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

王百靈無奈地朝石光榮笑了笑,說道:石連長,這沒事了吧?

石光榮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笑道:啊哈,那啥,你慢走哇王軍醫!

王百靈頭也不回地走了。石光榮望著王百靈的背影,很舒心地笑了。

可是,王百靈並沒吃那幾顆棗,出診回來,她把它們送給了桔梗。王百靈一邊從挎包裏掏出那幾顆棗遞給桔梗,一邊說道:這是石連長的棗,給你。

桔梗怔了一下:啥意思呀,他給俺棗,咋跑到你這來了呢?

見桔梗望著那幾顆棗並不伸手去接,王百靈便把它們放到一旁的桌上,說道:我哪知道?

桔梗拉過王百靈,急切地問道:王軍醫,啥意思,你還沒說呢?

王百靈說道:我說了,我不知道!

桔梗百思不解,望著王百靈,自言自語道:這個爛石頭,啥意思,俺得問問他!

王百靈笑了笑,說道:不用問了,不就幾顆棗嘛,給你你就吃唄!

桔梗沒心沒肺地說道:也是!

說完,拿起一顆塞進嘴裏,一邊咀嚼著,一邊笑道:王軍醫你嚐嚐,可甜了。

此時此刻,桔梗感覺到,她還從來沒有這樣幸福過。

山本大隊又要有行動了。

這天,山本大隊接到了一份來自冀中司令部的急電。山本意識到這份急電非同小可,便立即召集了部分日軍軍官,以及劉老炮、潘翻譯官等,開了一次緊急會議。那一份急電,是山本親自宣讀的:美國已對我大日本帝國宣戰,德意兩國和大日本帝國聯手向美英法聯軍宣戰,奉冀中戰區最高長官板桓聯隊長命令,我部抽調第二大隊支援華東戰區。特此軍令!

電文宣讀完畢,山本啪地一個立正,在座的日本軍官也一起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劉老炮一下子顯得無所適從,下意識地也學著那幾個日本兵的樣子,微微腆了腆肚子。

山本環顧了一遍眾代表,命令道:二大隊立即整裝,明日淩晨出發。

眾軍官齊聲答道:是!

山本一方麵派兵前往華東戰區,一方麵還不得不加緊對皇協軍的看管,這樣一來,劉老炮手下的那些人,即便出出進進偽軍小院,也都不再那樣隨意和自由了。這天上午,劉二提著個空酒壺要去門外的酒鋪裏打酒,剛打開大門出來,就被幾個值勤的日軍十分粗暴地推了回去。

劉二一邊提著空酒壺回來,一邊在嘴裏不住地嘀咕:媽的,前些日子打個酒買隻雞吃啥的還讓出去,現在連酒都不讓出去打了。

劉老炮哼了一聲,說道:王佐城空了,日本兵被派到華東去了,他們這是心虛了。

劉二憤憤地說道:咱們喝酒就是補虛的,媽了個皮的,這小鬼子做事太缺德,不明不白地抓了俺又放了俺,他們該虛,酒都不讓喝。

劉老炮一邊用手指敲著桌子,一邊琢磨著,說道:俺看呢,小鬼子快完犢子了,聽潘翻譯官說,美國人衝日本人宣戰了,美國是啥呀,那是大國,聽說有老鼻子錢了,現在國軍的裝備,那都是美國人給的,飛機大炮啥的,人家要啥有啥,還聽說美國人用飛機在日本人頭頂上扔了一個啥原子彈,都把日本天皇給炸蒙了,俺看呢,這回日本人非完犢子不可。

劉二突然靠過來,不無擔心地問道:叔哇,他完犢子了,也不能不讓咱們喝酒哇,叔,那他們真完犢子了,咱們咋辦呢?

劉老炮一梗脖子說道:他就是不完犢子,咱也不定伺候他們了。俺不是正合計這事呢嗎?

劉二望著劉老炮,問道:整出眉目沒有?

劉老炮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這一拳,嚇了劉二一跳。劉老炮接著說道:沈少夫呢,是咱們的靠山,看來,隻能去他那了。

叔哇,還是你能,走一步看兩步,把後麵的路都想好了,侄子沒白跟你幹。劉二一下子眉開眼笑了,急切地問道,叔,那咱啥時候去呀?

劉老炮說道:這事不忙,咱得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二小子呀,這事隻能咱倆知道,第三個人都不能說,要是讓日本人知道了,後果不用想。

劉二點頭應道:俺知道,這事都整不明白,那不成豬頭了嘛!

日本兵不但封鎖了偽軍大隊,即使潘翻譯官也受到了一定的限製。

這天,潘翻譯官背著手從日軍大隊部走出來,剛走到兩個站崗的哨兵旁邊,就被兩個哨兵喝住了。

潘君,你不能出去。一個哨兵看了他一眼,說道。

潘翻譯官立住腳,朝他笑了笑,說道:我去雜貨店買盒煙,煙抽沒了。

哨兵又看了他一眼,說道:山本中佐有令,你不能出去。

潘翻譯官聽了,忙退後一步,一邊笑著,一邊衝哨兵說道:林木君,那就有勞你幫我跑一趟,去中街的陳記雜貨鋪幫我買幾盒老刀牌香煙。有勞了,謝謝!

說著,潘翻譯官忙又掏出錢來遞給他,說道:林木君,這是給你的,和老板那賒賬,不用給錢。

哨兵會意地點點頭,說道:你回去等吧!

潘翻譯官轉身回到了日軍大隊部,見山本中佐正站在牆邊看一幅地圖,忙靠前幾步,笑臉迎上去招呼道:山本太君。

山本漫不經心地回過頭來,望著潘翻譯官,問道:潘君,你找我有事?

潘翻譯官想了想,問道:太君,我這人對太君是不是忠心?

山本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潘君,你是我到中國後,認識的第一個中國人,咱們是朋友,怎麽了?

潘翻譯官搖著頭說道:太君,我看不是這樣,衛兵都不相信我,不讓我出門。

山本聽了哈哈大笑,搖著頭道:不,不是這樣的,你知道,佐佐木君帶著大隊人馬走了,咱們城內兵力不足,為了封鎖消息,城門是隻準進不許出,劉大隊長那我已安排人看好了,這裏你是唯一的中國人,自然也要守規矩,等過了這些日子,你想去哪都行。

山本說完拍了拍潘翻譯官的肩膀,潘翻譯官隻得無奈地朝他笑了笑……

那個日本哨兵不但沒有從陳記雜貨鋪裏把煙買回來,反而惹得陳老板一股怒氣找上門來。來到日軍大隊部門口後,陳老板忍不住還在衝那個哨兵大聲喊叫著:潘翻譯官的賬俺不能賒了,他都賒俺半年煙錢了,俺可是小本經營,你們把姓潘的叫出來,給俺煙錢!

