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功團團長石萬山今年真是流年不利。這不,剛一開春,他就遇到了自己命運的倒春寒,本來該他好好露臉的節骨眼上,卻找不見他的蹤影。

石萬山本該露臉的機會就是在DF-88新型導彈定型實驗的觀摩場上。DF-88已基本定型,今天要一次性發射三枚,一枚打到西北,一枚飛至西南,一枚射向東北。這樣的展示,在導彈部隊的曆史上,即便不說絕無僅有,至少也是屈指可數。如果它表現出色,就標誌著中國新的護國長劍鑄造成功,馬上可以批量生產。導彈工程兵師的下一個主要任務,就是為這把神奇威武的巨無霸長劍打造安全牢固的劍鞘。

觀摩大廳正前方豎立著巨大的液晶顯示屏幕,屏幕上方張掛著十六個鮮紅奪目的大字:嚴肅認真,周到細致,穩妥可靠,萬無一失。這是當年周恩來總理為測試導彈發射操作的官兵題寫的,一直成為二炮官兵的工作標準和座右銘。大廳前兩排將星閃爍,幾個白發皓首的導彈專家夾雜其間。第二炮兵副參謀長周劍鋒少將坐在第一排正中,一反往日的威儀,與專家們談笑風生。不時有人到前排來向首長敬禮,謙恭地聆聽上司親切而不失威嚴的問話。

音樂響起的同時,巨大的水晶吊燈暗淡下去,大廳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投注到正前方。屏幕上,自左至右顯示出四個畫麵,深邃的山穀裏聳立著一個高大的塔架,寬闊的海麵上停泊著一艘驅逐艦,遼遠的草原上露出一口發射井,茫茫的戈壁灘上擺放著一隻巨大的白色球體。

果斷沉著的操作口令響起:準備!開始!

山穀中的隱蔽發射井口悄然打開,八個戰士合作操縱著一台移動導彈發射車,一枚導彈從井口慢慢伸出頭來,隨著塔架的緩緩豎起,灰色彈體上鮮紅的DF-88字體映入眾人眼簾。大廳裏的寂靜正可以用老掉牙的“地上掉了一根針都能聽得到動靜”來形容。猛然,DF-88像一條不耐蟄伏草叢的巨龍,騰空而起,噴吐著火舌斜刺蒼穹,向數千裏之外的目標怒飛而去。一時間,人們屏住了呼吸。

緊接著,驅逐艦上的導彈發射架升出甲板,湛藍的海麵上迸射出一道耀眼的強光後,DF-88如火山噴射,裹挾著烈焰直刺藍天。

轉眼間,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景象映入眾人眼簾。地老天荒的茫茫沙漠中,巨大白色球體靜靜地等待著飛來的導彈。

雄渾豪邁的男聲通過擴音器回**:“一號飛行正常,二號飛行正常,三號飛行正常。預計十五分鍾左右相繼飛臨目標。報告完畢。”

等待中,觀摩大廳依然鴉雀無聲。

三枚導彈幾乎同時準確擊中目標,白色球體靶標被徹底摧毀。

靜穆的大廳裏,突然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夾雜著後排炸雷般響起、很富穿透力和感染力的“哈哈哈哈”,以及“真神!”“太棒了!”“國威軍威,看我二炮!”的歡呼雀躍聲。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回頭張望,然後就笑了。不出眾人所料,發出“哈哈”的,果然是人稱“獅長”“獅子王”的導彈工程兵師師長顧長天,他虎背熊腰的右側,正是細臂瘦腿的師政委成南方,這兩人在一起很有漫畫效果。虎踞龍盤兩人左右的,是導彈師三員猛將——英雄團團長楊得勝、紅旗團團長張誌勇、先鋒團團長高建瓴,在“獅長”的感召下,他們興高采烈地跟著連喊帶叫。前排馬上有將軍以目光和下巴示意,讓顧長天坐到前麵去,“獅長”使勁搖頭,比劃著手勢表示自己不去“越位”。

緊接著,滿屋子喜悅和自豪的人,全都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周劍鋒中等個頭的健壯身軀比平時更為挺拔。平時不輕易動感情的他,緊握住右邊老人的手,使勁搖晃,滿臉是笑:“賀院士,祝賀祝賀,熱烈祝賀!成功了,太棒了!”

賀院士眼鏡片後隱約有淚花閃爍,聲音顫抖:“發射也很精彩,同賀同喜。”

周劍鋒仍然把賀院士抓得牢牢實實的,眼睛熠熠發光:“院士,什麽時候可以裝備部隊?”

“這是計劃中最後一次試射,估計一年後能批量生產,那時就可以裝備部隊了。周副參謀長,DF-88需要的陣地,什麽時候能建成啊?”賀院士緊盯住周劍鋒的眼睛,反問道。

周劍鋒終於鬆開手,轉身喊道:“顧長天——”

“到!”顧長天狼行虎步奔過去,圓腦闊臉上,一雙豹眼閃閃發光,蒲扇般的大手始終舉在耳旁行禮。

“顧師長,現在告訴你吧,你們正在修建的石破天驚——世紀龍工程,就是為DF-88築的巢。這柄新型護國長劍的威力,剛才顯示過了。請你告訴賀院士,什麽時候能把劍鞘打造出來?”

