉老炮麵露殺機,斷然說道:要是不走,立馬除掉,看誰敢說半個不字。

這天上午,劉老炮帶著幾個人騎在馬上。擔心下山的路上桔梗逃掉,又把她捆了雙手,嘴裏塞上了毛巾。

隊伍集合好之後,劉老炮騎在馬上,手舞著雙槍,開始訓話:兄弟們,我劉長山決定了,去關裏投靠日本人去,那是城裏不是二龍山,那裏有館子,有妓院,想跟我到那兒去吃香的喝辣的,現在咱們就下山,不想走的我劉長山也不勉強……

眾人張大嘴巴靜靜地聽著,可是聽著聽著,一些人的心裏就沒了主意,不知該不該跟著大當家的去遠處的王佐縣城,猶猶豫豫中,就傳來了交頭接耳的聲音。

劉二環視了一遍眾人,插話說道:我叔說的話,大家聽到沒有?不想走的往前邁一步。

果然,一個小匪從隊伍裏可憐巴巴地站了出來,麵露難色問道:當家的,我家還有七十歲的爹,我這一走,我爹咋整?

劉二舉槍斜睨了他一眼,鼻子裏哼了一聲,還沒待眾人反應過來,劉老炮已經舉槍扣動了扳機。那小匪喊了聲當家的,一句話沒說完,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眾人見狀,不禁大驚失色,木頭一般在那裏麵麵相覷。

劉二穩了穩神,**邪地笑了笑,接著問道:還有誰不想去的,站出來!

眾人嚇得再不敢多說一句話了,隻是木呆呆地望著麵前的劉二和劉老炮。

劉老炮終於放心了,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好,咱們都是站著撒尿的爺們兒,別娘們兒嘰嘰的。老爺們兒走到哪,哪就是家,咱們現在下山,跟我去關裏喝酒吃肉去!出發!

正要往山下走,滾刀肉突然靠了過來,問道:當家的,咱這些家當怎麽辦?

劉二看了看四周,想想,一不做二不休地說道:啥都不留,要走就走得幹淨,燒了!

滾刀肉聽了,實在舍不得,便有些猶豫地望著劉老炮說道:這可是咱們置辦了幾年才弄下的家產啊!

劉老炮心裏雖然也是不舍,略思片刻,還是咬牙說道:燒了,不留後患。

幾個人便跳下馬去,把山洞前的幾間茅屋一把火點了。霎時間,二龍山一片濃煙滾滾。

劉老炮點燃的不僅是自己的幾間茅舍,緊接著,下山來到蘑菇屯,也把桔家的幾間房子點了。

在桔父、桔母的一片罵聲中,劉老炮又命人把他們捆綁在了馬背上,桔梗掙紮著身子,試圖從劉老炮的懷抱裏掙脫出來,但是,終於還是失望了。

劉老炮坐在馬上,一邊緊抱著桔梗,一邊安慰道:桔梗呀,這房子是我燒的,我是不想讓你再過這沒滋沒味的日子了,咱們去關裏,我劉長山要讓你桔梗去享受榮華富貴,過人上人的日子。俺知道帶你一個人去,你心裏肯定不踏實,把你爹你娘都帶上,以後走到哪你都有家了,現在你恨俺,以後你就該感激俺了。

回過頭來又望一眼烈火熊熊的自己的家園,桔父禁不住眼裏含著淚水,破口大罵著:劉老炮你這個畜生,我們桔家讓你毀了!

桔母坐在馬上,一副欲哭無淚的神情,接二連三的災難,徹底把她擊垮了。

桔梗扭過頭,望著燃燒的家,禁不住怒火中燒。

眼前發生的這一幕,正巧讓鄰居小德子看在了眼裏。見劉長山帶著桔梗一行人打馬而去,小德子呆愣了良久。突然間,他似乎想起了什麽,便隨手扔掉了手裏的土筐,拚了命地向村外跑去……

已經走出蘑菇屯了,劉老炮覺得這一去天高地遠,不知能否再回到這裏,想了想,便又讓劉二帶著磕巴幾人返回到村子裏,來到劉老炮的家裏。

劉老炮的父母已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看上去,一對老人老實巴交,純樸而又心地善良,就像蘑菇屯的許多農民一樣。

劉二和磕巴是來勸說的。

劉二見了劉老炮父母的麵,一麵賠著笑臉一麵說道:爺、奶,是我叔讓我來接你們去關內城裏的,讓你們到城裏去享大福。你們看看還有什麽要收拾的,現在咱就上路吧!