那名哨兵使勁把他推搡著,可是,他的態度很堅決,非要見到潘翻譯官讓他把煙錢還給他不可。

聽到大門口的喊叫聲,潘翻譯官走了出來,一邊往這邊走著一邊說道:咋的了陳老板,不就是幾包煙錢嘛,看你小氣的。

陳老板見到潘翻譯官,忙說道:潘翻譯官你是吃皇軍飯的人,不缺錢,俺可是小本經營啊,你今天得把賬結了,你不結賬,我今天說死也不走了。

潘翻譯官看了一眼身邊的幾個日本哨兵,最終把目光落在陳老板的身上,說道:我欠你多少錢,你先算算賬。

賬本俺帶來了。陳老板說著,便從懷裏掏出個小本子,一邊翻開賬本,一邊一五一十地算起來。賬很快算完了,抬頭說道:總共五萬八千六百三十五元整。

潘翻譯官下意識地翻了一遍自己的幾個口袋,好歹湊了一些錢,數了數,正要遞給陳老板,一個哨兵卻接了過去,一張一張翻看了,這才交到陳老板的手裏。

陳老板接過錢來,也認真地翻了一遍,卻沉下臉來說道:這才五千呢,還差那麽多,不行,我還不能走,你就說給不給吧?

潘翻譯官忙又說道:陳老板,今天我身上真沒帶那麽多錢,要不我給你打個欠條?

說完,從身上摸出紙筆寫了起來。

寫完了,潘翻譯官把那張紙條先是遞給了身邊的那名哨兵,哨兵拿著那張紙條翻來覆去地又看了一遍,看到上麵明明白白寫著:欠陳老板煙錢,五萬三千元。

見哨兵不明白紙條上寫著的漢字的意思,潘翻譯官接著用日語說道:這是欠條,五萬三千元。今天沒錢給他了。

哨兵明白了,朝潘翻譯官點了點頭,接著,一邊把那張欠條遞給陳老板,一邊大罵了一聲:滾!

陳老板做出害怕的樣子,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繼續說道:潘翻譯官,今天俺信你一回,半個月內可得把煙錢給俺結了,要不小鋪該黃攤了。

潘翻譯官搖搖頭,說道:我湊夠錢一定給你送過去,陳老板,對不起了。

說完,衝陳老板拱了拱手,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陳老板從懷裏揣走的那張欠條,正是一條重要的消息。

回到雜貨鋪後,陳老板把那張欠條放在了藥水裏,一行字跡漸漸地顯現出來:一個大隊鬼子調離,城內鬼子兵力不足,攻城時機成熟。

接著,這條重要消息就及時送到了八路軍冀中指揮部。當胡團長從指揮部那裏獲知這個消息之後,立即組織召開了一次連以上幹部會議。

盡管胡團長一直在努力克製著自己激動的心情,但是,從他臉上表露出來的興奮勁兒,仍然無法掩飾。他站在那裏,迅速環視了一遍在座的各位,接著,鄭重說道:八路軍冀中指揮部得到內線情報,駐守在縣城裏的鬼子,前幾日抽調走一個大隊,現在城內的鬼子不過一個大隊,加上皇協軍,也就是幾百人,指揮部已經把這一情報通報給了國軍冀中行署專員,指揮部指示,讓我們和24團聯手攻打王佐縣城,拔掉冀中這個最大的據點。

聽說要打仗,石光榮立馬來了精神,不由說道:團長,你就別說那些繞彎子的話了,你就說咋打吧。

胡團長望了石光榮一眼,接著說道:今天召集連以上幹部大會就是先通個氣,具體咋打,等我和政委見過24團沈團長之後,整體作戰方案確定下來,咱們再討論具體打法。

石光榮一聽24團的沈少夫,立時就有了一肚子的火氣:團長,你別剃頭挑子呀,那姓沈的吃裏爬外,指定不行,跟他聯合啥,咱打咱的,讓他們喝西北風去吧!

張政委笑了笑,說道:石連長,仗還沒打呢!是上級讓我們聯合作戰,也是出於種種考慮的,隻我們獨立團吃不下王佐縣城。

石光榮心裏不服,說道:那姓沈的啥時候長過臉?政委你說,哪怕他有一次,都算我白咧咧。要不這麽的,你倆和姓沈的見麵帶上我,看我咋收拾那姓沈的!

石光榮你待著吧,你還不夠添亂的。胡團長瞪了石光榮一眼,一揮手說道:散會!

眾人聞聲站起身來,魚貫著往外走。石光榮趁機拉了一把胡團長,問道:團長,你還真去找那姓沈的呀?

這是八路軍冀中司令部的指示,要聯合攻打王佐縣城,怎麽,你想違抗呀?胡團長又瞪了他一眼。

石光榮笑著說道:團長看你說的,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城裏的鬼子和劉老炮的末日到了,別忘了我爹娘是咋死的。我是不相信那個姓沈的,他幾次三番地弄那些不是人的事,我是不敢相信他了。

正這樣說著,張政委接了話茬說道:出水才看兩腿泥呢!石連長,關於24團那個沈少夫,我和團長心裏有數。

石光榮說:我這不是怕你們瞎耽誤工夫嘛!

政委咱走,和你磨牙才耽誤工夫呢!說著,胡團長白了一眼石光榮,和張政委一起走了出去。

石光榮站在那裏笑了笑,摸著腦袋自語道:我還說錯了?我要說錯了那才怪呢!

從團部走出來,石光榮帶著小伍子興衝衝地往尖刀連走。路過衛生隊,偏巧被桔梗發現了。桔梗一邊在後麵追,一邊大呼小叫地喊道:石頭,石頭——

石光榮停下了步子,聽到桔梗的腳步聲走近了,頭也不回地說道:喊啥喊,叫魂呢!

桔梗氣喘籲籲地說道:俺不是怕你聽不見嗎?

石光榮回過頭去,不耐煩地說道:桔梗你能不能長點記性,我叫石光榮知道不?

桔梗認真地看著周圍,小聲說道:這不是沒外人嗎?

石光榮看了一眼小伍子,說:小伍子不是人哪!

小伍子站在一旁忙說:你們說,你們說,連長俺先走了。

說完,就向前跑去了。

石光榮說:啥事,說吧。

桔梗想了想,問道:聽說要攻打縣城了?

