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的和不知道的

知道的和不知道的

飯島家的老房子四處彌漫著陰森的味道。我去的時候,飯島媽媽正在上課,去叫了律一聲,便很歉意的說招待不周,請我隨意。

於是我坐在旁邊,一麵看他們上課,一麵等律出來。

上課的內容是茶道,講的人專心致誌,聽的人聚精會神,不一會便有清淡的茶香縈滿雅室,但在我來說,實在太無聊了一點。如運動一樣,我在意的始終是人,如果在做的人不是帥哥美女的話,那對我而言則一點意義都沒有。

律大概過了十幾分鍾才出來,我瞪著他,用了這麽久,也沒見打扮成一朵花嘛。不由得就抱怨了聲,“真遲。”

“抱歉。”他乏力的歎了口氣,指向身後,“我隻是在想辦法說服他不要跟去。”

我往他身後看了一眼,他那個被妖怪占據著身體的父親正露了個古怪的笑容,揚起手來跟我打招呼。

我也歎了口氣,“看來你好像並沒有想出什麽有效的辦法吧。”

“嗯。”律又歎了口氣,“你知道,現在的妖怪不好騙了。”

我點頭附合,才從一個妖怪橫行的年代回來的我對這句話深有體會,能夠不被妖怪騙已經很不容易了,一不小心就會落到和我一樣的下場,那絕不是什麽好事,有我的左臂為證。

“那麽要帶他一起去嗎?”

律頭上一大滴汗掛下來,“你覺得去別人家裏拜訪的時候,這種人可以帶得出手嗎?”

好像要為律的話加佐證一般,青嵐又笑了一下。

我隻覺得背脊發寒,本來想責怪律說話太過份的話到了嘴邊生生的咽了下去,決定同情律,不孝和毒舌,其實都不是天生的。

律歎了口氣,很無奈的看向我,像是無計可施的樣子。

於是我伸手挽住律的手臂,向青嵐甜甜的笑了笑,“大叔,破壞年青人的約會是要遭天遣的。”

律翻了個白眼,“喂喂,歐陽,你不要亂說話呀。”

青嵐看了我們一眼,哼了一聲,擺明不信。“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要去哪裏啊?那可是有上千年的怨念的東西,很危險的,我不看著點怎麽行?”

是有個千年的老鬼是沒錯,可這個鬼大概除了纏著人下棋之外,沒有別的危險性了吧?

我歎了口氣,這妖怪果然很難騙。

不過幸好飯島媽媽很好騙,在聽到我們的對話之後,就走了過來,“哎呀,老公,年輕人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嘛。難得歐陽小姐來找我們律的,就讓他們去就好了。”

我和律連忙趁他被拖住的時候出門。

飯島媽媽站在門口向我們揮手,“玩得開心點啊。”

律又是一滴大汗,“我媽好像誤會了,這樣好嗎?”

“有什麽關係?”我笑,將他的手抱得更緊一點,“不如我們真的試試看交往好了。”

律一臉黑線,“歐陽——”

“說笑的,我對整天圍繞著一群鬼怪的陰沉少年沒興趣。我隻是想找你幫忙去找那個棋盤而已。”

“你還真是直接。”他歎了口氣,領著我去近藤家。

按了半天的門鈴,一個老態龍鍾的爺爺來開了門。我們說明來意之後,他表明他就是當年去拜托飯島先生的人。又說那之後他便將棋盤收到倉庫裏,幾年前他孫子有翻出來過一次,但是沒聽說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

那是因為你孫子對你的信任度不夠。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進藤光那還叫沒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

律斜了我一眼,然後問,“那麽,現在那個棋盤在哪裏?”

老爺爺領著我們到了另一個房間,布置得很古雅,和式的矮桌上,端端正正的放著一個棋盤,兩盒棋子。

老爺爺嗬嗬的笑,“不過也算是托這個東西的福,我們家居然出了那麽厲害的棋士呢。”

我再翻白眼,誇自家的孫子是這麽誇的麽?

律跟著我翻了個白眼,徑直走去看那個棋盤,喃喃的嘀咕了一句,“你真的是來看這個棋盤的?”

