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好人呐

真是個好人呐!

雨夜,街頭分外冷清。

酒肆打烊了,所以我被趕出來了,縮在小巷的屋簷底下,看前麵的人打架。

真刀真槍的呀,刀刃在夜色裏發著寒光,用看的就知道鋒利到什麽程度。一個是矮個子的紅發少年,一個是忍者裝束的黑衣男子,對持著。

劍光一閃,長劍帶著鐵鏈飛向紅發的少年,少年拔刀,將長劍打飛,插入地上。黑衣男子矯捷地一反身躍上屋項,握緊了手中的刀,突刺。

少年順勢反手一劃,交錯而過的劍,由肩頭深地砍向黑衣人,直至肚腹。

——飛天禦劍流。

我捂住自己的嘴,大氣也不敢出。

那個紅發的矮個子少年,是貨真價實的,連頭發都散發著殺氣的,那個幕末的劊子手。

十五歲的緋村劍心。

血雨,淅淅瀝瀝地灑下來。

有白梅香飄過來,我探了探頭,白衣的女子撐著傘,已染上了鮮豔的血色,沉靜如水的目光看向那邊猶自在喘氣的少年,“你……真的……能喚來腥風血雨呢……”

我怔住,聽見自己的心跳一聲快過一聲,是掩飾不住的興奮,這次誤跌誤撞的,居然看到了這樣經典的一幕啊。

回過神來時,那兩人已不見了,隻剩一具屍體在路中,雨不停的打在上麵,地上的積水蜿蜒流開,都是淒豔的緋紅。

我歎了口氣,剛剛轉身想走,就聽到一陣急促而混亂的腳步聲傳過來,夾雜著男人的聲音在喊,“在那裏。不要讓亂黨跑了。”

然後我就被包圍了,幾個男人,紮著頭帶,是統一的製服。

新撰組。

我又歎了口氣,“我又不是維新誌士——”

我話沒說話,那邊已一刀刺過來,在他們聽來把那幹人叫誌士的,大概都是同夥吧。“喂喂。”我叫了兩聲,想往旁邊退,卻見那邊的人也正撥出刀來,逃不了了,隻得回過身來應戰。

這些似乎都是些下層的嘍羅,很不夠看,我腳下一錯步,閃身避開他的刀,然後用小擒拿手,輕而易舉就將他手裏的刀奪下來,然後回身便格住從後麵劈過來的另一人的刀,再補上一腳,他痛得彎下腰時便從那缺口閃出去,背著牆,握著看著又圍上來的眾人,皺起眉,“拜托,我都說我不是了,那個死人也和我沒關係……”

事實證明他們聽不懂我的話,或者說,不打算聽我話,幾個人揮著刀就衝上來。

於是我再一次被逼得應戰。

刀光如驚虹一閃,血激射出來,然後才聽到對方的慘叫。

血濺上我的臉,我怔怔的看著自己手裏的刀從對麵的男人身體裏抽出,整個人都駭得呆住了。

我殺人了?

平常打架歸打架,可是,這樣子真刀真槍的拚殺,在我而言還是第一次。

雨水從我頭上滴下,混著濺到我身上的血,浸濕了我的衣服,腥味從皮膚滲進去,像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嫌惡感擠壓我的心,我腿一軟,已整個人跌在地上,看著捂著胸口倒在那裏的那個新撰組成員。

我真的殺人了。

手上沾了血,被雨水稀釋了,順著掌紋緩緩滲開,我看著自己的手,咬緊了牙,那樣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被這隻手給掠奪了。

圍攻我的人先是怔了一下,然後很快就恢複了攻擊的態度,但我沉在自己的情緒裏,反應過來時,利刃已挾著的風聲直向我劈來。

來不及了。

一種至深的恐懼攝住我,我睜大眼,看著刀刃離我越來越近。

這就是現世報麽?我難道會死在這裏?

“住手。”很冷洌的聲音傳過來,然後刀鋒就停在離我的頭頂不到五厘米的地方。我籲了口氣,看著圍著我的人開一條路,讓一個同樣穿新撰組製服身材修長的男人走過來。

是我之前在酒肆碰到的人。

有人向他行禮,“隊長,這個人……”

“他不是什麽亂黨。”不是我在酒肆裏聽到的帶著點笑意的聲音,而是如這雨夜裏閃著寒光的刀刃一般冷洌。我皺了眉,抬起眼來看向他,的確是那張英俊的臉。他看了我一眼,“這可不是你這種小鬼能呆的地方,快點回去吧。”

“我……”我遲疑了一下,要回去麽?就這樣回去?有一點不甘心,但留下來的話,又像是會有生命危險的樣子。真是為難呐。

齋藤蹲下身去,看了看被我一刀刺進胸口的人,“他還沒死,趕快送回去救治。快一點。”

於是一幹人抬了受傷的人,迅速的離開。

我扶著牆壁,緩緩的站起來,呼了口氣,喃喃的念,“他沒死,太好了,神靈保佑。”

齋藤回過頭來又看我一眼,“你怎麽還沒走?”