石光榮說:是,怎麽了?又不讓你去打,你們頂多就是往下抬抬傷員啥的。

桔梗的眼裏一下子就有了淚水,望著石光榮說道:縣城要是一破,抓到劉老炮,爹娘的仇也該報了。

石光榮聽了這話,感到自己的內心忽然一下子被什麽東西觸動了,動情地望了一眼桔梗,說道:妹子,你放心,隻要攻進城裏,我第一個要找的人就是他劉老炮,當然,那些小鬼子也不會讓他跑掉一個。

桔梗說道:俺早就盼著這天了,俺做夢天天夢見爹娘在俺麵前哭。

石光榮又望了桔梗一眼,頓了頓,說道:報了仇,爹娘的魂就安寧了。桔梗,我還要去訓練隊伍,有啥事以後再說吧。

說完,石光榮轉身就走。桔梗卻又喊住了他。

石光榮立住腳,回頭問道:還有啥事?

桔梗低聲說道:石頭,你以後能不能對俺好點。

石光榮梗了一下脖子,說道:咋,我對你不好嗎?

桔梗忸怩著說道:俺是說再好點,以後給俺東西,別讓王軍醫轉,直接給俺就行了。

石光榮怔了一下,問道:俺啥時候讓王軍醫……

話說到一半,石光榮看見桔梗疑惑的眼神,突然領悟到了什麽,忙改口道:噢,知道了。

為了打好王佐縣城這一仗,這天夜裏,獨立團又召開了一次連以上幹部會,針對攻城方案進行了詳細的布置。

此刻,胡團長站在王佐縣城的地圖前,一邊揮動著手裏的一根柳條棍,一邊說道:經和國軍24團協商,我們八路軍獨立團攻縣城北門,24團負責攻打南門。部隊攻進城裏後,以中街為分界線,國共兩團在中街會師。

石光榮聽到這裏,心裏邊又有疑問了,站起來說道:團長,怎麽打我沒意見,我想問一下,誰先打攻城的第一槍?

當然那是我們八路軍獨立團。胡團長望著石光榮說:國軍24團以我們攻城槍聲為信號。

那好!石光榮說道,既然八路軍打響攻城第一槍,現在我申請,這第一槍得由我們尖刀連打響。

石光榮這樣說,王連長在一旁不願意了,急赤白臉地也站了起來,望著石光榮說道:石光榮你咋啥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扯呢,你尖刀連打第一槍,好像我們三連比你們差多少似的,告訴你,我們三連可是紅軍時期的老底子,是從瑞金走出來的。

你別老跟我提瑞金,瑞金出來的不就剩下你一個嗎?石光榮說,你們三連一百多號人,你一個人能代表瑞金的紅軍嗎?

一句話,把王連長說得紅頭漲臉的:石光榮你給我少扯,一個咋了,我一個人頂倆,不服拉出來遛遛。

石光榮一聽,立馬擼胳膊挽袖子,說道:遛遛就遛遛,我石光榮讓你倆,不信整不服你個王小六子。

胡團長見兩個人一個不服一個,大聲製止道:夠了,仗還沒打呢,你們兩個吵吵的,有勁朝城裏的鬼子使去。

兩個人看到胡團長發火了,就大眼瞪小眼地不作聲了。

胡團長緊接著說道:下麵我宣布,一營正麵攻擊,二營三營從東西兩側同時攻打。尖刀連和三連作為預備隊。

石光榮和王連長一聽這話,立時傻眼了,兩個人群起而攻之,把矛頭直接對準了胡團長。

石光榮說道:團長,憑啥呀,咋讓尖刀連作預備隊了,尖刀連那是衝在最前麵的連,要不然還叫啥尖刀連!

王連長也說道:我們三連咋的了,這不是欺負人嗎?

胡團長瞪了兩個人一眼,說道:你們兩個不服哇,這是戰前動員,和戰鬥時一樣,要是不服,按戰時紀律處理!

一時間,石光榮和王連長蒙在了那裏……

按照團裏的作戰計劃,大部隊很快就全副武裝地向指定的地點開進了。這時間,石光榮坐在村口的一塊石頭上,眼巴巴地看著一列列隊伍從自己的眼前走過去,心裏邊就像螞蟻爬著一樣,沒著沒落的。就在這時,石光榮看到衛生隊裏的醫生和護士在白隊長帶領下,扛著擔架走了過來。桔梗正往前走著,突然扭頭看到了石光榮,忙奔了過來,剛想叫一聲石頭,馬上又意識到了什麽,忙捂住嘴巴,左右瞅瞅,謹慎地問道:你咋在這呀,俺們衛生隊都上去了,你們尖刀連咋還不出發?

石光榮瞥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走你的,我們上不上的,礙你啥事了?

桔梗望著石光榮,見他愁眉不展的樣子,不解地問道:你是不是犯啥錯誤了,讓團長把你連長給擼了?

石光榮聽了,把頭別向一邊,嚷道:別煩我!

桔梗突然著急起來,又看了一眼石光榮,說道:俺還想指著你殺了劉老炮呢!那好,那你待著吧,俺攻進城裏找劉老炮算賬去!

說完,桔梗摸了摸腰上掛著的兩枚手榴彈,一步三回頭地追趕隊伍去了。

石光榮悻悻地回到尖刀連,連裏的戰士已經炸了鍋了。一群戰士知道了尖刀連被列入預備隊,就再也坐不住了,開始在院子裏吵嚷起來。就聽一個戰士滿腹怨言地嚷道:咱們這是啥尖刀連呢,以後幹脆叫殿後連算了!

一個戰士接著話茬說道:等打完這一仗,咱們幹脆調出尖刀連,不在這窩火受氣了。

一旁的張排長聽了,很替石光榮著想,插話說道:你們別在那說風涼話了,石連長聽到會傷心的。

我們才傷心,尖刀連,尖刀連,現在屁也不是。幾個戰士七嘴八舌地回道。

就是,傷心的是我們!一個小戰士說著,一屁股坐了下來。

小伍子扭頭看到了石光榮,叫了一聲:連長回來了。

戰士們忙轉過身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了石光榮。石光榮瞅瞅這個,看看那個,一句話沒說,轉身就鑽進房間裏不出來了。

戰士們麵麵相覷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張排長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拉了一下小伍子,兩個人便悄悄地走進了房間。見到石光榮正躺在**,用一床被子沒頭沒臉地把自己蓋上了。

兩個人立在床前,沉默了一會兒,張排長這才開口,小聲喚道:連長,連長?

石光榮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

張排長知道石光榮也是因為預備隊的事情想不開,接著,耐心勸解道:連長,咱們尖刀連沒當上尖刀,俺們不怪,誰愛當尖刀就讓他們當去,三連不是也沒上去嘛,好賴咱們還算有個墊背的,俺剛才去三連看了,王連長也不嘚瑟了,在院子裏正踹樹呢,他的鞋都踢掉了。

小伍子見狀,也幫腔說道:三連也亂套了,他們集體往臉上抹灰呢,他們覺得丟人現眼了。

石光榮不想再聽下去了,突然一把掀開被子,坐直了身子衝兩人吼道:你們別煩我好不好,我現在要睡覺!