顧長天情緒高昂,帶著對工程兵師絕對自信的笑容,“啪”地又一個敬禮:“是!”一轉身,扯開高門大嗓,“石萬山——”沒人回答。聲音至少提高八度:“石萬山——”還是沒人答應。

顧長天急了,忘了身處的場合,忘了眼前是總部領導,也忘了旁邊還有專家和其他首長,獅吼起來:“怎麽回事?石萬山呢?”

成南方在後排急得直向他擺手,顧長天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壓低聲音對周劍鋒解釋:“首長,這個工程的龍頭是大功團承建的,石萬山是大功團團長。”

這時,一個中尉氣喘籲籲從外麵跑進來,敬禮報告:“首長,觀摩開始前,石團長就走了。”

“走了?他吃豹子膽了嗎?”“獅子王”的黑臉氣得煞白。

“報告首長,山體滑坡,把龍頭工程的主洞口埋住了,情況緊急,石團長回部隊了。他說不敢打擾首長,交代我等觀摩結束後再向首長匯報。”

頓時,觀摩大廳重歸沉寂。工程兵師剛才龍騰虎躍的幾個人全傻了眼。周劍鋒聲音低沉:“有多少人在洞裏,你知道嗎?”

中尉低下頭:“八個。”

霎時,所有人雕塑般凝固了,大廳裏靜得可怕,每個人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顧長天鐵青著大黑臉,豹眼幾乎要突出來。成南方瘦削的臉上掛上一層霜,兩片薄薄的嘴唇死死地抿著。片刻,周劍鋒威嚴地對秘書說:“馬上接大功團。”大步流星往外走。

群雕活動起來。人們一個個神情肅穆地離開,偌大的廳裏,隻聽得一聲聲歎息,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

山體滑坡,這個突如其來的壞消息,一下把新型戰略導彈發射成功的喜慶氣氛破壞殆盡。

早春時節,北京陽光燦爛花嬌柳媚,而在太陽山地區,卻正是氣候最惡劣的時候。綿綿不絕的連陰雨,淅淅瀝瀝淒淒慘慘地晝夜下個不停,日息月隱,蒼穹冥冥。滿地都是汙泥濁流,滿世界都陰晦潮濕。在這樣的地方,在這樣的日子裏,人也似乎陰濕發黴,隨時能被擰出水來。

一年裏難得見幾次太陽的太陽山,山體龐大,縱橫綿亙,在導彈陣地設計工程師眼裏,它的等高線也很符合條件,這樣的山體和地貌,是讓戰略導彈藏龍臥虎的好地方,再加上太陽山地區終年多雨的氣候條件,都使得它被首選為建築戰略導彈洞庫的最佳地域,因為無論是隱蔽還是機動作戰,它都是一個天然的偽裝網。

天時地利都具備,“石破天驚”龍頭工程自然落戶於此。然而,誰也難以預料,龍頭工程主坑道的切口剛被切好,就遭遇到連續幾十天的霏霏**雨。終於,坑道切口不能承受山體泥石滑坡之重,被泥石流淹沒了。

曲折蜿蜒的盤山公路上,一輛迷彩外殼的切諾基開著大燈,在迷蒙雨霧中顛簸穿行著。石萬山緊繃著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濃眉下一雙深邃銳利的眼睛直視前方。線條硬朗棱角分明的臉龐,剛毅霸氣的板寸發型,筆直挺拔的腰板坐姿,使得這位四十多歲的導彈陣地工程主攻團團長,周身透出一股肅殺的英武之氣。

連陰雨對這個切口的殺傷力就這麽大嗎?是天災還是人禍?到底是哪個環節的問題呢,施工不當,還是設計上的紕漏?石萬山蹙起眉頭,苦苦思索。可是,按理說,這麽重要和大型的導彈陣地的設計,曆來都是由二炮工程院總設計師秦懷古親自主持,秦老曆來以工作嚴謹和要求嚴格著稱,從來沒有出現過失誤,怎麽可能呢?不,絕對不可能!

他下意識搖頭,否決了這個思路。

且不論是什麽原因吧,整個工程兵師一年的傷亡指標是多少?隻能在萬分之一點五以下!這下倒好,自己團裏一下就給埋進去八個!這些人目前是死是活?……憂慮和焦灼,使他的眼神更為深邃,麵容更為凝重。萬一……萬一他們有什麽閃失,自己的軍旅生涯走到了盡頭不說,從此心靈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修了二十幾年導彈陣地,石萬山早已熟諳導彈陣地的特征和脾性。為了隱蔽,開口要小;為了防禦核襲擊,坑道要長:為了能多存放導彈,庫容要大。小口子、長脖子、大肚子的導彈陣地,哪一塊骨頭最難啃,他一清二楚。剛一切口就出了天大的事,真不是好兆頭啊!

想到這裏,石萬山不由打了個冷噤,命令司機:“開快點,再快點!”

司機用左手飛快地擦一下額頭的汗水,偷覷一眼右鄰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回答:“團長,下雨,路滑,這路上很危險。”話雖這麽說,速度還是有了提高。

寒風夾著冷雨,似乎永不疲倦地向玻璃窗襲來;黛色的山巒,靜默的莽林,陡峭的峰岩,峻壁下奔騰的澗流,猶如一幅幅蒼涼凝重的油墨畫卷,不斷從車窗兩邊漫過。

突然,一股山洪席卷著泥石流呼嘯而下,“嘩”地落在車後。

好險!

