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如琳後來便想,九太太蕊芳和她說這麽多是啥意思呢?真是對她好麽?若是對她好,一年前她進門時,咋老給她使壞?郝老頭子分她們兩個管交際,她咋老吊著臉給她看?

蕊芳怕不是為她好,而是為自己好哩。

蕊芳見秀娟被槍斃,怕了,就更用心地拉她,給她做了圈套,讓她去鑽。好在她不傻,沒把袁季直說出來,若是把袁季直說出來,日後就拿不住蕊芳和王隊長了,再借錢也沒有這麽方便了。

在郝公館裏,南如琳隻能從兩個人手裏借出錢來,一個是七太太桂芬,一個便是九太太蕊芳。

七太太桂芬是沒話說的,啥時要借錢了,隻要說一句,桂芬總是能及時把錢遞過來。南如琳那時就覺得怪:一樣多的月規,咋她的錢不夠花,而桂芬的錢卻就花不完呢?現在知道了,桂芬在四少爺德忠的賬上做著煙土生意呢!

蕊芳必也是有錢的,——王隊長貼她不說,私底下一準也在瞎搗弄。

這就認定自己是虧死了,沒個男人私下裏貼著、疼著不說,還連個外快的影子也見不著。蕊芳倒還罷了,——她和她的關係總是隔了一層。桂芬就很說不過去了,自己賺著大錢,偏就瞞著她,還口口聲聲說願為她去死,假得讓人惡心。

心裏不高興,南如琳連著幾天對七太太桂芬沒好聲氣,一肚子的怨氣話也不說出來,隻讓虧著心的桂芬自己去想,去悟。

桂芬偏像沒事人一般,還仗著自己替她打了回五太太,就以功臣自許,說起話來不著天不著地的。桂芬不知她心中的那份怨恨,還想和她親熱,她一氣之下,就把桂芬推下了床。

桂芬火了,問她因啥這麽對她?

她仍是不說。

二人因此大鬧了一場,見麵連話都不說了。

也是巧,就在這煩心的時候,袁季直又露麵了。

郝老將軍走後第八天,南如琳又忍不住到劉公館去打牌,在牌桌上碰到了袁季直。

袁季直打牌時一直在笑,笑得讓南如琳怦然心動。

打到八圈散場時,袁季直真就從牌桌底下悄悄遞了張“新共和”的戲票過來,——“新共和”這陣子正演著王家班子的連本《西廂記》,南如琳聽二少爺德貴說過,正想去看,接了戲票就衝著袁季直點了下頭,還在桌下踩了踩袁季直的腳背。

然而,臨到晚上出門時卻又怕了。

怕在戲園裏被人撞上,又怕聽戲聽得晚了進不了家門。

精心選好的旗袍和外套,穿了脫,脫了又穿,到得快八點,仍沒敢走出寢房一步。

正痛苦不堪地躊躇著,不曾想,七少爺——大煙鬼德賢做賊一般來了,到了門口並不敲門,就推門進了屋,先誇南如琳漂亮,後就催南如琳快走。

南如琳吃了一驚,問七少爺:“你要我到哪兒去?”

七少爺詭笑道:“還能上哪兒去?聽戲唄!”

南如琳心怦怦亂跳:“聽啥戲?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到了晚上就不準外出……”

七少爺說:“這你別怕,我不睡的,單給你等門!”

南如琳心跳得更狠,揣摩自己十有八九是被袁季直賣了,嘴卻還硬:“要你給我等啥門?犯家法的事我是從不做的!”

七少爺先是苦笑,後又搖頭歎氣,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十娘呀十娘,你真是不知好歹的!你想想,我這麽做為個啥?還不是為了成全你和老袁麽?話說到這一步,我也就不瞞你了,我和袁季直關係可不一般,那是割頭不換的!袁季直都信得過我,你還信不過我麽?”

南如琳仍是信不過,冷眼看著七少爺說:“你和袁季直換沒換過頭我不管,我隻是要你和那姓袁的都別訛我!我從沒說過要和誰一起去聽戲!”

七少爺為難了:“那……那老袁咋說你應下了?”