劉老炮的父親聽劉二這麽一說,氣不打一處來,張口罵道:二小子,你不是我們老劉家的人,你缺了大德了,自打你投奔了關內城裏的鬼子,哪個鄉親不戳你的脊梁骨,現在又來拉我們去給你當墊背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爺、奶,您二老別生氣,接你們去城裏,可是俺叔的主意,他可都是為你們好啊!劉二死皮賴臉地說著。

劉老炮的父親使勁朝地上呸了一口,接著又罵開了劉老炮:我沒他這個兒子,幹啥不好,他非要去當胡子,老劉家哪輩子缺了大德了,攤著了這麽個畜生。你們給我滾,滾吧!

劉老炮的父親氣得渾身發抖,轉著圈在院裏找著可手的東西,操起一根木棒舉了起來吼道:我哪也不去,我沒兒子,也沒孫子。你們快滾!

劉二和磕巴等幾個人無奈,悻悻地逃出院子。

劉老炮押著桔梗等人正在村子外麵等著劉二,見劉二和幾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心裏咯噔跳了一下,知道父母的脾氣是不會跟他們一起走的,一手攬了桔梗的腰,一手拉過馬韁朝蘑菇屯方向大喊了一聲:爹,媽,兒子走了,等兒子發達了,再來接你們去享福!

這樣喊著,劉老炮的眼裏竟滾出了兩顆淚疙瘩。

小德子急三火四地找到八路軍冀中獨立團所在地,終於見到石光榮的時候,石光榮正被胡團長訓斥著。一旁站著張政委和王連長。

胡團長看著石光榮,凶巴巴地說道:你的事張政委都對我說過了,當著大夥的麵,你再好好說說吧!

石光榮衝胡團長一笑,有些耍賴地問道:說說,說什麽?政委都說了,再讓俺說一遍,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嗎?

胡團長下意識地拍了一下桌子:石光榮,你嚴肅點,讓你說你就說。

石光榮果然認真起來,望著胡團長,一本正經地答道:報告團長,這次伏擊鬼子和偽軍,共繳獲步槍十三支,擊斃日軍十六人,偽軍八人,並截獲老鄉的豬兩頭,羊三隻,雞五隻。

胡團長聽了,朝石光榮頭疼樣地揮了揮手:不要報功,說說別的。

別的,沒有了。石光榮突然又想起什麽,邀功請賞一般地補充道,對了,俺還搶來一個國軍的軍醫,已經安置在咱們衛生隊了。

一旁站著的張政委聽了,上前一步問道:友軍軍醫的事一會兒再說,我派王連長去追你,不讓你擅自行動,你都做什麽了?

石光榮看了一眼王連長,朝他狡黠地使了個眼色道:王連長,俺都沒見到你,是吧?沒見到你,你說俺能做啥?

王連長卻並不吃他這一套,坦然揭穿道:報告團長,我見到石光榮了,傳達政委的命令讓他回來,他不聽,還用槍頂著我腦袋說,我要攔著他,他要像對小鬼子一樣,要衝我摟火。

胡團長又拍了一下桌子,問道:說,有沒有這事?

石光榮不知如何回答,朝王連長又是眨眼又是搖頭,說道:有嗎王連長?你可別編故事。

就在這節骨眼上,聽到門外喊了一聲報告,小伍子帶著小德子走了進來。

小伍子徑直來到石光榮麵前,報告道:連長,找你的。

石光榮把目光一下移到了那個衣衫不整的年輕人身上,突然叫了一聲:小德子,你咋來了,我是你石頭哥呀!

小德子同時也認出了石光榮,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失聲喊道:石頭哥,可找到你了……

小德子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緊緊地抱住石光榮說道:石頭哥,你家出大事了,桔叔、桔嬸還有桔梗,讓劉老炮給搶走了。

石光榮一下怔在那裏,接著,他搖晃著小德子追問道:你說啥,劉老炮?二龍山那個土匪,他到底咋了?

