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第二日大早,陳廷敬囑咐劉景、馬明等依計而行,自己趕去乾清門奏事。皇上上朝就說今兒隻議寶泉局案,其他諸事暫緩。陳廷敬便奏道:“啟奏皇上,臣會同戶部侍郎科爾昆、寶泉局郎中監督許達等,在寶泉局衙門前別立爐座,看鑄三爐,將銅料、役匠、需費物料等逐一詳加查核,發現各項耗費過去都有多報冒領,應加以核減。一、每鑄銅百斤,過去都按耗損十二斤上報,事實上九斤就夠了。減掉三斤耗損,每年節省銅八萬零七百多斤,可多鑄錢九千二百多串。二、役匠工錢也給得太多,可減去一萬一千七百多串。三、物料耗費應減掉一萬一千八百多串。臣的折子裏有詳細賬目,恭請皇上禦覽!”

科爾昆接過話頭,道:“啟奏皇上,臣雖參與看鑄,但陳廷敬所算賬目,臣並不清楚。”

皇上責問陳廷敬:“你督理戶部錢法,科爾昆是戶部侍郎,你們理應協同共事。你們算賬都沒有通氣,這是為何?”

陳廷敬道:“啟奏皇上,科爾昆任寶泉局郎中監督多年,鑄錢的各種細節都應清楚,不用我算給他聽。”

科爾昆說:“皇上經常教諭臣等體恤百姓,寶泉局役匠也是百姓。陳廷敬在役匠工錢上斤斤計較,實在有違聖朝愛民之心。況且,寶泉局有成千役匠,一旦因為減錢鬧起事來,麻煩就大了。”

科爾昆說完,望了眼許達,示意他說話。許達卻並不理會,沉默不語。皇上想想,道:“科爾昆講得也有道理,一萬一千多串工錢,也就一萬一千多兩銀子。犯不著為這點兒錢惹得役匠們人心不穩。”

陳廷敬道:“啟奏皇上,工錢算得太離譜了。寶泉局到戶部不過六七裏地,解送一百斤銅所鑄的錢,車腳費得五十文,豈不太貴了?應減去一半!”

科爾昆說:“啟奏皇上,我真擔心核減役匠工錢,激起民變啊!”

陳廷敬道:“啟奏皇上,事實上役匠到手的工錢,早被人減下來了!”

皇上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陳廷敬回道:“化銅匠每化銅百斤,核定工錢是一百八十文,其實化銅匠隻得六十文。”

皇上又問:“錢哪裏去了?”

陳廷敬奏對:“臣查訪過,發覺工錢被爐頭克扣了。”

皇上大怒:“放肆!這等爐頭實在可惡!何不盡早拿了他?”

陳廷敬從容奏道:“情勢複雜,容臣一件件奏明!臣這裏還有一本,參寶泉局郎中監督許達,虧空銅料五十八萬六千二百三十四斤!”

許達大驚失色,惶恐地望著陳廷敬。殿內立時嗡聲一片,臣工們有點頭的,有搖頭的。皇上輕輕地咳嗽一聲,殿內立即安靜下來。

許達上前跪下,奏道:“啟奏皇上,陳廷敬所參不實呀!陳廷敬的確盤點過銅料倉庫,但算賬臣同科爾昆等都沒有參與,並不知道虧空一事。”

陳廷敬道:“許達的確不知道倉庫是否虧空!”

許達道:“啟奏皇上,臣任寶泉局郎中監督至今方才半年,怎會虧空這麽多銅料?臣的確不知道有無虧空,臣從科爾昆那裏接手,隻交接了賬本,倉庫沒有盤存。”

科爾昆馬上跪了下來,道:“啟奏皇上,許達他在撒謊!臣同他賬本、庫存都交接清楚了,賬實相符,並無虧空。臣這裏有盤存賬本!”

陳廷敬同許達都很吃驚,望著科爾昆把賬本交給了張善德。皇上接過賬本,說:“一個說沒盤存,一個說有盤存賬本為證。朕該相信誰?”

許達哭奏道:“啟奏皇上,科爾昆欺蒙君聖呀!”

