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的親近

車子順利通行是在第四天中午,算了下時間,到城裏還能趕上傍晚的小集市。顧曾從後視鏡裏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滿臉灰塵和黃沙,和張叔差不多。反觀身邊的人,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麵孔上依舊幹淨,隻有發絲裏粘著一些黃沙。真是讓人嫉妒死了。

張叔一直感慨這次來是為了給保護站囤積貨物的,險些就被那場大雪給耽擱了。如果什麽都沒買回去,肯定免不了一頓痛罵。現在好了,在小集市上東逛逛西轉轉,也買到好些東西。

岑今日給她買了一麵小鏡子,銅麵印著孔雀,很小巧,可以隨身攜帶。他笑說:“妝奩美人,怎麽能少了鏡子?”不是沒看到她在車上,時不時地瞥向後視鏡。愛美是女孩的天性,他覺得很可愛。

顧曾被他看破了小心思,默默地不說話,反正是將鏡子收了起來,後來又給他買了些厚的衣服。他們走的這條街盡頭是一個廣場,草坪上有人在跳舞。

穿著地道的民族服裝,男的戴著麵具,黑麵白胡有帽帶,紅色的布包和裙子,甩著大胳膊,應該是在進行一項儀式。他們圍著人群看了一會兒,開始找晚上落腳的地方。

“我今天可以洗澡嗎?”

“如果條件允許,我不會阻止。”他抿著唇望著遠方,顧曾卻覺得這句話怪怪的,像是在挑逗她。

“在山裏被困了好幾天,衣服都髒了,你真的不覺得我臭嗎?”

“我不會和你說,身體隻是皮囊無需在意,我知道很多女孩有健全的心理都基於完整的身體和五官。氣味這東西是裝飾,至少對我而言不是那麽重要。”

顧曾想笑:“你的意思是,你會在意我的身體和五官是不是完整?”她換一種表達,“如果我失去了身體的某個部位,或者,長得很難看,你是不是就會在意?”

“顧曾,關於身體這個話題不適合在馬路上討論。”他攬著她的肩膀,緩慢地走著,任旁邊的當地人頻頻投來目光,“尤其,我們現在在這個環境裏,還格外引人注目。”

這麽一說,她才覺得剛剛被她脫口而出的那個字眼,竟然這麽地露骨。她低下頭,又一次臉紅。

“鑒於你剛剛大膽的發問,我現在給出答案。”站在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酒店門口,他停下來,有些笑意,“你身體健全,體態柔軟,五官姣好,至少我很喜歡。有時候不經意的姿態,會很大程度地考驗我的自製力。”

最後的字眼,從低啞聲線中傳出來:“你溫暖堅強,簡單長情,擁有我所認為的東方女子最美好的品質。”

顧曾張著嘴,徹底說不出話來了。每一次的口舌之爭,到最後都會以必輸的姿態被打敗,真的是……她抱著他的手臂撒嬌,“岑大機長,拜托你,以後不要再誇我了。”

“為什麽?”

“我會驕傲的。”

“基於事實的表達也不行?”

“不太行。”

“嗯?”

“你的誇讚聽起來像情話,尤其是你故意引導我的時候。”

“出於對我們之間關係的考慮,我認為那是必要的。”

“你以前沒有這麽強詞奪理過。”

“我覺得你釋放天性後,非常可愛。”

顧曾愛上了這裏並非這兒獨有的兩樣東西,酥油茶和青稞酒,簡直不能自拔。她和岑今日說,喝過這裏的酒,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喝的那些都沒味了。

他的解釋是:“人之所以酗酒,簡單點來說是出於買醉的原因,也或許和我姨媽一樣尋找神經的刺激。再打個比方,我生病的時候想要轉移注意力,卻又不喜歡酒吧那些地方,自然而然地變成一個煙鬼,但老實說,我也絲毫察覺不到煙絲的味道。”

她點點頭:“所以,我覺得那些酒沒味是因為當時我的情緒很差,現在覺得很享受,也是因為心情好。”

“不是不可以這麽理解。”他一手抄在口袋裏,另一隻手按住她頭頂的遮陽帽,然後,順勢搭在她肩膀上,“也有可能是青稞酒真的很好喝。”