小德子抹了把眼淚,望著石光榮,說道:你還記得那個劉二嗎?他爹娘死了,跑到關裏,投奔了王佐縣城裏的日本人。這一回,就是他帶著劉老炮還有桔梗、桔叔、桔嬸來王佐縣城了。

啥?你是說他帶著我叔我嬸還有桔梗投奔了王佐縣城裏的日本人?石光榮一下急了。

劉老炮把你家房子一把火燒了,我看著他們出了屯子,這才跑出來給你報信的,可我找了你這麽多天了,也不知他們走到哪了。小德子接著說道。

石光榮的眼睛紅了,他突然睜著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向胡團長請求道:團長,你快下命令吧,就是說死也不能讓土匪和鬼子弄在一起,更不能讓俺叔和俺嬸落到鬼子手裏,俺從小可是桔叔桔嬸養大的。

胡團長走到一個炮彈箱旁,專注地看著上麵鋪放著的一張地圖,石光榮立即跟了過去。

胡團長一邊看著地圖,一邊分析道:這王佐縣城分南門和北門,咱們現在在王佐城北,要到南門得繞過王佐縣城,這一繞就得十幾裏路,你怎麽知道他是走哪個城門呢?

那我就兵分兩路。石光榮說道:我就不信堵不住這個劉老炮。他當土匪也就罷了,現在又投靠了日本人。團長,這幫皇協軍可是咱們最大的敵人呢!

胡團長望著石光榮,想了想,說道:那這樣,我讓王連長帶人去堵北城門,你帶人繞過王佐縣城去南門,記住,千萬要注意城裏鬼子的動向,不能有閃失!

石光榮啪地一個立定站好了,敬禮答道:是!

這時間,劉老炮一行人疲馬乏地已經來到了王佐縣城外的一個岔路口上。劉二騎馬走在前麵,到了岔路口上,左右張望著,竟一時拿不定主意了。

顯然,坐在馬上的劉老炮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問道:不是說快到了嗎?到底往哪走?

劉二有些為難地說道:王佐縣城一南一北有兩個城門,這條道通往北門,這條道是往南門去的。現在我也拿不準該走哪條了。

不管南門北門,咱總得進城吧!劉老炮一擺頭,說道:啥南門北門的,進城就是了!

劉二突然苦著一張臉解釋道:叔,你有所不知,我說的八路軍獨立團,最近一直在城北活動,我是擔心碰上八路軍獨立團的人。

那就走南門吧,你看你咋這麽磨嘰!劉老炮不高興地嚷道。

劉二又說道:叔,走南門就得繞過縣城,得多走十幾裏地。

走就走吧!劉老炮說道,這一路從關外到關裏,咱們要安安生生地進城,我可不想讓八路軍逮去。

劉二點頭說道:叔,你說得對,城裏的日本人見到獨立團都頭疼,我也是這麽合計的。

說著,劉二抖一抖馬韁,就帶著劉老炮一行往王佐縣城去了。

按照胡團長的事先安排,王連長帶著一夥戰士埋伏在王佐縣城北路口的一片小樹林裏。石光榮帶著張排長等一夥戰士,繞道打馬朝王佐縣城南飛奔而去。這時間,黃昏已經漸漸降臨了。整座王佐縣城,被籠罩在一片蒼茫暮色裏。

劉二帶著劉老炮一行人終於來到了南門外,可是,進城的吊橋已經被吊起來了。

媽了個巴子,整個橋不讓走路,咋進去呀?劉老炮望著被掀開了一道大口子的吊橋,罵罵咧咧的。

叔,你別急。劉二說道,俺這就過去叫人開門。

說著,劉二催馬上前衝城門樓上喊道:我是劉二,誰在看門哪?

聽到喊聲,一個哨兵從城門樓上探出頭來,朝一行人張望了一番,認清了喊話的是劉二,便回道:是劉小隊長啊,你回來了?

劉二同時也認出了城上的那人,便又喊道:二狗,你眼瞎了,咋還不放吊橋?

二狗猶豫了一下,接著問道:你身後都是啥人呢?

劉老炮忍不住了,打馬過來,衝城門樓上喊道:媽了個巴子,進個城咋這麽費事?再磨嘰老子一把火把你們燒死在城門樓子上!

說著,便掏出槍來衝城頭上比畫著。

城上的二狗見狀,忙又說道:劉隊長,你多擔待,皇軍已經交代過的,不說清楚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報告給王大隊長去。

劉老炮見城上的二狗把頭縮了回去,立時火冒三丈,衝劉二發起了邪火:你不是說在王佐縣城一跺腳,整個城都亂蹦嗎?媽了個巴子,都走到城門口了還不讓進去。你還說日本人請我來當皇協軍大隊長,這怎麽又冒出來一個啥大隊長。不進去了,老子不進去了!