渾身泥濘像隻髒猴子的切諾基,七拐八彎,上坡下坳,漸漸地,連山坳上寥落依稀的村寨民居也見不到了。除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山林間死一般的寂靜。

一根橫木杆出現在眼前,旁邊是醒目的告示牌,上書鮮紅的大字:“軍事禁區,未經允許,不準入內。”兩個戰士頭戴墨綠色的鋼盔,手持烏黑鋥亮的衝鋒槍,肅穆莊嚴地佇立在雨中的告示牌旁。切諾基減緩速度到麵前時,兩人立正,揮舞著小紅旗,姿勢很優美。

汽車戛然停下。七星穀禁區第一哨——七星穀檢查站到了。

“首長,請出示特別通行證。”哨兵神情嚴肅冷峻,口氣不卑不亢。

司機的驗過了,石萬山還在一個口袋一個口袋地掏,額頭上沁出了冷汗。糟糕,身上根本沒有。

司機看看石萬山,跳下車,拍拍哨兵肩膀:“你沒見過團長?出事了你不知道?今天請你們就特事特辦,通融一下吧。”

圓頭圓腦十分壯實的哨兵莊重地向司機敬個禮,然後一副六親不認的架勢:“對不起,沒有證件不能放行,這是規定。”

司機瞪圓了眼睛:“工地塌方了,你不知道?”

哨兵對已經站到麵前的石萬山敬禮:“對不起,團長,不管什麽情況,我們隻認證不認人,這是規定。如果您的證件實在找不到,那就隻能請保衛股長來領您進去。這也是您給我們定的軍規。請原諒。”

石萬山莊重地回敬軍禮:“好樣的!沒有證件,就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來了,也不讓進!”一拍腦瓜子,“這記性!”

他奔回車裏,從駕駛艙的小抽屜裏翻出證件,如釋重負遞給小胖,臉上露出笑容:“哪個營的?叫什麽名字?”

受到表揚,哨兵笑得天真燦爛:“謝謝!”還回證件,清脆響亮地回答,“我們是一營的!我叫王大偉,他叫孔躍,跳躍的躍。團長,再見。”

“再見。你們都是好樣的!”

司機抹一把臉上的雨水,拉開車門剛要上車,被一隻大手拽住動彈不得。他一愣神,石萬山“噌”地跳到方向盤前,迅速係上了安全帶。司機一臉無奈,趕忙從另一邊上車。

“把我的證件拿好。二道崗,三道崗,不能再耽誤時間。”石萬山猛地一踩油門,切諾基轟的一聲迅疾躥過檢查站。

“團長,路滑……”

“囉嗦!快係上安全帶!”

沿著盤山公路,切諾基上下左右不停地顛晃著,朝黑黝黝的深穀駛去。

群山籠罩在灰蒙蒙的雨霧中,時隱時現出黑黢黢的粗獷輪廓,七星穀深穀山體滑坡處,絲絲密密的雨簾下,兩台挖掘機不停地工作著。

三十多歲的大功團一營營長張中原皮膚熏黑,麵相淳樸厚道,中等個子壯碩敦實。他帶領戰士蹚著沒膝的黑色泥漿,在挖掘機的空隙裏搶挖泥石,頭上臉上不時滾下汗滴和雨水。

一級士官方子明一邊挖著,嘴裏同時嘀嘀咕咕:“營長,我說了開工那天要殺隻雞祭山神,你們領導不聽,還批評我,你看現在……”

“還胡說!話太多了,給我加緊幹!”張中原瞪他一眼。方子明做個鬼臉,低頭悶聲挖起來,動作頻率比剛才翻了倍。

又有兩輛挖掘機麵對麵開了過來,左邊一輛尚未停穩當,身材矮小其貌不揚的團政委洪東國就跳了下來,大聲吼道:“張營長,把你的人撤下來!別添亂了!”

平時總是溫文爾雅笑眯眯的洪政委突然發火,把張中原嚇了一跳,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抬起頭,臉上的水流趁機溜進他嘴裏,他喉間咕嚕一聲吞咽下去。

戰士們停止挖掘,都露出不解的表情。

洪東國馬上為自己的態度自責起來。取下藍色頭盔,抹去臉上的水珠,剛才麵目模糊的他,立刻顯現出一張白淨的臉龐。他衝張中原笑笑,那意思就是道歉。好脾氣的洪政委發脾氣自有其原由,他剛接到師部電話,師長政委在指示要不惜一切代價搶救士兵的同時,言語之中責備他沒有把好安全關。

張中原走過來,憨厚地笑笑,咂咂嘴:“政委,這麽多挖掘機,施展不開呀!”

是啊,剛開過來的兩台挖掘機,就像兩頭紅了眼的鬥牛,相互死死抵著犄角,互不相讓去路。

洪東國長歎一聲。這歎息似乎是對挖掘機的專門指示,兩台機器應聲停了下來。

幾乎與此同時,泥牛般的切諾基一個急刹車橫亙到挖掘機前。

“老石!”洪東國叫起來。

張中原驚喜地叫道:“團長回來了!”

“老洪!”石萬山以猛虎下山的姿勢跳下車,趨前與洪東國握手,“情況怎麽樣了?”