南如琳不接七少爺的話碴,反問道:“七少爺,你八成又是沒錢吸大煙了吧?要是想借錢好說,隻是別在這事上做文章!那個老袁我根本不認識。”

七少爺再無話說,轉身走了。到門口,又不太甘心地嘀咕道:“我真是一片好心,你若去了,我還是給你等門。”

南如琳沒做聲。

七少爺走後,南如琳先是發愣,後就哭了,邊哭邊在心裏罵著袁季直,聽戲的事再不去想,身上的旗袍和外套也脫了,草草收到了衣箱裏,且在心裏打定主意,從今往後再不理袁季直。

沒料到,袁季直實是大膽,在戲院裏沒等著她,就趁夜溜進了公館,——想必是七少爺偷偷放他進來的。

袁季直趴在後窗上用指節敲她的窗,還輕輕喚著:“十太太,十太太……”

這時夜已深,四處靜得嚇人,袁季直敲窗的聲音和喚聲顯得很洪亮。

南如琳真怕極了,也恨極了,滿心的不情願,卻又不能不把袁季直放進來,——不放進來更不得了,事情鬧開了,她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袁季直不是七太太桂芬,他可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呢!半夜三更,你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幹什麽?你說你和姓袁的沒勾搭,可這姓袁的為啥不敲別個的窗子,隻敲你的窗子?!

——還有七少爺也得跟著受累:這不長進的小煙鬼為自己老子的小老婆拉皮條,簡直該殺!

這才披上衣服爬起了,沒敢開燈,摸黑渾身哆嗦著拔開了後窗的插銷。

袁季直爬上了後窗,貓也似的跳進了房內。

南如琳見袁季直進來了,忙又去關窗子。

就在南如琳關窗時,袁季直從身後把南如琳緊緊摟住了,兩隻冰涼的手插在南如琳的軟緞睡裙裏**。

南如琳那當兒仍是恨意未解,就無聲地掙著,還狠命掐袁季直的手背,把個水蔥一般的指甲都掐斷了兩根。

袁季直偏就不鬆手,兩個大手掌把她兩隻**握得嚴嚴實實。繼而,手又向下滑落,順著她乳下的肚子,滑到了腰際,又滑到了大腿。手在大腿根停住了,在那地方摸捏個不休,讓她的大腿都濕了……

這一來就沒了氣力,身子被袁季直摸捏得很軟,像似抽去了筋骨,直想往地下癱。

——真就癱到了地下,也不覺著涼。

袁季直急急地扯了褲子,山也似的傾壓到她身上,輕輕咬她的乳,吻她的脖子,吻她的嘴唇,還把舌頭往她嘴裏伸,——那舌頭滾燙,就像一團火,點燃了她周身的熱血。

一時間,南如琳把什麽都忘了,恍恍惚惚覺得自己是在夢中,——在夢中,袁季直來過幾次呢,每次都是如此這般地往她身上撲。有一回夢見的袁季直竟是在街上,袁季直在街上也跑過來摟她呢!

掐了把大腿,感到了疼,南如琳這才明白不是夢,——袁季直在今夜真就成了她的王喬治……

她的王喬治壓在她身上劇烈動作著,忙成了一團。

真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呢,那麽可人心意,讓她恨不得就這樣溶化掉。她於潮水般陣陣湧來的歡娛中,不由地就把身子一下下湊了上去……

身下發出的聲音真響,把袁季直的喘息聲都蓋住了。

她感到袁季直粗氣直喘,口中呼出的熱氣在向她臉上撲,繼而,那呼出熱氣的嘴唇,又一次次貼到她臉上、唇上和她坦露的胸上,讓她周身上下快意之極。

這快意是郝老將軍不能給她的,七太太桂芬自然也給不了,隻有袁季直能給她。

這一來,原有的恨意便在那無限的快意之中消解了,再尋不到一絲蹤影。

後來,她真的在那無限快意之中溶化了,禁不住呻吟起來,——開初聲音還小,漸漸地卻大了起來,還夢也似地尖聲叫著老袁,嚇得袁季直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風狂雨暴之後,兩人清醒了些。

袁季直抱著渾身綿軟的南如琳上了床。

相擁著鑽在被裏,歇了好一會兒,袁季直才問:“我在‘新共和’等了你三個鍾點,你咋就是不去?”