這一聲大吼,把兩個人立時嚇了一跳。兩個人愣愣地站在那裏,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石光榮。

接著,石光榮沒好氣地又吼了一句:你們沒事幹,也回去睡覺去!

張排長一迭聲地應道:連長,好,我們都睡,都睡。

說完,拉著小伍子跑了出去。

攻城的時間就要到來了。

在團部指揮所裏,胡團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手裏的那塊懷表,站在一旁的張政委、小德子和兩個參謀,一齊望著胡團長。突然,胡團長揮起拳頭嘭的一聲砸在了麵前的一隻炮彈箱子上,命令道:攻城開始!

刹那間,三顆綠色信號彈在陣地之上騰空而起。

與此同時,北城門外,獨立團先頭部隊在機關槍的掩護下,開始向麻袋工事裏的敵人連連射擊。一枚枚迫擊炮,在敵人陣地前沿不斷地爆炸。一隊士兵一邊持槍呐喊著,一邊衝殺過去……

槍炮聲和呐喊聲不絕於耳,一時間覆蓋了王佐縣城。

守衛在北城門外的劉老炮握著槍,趴在掩體裏向遠處張望著。眼見著形勢不好,心裏正盤算著退路,劉二從一邊爬了過來,問道:叔,八路這回看來是動真格的了,咱們咋個打法?

話音未落,一排子彈劈劈啪啪掃了過來,劉老炮忙縮回腦袋,罵道:媽了巴子,看來這回八路來者不善,日本人躲在城裏,讓咱們當炮灰,媽的,咱們也撤!

劉二問道:那要日本人找咱們秋後算賬咋辦?

劉老炮望著劉二幾乎咆哮起來:他們算啥賬,城裏還有幾個鬼子了,說不定這次就讓八路端了老窩,還不知誰找誰算賬呢!

劉二聽了,忙點頭說道:叔,聽你的。

剛要拔腿離開,一發炮彈轟的一聲在身邊不遠的地方爆炸了。劉老炮趴在地上,吐了一口沙子,衝身邊的人喊道:撤,撤到城裏去。

守城的偽軍聽到了劉老炮的命令,立即彎著腰,一邊回身射擊著,一邊向城門裏跑去了。可是,誰也沒有料到,就在這個時候,竹內隊長發現了他們的企圖,一邊從城內設置的掩體內衝了過來,一邊拔出戰刀聲嘶力竭地喊道:中國豬,你們出城,出城!

竹內想阻止那些偽軍們的潰逃,然而,兵敗如山倒,偽軍們哪裏肯聽,盡管竹內已經用手裏的那把戰刀劈死了兩個臨陣逃脫的偽軍,但卻不能完全阻斷偽軍們的退路。他隻能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向城內防守的陣地後麵跑去。

八路軍的攻城部隊,這時已經攻到了城外的工事旁,但卻遭到了城內工事裏日軍的抵抗。霎時,戰鬥進行到白熱化程度,敵我雙方劈劈啪啪的槍炮聲連成了一片。

此時此刻,胡團長和張政委正舉著望遠鏡,站在指揮部外麵,向戰場方向觀望著。正看到緊張處,李參謀突然跑過來報告道:團長,咱們北門已經攻到城下,24團在南門還沒有動靜。

胡團長放下望遠鏡,淡淡地笑了一聲,說道:這個沈少夫,又當縮頭烏龜了,我早就料到他會有這一手了。

張政委思忖道:團長,他們遲遲不行動,萬一日本人把南門的守軍調過來,咱們北門攻城的隊伍壓力可就大了。

胡團長望了一眼前來報告的李參謀,不假思索地命令道:李參謀,通知尖刀連和三連馬上攻打南門。

李參謀聞令,抱拳跑出了指揮部。

張政委扭頭望著胡團長,恍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一邊笑著,一邊說道:老胡,原來你還留著這一手呢!

胡團長說道:別看和沈少夫說得好好的,有了前幾次的教訓,咱們不敢輕信他們了。

說到這裏,胡團長又命朱參謀通知隊伍向北門衝鋒。朱參謀也抱拳去了。

此時,南門城外,24團指揮部裏,沈少夫和穀參謀長兩人也正舉著望遠鏡往遠處看著。遠處,槍聲、炮聲隱隱地傳來。

穀參謀長覺得時間已到,問道:團座,八路軍在北門打得很膠著,咱們是不是該出手了?

沈少夫放下望遠鏡,說道:慌什麽,讓他們打,要是八路軍攻到城裏,日本人抵抗不住了,咱們再從南門殺進去,來個漁翁得利,要是八路軍吃不掉這城裏的鬼子,咱們也不去費那個力氣。

穀參謀長有點擔心地望了一眼沈少夫,說道:團座,這樣不好吧,戰前可是說好的,咱們負責攻打南門,要是咱們不出去,守南城的鬼子勢必得去增援北門,這樣的話,憑八路軍的獨立團,吃掉城裏一個大隊的鬼子,恐怕有點懸。

沈少夫說道:懸不懸和咱們有什麽關係,別忘了,這個團可是我自掏腰包組建起來的,死一個傷一個,那可是我沈少夫的血汗,咱們24團可是國軍中後娘養的,冀中戰區啥時候把咱們團當回事過。

穀參謀長點點頭,說道:團座,我明白,咱們這叫坐山觀虎鬥,看準時機再出手,撿點日本人的便宜。

沈少夫笑了笑,沒說什麽。

說話的工夫,八路軍已經衝進北城門內,和日軍展開了白刃戰。

北城門內的槍炮聲,清晰地傳進了山本的耳朵裏,山本正一邊焦灼不安地在日軍大隊部裏踱著步子,突然,竹內中隊長一身煙火地闖了進來,氣喘籲籲地衝山本大叫道:山本君,北門快頂不住了,是不是讓南門的佐藤君來支援北門?

山本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牆上的地圖問道:南門為什麽沒有動靜?

竹內望著山本茫然地搖了搖頭。

性情多疑的山本繼而又猜測道:有可能是八路軍的計策,佐藤不能離開南門。讓預備隊加熊君支援北門。

竹內說道:是!

為了便於及時搶救傷員,衛生隊在白茹的帶領下,於城外的指定位置迅速搭起了幾頂帳篷。

白茹、王百靈、小鳳、桔梗等人正忙碌地指揮著擔架隊把傷員抬進來,石光榮帶著小伍子走了過來,石光榮站在白茹麵前,請求道:白隊長,我們尖刀連和三連要去打南門了,讓王軍醫跟我們去吧!

白茹看了他一眼,正要開口說話,桔梗卻聽到了耳朵裏,騰騰騰幾步跑了過來,激動地望著石光榮說道:石光榮,你們要上去了?別讓王軍醫去了。俺跟你們去就行!

