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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新密碼後,楊紫雲如釋重負。三年來第一次踏上故鄉河南的土地,楊紫雲心裏湧動著莫名其妙的激動。淮源盛信陽分號還在開嗎?張家會不會在敵占區做生意?出了診所,楊紫雲突然提出要買塊布料親手給美子做一件旗袍。朱國柱正要阻攔,美子已經決定去逛逛信陽最繁華的商業街了。

此刻,在分店的後院,楊開泰剛剛見到張世傑,把他打聽到的情況說了出來,“信陽這邊的鬼子駐軍,為了拍上司的馬屁,邀請一些駐武漢高級軍官的夫人來遊玩。那對漢奸男女,是鬼子軍官太太在武漢的朋友,他們在信陽要待兩天。”張世傑問道:“有沒有機會下手?”楊開泰道:“他們的行程安排還沒有搞清,隻知道在城裏下手的機會不大。”高連升跑了過來,說道:“楊大哥,二哥,外麵停了很多鬼子的警車,摩托車,好像是鬼子的重要人物到咱們店裏購物。”“重要人物?是不是那些女鬼子,看看去。”郭冰雪說著就要往前麵跑,周銀杏也跟在她後麵。“等一下,不能就這樣過去,也不能去的人太多。這是敵占區,凡事不能魯莽。”楊開泰叫住她們。“楊大哥說得對,隻能去兩三個人。連升,把那邊的貨拿一些過來。楊大哥,咱兩個裝成店裏的夥計,過去瞧瞧。”張世傑說著,隨手把一頂店鋪夥計戴的帽子扣在頭上。“我一定要去看看女鬼子長什麽樣。”郭冰雪固執地說,“楊大哥長得這麽威猛,一點也不像夥計,我可以打扮成一個女仆。我先去。”邊說邊把披散的頭發編成一條辮子,從高連升手中拿過一匹綢緞。楊開泰仔細打量著郭冰雪,“郭小姐想去就去吧,不過,你別說話,也別讓對方看見你的眼神,你的聲音和眼神跟女仆差別太大了。還有你,世傑,如果是那些日本軍官的太太和那兩個漢奸,別在這兒動手。”

楊紫雲等人走進店裏,胡掌櫃一看這麽大的陣勢,忙彎腰鞠躬,“歡迎光臨淮源盛。”楊紫雲聽到淮源盛三個字,稍稍一愣,走到她身邊的朱國柱很自然地把手放在她的腰間,不為人覺察地按了兩下。“請先看貨架上的貨,我再讓人從倉庫裏拿一些出來。”胡掌櫃說著,吩咐店裏一個夥計到後台去拿貨。

三個女人站在布料前,楊紫雲抖著一塊料子的邊,笑著對美子說:“美子姐姐,你看,這料子的手感多好,顏色也很漂亮,就是它了。美子姐姐,我會用這塊料子給你設計一件很有特色的旗袍,我們快回去吧。”美子笑著說:“真的嗎,我也有點迫不及待了。”和子在一旁說道:“幹嗎急著走,我還沒有選到合適的料子呢。”“和子夫人,你那件有櫻花圖案的和服帶來了嗎?今晚的舞會,我真希望能看見你穿上它。”朱國柱輕聲對和子說。“真的嗎?朱先生,我穿那套衣服的時候,我們才剛剛認識,沒想到你居然記得我那天的服裝。”和子的眼風嬌柔地撫過朱國柱,隨即趾高氣揚地命令翻譯官:“這店裏的每一樣料子,給我們每個人都取一份,送到住處。”又麵帶微笑把胳膊伸給朱國柱,“朱先生,我們走吧。”

楊紫雲和美子手挽著手朝店外走去,轉身的時候,她的目光掠過通往後台的那道門簾,張世傑手裏拿著一匹綢緞,從那道門簾後走了出來。楊紫雲渾身一震,腳下一個踉蹌,美子忙托著她,她向美子笑了一下,步伐輕盈地向外麵走去。