“我是來看一隻千年老鬼的。”我笑,跟過去。

棋盤被擦得很幹淨,經緯分明,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異狀,我伸手摸了摸,順口問,“近藤爺爺,你孫子今天多大呀?”

“十八。”

我怔住,扭過頭去看著那個笑得胡子微微顫動的老爺爺,“近藤光有十八歲了?”

那麽說,佐為應該早已經消失掉了才是。那麽,為什麽飯島爺爺還會讓我做那種夢?

那個上千年的怨恨,上千年的執念,不是早就應該化解了麽?要說他還有什麽不甘心,也是因為小光吧?為什麽還會讓我夢到佐為下棋?

老爺爺繼續微笑,“啊,歐陽小姐你認識我家小光嗎?”

我連忙擺擺手,“不認識。”

“那怎麽知道他的名字呢?”

“近藤爺爺你剛才說的。”

“是嗎,我說過嗎?”老爺爺搔搔頭,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

律看著我,歎了口氣,輕輕道:“我可不記得他有說過,搞了半天你是衝著人家孫子來的。我居然真的信你夢到我外公……”

“我真的夢到你外公呀。”我也歎了口氣,解釋。

他挑起眉毛,一副死也不信的樣子,然後起身便要走。

我拖住他,“你去哪裏?”

“這裏什麽異狀都沒有,沒必要再留下來陪你追人家的孫子吧。”

“呃。”我噎了一下,皺了眉,“我?追近藤光?就那個留兩撮黃毛的小屁孩?還不如塔矢漂亮呢。”

律轉過來看著我,“你確定你不認識這家的孫子?”

近藤爺爺也轉過來看著我。

得,一時口快,這下子跳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一攤手,正想說你們愛信不信的時候,外麵有個聲音叫,“我回來了。”

一個少年走進來,除了額前的留海依然染成金色之後,近藤家的孫子已出落得令人咋舌的俊朗,有一點像夜神月的樣子,但顯然要比他開朗得多。見到我們,先是怔了怔,然後就笑起來,“喲,有客人啊?”

“嗯。”近藤爺爺笑眯眯的介紹,“這位歐陽小姐是特意來找你的,我想大概是你的棋迷呢。”

“喂喂。”我翻了個白眼,死老頭不要亂說話呀。

“哦?”近藤光搔搔頭,有一點靦腆,但更多是得意的笑,“是嗎?”

“不是的。”我歎了口氣,直白的回答,“我不是來找你的。”

“啊?”

房裏幾個人都怔住。

我於是繼續直白的扔炸彈,“我來找佐為。”

其它人繼續發怔,近藤光的臉色刹那間蒼白的像個鬼,一步就逼到我麵前,圓睜著雙眼,“你說什麽?”

“我來找佐為,藤原佐為。”我淡淡微笑,“我想你記得他。”

近藤光盯著我,臉色一變再變,“你是誰?你怎麽會知道佐為?”

又是這問題,我歎息,問的人不煩答的人都煩呀。“我叫歐陽桀,有一點小小的通靈的本事。某一天打盹的時候,夢到一個白衣飄飄酷愛下棋的鬼——”

話還沒說完,近藤光已一把揪住我的衣領,“他——他在哪裏?”

那邊律和近藤爺爺連忙跑過來,“你做什麽?”“小光,你幹什麽?快放手。”

我輕輕拍拍他的手,“放鬆一點,我隻是夢到他,不是見到他。”

他鬆開手,努力的想平息自己的情緒一般深吸了口氣,但最後說出口的句子仍然支離破碎,“他——佐為——他說什麽?”

“什麽都沒有。”我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淡淡道,“所以我才來找他想問問看,他到底什麽意思。”

“他不在這裏了。”近藤光的聲音黯然,輕輕的歎息一聲,幽黯得連聽的人都要神傷,“哪裏都找不到他了。”

我知道,從聽到近藤光已有十八歲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隻是不能理解,既然他已經消失了,為什麽我還會做那種夢?單純是飯島爺爺因為自己沒能解決那個棋盤的問題而留下來的執念嗎?

律聽到這時候才輕輕的插了一句,“佐為,就是那個在棋盤上留下怨念的人麽?”