石光榮白了桔梗一眼,不高興地說道:你又不是軍醫,遇到大傷你咋能行,我就要王軍醫去,別人誰也不行。

白茹扭頭叫道:王軍醫,你隨尖刀連去南門,小鳳你也去。

王軍醫和小鳳聞聲跑了過來。王軍醫站在那裏,眼睛一直不瞅石光榮,石光榮並不覺得什麽,一邊拉過王百靈,一邊說道:白隊長都發話了,走吧!

王軍醫忙甩開石光榮的手,說道:我會走。

石光榮回頭說道:伍子,把兩人帶走!

看著王百靈和小鳳被他們帶走了,桔梗心裏著急,問道:石光榮你真的不讓俺去呀?

石光榮不耐煩地扔下一句:這就夠你們忙的了,別添亂了!

說完,石光榮已經轉身走了,桔梗還站在那裏頻頻向他張望著。

不大會兒,石光榮和小伍子就帶著王百靈和小鳳來到了南門城外的一片樹林子裏。石光榮環視了一遍周圍,朝遠處看了看,認真地對王百靈說道:這就是你們待的地方。

說完,把望遠鏡往王百靈手裏一塞道:聽好了,老實在這看著石光榮打仗。

王百靈抬頭說道:我們是來救護傷員的,可不是來參觀的。

石光榮說道:搶救傷員有擔架隊,你們負責在這裏包紮就行。

王百靈還想說什麽,卻被小鳳拽了一下衣襟。王百靈看了看小鳳,又看了看手裏的望遠鏡,一把將它塞到了小鳳手裏。石光榮見了,一把就從小鳳的手裏奪過來,硬塞到王百靈手裏,命令一般地說道:讓你看你就看,走,伍子。

說完,帶著小伍子就向陣地走去了。

小鳳不明就裏地望著石光榮的背影,問道:王軍醫,這石連長是啥意思呀?

管他啥意思呢!說著,王百靈就舉起了手裏的望遠鏡,朝遠處看了起來。王百靈看到,石光榮率領的尖刀連很快進入了南門城外的陣地,王連長率領的三連也進入到了陣地。三連戰士的臉上果然都抹了黑灰,汗水一流,變成了一道道的黑泥糊在了臉上。

石光榮前後左右觀察了一下地形,便向王連長走了過去,笑了笑說道:王連長,你是打頭炮還是我們打頭炮,團長可沒有交代。

王連長明白石光榮話裏的意思,淡淡一笑,爽快地說道:都這時候了,咱倆還爭啥,一起打吧,晚了,都沒仗打了。

石光榮一下就來了精神,說道:那好,讓咱們兩個連的機關槍都叫起來,咱們合夥來個衝鋒。

王連長說道:好!

說著,不知兩個人是誰喊了一聲,四挺機關槍立時囂叫起來,與此同時,另外的四門迫擊炮也連連射出了炮彈。炮彈落在南門城下,轟轟隆隆就炸響了。

掩體裏的石光榮突然大喊一聲:衝啊,把南門拿下來!

戰士們聞令而起,一麵躍出掩體,一麵持槍射擊著朝前方衝了過去。

三連陣地上的王連長見狀,一揮槍喊道:三連的,別落在尖刀連後麵,看看誰是尖刀連,衝!

一個連的戰士應聲躍出掩體,便緊隨著尖刀連往南門奔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南門城頭下,日軍的槍聲突然響了起來,在日軍密集的火力網的覆蓋下,衝在最前麵的八路軍戰士紛紛倒了下來。

南門陣地的情況,讓國軍指揮部裏的沈少夫和穀參謀長盡收眼底。穀參謀長放下望遠鏡,大出意外地衝沈團長說道:八路軍在咱們南門也開戰了。

沈少夫猶疑了一下,問道:那北門的情況怎麽樣?

穀參謀長猜測道:從槍聲判斷,正膠著著,估計是肉搏戰。

沈少夫哼了一聲,輕蔑地說道:獨立團就那點兵力,他們搶咱們風頭攻南門就讓他們攻去,咱們省點力氣,看情況再說……

一時無法衝進南門,石光榮和王連長的隊伍被壓製在城門外的一片溝地裏,日軍紛紛射來的子彈讓他們抬不起頭來。

石光榮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便和王連長湊到一起,商量著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裏解決攻城的辦法。

石光榮往城門方向看了一眼,著急地說道:老王,咱們都成縮頭烏龜了,得想辦法把南門炸開,咱們才能衝鋒,城門不開,咱們衝不進去城門,這就得白白送死。

王連長不由問道:鬼子把城門當親爹一樣護著,咱們人上不去,夠不著,咋個炸法?

石光榮說道:實在不行,把炮調上來,用炮轟!

王連長一拳砸在地上,說道:好,就用炮轟它!

說著,不一會兒,兩門迫擊炮便調了上來。炮手在做調試,石光榮走過來,問道:咋樣,能轟不?

炮手說道:連長,這炮炸城樓可以,打城門沒角度。

石光榮想想,說道:那就平射,把炮當槍使。快,給老子裝炮彈。

說著,石光榮兩手抱著炮筒,把炮平端著,一個炮手把一枚炮彈扔到炮口裏,炮彈射了出去,落在城門外炸響了。

石光榮大叫道:好使,就給我這麽打。

幾個炮手一聽這話,立時長了精神,端著兩門迫擊炮便照著剛才的樣子平射起來……

小樹林裏的王百靈舉著望遠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石光榮射出的炮彈,不覺驚叫了一聲。

小鳳忙湊過來問道:打咋樣了,讓我看看。

王百靈仍是抓著望遠鏡,很投入地朝陣地方向看著。

小鳳不高興了,急切地說道:剛才還說不看,咋的又看起來沒完了。

王百靈一邊看著,一邊說道:別說話,我在看石連長怎麽炸城門。

說著,王百靈就從望遠鏡裏看到一連幾發炮彈射出去,幾乎是一眨眼之間,南城門轟然倒塌了。石光榮一下興奮起來,衝著倒塌的南城門大聲喊道:尖刀連的,衝進城裏去!

王連長也跟著大叫道:三連的,殺呀。

兩個連的士兵一邊呐喊著,一邊蜂擁向前奔去。盡管在衝殺的途中不斷地有士兵倒下,但是,戰士們最終還是衝進了城門。衝進城去的石光榮提著大刀,帶領戰士們在和日軍奮力拚殺著。敵我雙方不斷有人倒了下去,肉搏戰中的刀光劍影,悲壯異常。

王百靈見狀,突然放下望遠鏡,一把抓起小鳳說道:快走,咱們也上去!

說著,王百靈拉起小鳳便向南城門跑去。

南城門的情況,同時也懸著胡團長的心。在指揮所裏,胡團長和張政委一刻不停地在觀察著前方的戰況,張政委見到石光榮已經帶著隊伍衝進城去,看了胡團長一眼,又有些憂慮地說道:老胡,南門也打起來了,咱們可沒預備隊了,成敗可是在此一舉了。

胡團長也看了張政委一眼,突然喊道:德子,小德子!