科爾昆卻是鎮定自若:“啟奏皇上,臣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出個假賬本來!那上麵有許達自己的親筆簽名。”

許達連連叩頭喊冤:“那是假的!我沒有簽過名!我隻在賬本交接時簽了名,並沒有在倉庫盤點賬冊上簽名!”

陳廷敬道:“皇上,臣到寶泉局督理錢法幾個月,從未聽說科爾昆同許達盤點過倉庫。”

薩穆哈終於沉不住氣了,上前跪道:“啟奏皇上,臣暫且不管陳廷敬所奏是否屬實,隻是以為,他督理錢法,就是要鑄好錢,而不是去盤存倉庫。此舉意在整人,有失厚道。既然有失厚道,是非曲直就難說了。”

高士奇站出來節外生枝,道:“啟奏皇上,臣聽說寶泉局每鑄新錢,都要給有些官員送樣錢。不知陳廷敬把樣錢送給哪些人了?”

原來自陳廷敬去了寶泉局督理錢法,高士奇再也沒有收到過樣錢,暗自生恨。明珠聽了高士奇這話,知道不妙。

果然皇上問道:“送什麽樣錢?難道樣錢還有什麽文章?”

陳廷敬奏道:“高士奇講的樣錢,同皇上知道的樣錢是兩回事。臣到寶泉局之前,未曾聽見有送樣錢一說。皇上,臣可否問問高士奇收過樣錢沒有?”

高士奇頓時慌了,說:“臣從未收過樣錢!”

陳廷敬說:“既然從未收過樣錢,怎會知道樣錢一說!”

皇上怒道:“你們真是放肆!隻顧在朕麵前爭吵,為何不告訴朕這樣錢是怎麽回事?”

陳廷敬奏道:“啟奏皇上,以往寶泉局每鑄新錢,都要往有些王公大臣家送樣錢,每年要送出近兩萬兩銀子,打入折耗。臣以為這是陋習,已令寶泉局革除!”

皇上惱怒至極,卻冷笑起來,道:“哼,好啊!朕看到的樣錢是象牙雕的,是看得吃不得的畫餅,你們收的樣錢可是嘣嘣響的銅錢!寶泉局是替朝廷鑄錢的,不是你們自己家蒸餑餑,想送給誰嚐嚐就送給誰!”

聽得皇上斥罵完了,科爾昆小心道:“啟奏皇上,臣有事奏聞。”

皇上瞟了他一眼,未置可否。科爾昆琢磨皇上心思,好像可以讓他講下去,便道:“新任徐州知府陳廷統,向京城全義利錢莊借銀萬兩,按大清例律,應屬索賄,其罪當誅!”

陳廷敬雖早已心裏有底,聽著仍是害怕。徐乾學站出來說話:“啟奏皇上,全義利是錢莊,不管官紳民人,皆可去那裏借錢。陳廷統問錢莊借錢,跟勒索大戶是兩碼事。請皇上明鑒!”

皇上道:“剛才說到這麽多事,你一言未發。說到陳廷統,你就開腔了。徐乾學,你是否有意袒護陳廷統?”

徐乾學道:“臣不敢枉法偏袒。剛才議到諸事,這會兒容臣說幾句。”

皇上抬手道:“不,這會兒朕不想聽你說。明珠,你怎麽一言不發?”

明珠道:“臣正惶恐不安哪!”

皇上問道:“你有什麽不安的?”

明珠低頭道:“臣雖未曾做過錢法郎中監督,卻督理過戶、工二部錢法。寶泉局一旦有所差池,臣罪在難免。”

皇上點頭道:“明珠向來寬以待人,嚴以責己,實在是臣工們的楷模。剛才陳廷敬等所奏諸事,牽涉人員甚多,得有個持事公允的人把著。明珠,朕著你召集九卿詹事科道,共同商議,妥善處置!”

明珠喊了聲“喳”,恭恭敬敬領了旨。

皇上冷冷道:“許達不必回寶泉局了,陳廷統也不必去徐州了,科爾昆朕料他也沒這麽大的膽子做假賬!”