說完就要打馬回轉。

劉二見劉老炮這一回真的生氣了,一把抓住劉老炮的馬韁,一迭聲地哀求著:叔,你別發火,山本大隊長就是這麽答應俺的,你一來,皇協軍的大隊長寶座就是你的,那個王獨眼就是個臨時的,臨時的……

二人正說著,大隊長王獨眼已經站在城門樓上了。

劉二,底下是什麽人?王獨眼扯開嗓子衝劉二喊道。

劉二回過身來,趕忙又朝城頭上的王獨眼賠著笑臉應道:王大隊長,這是我叔,關外二龍山大當家的,今天特意來投奔皇軍的。

王獨眼探頭又朝劉二身邊的幾個人認真地看了一遍,看到了桔父桔母和桔梗,便又不解地問道:這咋還拉家帶口的?

劉二一下不知該怎麽向他解釋,說道:王大隊長,快放吊橋吧,咱們進城再說。

王獨眼想了想,還是擔心如果把這些不明不白的人放進城來會惹出麻煩,厲聲說道:劉二,我可警告你,別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進城,讓皇軍煩心,你吃不了可得兜著走!

你個獨眼瞎,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事先俺和皇軍說好了,誰不三不四了,老子是來投奔日本人的,不是投奔你的!

劉老炮實在吞不下這口氣了,便衝著城樓破口大罵開來。

恰恰就在這時,王獨眼抬頭往遠處瞭了一眼。這一瞭不打緊,正看到一陣風般飛卷而來的幾匹戰馬,還看到了那馬後奔跑著的一群八路軍士兵,一張臉立時就變得蠟黃了,禁不住大驚失色罵道:劉二,操你媽的,你把獨立團的人招來了……

王獨眼這一聲喊,同時讓劉老炮一行人也吃了一驚,回頭看時,一隊人馬越來越近了。

劉二慌亂地喊著:王大隊長,快放吊橋,快放橋呀!

可是,王獨眼根本不聽他這一套:劉二,你小子想讓八路進城呀?弟兄們,抄家夥!

說著,一幫子偽軍呼啦啦便在城門樓上舉起了長槍,七七八八地瞄向了劉二。

見石光榮帶著人馬眨眼間就要闖過來了,劉老炮一下急了,猛地舉起雙槍衝吊橋上的繩索啪啪就是兩槍,槍響繩斷,吊橋哐當一聲落了下來,劉老炮等人再也顧不得許多,打馬衝進城去。

城頭上一群偽軍眼見著大事不好,又看到石光榮帶著隊伍衝殺過來,慌張之中連連舉槍射擊,刹那間,劈劈啪啪的槍聲響成了一片,將石光榮帶領的隊伍壓製在了那裏。

僅僅一步之差,眼瞅著劉老炮帶著桔叔、桔嬸和桔梗進了城,石光榮又愧又悔,勒馬立在那裏喊道:叔、嬸、桔梗,我石光榮來晚了,你們等著,我早晚要救你們出城!

緊隨其後的張排長這時間也帶著一排人趕了過來,一邊舉槍還擊著,一邊問道:連長,咱們打嗎?

就在這時,城門前的那座吊橋又被兩個偽軍安上繩索拉了起來,石光榮朝那吊橋無可奈何地望了一眼,沒好氣地大喊一聲:回去!

劉老炮帶人衝進城去之後,隨著帶路的劉二來到了皇協軍駐地,直到筋疲力盡地站在院子裏,這才命人給桔梗和桔父桔母鬆了綁。

城頭那邊的槍聲終於停了下來。片刻過後,王獨眼帶著十幾個皇協軍,氣急敗壞地衝進了院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劉老炮,手持著短槍點著劉二的腦袋,氣鼓鼓地說道:劉二,你太不會來事了。你把你叔這幫子人叫來,咋連個招呼都沒打,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皇協軍大隊長了?

劉二見劉老炮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一副不搖不動的樣子,立即又轉過身來,向王獨眼討好道:大隊長,我這次回老家是請示過山本大隊長的。當時我不說請俺叔來,日本人又怎麽會放了咱們呢?

我看你劉二的眼裏就隻有皇軍了,我這個皇協軍大隊長你從來沒有放在眼裏。王獨眼用槍管敲著劉二的腦袋,陰陽怪氣地說道:我這個大隊長可是皇軍任命的。以後說話辦事識相點,別以為整幾個土匪過來就有多大功勞似的,我王獨眼的眼裏可不揉沙子!

