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便進了鳳鳴城。

城門樓子真大,城牆真高,城裏的路道寬闊得像打麥場。

車馬行人也多,熙熙攘攘,來來往往,從身邊過個不停,流水一般。

有一種鐵棺材似的車,沒人推自己竟能跑,還發出陣陣令人驚奇的怪叫聲,既不像驢叫,又不像馬叫,倒有點像山裏人吹的嗩呐。

更多的還是紅紅綠綠的轎,一會兒過去一頂,轎夫身上的號衣鮮鮮亮亮,讓人覺得晃眼。

城裏就是城裏,和山裏不一樣,大街上真熱鬧呢。

後來,被多哥拽著,拐進了一條小巷子。

小巷就不如大街好看了,車馬轎子不多,人也稀少,巷子兩旁雖也有不少店鋪,卻難得看到幾個買東西的主顧。

路道更不好哩,一色青石板,濕濕的,亮亮的,穿草鞋的腳踩上去老打滑,都不如城外的山道好走。

順著濕漉漉的青石道,一步一滑走了沒多遠,便見到一座青磚紅木的雕花樓房,樓房前靜靜的,冷清得很,一個人影沒有,隻有兩隻紅綢布大燈籠在門兩旁赫然懸著,燈籠上還有字。

多哥看著大燈籠笑了,對玉釧說:“到家了。”

玉釧看了多哥一眼,沒做聲,心想:是你的家,又不是我的家,你高興,我才不高興呢。

多哥偏在玉釧臉上捏了一把,說:“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隻要進了這門,你就算掉福窩裏去了!”

玉釧才不信哩!打從記事起,玉釧就沒見過幾個好人。

父母死得早,好不好不知道,舅舅和舅母不好卻是知道的。

舅舅和舅母對她不是打就是罵,三天兩頭讓她餓飯,從記事起,就沒給她做過一件花衣服,——她身上穿的全是表哥扔下不要的破衣舊褲,沒一點鮮亮的顏色不說,還補釘連補釘。

因此,舅舅把她賣給多哥時,她一點不難過,隻巴望早點走,快點走,走得離舅舅家越遠越好。

愣愣地瞅著門樓,玉釧揣摩,這八成是個大戶人家吧?就算不是福窩,也不會比舅舅家更壞了。

多哥見玉釧發愣,扯了玉釧一把,把玉釧扯到了門樓下:“快走吧,待見了你媽,我就交差了!”

玉釧這才怯怯地往台階上走,兩眼隻看門樓,沒看腳下,一不注意,被台階絆了一跤,腳下的草鞋掉了底。

草鞋是出門時新換的,用麻線連連還能穿幾日。

玉釧這麽想著,彎腰去拾草鞋。

多哥動作倒快,飛起一腳,將草鞋踢到了台階下,嘴裏嚷道:“到這好地方了,哪還能穿草鞋?!”

玉釧訥訥道:“這……這草鞋還新著哩!”

多哥說:“新也不穿,咱這裏的姐妹都穿繡花鞋……”

玉釧沒辦法,隻得將另一隻草鞋也脫下來甩了,光著兩隻腳板進了門。

一腳踏進門裏,還沒看清雕花樓裏的景狀,就聽得一個中年女人在樓裏什麽地方一聲聲喚著:“妮子們,該起床了,太陽曬腚了,把腚都曬糊了……”

中年女人關乎太陽的叫囂,讓玉釧起了疑惑,玉釧真以為一直沒露臉的太陽出來了,不禁回首向門外看了看。

——沒看到太陽的蹤影,隻看到一輛洋車響著清脆的鈴聲,從門前風一般閃過。洋車的車輪恍惚還軋著了她甩下的那隻沒掉底的新草鞋……

觀春樓的姐妹們嗣後回憶起來也說,玉釧到觀春樓那天確鑿不是個好日子哩!

