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經有一個時期,我以為我低估了自己,因為自從陸軍指揮學院畢業之後,我走過了一段十分輕快的道路,似乎伸出腳來,就是在雲端裏,馬上就有一條路刷刷地鋪過來。
這麽跟你說吧,我從軍校畢業,由於是優秀學員,所以副連職排長隻當了不到三個月,就被任命為特務連的副連長。半年後,又被直接任命為連長。而在當副連長這半年裏,我除了管管後勤,具體地說就是管管吃喝拉撒,幾乎別的什麽事情也沒有做,做了一點也是平平淡淡。我被快速提拔為連長並不是因為我有多大的建樹,原因僅僅是因為原來的連長馬學方轉業了。
我在特務連當連長的時候,王曉華還是指導員。這真是山不轉水轉。
我對王曉華還是很尊重的,盡管他從前對我不怎麽樣。但此一時,彼一時,身份變了,地位變了,感覺也就不一樣了。
其實我並不想當軍事幹部,剛從陸軍指揮學校畢業的時候,當時沒有明確我們的職務,而是首先下了一道提幹的命令,我記得命令是這樣說的,錄取下列人員為國家機關幹部,行政多少多少級,我和張海濤都是行政二十二級。我們還有點奇怪,說我們明明是軍隊幹部,怎麽就成了國家機關幹部了呢?
在我們收拾行囊,準備離校的那幾天裏,有一次我們的老鄉、學院政治部幹部處的馬漢生幹事來看望我們,提起這個話頭才知道,軍隊幹部也是國家幹部的一種。馬幹事還說,二十二級隻是我們的行政級別,而不是職務,至於我們的職務是什麽,要到工作單位去才能決定。
張海濤突然提出一個很荒唐的問題,張海濤說,那如果我們現在就到地方工作行不行,還是行政二十二級嗎?
馬幹事沒想到張海濤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好像這個問題也是他前所未聞的。馬幹事撓撓頭皮說,難道你想到地方工作?
張海濤連忙擺手說,不,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我隻是順便問問。
馬幹事說,這個問題嘛,這個問題啊,我也不是太清楚,這樣,我給你問問。
第二天馬漢生就回話了,說我問過我們處長了,隻要有了行政級別,就是國家幹部了,從理論上講,到哪裏都管用。不過你們的命令是軍隊政治部門下的,不可能這裏剛剛當了軍隊幹部那裏就要轉業。
我埋怨張海濤沒話找話,問這個問題幹什麽。
張海濤說,我就是想弄明白我們現在的身份。身份很重要啊!你看,這裏麵學問大了。
我也覺得這裏麵學問很大,我並且從這個問題上明白了一個道理,軍隊的政治部門和政工幹部是管人的,管人的比管事的權力大。什麽人才能當政工幹部呢,我回憶我們二十七師一團,政工幹部都是能說會寫的,多數來自於新聞報道員。
我喜歡寫,過去寫過詩,寫過表揚稿,寫過連隊的總結材料。從黑三角緝毒剿匪回來的時候,我還寫過新聞報道,寫過戰例。而且我也會講,我當特務連一班長的時候,戰前給新兵講課,連長說我口才很好,到了前線給班裏做動員,指導員也說我口才很好。我覺得當政工幹部比較適合我。
我們二十七師考到陸軍指揮學校的學員一共有十六個,我們團裏五個。回到團裏向政治處報到的時候,我的老指導員、幹部股長黃嘉平征求我們的意見,我說我想當政工幹部。黃嘉平笑笑說,你雖然是二十二級,但這隻是級別而不是職務,你的職別可以定為副連職,也可以定為正排職。新幹部原則上從排長當起,當排長嘛,就不存在政工幹部和軍事幹部的問題,軍事幹部是你,政工幹部是你,行政幹部是你,後勤幹部還是你。
這回又學到一門學問,級別和職務還是不一樣。
後來果然就當了排長,但是三個月不到,團裏調整幹部,我又被任命為副連長,當時團政治處主任張震峰給我談話,我說我想當政工幹部,張主任問,為什麽?
我說我想學點東西。
張震峰皺皺眉毛說,你這話有問題,當軍事幹部就不能學東西了嗎?當軍事幹部責任更重。
我說那我服從。
就這樣,就是從副連長開始,我成了一名軍事幹部,並且沿著這條路走了將近二十年,直到最後忍無可忍,我不惜丟掉職務調進一個學術單位,才算解脫。而張海濤這小子卻與我背道而馳,從軍校一畢業,回到部隊,如願以償地當了七連的副指導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