劉二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忙作揖賠笑道:大隊長,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劉老炮見了這場麵,打心裏覺得別扭,心裏頭實在受不住,便扒拉開劉二上前問道:二小子,你不是說皇協軍答應讓我當大隊長嘛,怎麽又冒出來個瞎子擋道?

接著,劉老炮斜一眼王獨眼,大聲喝道:媽了個巴子,啥玩意兒,老子不幹了,大不了再回二龍山!

王獨眼聽了,輕蔑地笑了笑,接話說道:你是劉二的叔,見識肯定很多。大隊長是皇軍任命的,你初來乍到,怎麽可能讓你當大隊長,我同意,你問問我手下這些兄弟能答應嗎?

話音落下,就見身後的一幫偽軍舉槍對準了劉老炮一夥。

劉老炮見勢大喊一聲:弟兄們,抄家夥!

說完,從腰間拔出雙槍,槍口指向了王獨眼。

王獨眼一聲冷笑,望著劉老炮說道:挺橫呀,沒看看這是什麽地界。

說著,把手放到嘴裏,打了聲呼哨,房前屋後立時冒出許多皇協軍黑洞洞的槍口。一時間,兩夥人僵持在了一起。空氣也似乎凝固了一般。

就在這時,山本大隊長帶著兩個衛兵和翻譯官走了進來。看到眼前的陣勢,一下就明白了什麽,不由得罵了一聲:八嘎!

對峙著的雙方猶豫了一下,接著便紛紛放下了槍。

劉二忙又湊上前去,向山本獻媚道:太君,我叔從二龍山把人馬全帶來了。

山本冷著一張臉左左右右地將劉老炮一夥仔細地打量了一遍,突然把目光落在一角的桔梗和桔父桔母身上,一步一步走過去,問道:這是什麽人?

翻譯官把山本的話翻譯給了劉二。

劉二忙又說道:這是我叔的家眷。

家眷?山本皺了皺眉頭,回身掃了眼王獨眼和劉老炮,罵道:八嘎!

接著便帶著衛兵和翻譯官轉身離開了。

劉二見狀,像隻蒼蠅一樣又叮了上去,小心地問道:山本太君,我叔的事,您咋安排,你得給個準話呀!

山本想了想,望了一眼劉二,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你們中國人的事,你們自己解決。

說完,一手撥開了劉二。把劉老炮一夥人晾在了那裏。

自己解決?劉二摸著腦袋尋思了半天,最終也沒有尋思出一個結果來。

僅僅一步之差,沒把桔梗搭救成功,石光榮帶領隊伍打馬回到了獨立團,立即又找到了胡團長,心急火燎地請戰道:團長,你快下命令吧,攻打王佐縣城,我石光榮第一個衝上去!

胡團長背著手在地上踱著步子,聽了石光榮的話,不由得立腳說道:城裏駐紮著日本人的一個大隊,足足有一千多人,這還不算二百多的偽軍。而咱們獨立團才隻有幾百人,力量懸殊這麽大,要想攻打王佐縣城,怎麽會有那麽容易,你石光榮不識數?

我叔我嬸還有桔梗都在王佐縣城裏,不攻打縣城,你說咋整?石光榮急得直跺腳。

胡團長看了一眼石光榮,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石光榮,遇到事你能不能動動腦子呀?

石光榮回道:團長,你怎麽知道我沒動腦子?我把腦瓜子都想疼了,可想了一溜十三遭,不攻城沒有別的辦法救出俺叔俺嬸和桔梗。

胡團長有些煩亂地望著石光榮,說道:行了,行了,現在我命令你回去睡覺。

石光榮聽了,轉過身去,嘴裏卻嘀咕道:我就知道,找你也是白找!

胡團長望著石光榮離去的背影,剛想發作,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接著,埋下頭去,又開始研究起炮彈箱上的那幅地圖來……

可是,回到宿舍的石光榮,哪裏又能睡得著覺呢!

石光榮躺在**,睜著兩隻眼睛,翻來覆去地烙煎餅。隔壁的戰士宿舍裏傳來了一聲長一聲短的打鼾聲,聽著那鼾聲,想著王佐縣城裏不知怎樣了的桔梗和桔父桔母,石光榮有一種撓心撓肺的感覺。緊接著,一個大膽的想法,便在他腦子裏冒了出來。

石光榮翻身下床,走進了戰士宿舍,壓低聲音說道:都起來,有任務。

戰士們聞聲,虎身而起,立即精神起來,問道:連長,啥任務?