我點下頭。

律看一眼那個棋盤再看一眼近藤光,“那麽說,後來沒有奇怪的事情發生,是因為有人延續了他的夢想?”

我繼續點頭,“大概是這樣的。”

“那麽,他不在也是很正常的吧,怨念化解了,自然也就升天了。他在人間滯留的時間已經夠長了……”

“可是……可是……”近藤光喃喃的打斷律,眼睛裏已有了淚光,“可是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還那麽短——我好想,好想再見他一次呐。”

嗯,我也很想見他啊,那樣風華絕代的佐為。

“如果是升天的話……”我沉吟著,看向律,“通靈人裏不是有一種人不論多遠,甚至連已經升天的靈都能召喚出來的?”

律皺了眉,想了一下,“似乎是有這種說法的,但是我從來就沒見過這種人啊。”

我也沒見過,但是我知道有。

比如,恐山安娜!

律盯著我,“你想找這種人來召靈?”

“嗯。”我點下頭。

律皺了眉,“這樣打擾死者的安寧不好吧?”

我翻了個白眼,“是他們先打擾我的好不好?等我找到恐山安娜,第一個先抓你外公出來問,他到底搞什麽鬼。”

律頭上掛下來一大滴汗,閉了嘴。

近藤光看著我們,“你們的意思是,有辦法可以找佐為出來?”

“不一定啊,因為誰也不知道佐為他到底是什麽狀況呀。”

他的目光卻突然決定起來,“可是總還是有一點希望的是嗎?要怎麽做?”

“嚇?”我抬頭看向他,眨了眨眼。

“如果想找佐為出來的話,要怎麽做?”近藤光居然一本正經的鞠了個躬,“請你告訴我。”

“啊,那個,你不用這樣啦。”我連忙揮揮手,幹嘛把氣氛搞得這樣沉重?“首先我們要去找到一個叫恐山安娜的女孩子——”

我頓了一下,突然覺得,安娜也不是那麽好找的,連近藤光都能長到十八歲了,誰知道安娜現在多大?在哪裏?而且以安娜的那種個性,也不是什麽人說要她幫忙她就會幫的吧?

我忍不住就歎了口氣,近藤光看著我,“怎麽了?”

“總之呢,這個也要看機會啦。”我有一點泄氣,乏力的擺擺手,“我若是有消息,再通知你好了。”

近藤光大概自己找佐為也找到那麽久,知道那是怎麽辛苦和無奈的一個過程,也不多追問,靜了一下,拿出張便條來,寫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給我。“請你務必在第一時間通知我。”

我點點頭,收好那張紙,跟他們告辭。

律自從近藤家出來,就不時悄悄的斜著眼看我,我被看得不耐煩,在他麵前站定了,正視他的眼,“喂,有話你就直說好了。”

他尷尬的笑笑,“我隻是覺得你很奇怪。”

我翻了個白眼,“我哪裏奇怪了?”

“你,那個,好像什麽都知道一樣,但是又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一樣……”

我打斷他,又翻了個白眼,“這話是怎麽說的?真是別扭。”

“就好像你知道近藤家有那個棋盤,卻不知道近藤家住在哪裏。就好像你知道近藤家有個孫子,卻不知道他多大。就好像你知道有個通靈人叫恐山安娜,卻不知道她長什麽樣住哪裏。”律看著我,一點一點的數。

我笑,“就好像我知道你爸是個妖怪扮的,卻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歡司。”

他微微紅了臉,“喂喂,幹嘛扯到我身上來?”

我打了個哈哈,“我跟你說過我隻能稍微看到一點吧,所以有時靈有時不靈,隻能看到過去看不能將來,就是這樣。”

“是嗎?”他猶疑的看著我,我擺擺手,懶懶的答了句,站到站牌下麵等公交車。

他走過來站到我身邊,低低的嘀咕了一句。“可是還是覺得很奇怪啊。”

奇怪就奇怪吧。

我知道的,是動漫裏已經發生的事情,我不知道的,是這個世界裏在我介入之後會發生的變化。

而我對於這種變化,是滿心期待的。

這樣的人生才比較有趣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