“還沒有大的進展。”洪東國臉色暗淡下來。

“走,帶我去看洞口。中原,你也來。”

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往坍塌的洞口走去。

正環繞著洞口四處走八方看時,石萬山突然腳下一滑,掙紮兩下,最終沒有站穩,仰麵摔倒在泥水裏。洪東國和張中原趕緊把他拉起來。泥漿從石萬山頭上往下流淌著,他往後捋了捋頭。

“老石,你趕緊回去換衣服。”洪東國看著他,直心疼。

“沒必要。現在分秒必爭。”

“團長,這樣會生病的……”張中原眼睛裏飽含焦灼。

“別說了,戰士們的棉襖早就濕透了。”他抬腕看手表,“現在四點二十七分。準確的出事時間清楚嗎?”

“上午九點零五分。”張中原回答。

天爺,都七個多小時了,洞裏肯定沒有多少氧氣了。人命關天啊,他們現在到底怎麽樣了?千萬別出大亂子啊……一時間,石萬山腦子裏亂哄哄的。

“張中原,這麽長的時間裏,你們都幹了些什麽?”

“我們一刻也沒停過,一直在挖。還有,為了盡快將坑口挖開,我們用了簡易快速架設的抗滑樁,把上邊的滑渣擋住,防止它們繼續下滑,”張中原顯出委屈的神情,囁嚅著,“挖掘機施展不開,起不了大作用,又不敢用大型機械,大張旗鼓幹的話,怕敵人的間諜衛星拍照……”

“嗯,抗滑樁用得好,不然都是在做無用功,”石萬山神情緩和下來,“中原,你馬上去準備炸藥。”語氣一下又變得斬釘截鐵。

洪東國吃了一驚:“老石,用炸藥幹什麽?”

“剛才看了滑坡後的地形,我發現必須把這個土包炸掉,再從三營調來兩台挖掘機,六台機子,形成一個環行陣勢,輪番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救人。中原,快!”

“是!”張中原轉身就跑,心裏直罵自己,你怎麽就想不到呢?真蠢,真笨!

洪東國憂心忡忡:“老石,用炸藥會不會影響主坑道?萬一把主坑道給震塌了,那可就適得其反……”

“老洪,考慮周全是必要的,但掌子麵太小,兵力展不開,時間不等人啊,”石萬山目光炯炯,“按這種挖法,明天早上都還挖不到,即使挖到了,恐怕也晚了。坑道隻有二百多米長,缺氧嚴重。”

大事臨頭,石萬山立刻顯示出他鷹派人物的性格:“老洪,工程上的事,由我負責,出了事故,是我的……”

“老石,你這是什麽話,”洪東國製止住他,誠懇地說,“我不是不同意用炸藥,更不是怕擔責任,隻是擔憂……不說那個了。事故是你不在家的時候發生的,如果有個什麽萬一,責任當然應該由我擔當。你趕快回去吧,瞧你,臉都凍紫了,嘴唇是黑的,快回去換衣服吧,我留在這兒。”

洪東國臉上眼裏都是疼惜。

“我還能挺得住,沒事,”對洪東國的真切關懷,石萬山打心底裏感動和感激,但這個鐵骨雄風的硬漢,嘴巴曆來不會“來事兒”,隻是用感激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搭檔,真摯地說,“老洪,我是工程總指揮,用炸藥又是我下的命令,一旦出現什麽情況,我還能撇得開責任嗎?還有,我是二十多年的老工兵了,這種場麵經曆得多,經驗豐富,當然得留下來指揮戰鬥。老洪,你快回去吧,團部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這個政委去處理,師裏隨時會來電話,我們兩個不能都不在。”

洪東國再找不出理由,隻好無可奈何地:“好吧。老石,千萬小心啊!”

“放心,我會注意的。老洪,再見。”扭頭高喊,“張中原!”

“到!”

“炸藥備好了嗎?”

“報告團長,備好了!正在等候命令!”

“好!你們聽著,現在,挖掘機後退五百米待命!爆破手準備!”

戰士們迅疾退出剛才的崗位,分頭忙碌起來,其中十幾個戴著紅色頭盔的戰士,操著新拿到的各種工具,又紛紛衝了上去。

張中原大喊:“再上一個班,快!齊東平,方子明,跟我去埋炸藥。快!”

一連一排代理排長齊東平、一級士官方子明應聲而到,抱著雷管和炸藥飛快地衝了上去。

石萬山喊道:“挖掘機都不要熄火,先在這邊排成一字梯隊,等爆破後,馬上從右側向左側挖,然後形成一個環形陣勢,輪番挖。張中原,你們要一次性把土包削平,不能炸個大坑。”

張中原、齊東平、方子明異口同聲:“保證完成任務!”

“砰!”驚天動地,地動山搖。阻礙兵力展開的土丘瞬間被夷為平地。

“成功了,成功了!”灰頭土腦的齊東平和方子明歡呼雀躍。滿臉黑硝的張中原憨憨地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六台挖掘機依次向出事地點開去,六組戰士緊緊跟隨著,見縫插針清理它們殘留下的泥石。

沒等硝煙散去,張中原一頭衝了進去,旋即跑出來,興奮地大叫:“團長,快來看,主洞口現出來了!”

石萬山疾步過去,看到洞口,長長噓出一口氣:“一九九四年那回,你們悶進去多長時間?”

“二十一小時零十八分鍾。”

“那時坑道打了多深?”

“三百二十七米。”

石萬山一把抓住張中原的臂膀:“中原,他們還有救!”