石光榮說道:不怕死的,跟我去偷襲王佐縣城,把俺嬸俺叔他們救出來。

警衛員小伍子異常亢奮,望著石光榮說道:連長,你就下命令吧,我們跟你幹!

那就聽好了,不怕死的跟我出發;不願意去的,繼續睡覺!

說著,石光榮帶著十幾個戰士匆匆走出了村子。正要打馬前去,不料想,卻被哨兵發現了。盡管石光榮搪塞過了哨兵的盤問,但是見到這十幾個人全然一副詭秘的樣子,值勤的哨兵還是心生了疑惑,轉身報告了團部。

劉老炮窩著一肚子火,回到了臨時住所,他麵對著劉二左右開弓,一邊打著耳光,一邊責問道:你為啥騙我?說我到王佐縣城投奔日本人,吃香的喝辣的,大隊長的位子給我留著呢,香的呢,辣的呢,大隊長的位子呢?!

劉二捂著一張被打得紅腫的臉,哭喪著說:叔哇,誰知山本太君變卦不管了,他說這是中國人的事,讓咱們自己解決……

讓我們自己解決?劉老炮梗著脖子問道。

叔哇,都到這時候了,我騙你幹啥?劉二說,剛才在院外,他就是這麽跟我說的。

劉老炮尋思著劉二的話,把拳頭握得咯咯叭叭直響:這麽說,那個王獨眼,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一想到那個王獨眼,劉老炮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劉老炮的眼睛裏像要噴出血來。他望著劉二,惡狠狠地說道:我要讓山本知道,我劉長山不是吃素的!

夜漸漸深了,劉二已經躺在炕上睡著了。劉老炮卻怎麽也睡不著,抱頭望著天棚合計著對策。突然,他一虎身起來,把正在睡覺的劉二拉起來。

劉二蒙矓著眼睛,懵懵懂懂地問道:叔,又咋的了?

二呀,你怕死不?劉老炮凶巴巴地問他。

劉二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叔,你要幹啥?

劉老炮咬牙說道:我要弄死那個瞎子。

這院子裏的皇協軍,可都是他的人。劉二神情緊張地說道:我那一個小隊還聽我的。叔,你要咋個弄法?

日本人不是說讓我們自己解決嘛,我告訴你,在這個世界上,軟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叔想好了,要解決這件事,隻能不要命了。

劉老炮一副魚死網破的樣子。

劉二想了想,說道:叔,這幫人我了解,在城裏仗著有日本人,都能著呢。隻要一出城,他們怕八路軍怕得要死,個個都是縮頭烏龜。

劉老炮冷笑兩聲,斷然說道:先下手為強,要是讓那個王瞎子醒過味來,咱們就沒機會了。我去叫兄弟們起來,馬上把大隊部包圍起來。

劉二這一下來了精神,應道:叔,我跟你幹!

說話的工夫,劉老炮一夥人在劉二的帶領下,有的舉著槍,有的舉著砍刀,還有的舉著火把,氣勢洶洶地便闖進了偽軍大隊部。

兩個值班的偽軍哨兵見了這陣勢,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劉老炮和滾刀肉一人一個砍翻在地了。緊接著,他們又咣當一聲踹開了大隊長王獨眼的房門。王獨眼睡得正酣,聽到響聲,突然從夢中驚醒,慌忙中伸手去摸枕下的短槍,槍剛到手,就見劉老炮搶先一步,將那把短槍踢飛了,一顆腦袋隨即就被一件硬邦邦的東西頂住了。

死到臨頭,王獨眼仍然硬撐硬頂著,說道:你們要幹什麽,反了?告訴你們這兒可是日本人的天下,我這大隊長可是山本太君封的。你們敢動我,就是動日本人……

沒等王獨眼把話說完,劉老炮罵了一聲,去你媽的!揮槍砸在了他的腦袋上。

劉老炮下手有點兒重,隻見那血立馬就從王獨眼的頭上流了下來。王獨眼一下子就被嚇傻了。

聽我命令,把你的隊伍集合起來。劉老炮喝道。

片刻過後,一隊衣衫不整的偽軍,睡眼蒙矓地站在了院子裏。在劉二的喝令之下,不一會兒工夫,那些偽軍已經把手裏的槍支堆在了一起。

劉老炮把王獨眼拉到隊伍前,他手裏的那把槍一直抵在王獨眼的後腦勺上。

劉老炮環顧一下左右,大聲說道:都他媽給我聽好了,我劉長山來了,是日本人把我請來的,日本人說了,中國人之間的事自己解決,現在我就解決了!