皇上說得淡淡的,陳廷敬聽了卻如炸雷震耳。許達早已臉色青白,呆若木雞。科爾昆且驚且喜,隻願菩薩保佑他僥幸過關。

乾清門這邊唇槍舌戰,寶泉局錢廠那邊卻正在鬧事。一大早,役匠早早地起床生爐,劉元過來喊道:“今日不準生爐。”

役匠問道:“為什麽呀?”

劉元說:“咱們不鑄錢了!”

役匠又問:“好好的,怎麽不鑄錢了?”

劉元好不耐煩,說:“問這麽多幹嗎?向爺說不鑄了就不鑄了。聽你的還是聽向爺的?”

役匠們聽說是向忠發了話,誰也不敢生爐了。

蘇如齋不知道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了,他的全義利記正在熱火朝天鑄錢。蘇如齋拿起剛鑄好的銅錢,道:“去,拿寶泉局的錢來看看。”

夥計跑進屋子,拿了串官鑄製錢出來。蘇如齋反複驗看好半日,笑道:“你們誰能認出哪是寶泉局的錢,哪是全義利的錢?”

夥計道:“分不清,分不清!”

這時,一個夥計匆匆跑了過來,驚慌道:“東家,來了許多官軍!”

蘇如齋還沒來得及問個究竟,卻見百多號官軍衝進來了。原來領人來的正是劉景,隻見他厲聲喝道:“都不許動!把這些假錢、銅器、塊銅,統統查抄!”

蘇如齋愣了半日,突然大喊大叫:“我朝廷裏有人!你們不準動我的東西!”

劉景冷笑道:“哼,朝廷裏有人?誰是你的後台誰就完蛋!”

蘇如齋喊道:“陳廷敬、陳廷統兩位大人,都是我的朋友!”

劉景喝道:“今日派人來抓你的正是陳廷敬大人!把這個人綁了!”

幾個官軍立即按倒蘇如齋,把他綁得像端午節的粽子。

馬明同寶泉局小吏們來到錢廠,見役匠們都歇著,便問:“怎麽回事?”

一個役匠道:“我們不幹了。”

馬明又問:“怎麽不幹了?”

役匠道:“功夫手上管,幹不幹是我們自己的事!”

向忠正躺在炕上,眯著眼睛抽水煙袋。外頭有人嚷嚷,他隻當沒聽見。劉元慌忙跑進來報信:“向爺,有人從外頭回來,說全義利記被衙門抄了,蘇如齋跟夥計們都被抓起來了!”

向忠驚得坐了進來,問:“啊?知道是哪個衙門嗎?”

劉元道:“聽說領頭的是陳廷敬的人。”

向忠摔了水煙袋,罵道:“奶奶的陳廷敬!”

劉元說:“向爺,同衙門,我們可不能硬碰硬啊!”

向忠站了起來,拍桌打椅道:“陳廷敬敢把咱一千多號役匠都抓起來?咱還不相信有這麽大的牢房關咱們!老子就是要同他玩硬的!”

散了朝,明珠立馬在吏部衙門召集九卿詹事科道會議。薩穆哈同科爾昆先到了,徑直進了二堂。科爾昆說:“明相國,我琢磨著,寶泉局銅料虧空案,咱皇上可並不想按陳廷敬的意思辦。”

明珠點點頭,又搖搖頭,誰也弄不清他的心思。

薩穆哈見明珠這般樣子,心中暗急,說:“明相國,陳廷敬是想借銅料虧空案,整垮滿朝大臣哪!”

明珠道:“我等隻管遵循皇上意思辦事,不用擔心!”

科爾昆見明珠說話總是隔著一層,心中不快,卻隻好拿陳廷敬出氣:“他陳廷敬總把自己扮成聖人!”

明珠道:“陳廷敬有他的本事,你得佩服!錢法還真讓他理順了。新錢鑄出來,已經沒有奸商毀錢了。好了,你倆先去正堂候著吧。各位大人馬上就到了。”

薩穆哈、科爾昆從二堂出來,正好陳廷敬、徐乾學也到了。官場上的人,暗地裏恨不得捅刀子,麵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薩穆哈拱手朝陳廷敬道:“陳大人會算賬、善理財,我這戶部尚書,還是您來做算了。”

薩穆哈這話雖是奉承,陳廷敬卻聽出弦外之音,輕輕地頂了回去,笑道:“我們都是替朝廷當差的,哪裏是薩穆哈大人讓誰做什麽官,他就做什麽官!”