“我……”從殺人的罪惡感中解放出來,我鬆了口氣,想逃走的心情便沒那麽重了。微微垂下眼,露了個很迷茫的表情,“我在這世界裏,並沒有什麽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看著我,眼睛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然後就向我伸出手,“那麽,要去我那裏嗎?”

正等這句話呢。

於是我上前兩步,將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心。

請多關照啦,新撰組三番隊隊長,齋藤一大人。

“我讓人燒了熱水,你先洗個澡吧。”齋藤遞給我一套衣服,指了指那邊的門口。

於是我去洗澡。全身上下洗了很多次,一雙手更是搓得通紅,這才覺得身上的血腥味少了一點。

我想我現在很能理解劍心每次出任務回來一定洗手洗澡的原因。

殺人的感覺,真是太不好受了。

衣服大概是齋藤自己的,我穿明顯有些大,袖子卷了兩卷,但那個時候寬大的褲腳似乎不太可能挽得上來的樣子,我隻能盡量的往上拉,就這樣在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也還是踩到過長的褲腳差點摔在地上。

房間裏傳來輕輕的一聲笑,我抬頭看過去,門沒關,齋藤坐在小桌子旁邊,端著一杯酒,帶著點笑意,向我招了招手。

我走過去,看看自己的衣服,“沒有小一點的衣服麽?”

他看著我,怔了怔,連手都顫了一下,酒杯裏蕩起一連串的漣漪。“原來你是女孩子啊。”

“嗯。”我點點頭,在他旁邊坐下來,拿過看起來像是為我準備的那個酒杯,往裏麵倒了一點酒,試探性的,小小的抿了口。

“不會喝就不要勉強。”他這樣說著,卻並不阻止我,隻看著我通紅的手,輕輕的歎了口氣,“你從沒有殺過人吧?”

我垂下眼,那種違合感又湧上來,一抬手就把杯裏的酒全灌了下去,結果又嗆到了,不停的咳嗽。

他伸過手來,輕輕的撫我的背,“京都是個動亂的地方,你還是回自己的家鄉去吧。”

他的手寬大而溫暖,我側過頭看向他,“你真是個好人。”

他停了一下,然後又笑出聲來,帶著一種尖銳的譏誚,看著我,“你知道我是誰麽?我可是新撰組的三番隊隊長齋藤一啊。我這雙手,早已不知沾了多少血,永遠都不可能洗得掉了……”

我握住他的手,輕輕的笑,“我覺得你不像人家說的那樣冷酷呢。”

他靜了一下,然後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你還太小了。”

“唔。也不小了,滿了十八,算成年人了。”不知道是酒的關係,還是淋太久雨的關係,頭有點昏沉沉的,我伏到桌上,小聲的嘟嚨。

齋藤不再說話,隻看著我,末了又輕輕歎了口氣,將我抱起來,放到那邊的被褥上躺好,蓋好被子,自己坐到窗邊,懷裏抱著自己的劍。

眼皮重重的垂下來,我也輕輕的歎了口氣。

原來要抱著劍才睡得著的人,並不隻是那個紅發的劊子手啊。

醒來的時候,已快到中午。頭已不那麽昏了,口裏有一種苦澀的藥味,像是我睡著的時候有人給我喂了藥。

我皺了眉,坐起來,一條毛巾從我額上滑下。我接在手裏,四下裏看看,我還在齋藤的房間裏,但他已不在了。桌上有水和稀飯。稀飯還是溫熱的,飄著淡淡的香味,引得我的肚子開始一陣咕嚕的叫,於是也不管是不是給我準備的,端起來就喝了。

我在角落裏找到自己的包翻出那個應緊用的醫藥包,找了兩片感冒藥吃了,然後發現包裏像是還有些外傷藥,我看著那些藥,就想起昨天被我刺傷的那個人來,稍稍皺起眉,也不知道命保住沒有,或者這些能夠用得上也不一定。

這樣想著,我拿了那些藥,跑出去找齋藤,出門沒多遠,就碰上一個看起來蠻溫和的男人,我鞠了一躬,問,“請問,您知道齋藤在哪裏嗎?”