說完,啪的一聲扣響了手裏的扳機。王獨眼腦漿迸裂,哼都沒哼一聲,就一頭栽倒在了地上。那些偽軍見了,徹底把頭低了下來。一個年齡還小的偽軍看到了眼前這一切,一時嚇得尿濕了褲子,整個身子抖成了一團。

劉老炮神色平靜地吹了吹槍口,說道:從現在起,我劉長山就是你們的大隊長了!

滾刀肉馬上也站出來助威道:有不服的就站出來。

磕巴想找個仇人出一出心裏的怨氣,瞄準了隊伍裏的一個偽軍,三步兩步衝過去,舉刀架在脖子上喝道:服不服?

那偽軍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了,一邊哆嗦著身子,一邊泣不成聲地說道:服,服,我服。

劉老炮把槍插在腰上,看了一眼院子裏的人,赫然說道:想跟我吃香的喝辣的就留在城裏,不想留的天亮就給我滾蛋,想和我鬥的,看到沒有,就是這個瞎子的下場!

說完,上前一腳踢在了王獨眼的屍首上……

院子裏剛剛發生的這一切,被關在另一間房子裏的桔梗和桔父桔母一清二楚地看在了眼裏。

日軍大隊長山本也很快知道了這件事情,麵對前來報告的小隊長竹內,一邊陰冷地笑著,一邊說道:很好,我就是讓他們鬥,強者生,弱者死,我們大日本需要中國這幫瘋狗,越瘋越好。

接著,山本又叮囑道:不要驚動那幫中國瘋狗,就當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當劉老炮一夥土匪和王獨眼一幫偽軍進行瘋狂殘殺的時候,石光榮正帶著一個班的人馬,興衝衝地往王佐縣城方向飛奔而來。

可是,正當他們已經遠遠地看到了王佐縣城南的大門時,不料想,卻被飛趕而來的胡團長追了上來,一馬當先擋住了去路。

石光榮一個愣神,立馬看到胡團長的身後還跟著王連長和另外兩名戰士,正要張口,就聽到胡團長厲聲喝問道:石光榮,你這是要幹什麽?

石光榮眨巴著一雙眼睛,望著胡團長說道:你不是讓我動腦子想嘛,我想好了,偷襲王佐縣城,弟兄們都不怕死。

石光榮,你腦子裏都是屎,不怕死就行了?你渾蛋!胡團長表情嚴厲地嗬斥道。

不由分說,衝身後的王連長說道:把石光榮給我帶回去!

幾個人下得馬來,三下五除二,就把石光榮的槍奪過來,押著石光榮就要往回走。石光榮心裏不服,立在那裏就像一塊石頭一樣。

石光榮聽了,白了一眼王連長,仍是一臉不服的樣子,想了想,便衝呆愣在一側的一班戰士擺了一下頭,說道:回去就回去!

胡團長勒韁轉身坐在馬上,又厲聲交代道:王連長,關他三天禁閉!

張政委從分區開完會回來時,石光榮還被關在禁閉室裏。

胡團長向張政委問起這次分區會議的新精神,張政委一笑說道:這次去分區開會,首長強調的就是和國民黨24團聯手抗日的大事。國民黨為了表達聯合抗日的誠意,特意把冀中24團調到王佐。

哦?胡團長突然問道,他們的團長叫什麽?是什麽背景?

張政委從隨身帶來的材料裏抽出一張紙遞給胡團長:這個團長姓沈,喏,這是他的個人資料。

胡團長低頭看了一眼,自言自語道:沈少夫?

就是石光榮借人家軍醫的那個團長。張政委補充道:這一次他把咱們告到分區了,要讓咱們馬上還人呢!

胡團長不由得嗐了一聲,生氣地說道:這個石光榮,整啥不好,非得搶人家的人?

張政委思忖片刻,說道:看來,咱們有必要去跟人家好好解釋一下。去拜會一下也是應該的,否則讓人家覺得我們不懂規矩,咱八路軍也不能差事。

說完,張政委又補充道:順便把那個女軍醫還回去,堵住他們的嘴,要不然,分區首長怪下來,咱們就說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