薩穆哈聽了隻好賠笑。人都到齊了,各自尋座位坐下。這時,明珠才從裏麵笑眯眯出來,大家忙站了起來,都道著明相國好。明珠先坐下,再招呼道:“坐吧,坐吧,大家坐吧。”

大家坐下,都望著明珠,等他發話。明珠道:“皇上著我同諸公會審寶泉局倉庫虧空一事,望各位開誠布公,盡抒己見。陳大人辦事精明,大家有目共睹。滿朝臣工都辦不好的錢法,陳大人一接手,立即有了起色。”

薩穆哈接了腔:“明相國,如此說來,我們在座的都是飯桶,隻有陳大人頂天立地了?”

明珠笑道:“我這是就事論事。陳大人治理錢法有他一套本事,我們都是看到了的。”

明珠越是向著陳廷敬說話,別人對陳廷敬就越是嫉恨。薩穆哈又道:“聽說陳大人奏請皇上,寶泉局虧空的銅料,要我們曆任郎中監督賠補。”

一時滿堂嘩然,都朝陳廷敬搖頭。科爾昆道:“敢問陳大人,我們這些任過郎中監督的人,任期有長有短,不知是該均攤虧空,還是按任期長短攤?”

陳廷敬道:“如果誰能拿出倉庫交接賬簿,確認沒有虧空的,可以一兩銅都不賠。”

薩穆哈道:“科爾昆大人有倉庫交接賬簿,說明我們各任郎中監督都沒有虧銅,都是在許達手裏虧的。”

陳廷敬道:“薩穆哈大人,您得相信一個道理,白的不可能變成黑的。”

科爾昆說道:“陳大人意思,我科爾昆是做了假賬?皇上都量我沒有這麽大的膽子,陳大人實在是抬舉我了。”

薩穆哈道:“我們信了陳大人,曆任郎中監督都是貪官;信了科大人,就隻有許達是貪官。”

明珠道:“話不能這麽說嘛,我們相信事實!”

在座好些人都是當過寶泉局差事的,有話也不便直說。場麵僵了片刻,高士奇道:“從順治爺手上算起,至今四十多年,寶泉局經曆過這麽多郎中監督,若都要一追到底,我體會這該不是皇上的意思。”

徐乾學說:“皇上寬厚仁德,但寶泉局虧下的是朝廷的銀子,這個窟窿也不應瞅著不管。陳大人的想法是務必填補虧空,至於如何填補,我們還可想想辦法。”

明珠問:“徐大人有何高見?”

徐乾學說:“我粗略算了一下,寶泉局虧空的銅料,大約合六萬一千多兩銀子。”

徐乾學話沒說完,科爾昆打斷他的話頭,說:“我也算了賬,如果要我們曆任郎中監督賠,每人要賠四千五百多兩銀子。”

薩穆哈馬上嚷了起來:“我居官幾十年,兩袖清風,賠不起這麽多銀子。”

明珠道:“道理不在是否賠得起,而在該不該賠。如果該賠,賠不起也要賠,拿腦袋賠也要賠。”

科爾昆道:“我相信曆任郎中監督都是清廉守法的,拿不出銀子來賠補。賠不起怎麽辦?統統殺掉?”

高士奇道:“國朝做官的,俸祿不高。陳廷統外派做知府,不是還得借盤纏嗎?”

陳廷敬聽高士奇這麽說話,便道:“明珠大人,我們還是先議寶泉局虧空案。如果說到廷統,我就得回避了。”

明珠點頭道:“陳大人說得在理,我們一件件兒議。先議定銅料虧空案吧。”

向忠叉腰站在一張椅子上喊道:“弟兄們,陳廷敬要減我們的工錢。我們是靠自己的血汗掙錢,他憑什麽要減我們的?”