他掃了我一眼,“你是昨天被齋藤撿回來的迷路小貓嗎?是小女孩呀。”

迷路小貓?這個稱呼不是應該冠在雪代巴頭上麽?而且,雖然看起來是比他小一點,我也過了被稱作小女孩的年齡了吧。我略微皺了眉,他已笑了笑,“這個時候,他應該在教組員們練劍吧。我帶你過去。”

他說著,已先轉過身向前走去。我連忙道了謝,跟上去。

齋藤他們在院子裏,組員們拿竹劍捉對兒練習,齋藤坐在簷下,側著頭和身邊一個清秀的少年正在說什麽。

“齋藤。”我老遠的揚起手來叫一聲,然後跑過去。他轉過頭來的時候,就正看到我踩踩到過長的褲腳一頭栽下去。他連忙伸出手來扶住我,略微皺了眉,“好一點了?”

“嗯。”我應了聲,看向自己的褲腳,也皺了眉,然後向齋藤伸出手,“劍可以借我一下麽?”

他居然隨手就遞給我,我反而怔了一下,連帶旁邊的少年也怔了一下。他們這種人來說,劍就是自己的生命吧,哪有就這隨便就給人的?

他看著我,“你不是要劍麽?”

“啊,是的,謝謝。”我連忙接過來,撥出劍便將那過長的褲腳割下一截來,然後試著走幾步,又跳了幾下。嗯,還不錯,這下便不會絆倒了。

齋藤旁邊的少年看著我做這些動作,怔怔的眨眨眼,而那個帶我來這裏的男人則毫不客氣的笑出聲來,“齋藤,看來你撿回一隻相當有趣的小貓呢。”

齋藤站起來,“近藤局長,你怎麽過來了?”

我怔住,扭頭看向那邊還在大笑的男人,不會吧,近藤勇?那麽他旁邊那個——我飛快的再將頭扭回來,看著那個清清秀秀眼神相當溫柔的少年,衝田總司??

但那少年在聽到近藤勇說的話之後,看我的眼神就似乎有幾分不同,走到我麵前來,打量我,“你就是刺傷杉本的那個人?”

那個人叫杉本麽?我點頭,“他怎麽樣?嚴重麽?”

“傷得很重,大概還要躺上十天半個月吧。”

“啊,我……”我想說我是無心的,他們逼我的,可是,人都傷了,說這些也沒用吧,我歎了口氣,把手裏的藥物遞給他,“這些,是我家鄉那邊治外傷的藥,你拿去看看用不用得上。”

他看著我,並不接那些藥,卻突然行了一禮,“天然理心流衝田衝司,請賜教。”

“嚇?”我下意識的往後跳了一步,這個算什麽?挑戰?

齋藤也忽的站起來,“總司,她——”

衝田向他微笑,“放心,我隻是想切磋一下。因為我對她的劍法很好奇。”他轉過來看著我,清秀的臉上依然是很純真的笑容,“杉本的傷我看過了,很幹淨利落的一劍,如果不是你經驗不足的話,我想他會當場斃命的。”

我咬了自己的唇,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當誇獎來聽。

他繼續說:“我聽說你的劍是配合步法和拳腳一起用的,我從沒見過,所以,想跟你比試看看。”

“我……”不可能是衝田總司的對手吧,我皺著眉,求助一般看向齋藤,“還是不要吧,我並不是一個劍客,也不是什麽武士,我……”

但齋藤竟然不理會我的目光,從我手裏把藥和劍都接過去,扔過來兩柄竹劍,“總司,你不要太認真啊,點到為止。”

衝田點下頭,溫柔的微笑,“我知道。”

真是的,哪有這樣子趕鴨子上架的?我無奈的歎口氣,好吧好吧,比就比吧,齋藤一和近藤勇在旁邊看著,總不至於讓我被衝田打死吧。換個想法來說,能被衝田看上要求比劍,也是一個榮幸吧。好歹忽略掉那種發麵饅頭臉的畫像,在什麽漫畫裏,衝田少爺這也是個萬人迷的主啊。

這樣想著心裏就好受了一點。我從地上撿起一把竹劍來,舉劍齊眉,施了一禮,“在下歐陽桀。請!”

雖然說實力上不在同一個檔次,但就戰略上來說,衝田是比較吃虧的,因為我知道他的流派和絕招,他對我則一無所知。

但他雖然答應了齋藤,卻沒有一點要放水的跡象。以平青眼起式,劍尖略為下垂,向右傾,微微往下一按,便以電光石火之速朝我衝來,揮劍、斬下。

真快。我一眨眼,他劍尖已近到眼前,我揮劍格下,他瞬息間收回、再度刺出,一氣嗬成,神速無比。這就是衝田總司的突刺麽?