他們在城裏的大街小巷裏閑逛,最奇妙之處在於去了一個製香的作坊。入門十米之外就能聞到一股很特別的香氣,進去之後就能看到,所有的香都懸掛在房梁上,一圈一圈地掛下來。

再往裏麵走需要貓著身子,從那些懸掛著的香底下慢慢走過去,岑今日一直握著她的手,即便是在狹窄的不是很方便經過的地方,也沒有鬆開過。

有慕名而來的遊客躺在鋪滿了香粉的房間裏睡覺,能從早上一直睡到晚上,美其名曰“熏香”。

“以前聽說過有人在這裏睡了好幾天,離開後回到家鄉,所有人都問他身上的香氣從哪裏來,他的回答是天國。”他們此刻在香道上,看很多師傅在製作香料的最後一個流程,把它們從不同的模具裏麵拿出來。

“這個地方真的能給人一種平靜而溫和的力量。”

模具有很多種形狀,她遵從內心的想法,仔細地挑選了幾款放回包中,忍不住對他說:“如果你很健康,我也想要和你一直在這裏睡著。”

他頷首,吻了吻她的額頭:“隻要你想,任何情況都可以。”

“別太寵我,岑大機長。”她撒嬌。

大概三天之後,他們坐上了去昆明的汽車。顧曾一直想問,為什麽他一定要選擇那個地方,作為最初的地點。

“我給你看過一幅油畫,還記得嗎?那個老畫師在昆明的小城定居。”他說,“我選擇在那裏開始,也想要在那裏結束。”

大巴上有高原的男女在對唱,眉目傳情,熱情又奔放。大夥看上去都不需要休息,彼此在人群中尋找著一拍即合的目光,還可以點名讓誰來合唱。有個姑娘從車頭走到車尾,漂亮的大眼睛在男人們的視線裏浪漫地遊走著,最後選了岑今日。

“天,是這裏有名的情歌。”坐在顧曾後麵的一個女孩,和她解釋:“她唱的情歌,在向你男朋友求愛。”

顧曾的臉被說得燙起來,那個女孩就站在她旁邊的位置,對岑今日伸出手來。車廂裏的人都在起哄,身後的女孩還在煽風點火,“她改了歌詞,說你身邊的這位,是她有生之年見過最英俊的男人,想要他留在這個美麗的地方。”

怎麽可以這麽旁若無人地對他唱這些?最重要的是,他好像並不想拒絕,而且示意性的眼神在征求她的同意。這麽大個爛攤子,這麽多人看著,她應該怎麽表現才能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麽大方,又沒有那麽小氣?

不過等不到她及時回應,那位熱情的姑娘已經拉起岑今日的手,款款深情地開始唱歌。

“對於《情歌》的譯解,最生動的翻譯是,我修習寧靜的臉孔,不能在心中顯現,我沒修的情人的容顏,卻在心中明朗地映見。”

顧曾身後的女孩聽見這句翻譯,捂著嘴笑得肩膀都顫抖起來。她推著顧曾的手臂,輕聲說,“這是我見過最會說情話的男人。”

岑今日頷首,微笑。

姑娘唱完了歌,紅著臉看他,一車子的人都在吆喝,恨不得將他拉到人群中間,和那姑娘來個熱情相擁。

顧曾轉頭看他,商量著問:“要不你也唱首歌回贈給人家?”而且,她也沒聽過他唱歌。

“真的讓我唱?”

“嗯?”

“我五音不全,在部隊的時候,我是最差的。”

顧曾心裏雀躍著:“不太好的借口,但是我喜歡。”

到最後他還是輕聲哼唱了一段,嗓音很低,冰冷的溫度,讓人覺得有些距離感。可看他的眼睛和微笑,又會覺得他非常溫和以及優雅。

這樣一個男人,有著從軍多年的氣度和嚴謹,同時又深知愛欲虔誠,和他交流,與他對視,毫無章法,卻能沒有限度地被他的情話俘虜。壯闊山野,風聲獵獵,閉上眼睛,全是他在朝她走來。

所有人都在驚歎。毫不誇張地說一句,這車上所有的女人都在看他,連男人都有些移不開目光。好在他隻哼唱了一段,就被另外一個小夥子接了過去,熱情地道的彝族歌曲,婉轉著向剛剛那個女孩展開了手臂。

唱到酣暢時,司機大叔幹脆刹住了車,任由他們歡快地跳跳鬧鬧,直到小夥子拉住姑娘的手。

她看著他時,有另外一個他也在看她。

“這世上每一段感情都有起由因果,我們之間的關係,起於信仰,深於溫暖。”