曬腚的太陽是根本沒有的,天倒陰得讓人傷心。窗外的天色暗暗的,樓裏也是暗暗的,時間因此便恍惚得很,幾乎讓人鬧不清是中午還是傍晚。

那當兒,姐妹們大都還在夢中,有的雖說醒了,也賴在**吸大煙,吃瓜子,沒幾個動窩的。

鴇母鄭劉氏掐著腰在樓下門廳裏一遍遍喚,姐妹們隻是不理不睬,直到鄭劉氏敲著盤子喊起了開飯,才一個個不太情願地爬起來梳洗打扮。

梳洗完後下樓,在樓下廳堂見到了玉釧。

劉小鳳記得真切,那年玉釧最多十三四歲的樣子,生得嬌小玲瓏花兒一般模樣。小臉蛋白中泛紅,像抹了胭脂。兩隻眼睛大大的,溪水一樣清澈。一看就知道是個美人坯子,若不是一身男孩家的衣服破爛且鄉氣,真可算得觀春樓的一個小小花魁了。

劉小鳳當時就悄悄對身邊的姐妹說:“這妮長得真俊,也不知媽咋搞到手的。”

多哥得意了,伸手在劉小鳳渾圓的屁股上擰了一把,大模大樣地道:“這回不是你媽的本事,倒是你哥我的本事呢!”

劉小鳳一把抓住多哥的手,對鄭劉氏叫:“媽,你看,多哥又不老實了,擰我的腚呢!”

鄭劉氏正上下打量著玉釧,滿心的歡喜,便破例沒罵多哥,反笑笑地對劉小鳳嗔道:“擰一下就擰一下唄,你這丫頭嚷啥呀!”

劉小鳳隻好自認倒黴,噘著嘴,不言聲了。

多哥益發得意,指著玉釧對姐妹們吹:“這俊妮叫玉釧,是個孤女,自小跟舅舅過,她舅舅不是個東西,大煙抽得凶,欠了人家不少錢,就托人說合,把自己的嫡親外甥女三錢不值兩錢給賣了……”

多哥剛說到這裏,玉釧就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鄭劉氏惱了,對多哥喝斥道:“還不快閉上你的臭嘴!看看,都把我親妮兒惹哭了哩!”

多哥不敢再吹下去了,忙轉過臉去哄玉釧:“妹子,別哭了,啊?到這裏來就好了……”

鄭劉氏一把推開多哥,並不嫌玉釧衣著的寒酸,把玉釧摟到懷裏,撫著玉釧的肩頭說:“妮兒,別傷心了,從今往後,你就有好日子過了。這裏呢,就是你的家;我呢,就是你的媽,隻要日後你給媽爭氣,媽就把你當親閨女待。”

鄭劉氏話一落音,多哥便道:“妹子,還不快給你媽磕頭!”

玉釧怔了一下,老實跪下了,對著鄭劉氏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響頭,哽咽著叫了一聲:“媽……”

鄭劉氏喜滋滋的,連連應著,起身拉過玉釧,把玉釧摟在懷裏又是一陣親熱,弄得玉釧滿臉淚水再沒幹過。

過後,多哥又引著玉釧拜見眾姐妹。

玉釧來到姐妹們麵前,怯怯地叫人,模樣聲調怪叫人憐惜的。

姐妹們當下便把玉釧圍住,七嘴八舌問個不休。問玉釧是哪兒人,賣身價錢是多少,家裏除了舅舅還有什麽人?

玉釧不說,隻是哭。

劉小鳳又替玉釧擦著淚勸:“好了,好了,不哭了,再哭,你這小美人就要哭化了哩!”

見玉釧仍是穿著那身寒酸的破衣服,鄭劉氏也沒讓換,劉小鳳又衝著鄭劉氏嚷:“媽,咋還不給玉釧換衣服?就不怕這新收的小閨女丟您老的臉呀?!”

鄭劉氏一拍大腿,叫了起來:“哎呀呀,真是的,光顧高興,把這事忘了!——也虧得有鳳丫頭提醒!”