避閃不及,我索性就地一滾,手握著竹劍也不用劍招,隻用一套杖法,專攻他下盤。

像是從沒有見人用過這樣的方法,他一刺落空,先是怔了一下,小腿已挨了我一下,他很快反應過來,再次揮劍向我斬下。而我已躍起,掌中劍搭上他的劍身,一引一帶,將他的劍往前拉去,左手捏成鶴喙狀,疾啄他的手背。

他手上挨了一下,竹劍險些脫了手。

近藤勇已在一邊鼓掌,“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流派的,能一連打到總司兩下還真是從沒有過呢。齋藤你完全不用擔心她呀。”

我歎了口氣,放下劍來,舉起手,表示投降。

衝田看著我,皺眉,“你——”

“我自己有多大本事,我自己知道。”我笑,“我隻是取巧,一會你看透我的身法,我就得挨打了,我可是很怕痛呐。”

衝田也放下劍來,“是這樣麽?”

“嗯,因為你不會想到我在會劍還沒刺到的時候自己先倒在地上打滾,也沒想到我會用單手握劍空出一隻手來打人,多幾次自然就騙不到你了,到時以你的速度和力量,我便隻有挨打的份呀。”

這是大實話,但這個清清秀秀的少年微微偏起頭來,很認真的看了我一會,然後輕輕歎了口氣,“也許會是那樣,可現在看起來,的確是我輸了呢,如果你手上是真的劍的話,我已經變成殘廢了。”

呀呀?我睜大眼,沒聽錯的話,這個天才劍士在向我認輸麽?我打敗了衝田總司?一時間有種飄飄散然的感覺湧上來,我搔著自己的頭,傻笑。

而那邊的近藤勇也在上下的打量我,末了微笑道:“你不是說沒有地方可去麽,不如——”

“局長。”齋藤打斷他,“她馬上就要回家鄉去了。”

“嚇?”我怔住,看向他,我幾時這樣說過?

“哦?”近藤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可真是可惜呢。”

齋藤並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拿過我手中的竹劍,向旁邊的人手裏一扔,拖著我就往自己的房間走,“時間不早了,你收拾一下,我送你。”

我一邊被他拖著走,一邊看向那邊微笑著向我揮手的近藤勇和站在那裏若有所思的衝田總司,不要啊,我才過來而已,現在正有大好機會接近壬生狼們,為什麽一定要趕我走?我拖住他的手,“近藤局長的意思,是想讓我留在新撰組吧?”

他的腳步一頓,“你想留下?”

我一時收腳不住,就撞在他背上,揉著自己的鼻子,皺起眉。“嗯。”

誠字旗下,可都是些有性格的帥哥啊,難得局長大人親自邀請了,我怎麽會不想留下來多看看?

“你想殺人嗎?”他的聲音突然間冷洌起來,一雙眼微微眯起來,有寒芒閃動。

我下意識的退開一步,咬了自己的唇,看向他。

他靜了一下,眉眼柔和下來,伸過手,輕輕揉我的頭,“你是個好女孩,京都這種地方,真的不適合你。家鄉一定有人在等著你吧,你還是早點回去,好好的生活吧。”

我怔了一下,突然想起阿驁說會每天打電話回來。我過來多久了?那邊現在是什麽時間?這樣一想,還真是非得回去一趟不可。

齋藤捕捉著我表情的變化,輕輕的笑了笑,“走吧。”

我歎了口氣,跟著齋藤走回去,收拾了自己的包,衣服還沒幹,於是我仍然穿了齋藤的衣服,在他的陪伴下走出去。

“就到這裏吧?”出了大門,我轉過身去對齋藤說。我可不想讓他看到我從一口井裏跳下去。

他點下頭,“你自己小心。”

“嗯。”我抱他一下,“齋藤你真是個好人。”

他的背僵了一下,略微皺了眉,但很快便鬆開,手伸過來,輕輕撫上我的臉,“你剛剛說,你叫什麽?”

咦,這時候才想起要問我的名字?我眨眨眼,“歐陽桀。”

“是哪幾個字?”

於是我拉過他的手,在他手心裏一筆一劃的寫下自己的名字。他看了一會,攥緊了手,笑了一下,“我會記下的。”

“嗯?”我仰起臉,有些不解。

“畢竟是第一個說我是好人的人呐。”他笑,有幾分自嘲的樣子,“好了,上路吧。”

於是我向他揮揮手,按自己記憶中的方向,向城外的那口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