外麵這條路一望無際,四麵都是高峰山巒。她覺得這個地方真的能夠讓一個過去不曾勇敢的人,都想要大聲地說出來自己此時此刻真切的想法。

“阿岑,回到北京,我們住一起好不好?讓我來照顧你。”

她的聲音很低,卻足夠讓他聽見。顛簸的山道上有陽光灑下來,他在一瞬間的黑暗中準確無疑地牽起她的手,慢慢張開唇:“好。”好在還是抓住她的手了。

車在半道上停下來,換乘去昆明的車,買票的時候才發現她的身份證丟了,連著錢包一起都不見了。意識到自己可能遭到了偷竊,她找了個地方仔細地翻了翻隨身的包,發現可以丟的東西也不多,除了手機還有一些在路上買的小飾品。

她仔細地回憶了下,應該是下車時走在他們後麵的那個孩子,一直貼在她身後,像是趕著下車,一邊在人群中擠著,一邊推著她。

“怎麽辦?”她呆呆地看著岑今日,“雖然裏麵現金不多,可是身份證和護照都丟了。”

車站的人不是很多,他們嚐試著尋找了下那個孩子,沒有找到。當地的士兵讓他們留下了身份信息,答應會盡力幫忙,如果找到了會及時通知他們。

好在岑某人財大氣粗,包了車去昆明,很順利地解決了票務問題。到市區時已經是晚上,他們在離圓通寺不遠的地方下了車,徒步走到圓通寺門口。

這個時間在門廊上祈福的人仍舊不少,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

她和岑今日坐了一天的車,彼此都有些累。尤其是在山道上走時,她還因為頭暈嘔吐過幾回,現在幾乎沒了力氣,腳下的寒氣還很重。

“我真的恨不得就睡在這個地方。”隻是這麽說著,看見幾個背包客走到門廊下,竟然把背包卸在地上,直接躺下來睡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家一樣自然。幾分鍾後,她看見岑今日眼中的笑意,聽見不遠處的鼾聲。

“他們這樣不冷嗎?”

“修行者大多數都不在意寒冷,酷熱。或者說,他們認為隻有經曆過身體上的折磨,才能夠修習到一定的心境。”

“我……我收回剛剛的話。”

因為很累,他們最後決定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離開的時候,看見那幾個背包客被士兵趕走了。

他們睡眼惺忪地背著個包,在他們旁邊走過時,彼此低聲交流說:“再等一會兒,或者從旁邊的動物園裏繞後門去睡。”

隻有簡單的睡袋,就能這樣挨過冬天裏最冷的幾個月?雖然,雖然昆明確實不怎麽寒冷,但……裝備太簡陋了。

她覺得太驚訝了,走兩步還在回頭看,岑今日隻是笑,拉著她的手往前麵走。

“見過一個有先天性自閉症的男孩,很愛他的母親,因為受母親的感化才來到這裏,徒步走過很多地方,最後還是在此定居了。”

轉過街角,終於找到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酒店。他微笑接道,“他不想說話的時候,半年不說話,一年不說話。”

顧曾想起來這句話是在邊境的旅館時,孩子的母親和她說的,當時他在不遠處逗弄羊圈裏的羊,她以為他沒聽見。現在看來他應該是聽見了,否則也不會和她說。

“自閉症也是社交障礙的一種表現。”

“我知道。”

從樓梯上去,他拎著行李走在後麵,彼此交談的話題還是沒有變。走到轉彎的地方,樓上下來一個人。因為空間有些狹小,他們都停了下來,給那個人讓道。

他還在說:“他是先天性的,不能說完全沒有受到社會環境的影響,但他現在依舊很好,總對我微笑。那些日子,我們搭夥走遍了昆明這個城。”

站在房間門口時,她終於忍不住打斷他這不屈不撓的話題,笑著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越是經曆漫長的黑暗,越想要給身邊的人帶來溫暖。那次在巴黎,我想表達的和此刻在高原中心想說的完全一樣。顧曾,你讓我神魂顛倒。”