石萬山鬆開手,雙腿有些顫抖,感到自己好像要虛脫。他閉上眼睛,喃喃自語:“謝天謝地。”手哆嗦著上下摸煙。猛然想起已經戒好幾年了,臉上浮現出自嘲。

掃除障礙後,挖掘機層層深入,速度突飛猛進;剩下不大的一個土丘時,戰士們改用鐵鍬挖;最後,大家用雙手刨,刨啊刨,很多人的指甲都刨沒了,鮮血直流,但沒有人停下來。他們一邊刨著石渣泥塊,一邊呼喊著戰友的名字,有人失聲痛哭,有人喃喃祈禱上蒼保佑洞中戰友平安無事。他們的淚水、汗水和血水融合到一起,滴滲進地上的汙泥濁水之中。

橫七豎八倒在洞裏的八個戰士,終於被戰友們柔韌的手給刨了出來。大家用最快的速度把他們抬上擔架,抬到洞外的救護車上。早已等候著的醫生護士們急忙圍上去,麻利地做應急處理。

石萬山焦急又充滿希冀地問:“老劉,他們沒有生命危險吧?”

“應該沒有。隻是有兩個人傷勢比較重,必須盡快輸血,”醫務隊隊長老劉忙得顧不上抬頭,“團長,盡快送他們到小廣場,直升機等在那兒。”

一群戰士又七手八腳忙碌起來。救護車載著八條年輕的生命,帶著大功團官兵殷切的期望,“嗚嗚”鳴叫著,風馳電掣而去。

大功團八個戰士施工受傷入住醫院的消息,很快傳遍二炮各級單位各個部門,攪得上上下下忐忑不安。年屆花甲的工程院總設計師秦懷古,得知此事後,趁醫生護士不注意,立刻從病房裏“逃”了出來。回到家,身體消瘦麵容憔悴的他,立即戴上老花鏡,彎腰盯著攤開在寫字台上的設計圖紙,一個圖標一個圖標仔細地觀察。他的書房整潔雅致,南麵是一排高頂天花板的大書櫃,其他三麵牆壁上全都掛著各式各樣的設計圖紙。

咚,咚,咚,響起三聲輕柔的敲門聲。

“是丹雁吧?請進。”

門被輕輕推開,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龐隨即閃現出來,一雙仿佛能透視世間一切的美目,靈動,內涵無比豐富,也使這張原本顯得個性強烈的臉平添上嫵媚生動。有人把“美女”分為三等,說隻有一等美女才是真正的美女,遠看漂亮不能近看的女人屬三等美女,近觀漂亮不能細看的女人屬二等美女,遠看近觀都耐看、怎麽看怎麽漂亮、且須具備脫俗出眾的氣質的女人,才算是不折不扣的一等美女。林丹雁符合“一等美女”的全部條件。

“秦老師,您好。”林丹雁推門進來,高挑的個子姿態優美。

“丹雁,你過來。七星穀一號洞出事了,山體滑坡,埋住了洞口,悶進去八個人……”秦懷古指點著圖標上的“七星穀”,聲音嘶啞。

“啊?”她驚叫起來,聲音仍是輕柔的。

“幸好沒死人,但重傷了兩個。工程部王部長叫我們去現場看看。”

林丹雁呆立著,一時心亂如麻。雖然年齡才三十出頭,她已經是秦懷古的助手,是石破天驚——世紀龍龍頭工程的主要設計者,七星穀陣地,正是她獨立擔綱的第一個大作品。好半天,她才緩過神來,幽幽地說:“設計時,我充分考慮到了太陽山地區複雜的地質結構……”

“我相信你的責任心和能力,它應該與你的設計沒有關係,別擔憂,哦?”秦懷古安慰道。

“那,會不會施工上有問題?”

“應該也不是。我也了解石萬山,了解他的大功團。山體滑坡,估計連陰雨是罪魁禍首……”

“石萬山?他還在大功團?”林丹雁抑製不住,幾乎是喊了起來。

“是啊。”秦懷古抬起頭,端詳著她,“小林,怎麽啦?”

“哦,我對石萬山還在大功團有些意外,”林丹雁伏下身子,察看著圖標上的“七星穀”,借以掩飾自己的失態,“以為他早就高升了。”

“丹雁,你早點回去吧,準備一下,明天早上六點鍾我們飛漢江,多帶點資料,換洗衣服也多帶幾件。這次你可能要在七星穀呆一段時間。我們必須在技術上確保施工人員的生命安全。”

“好的。那我回去準備一下,老師再見。”出了門,林丹雁的心髒依然狂跳不止。

淒淒切切連綿數月的小雨,在人們似乎看不到盡頭的絕望中,終於停住了。一輪久違的太陽,隱藏在厚厚的雲層後麵,偶爾猶抱琵琶半遮麵般羞答答露一下臉,又急惶惶躲了回去。營房遠處,群山被雨水洗得一塵不染,碧綠的顏色近乎失真;窗外,百年大槐樹老枝發出新芽,誘人的嫩綠,告示著春天終於來臨。

一營營部的活動板房裏,張中原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的大槐樹,呆呆地想著心事。齊東平站在門口好幾分鍾,等著被召見,發現這招行不通,隻好高聲地:“報告!”

張中原回過神來:“進來。學完了?”

“學完了。”

“查清楚了嗎,昨晚在一號洞口放的說是辟邪的鞭炮,是誰買的?”

