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後天就是端午節了。緊挨著邊境的深圳市羅湖橋頭出現了異常繁忙的景象。在海關的閉路電視的屏幕上，一切都看得十分清楚：
深圳河北岸，我方的瞭望台上，五星紅旗呼啦啦地迎風飄揚。
深圳河南岸，港英當局旅檢場建築物頂上懸掛著英國的米字旗。
對方旅檢場的建築物，低矮破舊，說準確點兒隻是一堆柵欄和棚子。它的四周，繞圈兒地排著等待受檢過境、返回內地來過節的港澳同胞，長龍大隊一直延伸到了烈日蒸曬的廣場上。幾名身穿淺綠色短袖製服的香港警察，在廣場上若無其事地遊動著。
又髒又窄的深圳河邊，是港英當局架設的高高的黑色鐵絲網。
又一列香港的灰白色的火車，從九龍方向駛來，停在羅湖橋的彼岸。
又是一大群港澳同胞，提包挑擔，扶老攜幼，湧向了（對方的）旅檢場。那長龍大隊排得更長了……
我們海關的一間辦公室裏，羅剛看罷這些景象，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報話機話筒，當即下達指示。
“一處！一處！我是羅剛。河對岸的旅客已經很擁擠啦！我們這邊不準再造成堵塞。要簡化旅檢手續，加速驗放！”
他關了報話機，對身邊一同看閉路電視的黃川、陳水仙等人感慨地說：“港澳同胞回鄉過個端午節，也要排兩個鍾頭的長隊，那就太不像話囉！”
電視屏幕上出現了我方旅檢大廳裏的景象：
眾多的港澳同胞，還有華僑、外賓，分別從許多條寫著“免稅”或“應稅”的過境巷道裏順利快步通過。他們臉上流露出愉快的笑容。年輕的海關檢查員們，迅速地辦理著驗證、簽章等過境手續。
陳水仙笑了起來：“真像你們說的：過境如走路！還是咱們這邊方便呀，過境檢查總共也不超過十分鍾吧？唔，我怎麽沒看見檢查行李呀？”
羅剛告訴她：“逢年過節，光羅湖火車站這一個地方，一天就有三萬旅客過境！不能一個個地翻箱倒櫃。那樣做，不但阻塞了火車站，而且阻礙了特區建設，阻礙了開放政策！”
黃川補充了一句：“檢查行李靠儀器。有目標、有重點地抽查。”
羅剛指示工作人員：“看貨運現場。”
電視屏幕裏出現文錦渡公路橋頭的景象：
深圳河對岸的汽車排成了雜色的長龍大隊——寫有各種公司的標誌的貨車，有拖運集裝箱的大型貨櫃車，有大客車，也有小轎車。
羅剛用報話機詢問了情況。
“二處！你們的情況怎麽樣？”
“過境汽車已經超過了兩千輛。預計今天過境總數會超過三千輛！”
“不準造成堵塞。加速驗放！”
“是！加速驗放！”
……羅剛開始吸煙了。憑著現代化的通訊設備，他隨時可以親眼看到各個海關口岸的真情實況。他胸有成竹，指揮若定，那“不準堵塞！加速驗放！”的命令聲，半小時之內就傳到了每一個海關檢查人員的心裏，反饋的信息和畫麵，則是千百輛汽車迅速通過文錦渡的公路橋；各種客輪和水翼船、汽墊船在伶仃洋麵往返飛馳；由澳門駛來的各種汽車依次通過珠海特區的拱北小鎮……
羅剛和黃川在海灘上散步，交談著。
“羅關長，過分強調開放，時間長了……”
“會漏掉一些小魚小蝦。”
“大魚也會摸到規律——逢年過節，客流量加大了，我們就被迫加速放行，走私集團就會乘機鑽空子！”
“說得好！那，我們就叫它鑽口袋！”
“唔……我明白。”
“真正的大魚在海上。”
“我完全同意！”
“後天端午節。香港的王老板會怎麽想呢？大陸海關一定忙得腳丫子朝天，汽車、火車都查不過來，顧此失彼，那麽，急水7號就可以乘機出海做大買賣啦！”
“對！今天我們808就出動！”
“不！808今天就公開放假！讓小夥子們上街去好好玩一玩。跳舞，看戲，吃粽子！”
“這……怎麽行？”
“行！讓陳威陪著王梅香去談戀愛呀！逛樂園呀，遊藝場呀，你也去！”
“我？我去幹什麽？”
“跟年輕人一塊玩玩，防止思想老化！”
“啊……？！”
十四
一陣陣笑聲、歌聲在海濱公路上飛揚——808艇上的小夥子們在大客車裏唱著、笑著。
海關專用的小型越野車響著有節奏的喇叭聲從後麵追上來。超越大客車。陳威從小車裏伸出胳膊，朝夥伴們揮手。
“談戀愛的，全速前進——”
不知是誰尖著嗓子喊了一聲，大客車裏發出一陣哄笑！
原來小車裏除了陳威，還坐著王梅香、陳水仙和黃川。聽見這喊聲笑聲，王梅香羞得低下了頭，黃川也皺了眉。隻有陳威哈哈大笑，好像是向黃川挑釁和示威。
“全速前進是一句吉祥話兒——什麽時候黃船長一聲令下：全速前進！哈哈，那走私船可就跑不了啦！”
聽著陳威的話，王梅香抬起頭來，目光閃爍地看看他，又看看黃川。
黃川坐在前排，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擁護羅關長有關“放假”的計劃，卻對陳威這股子猖狂勁兒感到惱火。可是當著王梅香的麵，又不便發作。