鄭劉氏當下吩咐多哥去公櫃上拿衣裙,讓劉小鳳帶著玉釧去洗濯更衣。

多哥拿來的是一身半舊的水紅繡衣,胸前有朵藕荷色的蓮花,衣襟和褲腿綴有銀線花邊,邊角已磨得有點發毛了。

這身衣服是死鬼秀姑的,劉小鳳知道,玉釧卻不知道。

劉小鳳一來怕秀姑身上的晦氣粘到小可憐玉釧身上,二來也嫌那身衣服太舊,便不讓玉釧穿。

劉小鳳又跑去找鄭劉氏,俯在鄭劉氏耳旁悄悄說:“媽,秀姑可是個吊死鬼哦,讓這新來的玉釧穿秀姑的衣服,好麽?”

鄭劉氏不解:“咋啦?”

劉小鳳說:“晦氣呢!若是日後這玉釧也成吊死鬼,您老可就虧大了!”

鄭劉氏聽劉小鳳這麽一說,改了主張,親自取了一套新做的大紅花綢衣裙讓玉釧換上。

玉釧在劉小鳳的幫持下,怯怯地換起了衣裙。

鄭劉氏瞅著正換衣裙的玉釧,又賣起了乖,絕口不提劉小鳳對玉釧的關照,嘴上怪著多哥,口口聲聲說:“我的妮頭回進門,哪能穿人家的舊衣服?這個多哥真是不懂道理哩!”玉釧禁不住又落了淚。含著一眼眶淚,玉釧說:“媽,這……這是我頭一回穿新衣服,花衣服……”

鄭劉氏一邊給玉釧整著衣裙,一邊道:“日後,新衣服、花衣服有你穿的呢!女孩兒家,就是要個美麗嘛,少了新衣服、花衣服哪成呢?!”

換了衣服,便像換了個人。玉釧身上的土氣和鄉氣一下子全沒了。再到廳堂時,姐妹們都誇玉釧是個小美人,都說玉釧臉上的悲苦不讓人惱,卻讓人憐,正映襯出一種難得的潔雅來。

鄭劉氏拉著玉釧在大鏡子前照來照去,心裏也是挺滿意的。

……

後來,吃罷飯,姐妹們要接客,鄭劉氏和多哥也忙活起來,都顧不得玉釧了,鄭劉氏便讓門前正掛紅燈的劉小鳳把玉釧帶上樓,幫著先照應一下。

劉小鳳應了,扯著玉釧的手要上樓。

玉釧卻在樓梯口回過了頭,滿麵感激地看著鄭劉氏,對鄭劉氏說:“媽,我……我也能做事呢……”

鄭劉氏手一擺,笑道:“罷了,你這小小的年紀,能做啥?快跟你小鳳姐姐學琴寫字去吧!”

劉小鳳也扯了玉釧一把:“走吧。”

玉釧這才隨著劉小鳳上了樓,到了劉小鳳的房間。

觀春樓掛紅燈的規矩是那年剛時興的。

那年三月,錢團長的隊伍開進鳳鳴城,聲言改革流弊舊政,保護婦女權利,不準月經期姐妹接客,每月給了姐妹們三天例假。

根據錢團長的命令,觀春樓自備了紅綢布小燈籠數盞,於月經來臨時懸於例假姐妹房門前,這樣客人們就不會闖進去霸王硬上弓了。

觀春樓的姐妹們對錢團長的改革自然擁護,由此也就擁護了錢團長和錢團長的隊伍。

姐妹們心下都感歎,這民國和帝製就是不同,她們這些風塵中人也有了民國的保護哩。

鄭劉氏就不一樣了,對錢團長和錢團長的改革都很不滿,先還抗拒,硬要月經期姐妹給她接客賺錢,這就惹出了事。

——錢團長手下的一個歪嘴副官睡了樓裏的一個姐妹,一文錢沒給,還跑到錢團長麵前去告狀,說是鄭劉氏不尊重婦女權利,殘害經期婦女。錢團長大怒,一次罰了鄭劉氏四百塊大洋,還把觀春樓封了三天。