張世傑的目光刹那間變得異常空洞,隨即,血轟地一下湧進他的頭腦,耳朵嗡嗡作響,恍惚間聽見翻譯官張著嘴叫道:“看什麽看?這些都是皇軍的太太,再看,當心你的眼珠子。”張世傑的目光重又聚焦,他看見胡掌櫃把幾個大洋塞進翻譯官手中,賠著笑和翻譯官向外麵走去,在他們身形的間隙,他看到穿著和服的楊紫雲的身影,看到穿著白西服的朱國柱的身影,他手中的那匹絲綢掉在地上,硬邦邦的手槍的槍托已經握在他的手中,卻被另一雙手死死把住。

……

仿佛一場風暴刮過,淮源盛信陽分號那個後院的空氣似乎凝結了。郭冰雪也不知當時哪來那麽大的勁兒,把張世傑拖回後院,並把剛才看到的事實告訴了楊開泰等人。誰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兒,都聽傻了。沉默了一會兒,張世傑站起身來往外走。“張世傑,你幹什麽?高連升,快抓住他。”一直在觀察張世傑的郭冰雪想站起來,卻覺得兩腿發軟。高連升衝過去一把抱住張世傑,楊開泰也走過去拽住張世傑的胳膊,“世傑,你幹什麽?”張世傑掙紮著,“我要去找她,我要問個清楚,為什麽會這樣?”楊開泰道:“世傑,你冷靜一點。”“你叫我怎麽冷靜,她和日本人在一起,她穿著日本人的衣服,她居然對著那個日本女人笑得那樣;那樣燦爛。大哥,你知道嗎,她那個樣子,等於捅了我一刀,捅在這兒。你說,她還是我們心中的紫雲嗎?”張世傑捶著胸口。“世傑,我理解你,我完全理解你,我們把她找回來,我們一定要把她找回來,但不是現在。你坐下,你先坐下。”楊開泰把張世傑按回到凳子上。張世傑的目光慢慢閃著火星,“如果她不愛我了,如果她愛上朱國住,她可以告訴我,我會成全她。從小到大,她要的東西我都會給她,她為什麽要當漢奸?”郭冰雪猛地站了起來,“夠了,張世傑,把你的問題先放一放,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怎樣把這兩個人弄回去。你要明白,這裏是日本鬼子占領的信陽。你也看到了,那兩個人身邊有多少日本兵,難道你準備在幾十上百個鬼子槍口下找楊紫雲解答你的疑問嗎?要真是這樣,楊大哥,高連升,你們放手,讓他去。”高連升把張世傑抓得更緊,“郭小姐,你根本不理解我二哥此時的心情。”郭冰雪冷冷地說道:“他有什麽理由要求大家理解他?別忘了,楊紫雲還是楊大哥的親妹妹,而我那個未婚夫朱國柱,還攙著一個日本女人,殷勤得像個哈巴兒狗。”楊開泰道:“世傑,郭小姐說得對,我們必須商量一個萬全之策。”高連升勸解道:“是啊,二哥,我和你一樣,從心裏不願相信紫雲小姐投靠了日本人,她一定是有苦衷的。”張世傑站了起來說道:“那好。大哥,你找人,我也找人,先弄清楚他們來信陽幹什麽。”楊開泰走到一扇窗前,“好的,要想辦法把他們弄回來,即便,即便他們真的與日本人混上了,也要把紫雲救出火坑。”周銀杏走到門口,“我不相信紫雲姐會投靠日本人,她肯定是被朱國柱這個混蛋逼的。大哥,我們趕快去找人。郭小姐,你跟不跟我們走?”“不跟你們走我住哪兒,走吧。”郭冰雪看看張世傑,跟著楊開泰他們走了。張世傑痛苦地籲口長氣,“連升,讓胡掌櫃來見我。”高連升跑了出去。張世傑用拳頭一下一下砸著牆,表情極其痛苦,砸著砸著,牆上有了血汙。他越砸越快,嘴裏發出野獸一樣的聲音。胡掌櫃進來抓住張世傑的手,“二少爺,別這樣!這幾年,鬼子對咱淮源盛還算客氣。不就是幾匹綢子嗎?舍財免災。”張世傑眼裏噴著火,“不惜一切代價,查查那些日本官太太都是什麽人,來幹什麽,還要在信陽待多久。那個翻譯官貪財,買通他!要快!”胡掌櫃不解道:“查她們幹什麽?”“不該問的,別問。快去!”張世傑等胡掌櫃離開,看看血糊糊的右手背,走過去,把手在香爐裏搗兩下。