役匠們憤怒起來,吼道:“不能減我們的工錢!我們要吃飯!我們要活命!”

馬明喊道:“各位師傅,你們聽我說,你們聽我說!”

場麵卻甚是混亂,沒人聽馬明的。向忠又喊道:“弟兄們,這些爐座是誰砌的?”

役匠們叫道:“我們砌的!”

向忠說:“我們自己砌的,我們想怎麽著就怎麽著,是不是?”

役匠們高喊:“我們聽向爺的!”

馬明大聲喊道:“師傅們,盤剝你們的是向忠!”

向忠哈哈大笑,道:“我盤剝他們?你問問,誰說我盤剝他們了?”

一位役匠說:“我們都是向爺找來做事的,沒有向爺,我們飯都沒吃的!我們不聽你的,我們相信向爺!”

劉元扛著把大錘,說:“我們自己的東西,今兒把它砸了!”

劉元說罷,掄起錘子就往爐子砸去。役匠們一窩蜂地跑去找行頭,錘子、鏟子、鐵棒,找著什麽算什麽,劈裏啪啦朝鑄錢爐砸去。

馬明急得沒法子,連聲喊道:“師傅們,你們上當了!你們別上當呀!”

劉元凶狠地朝馬明叫道:“你還要叫喊,我們連你的腦袋一起砸!”

役匠們聽見了劉元的喊話,又一窩蜂朝馬明他們擁來。馬明抽出刀,橫眼向著眾人,道:“各位師傅,你們不要過來!”

劉元冷笑道:“過來又怎麽樣?你還敢殺了我們不成?”

馬明喝道:“誰帶頭造反,自有國法處置!”

向忠這會兒又躺在裏頭抽水煙袋去了,由著外頭去打打殺殺。寶泉小吏悄聲兒招呼馬明:“馬爺,他們人太多了,我們硬鬥是鬥不過的!”

馬明同寶泉小吏們隻得退了出來,遠遠地站在錢廠外頭。錢廠早已被砸得稀爛。劉元領人擁到門口,喊道:“有種的,你們進來呀!砸爛你們狗頭!”

馬明又急又恨,道:“我這可怎麽向老爺交代!我真是無能呀!”

小吏道:“馬爺,你不必自責,這種情形誰來了都不頂事的。”

馬明道:“快快派人送信出去!”

這位小吏道:“哪裏去另外找人?我去算了。”

寶泉小吏飛馬進城,尋了半日才知道陳廷敬去吏部衙門了。小吏又趕到吏部衙門,同門首衙役耳語幾聲。吏部衙役大驚,忙跑進二堂,顧不得規矩,急急喊道:“明相國,外頭來了個寶泉局的人,有要緊事稟報。”

明珠問:“什麽大事?叫他進來當著各位大人的麵說。”

寶泉小吏被領了進來,道:“明相國,各位大人,大事不好了!錢廠役匠們聽說要減工錢,造反了,把錢廠砸了個底朝天。”

薩穆哈立馬橫了一眼陳廷敬,對明珠說:“明相國,果然不出所料,役匠們反了吧?這都是陳廷敬做的好事!”

陳廷敬甚是奇怪,問:“役匠們怎知減工錢的事?”

薩穆哈道:“沒有不透風的牆!”

陳廷敬說:“我想知道是哪堵牆透了風!”

科爾昆陰陽怪氣地說:“減工錢是陳大人您奏請皇上的,您該知道是誰透了風。”

陳廷敬知道事不宜遲,在這裏爭吵徒勞無益,便道:“明相國,各位大人,皇上說過,錢法之事,我可以先行後奏。”

明珠點頭說:“皇上確實有過這道口諭。”

陳廷敬拱手道:“那麽我今日就要先行後奏了。”

明珠問:“陳大人您想如何處置?”