“方子明。”

“混賬!他還嫌亂得不夠?”張中原的火氣抓住時機,轟地躥了上來。

齊東平慌亂解釋:“營長,上個月,雷電劈了太陽樹村兩棵老柏樹,有人說必須……我批評了他,他已經承認不對……”

“行了行了,你們這叫什麽,我看是叫兵兵相護。”張中原沒好氣,“這次就算了,這串鞭炮,算是慶祝他們八個人死裏逃生。以後,誰再受這種迷信傳言的影響,看我怎麽收拾他。去吧。”

齊東平磨磨蹭蹭的,顯然還不想“去”,卻又不開口。

“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沒什麽。”忽然下定了決心:“營長,聽說要追究責任……”

“追究也追究不到你頭上,你已經盡職了。放心吧,這件事不會影響你提幹的。團長說了,還要為安全員請功呢。”

齊東平頓時眉開眼笑,運足精氣神,“啪”地一個敬禮:“謝謝營長!”歡天喜地跑出去,路遇正往小廣場去的石萬山和洪東國,笑吟吟行禮,“首長好!”

“有什麽好事,笑成這樣?”洪東國問。

“有……沒有!兩位首長再見!”一陣風似的沒了蹤影。

洪東國淺淺地笑笑:“不知要到什麽時候,那八個戰士才能這樣活蹦亂跳。不過他們沒有生命危險,也夠慶幸的。我一生中最漫長的時期過去了。”

“不是一生,是前半生,”石萬山認真糾正他,“老洪,看七星穀的石頭,我早就知道龍頭工程很難一帆風順。隻有傷沒有亡,而且重傷隻兩個,老天夠照顧我們的了。怕的是,這還隻是個下馬威……”

“團長,政委,我正找你們呢。”張中原風風火火跑過來,“我是不是帶人把一號洞口清理一下……”

“急什麽?現場先留著!讓首長和專家看看,到底是天災還是人禍。”石萬山甕聲甕氣。一股情緒上來,他飛起一腳,一塊碎石劃著弧線連滾帶爬。

洪東國拍拍張中原肩膀:“整頓學習,整頓學習,可以多學習嘛!內務條令,保密規定,都行。其他事情先別操心了。去吧。”

張中原遵命,走出十幾米遠,又聽石萬山在背後高喊:“張中原,今天在穀口值班的王大偉,還有孔躍,原則性強,嚴守紀律,每人給一次嘉獎。”

洪東國走近石萬山:“老石,師首長馬上就到了,你這情緒,少說話。不管怎麽說,咱們團確實出了事故。”

“老洪,你也聽到了師裏鄭浩副參謀長打電話的口氣,把我們當新兵蛋子啊?我憋氣……”

“哎,老石,等會兒見到他,臉可別拉這麽長,他畢竟是師首長,是咱們的上級領導。”

“放心,黨的組織生活原則我倒背如流。”

洪東國笑笑:“我哪能對你不放心啊,隻不過天生一副婆婆媽媽的心腸,老忘了看對象是誰。鄭浩怎麽看,由他去,不是還有專家組嗎?他說什麽,咱先聽著。”

“放心吧,我不是愛鬥架的烏眼雞。”

兩人互相看一眼,都大笑起來。

石萬山用手搓搓臉:“我還以為自己再不會笑了呢。等專家的意見吧。師長他們該到了。”

說曹操,曹操到。一架小型軍用直升機沿著山穀飛過來,降落到偽裝成彩色的小廣場中央。顧長天一馬當先衝出機艙,成南方緊隨,師副參謀長鄭浩斷後。鄭浩中等個子瘦而不弱,斯文沉靜的臉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看上去矜持穩重,彬彬有禮,使他顯得比三十七歲的實際年齡要老成。隻有走近他,盯住那副鏡片後的一雙眼眸,才能察覺到他眼角眉梢間遮擋不住的狂傲之氣。

石萬山和洪東國急忙迎上前,一一行禮。敬禮、回禮各自完畢,顧長天問石萬山:“現在在忙什麽?”

洪東國搶先開口:“首長,接到師裏指示後,我們意識到整頓學習十分重要……”

顧長天大幅度擺手:“行了行了,我們不是來聽檢討的。龍頭工程出師不利,這可是件天大的事。耽誤了工期,耽誤了新型戰略導彈布防,誰也負不起這個責。石萬山,你別弄一臉深沉給我看,覺著委屈是嗎?”

“首長,石某人豈敢,表情深沉是因為心情沉痛。兩個重傷戰士的腿,還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顧長天冷笑一聲:“石萬山,你應該慶幸,慶幸你的八個人還活著!切口難,剛切口又遇上連陰雨,你們的運氣確實有點背,是吧?不要以為自己什麽大風大浪都經曆過,就滿不在乎。”

“是,謹遵首長教誨!不過,我要為自己辯白一句,我對所有的山石都充滿敬畏。”

成南方岔開話題:“爆破救人,是誰的主意?”

這回,石萬山搶先開口:“團黨委的集體決定。”

洪東國說:“是老石提出來的。如果沒有老石的當機立斷,後果也許不堪設想。”

鄭浩一直冷眼旁觀著局麵,卻突然輕聲笑起來,移步石萬山麵前誠懇握手:“石團長,真佩服你的膽量,不,是膽識。誰敢橫刀立馬?唯此石大團長!萬一炸傷炸死了人……”

石萬山怔愣片刻,反應過來:“鄭副參謀長過獎了。我談不上什麽膽量、膽識的。安全員說,當時看見山坡上的樹在往下移動,就告訴戰士們別往外跑。憑經驗,我斷定他們被埋在最裏麵。萬一炸傷炸死了人,鄭副參謀長這回就隻能在軍事法庭上看見我了。”

“石團長看來是誤會我了,我是真心佩服。”鄭浩訕訕地笑。

顧長天瞥他們一眼,高門大嗓嚷了起來:“王部長和秦總他們到了沒有?”