門被關上,屋子裏光線是昏暗的。他低下頭,找到她的嘴巴親吻起來。嗓音有些低,從沒有被關上的窗子鼓進的風聲裏,她察覺到這個夜晚有些特別的氣氛。

“阿岑。”她低聲叫他,一遍又一遍地叫著他的名字。岑今日有很多話想說,卻無數次卡在了喉嚨裏,最後隻能回應她,一遍又一遍地吻住她。

有一絲心悸和害怕,擔心錯過這個時機,可能沒辦法再擁有她。就在剛剛,他的手機裏進了一條短信。在她頻頻回頭看向那些背包客的時候,他點開來,是許慎發的。

屋子裏空氣有些冷。床深陷下去,顧曾在黑暗中摸到他的臉,五官分明,從眉頭到眼角,碰觸到他的眼睫毛,很長,在指縫間擦過有些癢。想象著這樣一個人,此刻眼中全是她的樣子。

氣息很亂,他們的身體嚴絲密合,手臂被平展地壓在**,可以碰到床頭櫃的東西,她閉著眼睛分辨摸到的塑料物,裏麵好像是個橡皮圈。想到現在的環境,正在做的事情,她的臉一下子熱了。

“顧曾,你的護照信息我已經找人去核對,最快明晚就會有消息。如果趕得及,明天晚上我們就回去。”

“好。”她迷迷糊糊地應著,整個人都很熱,此刻像是飄**在湖中的小船,因為困倦,還有溫暖。

本來應該是很美好的一個晚上,最後卻因為她的熟睡而告終。

顧曾醒來的時候是清晨四點半,房間裏隻有她一個人,她等待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見到他回來,有些擔心,穿好了衣服去找他。

出了門漫無目的地四麵轉,這個時間街道上隻有零星幾個人,偶爾能看到一兩個背包客和她擦肩而過,也隻是善意地微笑。她走到圓通寺附近時,看到門廊下聚集了好一些人,抱著墊子三五成群坐在一起。

大部分的棉墊都是破破爛爛的,修補過好多回了,還有些人穿的衣服膝蓋上都破了,跪在那裏,脊背卻挺直著。

她隻是認真地看了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了他。走近了,聽見他和一個人在談話。

“你是宗教信徒嗎?”

“不是,但我也相信緣分這回事。”

“想要留在這裏嗎?”

“不,我已經有妻子了。”

“待會要去哪裏?”

“本來想要去鬥南花市。”

“為什麽?”

“那是我重生的地方。”

“聽說鬥南花市有個很出名的油畫師,前幾年在那裏畫了上百幅人物肖像。”

……

顧曾從角落裏找來了一個棉墊,坐在他身旁。等那個搭話的中年男人走遠了,她開始和他說話:“那個油畫師,我是說畫人物肖像的,是你嗎?”

“我沒有學過畫畫,但那個時候在生病,想要找一些事做,所以就給花市的很多人畫了人物肖像。”他微笑,側過身子拂開她臉上的頭發,輕聲問,“睡得還好嗎?”

顧曾低著頭,耳朵又有些熱了。昨天晚上他沒有繼續下去,突然停住了,就這麽看著她,一直沉默地看著她。她覺得不對勁,想到一路上他的表現,緊張地問他是不是又看不見了,隨即又和自己說,明天就要回北京。

他的回應很簡單,俯下身親吻她,然後說看得見。總之,話題又被帶過去了。

清晨的光帶著絲涼意,她摸了摸他的臉,回答他的問題:“挺好的。”

“剛剛說本來想要去鬥南花市,現在是不打算去了嗎?”

“嗯。”

“為什麽?”

“覺得自己留下的油畫太醜,不好意思讓你看見。”

顧曾撐著頭,捏他的下顎:“岑大機長,你又說胡話。”想到自己的手機和錢包丟了,她繼續問,“昨天你說今晚回北京?我的護照怎麽辦?”說這話的時候,圓通寺開門了,背包客們都收拾東西往裏麵走,他們順勢進去參觀下,那個話題也就此打住了。

很直觀的感覺,整個寺院都特別大,磅礴中透露著寧靜無聲,香火繚繞。一路走過去,可以看到門前的青石板上,留下了深深的等身長頭的印痕。有許多遊人在進入大殿之前忽然停下來,雙手抵住額頭,匍匐著身子貼在石板上,磕了長頭。

她和岑今日避開了那個場景,從偏門走進去,迎頭看見高高的門檻後牆上的龍圖騰。東方有極淡的晨光躍出,照在他身上,讓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用語言來形容他此刻看著圖騰時的專注。這個時間修行洞裏已經傳出來誦經聲,緩慢的,浩浩****的。

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他牽住她的手走進了大殿。他們走得很慢,大概有兩個小時在寺院裏,等到人多一些的時候才想要出去。

最後沿著一麵紅牆往外走,太陽出來了,溫和普照在萬千麵孔上,感覺非常舒適。走了一會兒,看到一排經筒。

金色的光映出地麵的黑影,她的手指輕輕碰觸在那些經筒上麵,轉動著,想到上一世會不會真的是他親手埋了她。

她的聲音很輕,在和他交流:“剛剛在石塔橋上走過的時候,我想到了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哎。”

他抿著唇笑:“我是白娘子,你是許仙?”