此後,鄭劉氏老實了,隻要姐妹們身上不方便,再不敢多囉嗦,忙吩咐掛紅燈,——就是有些姐妹想多賺兩個也是不許的……

劉小鳳那日上了樓,當著玉釧的麵,先把身下滿是經血的髒東西抽下來,換上幹淨東西係好,才找出一隻拳頭大小的紅燈籠,到門外去掛。玉釧卻懵懂得很,再也沒想到這紅燈籠與劉小鳳今日的生涯和她未來的生涯有什麽關係。

玉釧隻覺得劉小鳳這姐姐膽挺大,先是當著她的麵換那東西,不怕羞,後來隻在身上套了件裙衣,內裏連褲衩都沒穿,就到門外去掛燈籠。

還感慨這姐姐的講究,——連那係在身下的東西都是新花布做的。真就以為自己是掉進了福窩裏,看哪兒都是一片暖暖的春意……

把紅燈籠懸於門楣,劉小鳳按鄭劉氏的吩咐教玉釧彈琴。

劉小鳳坐在琴凳上,拉著玉釧的手,極是和氣地說:“妹妹,要想在咱這立住腳,琴是要先學好的。別看如今的年景已是民國,咱觀春樓可是古風猶存,仍是很講究琴棋書畫的。我們姐妹們必得方方麵麵學上兩三年,才能出道呢。”

玉釧似懂非懂,衝著劉小鳳直點頭。

劉小鳳又說:“早先咱觀春樓聘有畫師、琴師,很風光哩。鄭劉氏當年便是個紅角兒。眼下因著戰亂連年,地方上不安寧,才把琴師畫師都辭了,鄭劉氏自己充當了琴師畫師。咱姐妹們如今這兩下子差不多都是跟她學來的,雖說是一代不如一代,可也還算給這留下了點儒雅之風的。”

玉釧看著琴,聽著劉小鳳的娓娓述說,眼裏漸漸有了亮色,氣也喘得均勻了。

在汽燈下婷婷立著,玉釧對劉小鳳由衷地說了句:“姐姐,這裏……這裏真好呢。”

劉小鳳怔了一下,想說什麽,卻又沒說出來。

玉釧問:“鄭劉氏把我從山裏買來,就是為了讓我學琴的麽?”

劉小鳳苦苦一笑,點了點頭:“現在……現在是哩!”

玉釧又問:“也不讓我幹活麽?”

劉小鳳道:“你還沒到能幹活的時候,——到時候,要讓你幹的。”

玉釧這才眨著大眼睛,疑疑惑惑地問:“姐姐,這……這裏那麽好,是啥地方呀?”

劉小鳳長長地舒了口氣說:“先別問了,你以後總會知道的。”

言畢,劉小鳳默默地發了一陣呆,就像玉釧不在麵前一樣,旁若無人地撫琴彈起了一支曲子,且低聲吟唱道:

奴妾十八一枝花,

沾珠帶露潔無瑕。

一朝墜入風塵裏,

強作歡顏度生涯。

賓客來去複來去,

鏡中孤影伴奴家。

生就紅顏多薄命,

花開花落任由它。

一曲唱罷,劉小鳳臉上的笑意沒了蹤影,長長地歎了口氣說:“玉釧,既到咱這地方來了,就得收斂些心性了。還要吃得起委屈,萬不可耍潑使性。你莫看今日裏鄭劉氏對你那麽親熱,一口一個親妮兒的叫,你若不聽話,隻怕日後她要給你吃不少苦頭哩。”

玉釧點了點頭:“我知道,——她又不是我親媽。”

劉小鳳想了想,又說:“玉釧,姐姐看你這一副小可憐的樣子,從心裏疼惜你,有些話就不能不早點和你說了。”

玉釧不知劉小鳳要說什麽,定定地盯著劉小鳳的臉看。

劉小鳳這才撫著玉釧道:“這裏不是尋常女孩家願來的地方,若想不開,日子難過;若想得開,也是好過的。姐姐這麽多年就是這麽過來的。雖說紅顏多薄命,也不都是薄命的,倘或日後碰上個情投意合的體己,也能贖出個自由身。”

玉釧朦朧中已覺得哪兒有些不對頭,看著劉小鳳,顫聲問:“姐姐,人……人家贖……贖咱幹什麽?”