從淮源盛分號回到住處,楊紫雲強壓著內心的波瀾,一直和美子等人說笑。淮源盛的綢緞送來之後,她從容地拿起剪刀,在那塊用銀絲勾畫出朵朵白梅的白色綢緞上,裁出了一款玲瓏有致的旗袍。吃過晚飯,為舞會做準備的那段時間,楊紫雲回到了住處,她感覺到自己像是被抽取了筋骨,渾身癱軟著倒在**。朱國柱默默地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沒有詢問,也沒有安慰,更沒有指責。他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句多餘話都可能引起一場情感大暴動。

舞會時間到了,遊樂廳裏燈火輝煌,飄散著日本音樂。楊紫雲挽著朱國柱的胳膊,從樓梯間朝舞池走去。朱國柱明顯地感覺到楊紫雲的分量,也感覺到她略顯粗重的呼吸,低聲問道:“你行嗎?”楊紫雲做了個深呼吸,“我在工作。我是一個跟過去一點瓜葛都沒有的人。美子還有和子都在那邊,我們過去。”隻一瞬間,她的身子重又變得輕盈,臉上也浮起了溫柔的微笑。他們來到美子和和子跟前,相互鞠躬打招呼。楊紫雲拉著朱國柱的手,在兩個女人跟前轉了一圈,“美子姐姐,希望我們能勾起你一點美好的回憶。”美子的目光煥發出年輕的神采,“確實是美好的回憶。楊,來,我帶你去欣賞藝妓表演。”兩個人手挽著手一起走了。朱國柱對和子微一點頭,說道:“和子夫人,如果你也想欣賞藝妓表演,我願意陪同前往。”和子把身子慵懶地靠在一把椅子上,“我對這種表演興趣不大,雖然大家都說這是日本文化的精粹,相比較而言,我更喜歡隨著歐洲的圓舞曲翩翩起舞。”朱國柱把椅子拉開,示意和子坐下,從侍者手裏拿來兩杯酒,“信陽這個地方太小了,如果夫人有興趣,回到武漢,我希望能有榮幸陪伴夫人享受圓舞曲的美妙。”和子舉起酒杯,“我非常渴望。朱先生,知道嗎,你改變了我對中國男人的看法。除了舞蹈,你還喜歡什麽?浪漫小說,還是電影?”

山本正雄站在遊樂廳一個角落,皺著眉頭看著這場他認為是不倫不類的舞會。信陽的曆史他了解得很清楚,離市區不遠的雞公山上有中國第一夫人宋美齡的度假別墅,這個不大的城市有著濃重的歐美洋派作風,所以今晚這個歡迎會就弄得亦中亦日亦西,晚飯是中餐,表演是日本的,服務又是西式的。當然,最讓他感興趣的,還是那兩個深受夫人們歡迎的中國人。在武漢的時候,他以為這兩個中國人是哪個皇協軍高級軍官的家屬,這一路走來,這兩個人的言談舉止卻讓他產生了懷疑。他們太聰明了,一舉一動不亢不卑,言談舉止恰到好處,按他的判斷,皇協軍的家屬絕對沒有這麽好的風度。一個屬下走到他身邊,敬了一個禮。山本正雄問道:“查清楚沒有?那兩個中國人,是什麽來曆?”屬下把一張紙遞給他,“他們的家族,和帝國有生意上的來往。他們倆都曾在帝國留過學,師團長夫人和參謀長夫人非常喜歡他們,介紹了好幾筆生意給他們做。從調查的結果來看,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山本正雄看了看正在和美子看表演的楊紫雲,又看了看和和子交談的朱國柱,說道:“去把鬆田君找來,夫人們明天的行程,一定要采取更加嚴密的保護措施。記著:不能損傷這些太太一根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