小德子應聲跑了進來:團長,啥事?

胡團長的目光又轉向了前方:跟我上去。

說著,從腰間掏出手槍,就要離開指揮所。小德子一下明白了胡團長的用意,趕忙攔道:這可不行,團長,你不能上去。

少廢話,你是團長我是團長?胡團長回頭嗬斥道,你不去拉倒,我自己上。

話音落下,便持槍闖出了指揮所。小德子見無法阻止,也緊緊跟了上去。張政委見胡團長帶著小德子向南門方向奔去,也立即帶著幾個人,二話不說,一路衝殺著往前趕去了。

胡團長、小德子、張政委,還有炊事班的十幾個人,有的紮著白圍裙,手握著菜刀衝了上來,很快加入到了拚殺的隊伍裏。

石光榮手舞著那把大刀,已經滿臉是血,看到胡團長帶著一部分人衝了過來,擔心著他的安危,嘶啞著嗓子喊道:團長,你咋上來了,你快下去!

我是獨立團的人,為啥不能上,殺!胡團長吼道。

石光榮似乎一下子又長了精神,揮刀上前衝身邊的戰士們大喊道:團長來了,把小鬼子壓下去!

戰士們在這喊聲裏受到了鼓舞,跟著石光榮,又繼續投入到了更加殘酷的拚殺中……

可是,鬼子兵明顯地又多了起來。

石光榮揮刀砍倒一個,正提刀尋找新的目標,小伍子滿身是血地跑了過來,報告道:連長,鬼子比咱人多,三班就剩我一個了。

石光榮一聽這話,一雙眼睛又瞪圓了,喊道:尖刀連就算還剩一個人,沒有撤退命令也得堅守。

是,連長!小伍子應聲答道。接著,便轉身衝進了敵群。

石光榮殺紅了眼睛,轉眼看到王百靈拉著小鳳也衝了上來,不覺喊了一聲:這丫頭!著急地問道:你們咋上來了,快回去!

王百靈匆忙中看了他一眼,說道:炊事班都上來了,我們為啥不能上來。

你們不一樣,快回去。石光榮喝道。

王百靈猛地拉了一把小鳳,說道:咱們不和他磨牙,咱們到別處去。

就在這節骨眼上,石光榮看見一個日本兵端槍向王百靈刺了過來,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健步便衝了過去,隨著一聲大喊,把那個日本兵撲倒在地,旋即又展開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格鬥。

王百靈端槍瞄準了正在與石光榮格鬥的日本兵,扣動扳機的瞬間,突然發現槍裏沒子彈了,匆忙把槍丟下,向那個日本兵的身後撲過去,攔腰死死地抱著他,小鳳見狀也撲了過來,死死抱住了那個日本兵的一條腿,那個日本兵猝不及防,一跤跌倒在地上,眨眼間,石光榮上前給他補了一刀,血濺在了石光榮臉上。

石光榮望著王百靈笑了一下。

黃昏來臨了。

逃進偽軍大隊部裏的皇協軍,一時之間驚慌失措。劉二此時正哆嗦著身子趴在桌子底下,支棱著兩隻耳朵諦聽著外邊的動靜。劉老炮在屋裏團團亂轉,拍著腦袋想主意。劉二看著劉老炮的兩條腿在屋裏走來走去,心急火燎地探頭問道:叔哇,八路軍眼瞅著就攻進來了,你的主意想好了嗎?咋整啊?!

劉老炮煩躁不安地回道:你消停會行不?我這不在想招呢嘛,我這腦袋瓜子都快想炸了。

就別委屈你那腦袋了,叔哇,幹脆咱們就投奔沈少夫去吧。劉二接著說道,我聽他說過,他是要收留咱們的。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兄弟們隻能給八路軍喂槍子了。劉二咕噥道。

正在這時,山本帶著十幾個日本兵一腳踹開房門衝了進來,劉二瞅見他們手裏端著槍,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忙從桌子下邊躥出來,躲到劉老炮的身後,哆嗦著身子小聲說道:叔,日本人來了。

山本衝劉老炮獰笑了幾聲,突然暴怒起來,罵道:中國人,吃皇軍,喝皇軍,打仗了,你們統統躲起來了,死啦死啦的!

說完,把手裏握著的那把明晃晃的戰刀,嗖的一聲遞到了劉老炮的鼻子前。

劉老炮見勢不好,轉了轉眼珠子衝山本笑道:山本太君,我們剛回來喘口氣,正準備出去呢!

山本打量了劉老炮一眼,吼道:上戰場,否則,死啦死啦的!

劉老炮忙從腰裏掏出雙槍,說道:太君,我這就組織人,馬上出去。

潘翻譯官站在山本身後,此時此刻,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夕陽殘紅,戰場如血。

那場惡戰不知進行到了什麽時候,大街之上,到處是戰死的士兵的屍體。到這時為止,敵我雙方也都已拚盡了身上的氣力。

陣地上,暫時出現了難得的安靜。

日本兵已經退守到了一定距離,躲在沙袋後麵,架起了機槍。但是,盡管這樣,他們也已沒有能力繼續戰鬥下去了,剩下來的,就隻有防守了。

八路軍這邊的陣地上,也重新築起了日軍遺棄的掩體。沙袋垛起的掩體後麵,張政委摸到了胡團長身邊,小聲地說道:老胡,我剛才統計了一下人數,咱們團傷亡過半了。

胡團長咬咬牙,說道:再來個衝鋒,天黑前拿下縣城。

老胡,我看,別拚了,給獨立團留點家底吧,尖刀連和三連在南門那邊也沒動靜了,也不知咋樣了。張政委不無擔憂地望著胡團長說道。

政委,你的意思是撤?

張政委點了點頭,無奈地說道:撤吧,老胡,24團早就沒影了,根本指望不上,萬一日本來了援兵,咱們就成了肉餡了,團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胡團長思忖片刻,眼睛一下潮濕了:老張,在咱們獨立團的口令裏,從來就沒有“撤退”兩個字。

張政委十分理解他的心情,望了他一眼說道:老胡,咱們現在撤,是為了以後的進攻!

胡團長把頭別向了一邊,迫不得已地喃喃道:撤!

三顆紅色信號彈在灰蒙蒙的天際裏騰空而起,看上去,就像是三道流血的傷口。胡團長回身看著那三顆信號彈,禁不住淚水縱橫。與此同時,石光榮推開了壓在身體上的屍體,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啞著聲音喊道:尖刀連,撤!