越野車駛離了大公路，轉向一條岔道。指路牌上寫著四個醒目的大字“長江樂園”。
玩吧，盡情地玩吧！年輕人哪有不愛玩的哩！瞧，808艇的小夥子們，駕駛著小巧的遊藝汽車，在彎彎曲曲的小路上你追我趕，玩得十分開心。哎呀！陳水仙的車闖進草地，翻了！
陳威和王梅香拍手大笑，叫著：“‘交通事故’！罰款！”
黃川等人在人工湖裏各駕一艘圓形的“碰碰船”，在互相追逐著，碰撞著。
陳威扶著王梅香上了船，鼓勵她：“去撞黃船長！”
“行嗎？他不會生氣吧？”
“遊樂場上沒大小。去，不打不相識！”
王梅香開“碰碰船”可是行家，她繞著圈兒地來回衝撞黃川，十分“凶猛”！黃船長則完全處於劣勢，逃又逃不脫，撞又撞不贏，處處被動挨打，連衣服都濺濕了。
陳威開來一艘“碰碰船”擋住了王梅香的“攻擊”路線，大聲叫著：“師傅快快逃跑！別讓香港小姐撞翻了船！由徒弟來抵擋一陣吧！”
黃川打敗仗，陳威上陣“救駕”，引起了一陣陣哄笑。
大家來到了驚險的遊樂器械“翻滾飛車”跟前。小夥子們爭著上車。王梅香有點猶豫了。陳威拉她：“不坐翻滾飛車今天就算白來了！”
黃川拉著陳水仙上了車。他見王梅香不敢上，有點開心，便用奚落的口氣進行“報複”：“王小姐要是膽兒小，就別上啦！這翻滾飛車好比上賊船呀，上著容易下著難！”
聽了這話，王梅香反而立刻上了車，跟陳威坐在一排座位裏。
繩索牽引機把“列車”向高空鐵架的頂端拉上去……王梅香側過臉來告訴陳威，“沒有父親的孩子膽兒最小……在香港，我從小就寄人籬下，天天都擔驚受怕，大概已經嚇出心髒病來啦。”
“心髒病？你怎麽不早說！沒法停車啦。”
“阿威，你拉住我的手……”
一語未畢，電子信號“嗚哇！嗚哇！”叫了幾聲，“列車”脫鉤，風馳電掣般地向下滑去！它像一匹脫韁烈馬，沿著十層樓高的圓形鐵軌翻了一個圈兒，衝上另一端的高空鐵架，再滑下來，又翻了一個圈兒……煞車聲刺耳地尖叫著，“列車”總算停住了。
陳威攙王梅香下車，替她撫攏被風吹亂了的頭發，問：“還好嗎？”
王梅香小聲告訴他：“幸虧拉著你的手，我心裏產生了一種安全感，就能製服心髒病！”
“這是最好的考驗，你根本沒有心髒病！”
王梅香伸胳膊“吊”在了陳威肩膀上，向另一處“八爪魚”走去。
“敢當眾擁抱我，到底是香港小姐呀！”
“誰擁抱你啦！暫時用你當當拐棍兒吧。”
“暫時——不好！拐棍兒——也太小。我可以當你的永久性靠山！”
“要是真的有了一個靠山，我就永遠不回香港去！再也不怕王老板那一家人啦……”
在他倆背後不遠，黃川和陳水仙邊走邊談。
中午，陳水仙沒有休息，抓緊時間“審查”來來的弟媳，與王梅香談了很久。現在，她告訴黃川，“王梅香也有難處。她回到內地來尋找父親，可是又不敢公開登報……”
“笑話！登報尋父，光明正大，怕什麽？”
“怕得罪了香港的養父呀，那樣，萬一找不到生父，她也就回不了香港啦。”
“不登報，就去找派出所嘛！”
“她回內地剛一年，還不大了解咱們的派出所，沒準兒認為跟香港的警察局差不多。而且，她說她父親是個犯了錯誤的幹部，所以就更不敢對外人說這件事兒了……”
“別聽她那一套！犯過錯誤，怕個啥？咱們的幹部，好比坐翻滾飛車，翻幾個跟鬥，照樣工作！她連這個都不懂？”
“您別這麽想。我看她還是挺誠懇的……”
這時，陳威和王梅香已經坐在了“八爪魚”的同一個吊鬥裏，互相緊緊地依偎著。
“八爪魚”像一隻巨大的章魚，八條黑色的鐵臂懸掛著八隻血紅色的吊鬥，上下翻飛，左右搖晃，同時作360°旋轉。
“這比翻滾飛車還晃得凶！怕嗎？”
“有了靠山，我一點兒也不怕啦！”
“阿香，你不拿我當臨時的拐棍兒啦？”
“阿威，但願你真的永遠當我的靠山！”
黃川和陳水仙沒趕上這一班，站在欄杆圈外。陳水仙朝弟弟揮著手，一邊問黃川：“聽羅叔叔說，您有個女兒流落在香港啦？”
“他跟你說這事兒幹嗎？大記者，這也是你要采訪的內容嗎？”
“對啦，我必須了解我作品中人物的命運。”
“今天的任務就是玩！對不起，無可奉告。”
巧得很，王梅香朝陳水仙揮著手，同時也在問陳威：“聽你姐姐說，黃船長有個女兒在香港，是嗎？”
“你別神經過敏！他姓黃，你姓王！”
“唉……阿威，總算我好運氣，找不到父親，卻找到了你這個永久性的靠山！”
“阿香，發誓吧，我非你不娶！”
“阿威，親愛的，我非你不嫁！”
幾個808艇的小夥子又在起哄了，指著紅色吊鬥裏的陳威喊：“在半天空裏談戀愛——高水平啊！”
又是一陣哄笑。陳水仙也笑彎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