“王部長已經到了,秦總他們很快就到。首長,咱們走吧。”洪東國說。一行人甩開步子朝團部走去。

軍用吉普車一路上躥下跳,把秦懷古和林丹雁顛進七星穀。一道道嚴密關卡,一次次嚴格檢查,使迎駕的保衛股長衛建中有些過意不去,卻是十分自豪的口吻:“真是不好意思,我們的保衛措施很嚴,給兩位專家添麻煩了。”

林丹雁開玩笑:“每次進七星穀,我都能體會過五關斬六將,難能可貴啊。”

秦懷古臉色蒼白,聲音有些虛弱:“你們做得很好。七星穀陣地太重要了。它投入使用後,東部一百四十多萬平方公裏國土的安全係數,能提高很大一步。東部可是咱們國家最富裕的區域呀。敵特分子的嗅覺很靈敏,不嚴防不行啊。”

說話間,團部到了。

團部會議室寬敞明亮,長條會議桌擺放中心位置,桌上放著兩瓶鮮豔的野山花,牆壁上,高懸著“愛二炮,愛陣地,愛本職”的大紅標語。端坐長條桌正中間的是二炮工程部部長王遠慶,以王遠慶為界線,左邊依次是正在主持會議的顧長天、石萬山,右邊是成南方、鄭浩、洪東國。龍頭工程技術分析會剛剛開始。

秦懷古和林丹雁走進會場,引起一陣小小的**,會議暫時中止。全都站起身來,但在這個場合中,握手問候是王遠慶、顧長天、成南方的專利:“秦總,一路辛苦了。”

“林工程師,歡迎你。”

向來沉靜持重的鄭浩竟然廢除綱常,一把抓住林丹雁的手:“認識一下。鄭浩,工程兵師副參謀長。”

“林丹雁。鄭副參謀長好。”

猛一看見林丹雁,石萬山驚異得變了臉色,心跳“咚咚”作響如擂鼓。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林丹雁已經到了跟前。石萬山不知該向她敬禮,還是該與她握手,猶豫間,林丹雁已經棄他向洪東國而去。

“洪東國,大功團政委,熱烈歡迎,”雙方握手,“剛才那位是我們團長,”洪東國心細,看見了剛才一幕,特地指著石萬山做介紹。

一番論資排次,謙讓拉扯,終於都坐定下來。石萬山正好與林丹雁麵對麵,這使他很不自在。鄭浩坐在秦懷古的正對麵,林丹雁的旁邊,這使他很興奮。

秦懷古向全體人員介紹:“小林是我的助手,是七星穀陣地的主要設計者,比我更熟悉情況。為了及時解決各種技術問題,工程設計院決定派她來這裏擔任技術總監。”

眾人熱烈鼓掌。

鄭浩側轉身子去看林丹雁,臉上春風**漾。

石萬山臉上陰晴變幻,眼睛始終盯著虛無縹緲的遠方。

“小林,你先談談。”秦懷古向她頷首微笑。

林丹雁站起來,深潭秋水般的眼睛波光瀲灩:“秦老師,各位首長,對不起,現在我無從談起。我想現在就去現場,然後才有發言權。”

顧長天沉吟片刻:“好!石萬山,你帶路,我們都去!”

大家分頭坐進幾輛汽車。成南方和洪東國堅決把秦懷古攔住,讓他先好好休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您老的身體更是我們的寶貴財富啊。”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軟硬兼施,總算把臉色蠟黃淌著虛汗的總工程師給攔下了。

石萬山和洪東國坐在迷彩切諾基的後排,鄭浩緊跟著林丹雁上車,與她同坐前排。一路上石萬山默默無語,鄭浩則對芳鄰問話不斷。帶夠了生活用品沒有,在這兒習慣不習慣,家裏有沒有什麽牽累,有什麽樣的業餘愛好,等等;快到目的地時,話題一轉:“林工,我對技術不太熟悉,以後你得多幫助我呀。”

“哪裏,應該是我請鄭副參謀長多指教。”

“那我們以後就互相幫助,共同提高吧。”鄭浩擺出半開玩笑的姿態。

陣地離團部隻有一公裏多的路程,說話間就到了。

林丹雁洞裏洞外不斷出出進進,對每一個細節都看得非常仔細,不時在本子上記錄著,間或向洪東國詢問各種情況。

石萬山看著,聽著,一言不發,麵無表情。

顧長天在另一個洞口朝林丹雁大喊:“小林,說說你當初的設計構想。”

林丹雁緊跑幾步追上去,喘著粗氣:“是。太陽山一帶,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一號、三號兩個洞口相距十六點八五公裏,這麽長的山體裏麵,具體又有些什麽樣的地質結構,事先很難搞清楚。這個問題,在勘察設計階段就提出來過。”

“這種地形地貌很難對付,我知道,以前當團長時碰到過。”顧長天說。

“從目前這二百多米切口來看,這個主體坑道的開鑿,難度可能會超出顧師長的想象。”

“哦?我的想象,此話怎講?”