戰士們聽到撤退的命令,紛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集結著隊伍,有序地離開了戰場……

望著八路軍戰士向後撤去,竹內中隊長手裏拎著指揮刀,望著橫陳在眼前的屍體,大聲咆哮道:起來,都給我站起來!

話音落下,一群日本兵煙熏火燎地從死人堆裏站了起來,茫然地望著竹內。一個傷兵,搖晃了一下身子,站立不穩,又一頭倒了下去。

沒人說話,每個人的表情都如死灰一般。

戰場之上,敵我雙方戰至極限狀態之後,紛紛撤離了陣地。但是,24團陣地指揮部的帳篷裏,此刻已是馬燈高懸,氣氛平靜得令人心悸。

沈少夫背剪雙手,有些激動地正在空地上走來走去,穀參謀長走了進來,小聲報告道:獨立團撤了。

沈少夫抬起頭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都看到了,他們打了一天,日本人和獨立團他們誰都打不動了。

穀參謀長望著沈少夫,由衷地說道:真沒想到,八路軍會和小鬼子死磕。

沈少夫接著又歎了一口氣,說道:我這個團座,還不如獨立團那個胡團長。

穀參謀長眨著眼睛,不解地問道:團座,你說什麽?

沈少夫揮揮手,無力一般地說道:撤!

說著,沈少夫帶著自己的隊伍很快就撤回到了老爺廟裏。隊伍順利地撤了回來,可是沈少夫的精神卻明顯地壓抑起來。他能夠預感到,隨之而來,獨立團就會找他的麻煩了。果然,第二天上午,沈少夫正滿臉抑鬱地坐在屋裏發呆,穀參謀長匆匆地走了進來,說道:團座,獨立團的人在門外要進來。

沈少夫聞聽這話,慌張地站起來,問道:他們來了多少人?

穀參謀長說:胡團長帶了三個人。

沈少夫鬆了一口氣:我就知道他們會來,讓他們進來吧。

說著,沈少夫下意識地整了整衣領,又摸了摸腰間的那把槍。

胡團長、張政委、石光榮和王連長四個人走了進來。看上去,這四個人衣衫不整,軍裝上還有彈孔和燒焦的痕跡。石光榮和王連長的手臂和腿上纏著紗布,一片片的血跡從纏著的紗布裏滲了出來。顯然,他們的裝扮和沈少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沈少夫抬眼看見了幾個人,馬上心虛地招呼道:胡團長你們來了,快請坐。

幾個人並不回話,也不落座,直挺挺地站在那裏,拿眼睛怒視著沈少夫。沈少夫被這幾雙暴怒的眼睛盯視著,一時就顯得手足無措了。

半晌,胡團長稍稍平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終於說道:沈團長,攻打王佐縣城咱們事前商量好的,獨立團攻打北門,你們攻打南門,在中街會師,你們為啥不出兵,讓我們獨立團孤軍奮戰?!

穀參謀長見狀,忙走了出來,解圍道:胡團長,你們不知道,沈團座也有難處啊!

什麽難處,本來咱們兩個團是協同作戰,冀中八路軍指揮部和你們國軍指揮部也是這麽指示的,你違抗命令,是要上軍事法庭的。和胡團長站在一起的張政委嚴厲地說道。

沈少夫低下頭來,但緊接著,又緩緩抬起頭來,真誠地說道:我承認我以前和你們合作有私心,對你們不信任,想保存自己的實力,昨天王佐縣城一戰,你們八路軍獨立團給我上了一課。

石光榮一聽這話,從後麵一步衝了過來,指著沈少夫大罵道:姓沈的,你別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你就是個少爺,書讀多了,腦子裏灌屎了,說白了,你就是貪生怕死,吃裏爬外,私通日本人。

穀參謀長難堪地笑了笑,插話說道:石連長,話不能這麽說。

那讓我咋說?石光榮瞪著一雙眼睛,望著穀參謀長說道:說你們24團是抗日英雄?你們不私通日本人,為啥對日本人宣而不戰,昨天那一戰,哪怕你們派出一個營,助我們一臂之力,王佐縣城這個釘子也就拔掉了!

穀參謀長忙又含混地說道:我不是說了嘛,我們也有難處。

石光榮實在不想再和他們糾纏下去了,禁不住火冒三丈,突然拔出手槍衝著沈少夫吼道:沈少夫你就是私通日本人,這樣的漢奸留你幹啥,老子替中國人斃了你!

石光榮這麽一聲大吼,一下子驚動了警衛排的人,眨眼間,五六個國民黨士兵端槍衝了進來,槍口直對著這四個人。眼見著形勢不妙,王連長迅速從腰間掏出一顆手榴彈,摳開彈弦,舉在手裏喊道:我看你們誰敢動,轟死你們!

沈少夫看這架勢不好收場,忙衝端槍站在一旁的幾個衛兵怒吼道:誰讓你們進來的?出去,都給我出去!

幾個衛兵聽了,忙收了槍灰溜溜地撤了出去。

胡團長見石光榮仍舉槍對準沈少夫,說道:石連長,把槍放下。

石光榮不情願地收起槍來,怒視著沈少夫,不依不饒地說道:姓沈的,今天你把話必須給我說清楚。

沈少夫無比愧疚地抬頭望著胡團長和張政委,發自內心地說道:你們獨立團給我上了一課,我沈少夫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隻因為我們24團不是人家正規軍的嫡係部隊,這個團是我沈少夫自己花錢組建起來的,我怕打光了,我連個家底也沒有了。

石光榮心裏的一股怒氣還沒有釋放出來,接著搶白道:你爹沈老六有的是錢,蘑菇屯方圓幾十裏的地都是你家的,你打光了花錢再買一個團不就得了,還說那些沒用的,你就是怕死。

石光榮問道:啥時候?

沈少夫說道:聽你們的,下次攻打時,給我留一個城門。

石光榮盯著沈少夫說道:好,我石光榮記下你這話了!

離開老爺廟後,胡團長幾個人馬上又來到了衛生隊搭起的幾頂帳篷裏。此時,那裏已經躺滿了作戰負傷的戰士。

聽到胡團長和石光榮的說話聲,一個雙眼被纏上了紗布的戰士忽的一聲坐了起來,情緒激動地喊道:團長,石連長,鬼子這仇得報哇!