陳廷敬說:“我要立刻去錢廠,請科大人隨我一道去。”

明珠道:“這樣啊,行行。科大人,你隨陳大人去寶泉局吧。”

科爾昆本不想去,卻又不能推辭。陳廷敬便說:“各位大人先議著,我少陪了。”

陳廷敬同科爾昆各自騎了馬,往錢廠飛奔。劉景早已把蘇如齋等關了起來,這會兒也同衙役們跟著陳廷敬往錢廠去。

陳廷敬趕到錢廠的時候,向忠正在那裏向役匠們喊話:“弟兄們,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砸錢廠人人有份,誰也不許做縮頭烏龜!隻要弟兄們齊心協力,陳廷敬就沒辦法把我們怎麽樣!要把我們全部殺了嗎?皇帝老子都沒這個膽量!要把我們都抓起來嗎?真還沒這麽大的牢房!”

向忠正說著,見陳廷敬領著人進來了,便惡狠狠地咬著牙齒,喊道:“弟兄們,操家夥!”

役匠們手裏的錘子、棍子攥得緊緊的,個個瞪眼伸脖形同鬥雞。

陳廷敬望了眼役匠們,回頭冷冷說道:“把科爾昆綁了!”

陳廷敬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被唬住了。科爾昆愣了半日,突然大叫起來:“陳廷敬,我可是朝廷二品命官,你真是膽大包天了!”

陳廷敬又厲聲喊道:“你們還站著幹嗎?綁了!”

劉景、馬明立馬上前,按倒科爾昆,把他綁了起來。陳廷敬心裏有數,不管科爾昆自己三年任內是否虧空了銅料,但他是剛卸任的錢法郎中,罪責是逃不脫的,不如幹脆抓了他,鎮鎮眼前陣勢。役匠們見綁這麽大的官,果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向忠也被鎮住了,呆立不語。

陳廷敬道:“師傅們,你們上當了!科爾昆這樣的貪官勾結爐頭向忠,長年盤剝你們!”

向忠叫道:“兄弟們,陳廷敬胡說!沒我向忠,你們飯都沒地方吃!”

畢竟見陳廷敬綁了科爾昆,役匠們不敢胡來。向忠卻是個不怕死的,突然揮棍朝陳廷敬劈去。向忠手中的棍子才舉到半空,自己不知怎麽就哎呀倒地。原來珍兒飛身過來,拿劍挑中向忠的手臂。幾個衙役擁上前去,綁了向忠。

這時,吳大爺從人群中鑽了出來。這幾日,馬明找遍北京城,都沒有找著吳大爺,卻叫珍兒找著了。吳大爺朝役匠們喊道:“師傅們,向忠一直在喝我們的血,我們都蒙在鼓裏不知道啊!陳大人派人找到我問話,我才知道寶泉局發給我們的工錢,叫向忠吃掉大半!向忠怕我把錢廠裏的事情說出去,叫劉元殺我滅口!我幸虧躲得快,不然就沒這把老骨頭了!”

向忠趴在地上,仍在叫囂:“吳老頭你找死!”

有位役匠問道:“陳大人,您為什麽要減我們的血汗錢?”

陳廷敬反問他:“誰告訴你要減工錢?”

役匠說:“向爺!”

陳廷敬說:“減你們工錢的,正是你們這個向爺!他同科爾昆這種貪官暗中勾結,克扣你們的工錢!”

吳大爺道:“師傅們聽我說幾句。陳大人不僅不減大家的錢,還要加錢!陳大人要減的隻是被向忠盤剝的錢。化銅匠工錢從六十文加到一百二十文,樣錢匠工錢從八十文加到一百八十文,反正大家都有加的!”

剛才問話的役匠又問道:“我們洗磨匠加到多少?”

陳廷敬道:“洗磨匠甚是要緊,加到二百六十文。”

洗磨匠高聲喊道:“弟兄們,我們真的上當了,我們聽陳大人的!”

役匠們這才丟掉手中家夥,罵向忠真是狗娘養的。

陳廷敬又正色道:“我還要說幾句話。師傅們聽信惡人調唆,砸壞錢廠,按律是要治罪的。念你們受了蒙蔽,罪就免了。但你們要把錢廠按原樣修整好,不領工錢!”

役匠們安靜片刻,嗡嗡起來,有願意的,有不情願的。

吳大爺說:“師傅們,陳大人說得在理,我們得聽陳大人的。”

洗磨匠應承說:“好吧,我們把錢廠修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