“搞設計,也得知己知彼啊。”林丹雁活潑起來,開了個玩笑,馬上又正色,“這麽長一個主體坑道,對貴師來說,的確是個新課題。以前,顧師長的愛將,這位石大團長開鑿過的最長坑道是八點七八公裏,對吧?所以,我對大功團說隻用三個營的兵力,隻用兩年工期,就能打通這個主體洞,保留看法和意見。”

“請林工程師相信我團的戰鬥力。何況,我們添置了六台大型鑿岩台車……”

“問題是隻能從兩個方向開鑿,你們就是有六十台鑿岩台車也沒用。”林丹雁沒好氣。

“辦法總比困難多。”

“石萬山,你讓人家說完嘛。”王遠慶權威性地開了口。

“王部長,我說完了。”林丹雁笑笑。

成南方保持著慢條斯理的風格:“兵力不足,確實是個問題。世紀龍工程啟動後,我們師一下承擔了十六個陣地的施工任務。白山黑水的東北,戈壁沙漠的西北,雪域高原的西南,到處都有我們新開辟的戰場。這些陣地哪個都很重要。但是,最重要的還是七星穀這個龍頭工程。所以,你們大功團在工程上要多想辦法。”

“請首長放心,必要時,我們會設法增加作業麵,並且要充分發揮機械作用,努力挖掘科技潛力。”石萬山趕緊表態。

顧長天鼻子裏哼一聲,豹眼柔和起來,石萬山知道這是“獅長”表示滿意的一種方式,剛有如釋重負之感,“獅子王”的黑臉又拉長下來,轉向林丹雁:“請林工談談這次事故的原因。”

“是。剛才我進行了仔細的察看,細致的分析,初步得出結論,大功團的施工是合理的。這次事故,由山體滑坡引起,責任在連陰雨,與施工沒有關係。當然,我還要作進一步的調查研究,也需要聽取秦老師的意見,然後再作定論。炸開土丘救人的應急方案,用得大膽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石萬山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洪東國喜眉笑眼:“林工,炸開土丘救人是石團長的主意。”

林丹雁不作任何表示,鄭浩臉上浮出疑惑之色。

王遠慶說:“聽了林工的初步結論,我們心裏的石頭放下了一大半,現在,趁熱打鐵開個現場會吧。先傳達一下首長指示。昨天,二炮劉副司令員、司令部周副參謀長,叫我去談了仨小時。他們代表二炮黨委,讓我轉達大首長的幾點意見,一、七星穀陣地,事關國家重點地區和核心地區的戰略安全,兩年內建成的決心不變;二、要充分考慮到建設七星穀陣地的困難,各協作單位要把精兵強將派到七星穀,不僅要按時還要高質量地建好:三、妥善處理好山體滑坡事故。我這個工程部部長先表個態,工程部一如既往,不遺餘力地支持七星穀陣地的建設。”

顧長天眉開眼笑:“多謝上級部門上級領導,還有工程設計院對我們的關心和支持。昨天,我們師黨委開了一天會,就是研究如何加強對重點陣地建設的指導工作。成政委馬上要宣布師黨委的決定。”

成南方清清喉嚨:“師黨委決定,七星穀,黑水嶺,白石岩,沙田壩,這四個陣地,各自成立師前指,前指總指揮由師領導副職、師機關領導兼任。”

石萬山更是目瞪口呆,臉色急劇變化。

“石萬山,你別緊張,你仍然是七星穀工程的指揮長。你在七星穀的指揮權,沒人奪。師前指總指揮的權限,是負責方方麵麵的協調工作。”顧長天語帶調侃。

鄭浩浮現出不易察覺的笑容。

“我不緊張,是感到振奮。能不能問一下,哪位師首長來七星穀掛帥?”

顧長天朝鄭浩一揮大手:“你來告訴石團長。”

“是。”鄭浩走到石萬山麵前,伸出手,笑容可掬,“石團長,我主要是來向你、向洪政委學習的。”

石萬山又是一怔,瞬即反應過來,握住鄭浩的手,目光牢牢捉住對麵鏡片後的眼睛:“熱烈歡迎,以後我就有幸經常得到鄭副參謀長的幫助和指導了。”

“哪裏哪裏,本人樂意做石團長的後勤部長。”

洪東國走上前去,笑吟吟地向鄭浩伸手:“我代表大功團黨委,對鄭副參謀長出任七星穀陣地師前指總指揮,表示熱烈歡迎。我相信,在二炮首長的關懷下,在工程院專家的幫助下,在師黨委的領導下,在師前指的指導下,大功團一定能把七星穀陣地建成一流的陣地。”

“謝謝!我一定努力工作,多向洪政委、石團長學習,與大家一起,把七星穀陣地建好,不辜負領導和大功團的期望。”鄭浩意氣風發。

成南方對眼前的情形很滿意:“鄭浩同誌年輕,有研究生文憑,機關工作經驗豐富,自己也希望能到基層鍛煉。龍頭工程舉足輕重,事關世紀龍工程的成敗,所以,師裏給大功團再送來這員虎將,從此,你們更是如虎添翼了。”

顧長天又亮出他招牌的哈哈大笑:“成政委,你忘了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鄭浩同誌是個鑽石王老五,沒有家庭拖累。”

林丹雁不動聲色看著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