“喂,岑大機長,你不能仗著自己好看就亂改人家性別啊。”

“許仙很俊俏的。”他故意逗她,微微眯起眼睛。

顧曾對他這樣的動作有些敏感,完全失去了開玩笑的興趣,走近問:“怎麽了?眼睛不舒服?”

“別緊張。”他說,“沒事,隻是太陽有些刺眼。”

她鬆了口氣:“我聽說圓通寺不遠處有條街,賣很多東西,比之前的小集市多很多,我想要買點東西回去送給晴雅和許慎。”

岑今日停頓了下,很緩慢地說:“時間上可能有些來不及,我們待會回酒店收拾東西去機場。”

“我的護照……”

“隻需要臨時身份證就可以。”

“為什麽一下子這麽倉促地要回去?”

不安的感覺強烈起來,她咬著唇試探:“你的眼睛惡化了?還是,還是有其他的事?”

“昨天我收到許慎的短信,因為你的手機丟了,所以她隻能聯係上我。”

他的口吻讓她的心徹底沉下去,顧曾把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一遍,最後看著他,眼眶裏酸脹著開始變紅,得到最後肯定的答案。

“你的父親突然腦梗塞,已經去世了。”

從圓通寺回酒店,需要繞過一條小街,早上七點多,做買賣的已經出來擺攤。她的腦袋裏充斥著各色各樣的吆喝聲,聽不懂當地的語言,隻覺得很亂,也沒有心情去理會。

埋頭沿著街道往回走,朝著酒店的方向快步走著,從圓通寺出來就是熱鬧的集市,穿過去就是住處。走了大概有五分鍾,還沒看到酒店,她忽然停下來。就在這個瞬間,身後響起一聲巨響,她猛地掉頭,馬路中間圍過去許多人。

因為這個動作,眼睛變得模糊了。沒有看到他。她的心往下沉,朝著人群聚攏的方向走過去,走到後麵跑起來,淚水就這麽猝不及防地滑落了。

剛剛那個聲音,那麽大,那麽清晰……整條街上的人都朝聲源處看過去,她匆匆分析著人群中的聲音,好像說是車子撞到了人,不是當地人。

往前走了兩步,就站在路的中間,忽然腳步似千斤重。

在遇見他之後,好像要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就這樣掉頭走掉,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裏?

哄鬧的人群一下子又輕鬆起來,從包圍圈中心擠出來的人看見她,笑著說:“沒事,撞著牛了……這一個大烏龍,可把人嚇得。”見她沒有反應,還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剛剛那聲是怪嚇人的,不過別站路中間了。”

“哦,哦……”她低聲吸了吸鼻子,“謝謝。”

然後原路返回。在很長的紅牆邊上,她終於找到他。隻是這麽一眼,卻讓自己失聲痛哭。

他閉著眼睛在觸碰經筒,裝模作樣地在聆聽寺院的鍾聲。身邊經過的人也是這麽認為,所以不會察覺到,在此刻他想要隱藏的事實真相是——他看不見了。可是他卻不能告訴別人,也不知道該向誰求助。

信誓旦旦說著要照顧他的人,卻在剛剛拋棄了他,一個人走掉。因為一些情緒,甚至沒有回頭找尋過他。

顧曾哭得聲音都啞了,就這麽看著他,走過一個個經筒旁,捂著嘴不敢發出聲音,哭了很久很久,真的快要不能呼吸了。直到有人看到,看到在這個男人不遠處哭得特別傷心的女孩子,禁不住交頭接耳時,被他聽見。

“顧曾,是你嗎?”他嚐試著叫了一聲。

她沒有回答,害怕被他聽見此刻的聲音,又啞又幹澀。可是他卻已經篤定,就這麽旁若無人地張開手臂,微笑起來:“不要哭,到我身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