另一個被炸斷了一條腿的戰士,這時爬過來一下子抱住了石光榮的腿,一邊流著眼淚,一邊乞求般地說道:連長,咱們尖刀連沒丟人,以後可別丟下俺,俺腿沒了,還可以給你們壓子彈。

石光榮蹲下身來,拉住這個戰士的手,心如刀絞:王小山,你是好樣的,我不會丟下你,尖刀連也不會丟下你。

王小山放心了,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說道:謝謝了連長,俺離不開尖刀連。

一個一個看過了這些傷員,胡團長心情沉重地站在那裏,說道:同誌們,你們都是好樣的,是獨立團打日本人的功臣,獨立團不會忘記你們的。八路軍也不會忘記你們的,你們好好養傷,等你們歸隊。

說完,啪地一個軍禮,眼裏邊竟流下了熱燙的淚水。

山本對這次作戰情況並不滿意。盡管用盡了心力,但整個日軍大隊死傷慘重,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戰鬥結束後,山本召集幾個中隊長詳細了解了此次作戰的情況,看到四個中隊長一個個都哭喪著臉,死氣沉沉地坐在那裏,每個人又都掛了彩,身上橫七豎八地纏著繃帶,心裏也不是滋味。

左藤中隊長站起來報告道:中佐,左藤中隊死傷隻剩下三十多人了。

竹內中隊長說道:中佐,竹內中隊隻剩下五十六人。

另外兩個中隊長也站了起來,相繼報告了自己中隊的傷亡情況。

山本聽了,沉思良久,突然起身望著牆上的日本國旗,冷冷地說道:沒有聯隊長的命令,山本大隊就是剩一兵一卒也要和王佐縣城共存亡!為天皇效忠。

說完,同四個中隊長一起,麵向國旗低下頭去……

劉老炮自然有劉老炮的打算。這天上午,幾個人吃飯的時候,滾刀肉把話題打開了:當家的,咱們白白死了十幾個弟兄,要是八路軍不撤,估計咱們都得完蛋。

劉二聽了,把頭從碗裏抬起來,一邊滿嘴流油地咀嚼著,一邊望著劉老炮問道:叔,聽潘翻譯官說,這次日本人死傷大半,城裏的鬼子也就剩三百來人了,到底咋整,你該拿個主意了。

劉老炮喝了一口酒,瞟一眼劉二,說道:別吵吵,這事俺也心裏有數,估摸著八路軍還得攻城,那個山本說有援軍過來,再看兩天,要是援軍還不到,咱們就蹽他媽杆子,咱咋能給日本人當炮灰呢?

劉二又追問道:叔,咱們去哪兒呀,想好了嗎?

劉老炮想了想,一下就變得胸有成竹了,說道:沈少夫那能待咱們就待,待不了就回關外的二龍山,再當回胡子也沒啥。

磕巴張著嘴巴,望著劉老炮,說道:咋……咋整呢,日……日本人……看得可緊。

劉老炮埋怨道:你個磕巴死心眼呀,打起仗來,誰顧得上誰呀,到時候聽俺的,俺說蹽就都跟著俺蹽。

放心吧叔,到時候我們都聽你的。劉二挺了挺腰,向劉老炮保證道。

為了鼓舞士氣,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獨立大隊很快又製訂了再一次作戰的方案,石光榮、王連長帶著人馬繼續攻打南門,國軍24團協同作戰。

這日天近拂曉,各隊人馬都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攻城時間一到,進軍號突然就從陣地上吹響了。隨著激越的進軍號聲,各隊人馬直朝城門席卷而去。槍炮聲和喊殺聲立時又響成了一片。與此同時,穀參謀長指揮著國軍24團,和守城的日軍展開了激烈的對攻戰。掩體裏,24團的機槍瘋叫著,密集的槍聲壓得對麵的日軍沒有一刻喘息的機會。

看到時機已到,穀參謀長挺起身來,揮槍向著掩體裏的士兵喊道:團座說了,殺一個日本人獎十塊大洋,衝啊!

片刻之間,一群國軍衝進城去,和日軍展開了白刃戰。

戰場一角的劉老炮低頭縮在工事裏。看到石光榮遠遠地帶人飛奔著殺將過來,意識到日軍大勢將去,接著高喊一聲:傳我的命令,開蹽。

話音落下,十幾個人七零八落地便轉身跑離了工事。及至跑到一牆角處,劉老炮突然發現了潘翻譯官,見他正躲在那裏向迎麵跑來的兩個日本兵射擊,猛地把他拉到身邊,說道:兄弟,算你命好,跟俺一起蹽吧,日本人完犢子了。

說著,不由潘翻譯官說話,一手拉著他,一手拉著芍藥,頭也不回地潰逃而去……

戰鬥大約進行了兩個時辰,獨立團與24團所有人馬會師在了中街的一片開闊地上。霎時間,兩支隊伍山呼海嘯一般歡呼成了一片。

石光榮帶著一隊戰士衝進日軍大隊部時,山本已經麵對著那麵日本國旗剖腹自殺了。

緊接著,石光榮又帶領士兵四處尋找劉老炮的蹤影。當他麵對一具具戰場上的日軍死屍時,不覺心生疑問:這裏咋沒有偽軍?

小伍子這時跑了過來,報告道:連長,劉老炮帶人跑了。

石光榮不覺一怔:跑了?跑哪兒去了?

小伍子氣喘籲籲地指著城南說道:迂回到南門了,我帶人沒追上。我看方向,他們興許是奔24團指揮所方向跑的。

石光榮想了想,咬牙說道:又是沈少夫。走,找沈少夫要人去!

果然不出石光榮所料,劉老炮帶著幾十個偽軍狼狽不堪地逃到了老爺廟。見了沈少夫,劉老炮忐忑著的一顆心,略略放鬆下來。

沈少夫看著劉老炮和他帶來的這些人,不覺笑了起來。接著,一眼望見沈芍藥,便走了過來。此時的芍藥似乎比從前好多了,看上去,雖然不再那樣癡傻了,但她的目光裏仍然沒有一點神采。

沈少夫輕輕喚了一聲:芍藥,芍藥。

沈芍藥聽了,一雙眼睛呆呆地望著哥哥。

劉老炮忙湊過來說道:大哥,要在城裏住些日子,妹子的病就差不多能治好了,日本人完犢子了。大哥,你看這些兄弟咋整?

沈少夫拍拍手道:兄弟,俺早就說過讓你帶人馬過來,現在來也不晚,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們24團的人了。

劉老炮突然想起什麽,便把潘翻譯官拉過來,介紹道:大哥,這是潘翻譯官,在城裏的時候沒少照應俺,這人夠交情,俺把他也帶來了。

沈少夫笑逐顏開地道:他是你老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歡迎歡迎。

沈少夫正說到這裏,一個哨兵突然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報告道:團座,那個石連長又帶人來了。

劉老炮聽了,臉上的神情一下子慌張起來,望著沈少夫問道:大哥,一定是衝著俺們來的,咋整?

沈少夫馬上說道:快去,你們去後院躲躲。

說完,劉老炮和沈芍藥等一些人便跟著一個士兵去了後院。

沈少夫這才向廟門外走去,可是,沒等他雙腳站定在大門外的台階上,石光榮的槍口就已經對準他了:姓沈的,把人給我交出來。

一句話出口,兩軍雙方嘩啦啦一陣聲響,便舉槍對峙在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