劉小鳳和氣地道:“自然是做人家的太太,替人家生子持家嘛!憑你玉釧這副俊俏模樣,一定會有人為你千金一擲的。隻是你得有一份耐心,得把人家的心拴牢實。這些對付男人的手段,姐姐以後都會教你,——姐姐把這世上的男人全看透了哩!”

玉釧這才悟到,這地方八成是窯子。

立時想起了舅母早先罵過的話,——舅母說過的,要把她賣到窯子裏去。——然而,卻仍不相信這好地方會是窯子。

帶著一絲僥幸的心理,玉釧遲疑著問:“姐姐,咱……咱究竟是……是幹啥的?”

劉小鳳笑了笑,把打著活結的裙帶緩緩解開,露出隻吊著花布月經帶的雪白軀體,一隻手在大腿根的月經帶上拍了一下,平淡地說:“就幹這個,——讓肯為咱花錢的男人幹。”

玉釧呆了,直愣愣地盯著劉小鳳看了好一會兒,才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這情形劉小鳳見得多了,知道自己無論咋勸也是無用。

因此,劉小鳳任玉釧在那兒哭,也不去勸,隻把琴彈得極響,——彈出一曲北派的《高山》《流水》,讓激越的琴聲把玉釧的哭聲遮掩了。

後來,玉釧哭聲漸漸弱了下來。

劉小鳳這才好聲好氣地對玉釧說:“來吧,玉釧,跟姐姐學琴,免得日後枉吃許多苦……”

玉釧痛哭一場後,心裏已明白,不論她願意不願意,從今天白日裏進了觀春樓的大門,她就再也出不去了,她不論學啥都是為了日後的賣身。

——剛認下的那媽是不會白花錢買她,也不會白讓她在這窯子裏穿花衣服,吃白麵饃的。

——舅母咒她的事,真就被吸大煙的缺德舅舅幹出來了,她真就要被……

玉釧不去看琴,眼淚汪汪抓住劉小鳳的手,可憐巴巴地說:“姐姐,我……我怕……”

劉小鳳歎了口氣道:“莫怕,莫怕,——姐姐不是說了麽?姐姐也是這樣過來的,從十六歲**,至今都七八年了,不是仍活得好好的麽?玉釧,你終還小,若是大了,若是想開了,就覺得這裏的日子也有好處呢。自己快活,也讓花錢的男人快活,且是風不吹頭雨不打臉的。好,咱不說了,彈琴吧……”

玉釧無奈,隻好噙著淚,和劉小鳳學起了彈琴。

這當兒,觀春樓下的青石巷裏已是一片喧鬧,再無白日裏的那份冷清,就仿佛半個鳳鳴城裏的人都湧來了。

玉釧怯怯地撩開窗簾,一眼就看到,大門前亮閃閃的大燈籠下,車馬轎子停了一片,不少洋車仍在來來往往,洋車的車鈴聲響個不斷。

樓外熱鬧,樓裏也熱鬧。樓下廳堂裏,打情罵俏的笑聲叫聲,一陣高似一陣,接客的姐姐們便於那連綿不絕的笑叫聲中攜著一個個胖瘦高矮不一的男人相繼上樓去各自的房間,——玉釧不時地聽到有輕輕重重的腳步聲在門前響起。

還不僅這些。

那夜,玉釧臨時睡在劉小鳳的大**,還從被角下親眼看到,一個拖著花白長辮子的老頭硬闖到她們這門前掛紅燈籠的房裏來,把劉小鳳擠在梳妝台前和劉小鳳耍鬧。

老頭摟著劉小鳳親嘴,用辮梢搔劉小鳳的白奶子,還把手一次次伸到劉小鳳身下摸來摸去。

劉小鳳也不惱,一手摟著那不要臉的老頭兒輕聲笑著,叫著,說著髒話,一手卻在掏那老頭的口袋……

這一切把玉釧嚇壞了。

玉釧用被子蒙著頭,嗚嗚哭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