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眾所周知,新兵生活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麽值得炫耀的,所以我才不厭其煩地跟你講那些聽來的故事。我想盡可能地忽略我自己當新兵的這段經曆,談談我們南邊滑校裏的五朵金花。

在我們特務連,最了解五朵金花的就是王曉華,王曉華雖然讓我們深惡痛絕,卻因為一段陰差陽錯的緣分,同五朵金花有過近距離接觸。在這個問題上,我們要感謝王曉華,因為沒有他,我們就不可能知道五朵金花的故事,也就不可能看到後來發生的那些好戲。

從前麵我講的祝生瑉的故事裏,你可以看出王曉華的不尋常,這家夥陰陽怪氣讓人很難捉摸,但是有一條,這個人跟我一樣,非常想當軍官。他在我們當兵之前幾個月從三班長提升為四班長,也就是說當了二排的一班長,從而成為二排長的候補骨幹。

五朵金花來自同一個海岸,同一個海軍基地,在同一個小學、同一個中學上學。五朵金花這個響亮的稱號,是生長她們的那個海軍基地的司令員最先喊響的。那還是在她們的小學時代,五個小姑娘,清一色地紮著羊角辮,背著海藍色的小書包,上學結伴而行,放學比肩接踵,打打鬧鬧,嘻嘻哈哈。有一天被基地司令員撞上了,司令大爺童心大發,把她們全部塞進伏爾加轎車裏,拉到海灘上跟她們打了一場仗,狼撲羊群,司令員當頭羊,讓她們每個人輪換著當狼,人人過了一把戰爭的癮。事後司令員對人說,我們的這幾個小東西,個個機靈,個個漂亮,簡直就是我們基地的五朵金花。五朵金花的名聲由此而得。幾年後司令員調到海軍總部工作,臨走之前在辦理諸多大事的同時,也辦了一件公私兼顧的小事,一個招呼打下去,把這幾個女孩子一起送到平原市海軍航空滑翔學校當了兵,當的都是文藝兵。而且算是特招,一年下來都是排級幹部。

這下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渴望進步了吧,不進步就隻能當大頭兵,當大頭兵別說實現遠大理想,別說見著“小花”,就連跟五朵金花講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我們班長王曉華有機會接觸五朵金花,純屬偶然。我們的新兵訓練快要結束的時候,剛剛學完條令條例,海滑留守處到我們團求援,要求去幾個骨幹幫助他們訓練新兵。他們的新兵不多,男女加起來不過十來個,就把宣傳隊的五朵金花也放到新兵裏一起練,因為這五朵金花到海滑留守處之後還沒有正兒八經地搞過隊列訓練。

從我們一團借人,就等於從我們特務連借人,我們特務連是全團的門麵。但是在研究派誰去的問題上,連隊幹部還是很傷腦筋。首先要選一名幹部,一排長祝生瑉肯定是不行的,祝生瑉不僅軍人儀表差,而且不愛管事,負不了這個責任。後來決定派三排長黃嘉平去,因為三排長是已婚青年,人長得不俊不醜,說話不多不少,水平不高不低。在選擇骨幹的時候,連首長可以說慎之又慎。派馬學方這樣的話癆去不行,派耿尚勤這樣的赳赳武夫去顯然也不行,這兩個人都有可能損害本部形象。連長李開傑提出讓陳驍去,但是遭到了指導員王得建的反對,王得建的理由是陳驍形象過於招眼,用今天的話說,小夥子太帥了,怕出男女生活作風方麵的問題。大家議來議去,終於統一了意見,派王曉華去。連首長的共識是,王曉華同誌原則性強,有自律精神,而且軍事素質高,形象一般,個頭較低,惹是生非的可能性相對要小一些。

天地良心,王曉華本來是不想去海滑留守處訓練那些女兵的,準確地說是不想在那年的冬天去,雖然說去了可以指揮幾十個人的隊列,但那也還是以一個正班級士兵的身份。他很看重身份,也很看重地位。跟黃嘉平同去,黃嘉平穿的是四個兜的軍官服,他是兩個兜的戰士服,有些寒酸不說,還極有可能被那個排長使喚來使喚去,有損尊嚴。要知道他也是幹部苗子啊。他估計至多當年年底就可以實現提幹的夢想,如果明年再讓他到海滑留守處去訓女兵,那就完美了。

但是連首長的決定是不能違抗的。

到了海滑之後王曉華很快就發現,他的猶豫是多餘的,因為黃嘉平形象較差,而且抽煙抽得很凶,口臭厲害,女兵們都不願意接近他。同時,黃嘉平的特長是射擊,搞隊列的時候他的主要職責是管行政,也就是說負責在訓練中不要出事,再進一步說白了,黃嘉平負責的行政工作實際上就是負責王曉華一個人不要出事,因為女兵們自有海滑留守處的幹部自己管著。明白了這一切,王曉華並不介意,反倒落得一大片鮮花盛開的用武之地。身份和地位在以後的日子裏已經變得很次要了,重要的是作用。

王曉華打心眼裏對高幹子女沒有好感,但是他沒有好感的是本部隊的那些高幹子弟,認為他們胸無大誌不學無術,還有自來紅的優越感,牛皮哄哄的誰也不屌,而且多數還能提幹。王曉華對本部隊那些幹部子弟的不滿,其實夾雜著很多個人利益方麵的因素。

但五朵金花就不一樣了。一是因為這幾個海邊長大的女兵都很漂亮,二是因為她們從紅小兵時代就受過唱歌跳舞的教育,三是她們的神秘而高貴的家庭背景。

在組織她們進行隊列訓練的時候,王曉華的眼睛無數次從那些太陽一樣灼眼的小胸脯前麵掠過,每次他都在心裏默默地背誦毛主席的教導:要鬥私批修,要狠抓私字一閃念。後來居然還想起了一段很悲壯的語錄: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但是我們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數人民的痛苦,隻要我們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當時王曉華也鬧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在那一年的冬天訓練海滑留守處女兵的時候,會經常性的想起這樣一段毛主席語錄,直到以後我們特務連有人在男女作風問題上出事了,他才幡然醒悟,那是冥冥之中有個意誌在把握他的前進方向,那是由靈魂深處發出來的自我警醒。

正是由於有了這種警醒,盡管他無數次地產生衝動,盡管他經常被她們鮮豔的笑臉和大膽無邪的目光弄得神魂顛倒,但是,他最終沒有做出任何不得體的事情,在他完成任務回到我們一團之後,海滑留守處的於主任到團裏致謝,親口對我們團長趙州章說,一團的兵,就是過硬。

我們團長趙州章說,我們一團特務連的兵,更是過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