南如琳嗔道:“我敢去麽?你把咱們的事說給了七少爺!我想想恨不能把你吃了!”

袁季直笑道:“那便吃。真被你這小美人吃進肚裏,我這福份就大了。隻是到夜裏就得把我吐出來,讓我摟你睡。”

南如琳在袁季直身上掐了一把:“別給我耍貧嘴!你給我說,為啥把聽戲的事說給七少爺聽?”

袁季直道:“你真是不懂,做這種事情,最要緊的便是內應。你想呀,要是沒個內應,你出去後咋回來?我又咋進得了郝老頭子的深宅大院?”

南如琳想想也是,沒七少爺作著內應,今日這好事真成不了。

袁季直又說:“如琳,你別怕,我和七少爺關係真是非同一般的,七少爺隻能成咱的好事,斷不會壞咱的好事。退一步說,他就算想壞也壞不了,他給我留門,還把我引到你窗下,郝老頭子認真追究起來,他還要不要命了?!”

這一點南如琳在袁季直敲窗時已想到了,便承認:“這倒是。”

然而,南如琳對二人非同一般的關係仍是懷疑,遂又問:“七少爺咋就和你好得一個頭?”

袁季直道:“我們是前年鬥蟲時認識的,後來就一起玩蟲,他抽大煙,我呢,時常販點煙膏子賣,有時就白送些給他抽。他沒錢時還問我借錢,我一般都借給他,一來二去就好了。”

南如琳問:“今夜七少爺隻怕也不會白忙了吧?”

袁季直道:“那是,來催你聽戲,我就給了他三十,後來引我進門,我又給了三十,合共就是六十了,你說這小子多能賺錢!”

南如琳適時地想到:這袁季直還欠她一百七呢,——袁季直有錢鬥蟲,有錢販大煙,那麽,欠她的錢自得提一提,她不讓他還是一回事,他不提卻就讓人不痛快了。

正這麽想著,袁季直偏說:“如琳,這陣子我手頭正緊,今日又給了七少爺六十,你這兒要是還有錢,就先給我點花著,我日後一總還你。”

南如琳聽得這話愣了:袁季直不提還錢倒還罷了,竟又問她要錢,——日後若指望他時常貼點錢給她花,隻怕更靠不住了。

心裏一百個不想給,可嘴竟不聽使喚,竟問:“你……你要多少?”

袁季直道:“就二百吧,我知道的,多了你也沒有。”

沒辦法,南如琳顫著心答應了。

大約是那二百塊錢讓袁季直長了精神,袁季直口口聲聲叫著心肝寶貝,又爬到她身上,壓得她渾身酥軟。她把袁季直的腦袋往下身一推,一按,袁季直就很是會意地在那兒用起了功,讓她把和七太太桂芬在一起的另一種**和歡娛也享有了……

然而,袁季直走後,南如琳隱隱約約就起了疑:這袁季直咋就那麽懂得伺弄豪門大戶裏的年輕女人?她把他往那地方一推一按,他咋就知道在那裏去用功?且是那樣的自然、嫻熟,像條被馴得很好的狗。

又記起了付給袁季直的那二百塊錢,益發不是滋味了,覺著袁季直不像《白三姑娘痛苦記》裏的王喬治,倒像個賣身的男妓。進而便想到:若是郝柯氏那老妖婆給他二百塊錢,他也會這麽去可心伺弄麽?

這便朦朧悟到,袁季直和她好,十有八九不是真心,可能是想圖她的錢,——她就這點可憐巴巴的月規錢,袁季直竟看在眼裏,竟忍心去圖,讓她不能不寒心。

可是,南如琳卻再也離不開這個會伺弄女人的袁季直了。

知道袁季直不是真心,南如琳仍是日日夜夜想著袁季直,就盼著聽到夜間敲窗的聲音。對七少爺也不再瞞,有兩次還給了七少爺錢,讓七少爺帶話給袁季直,叫袁季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