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萬般皆上品,唯有讀書糟
纓絡告訴宗舒,如果不是今天的課堂暴滿,沒有人願意跟他坐到一起。
“為什麽你願意跟我坐一起呢?”宗舒說道,“是不是因為我帥?”
“想得美,是因為我是女的,你辯不過我!”纓絡說道,“要不,現在吵一架?”
宗舒大汗,纓絡,這是在耍賴呀。
唯女子與小人難惹也,宗舒老老實實坐好。心裏暗想,我辯不過你,還能鞭不過你?
纓絡身邊坐著一位女子,看到宗舒時,臉微微一紅。
宗舒立馬注意到了,這女子膚白似雪,眉彎似月,唇小似櫻,腰細如柳,氣度高華,嬌美卻又不失典雅。
宗舒看著女子的微笑,居然癡了一會兒。
教室內不少人都往宗舒這裏看過來,帶著不小的醋味,纓絡本來就是書院為數不多的美女,今天還帶了一個更美的,居然都圍著這個文盲轉,真是氣人啊。
但宗舒敢和蔡家對著幹,敢說童太尉是冒牌貨,敢和當朝國師比道術,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又不能招惹,隻能羨慕嫉妒恨了。
如果目光能殺人,宗舒已經死上百次了。
老師終於來了,一個頭戴方巾的文士,30歲不到的樣子。這麽年輕,居然是,德高望眾?
纓絡介紹,此人是李若水,在濟南府當過教授,現調回京城,任太學博士,現在是歸宗書院的客座教習。
思維定式害死人啊,一說德高望眾,就是白胡子老爺爺。
李若水走上台,放到桌上一本書,沒有翻頁就背起了書,宗舒聽得半懂不懂。
李若水還在背,纓絡聽得很認真,其他人顯然聽得入神。
宗舒聽得昏昏欲睡,最後幹脆打起了呼嚕。
李若水是近年冒出的儒學新秀,當時二程已經去世,除了程門四弟子,恐怕就數李若水了。
李若水當年在濟南府時,京城和其他府州的人都專門跑來聽課,他的課從來都是座無虛席。
而此時,有人在打呼嚕!
李若水臉色鐵青。同學們倒是心中大樂,宗舒啊宗舒,看老師怎麽收拾你!
纓絡推了推宗舒,這廝抹了一下長長的哈喇子,“春日尚未到,春夢了無痕呐。”
原來,這小子在做春夢!有人偷偷笑起來。
“站起來!”李若水十分嚴厲。
宗舒如彈簧一樣地跳起來,立正站好,目視前方。
“聖人之訓,為何不聽?”李若水問道。
本來宗舒對李若水尊敬有加。此人在靖康之變後跟著兩位皇帝被擄到北方,在金營中怒斥敵酋,不屈被害。
而現在,李若水自比聖人,顯然有點自高自大了。
孔子又如何?他講的什麽仁政,什麽三人行,什麽己所不欲,誰不知道?至於特麽千百年來千百萬人來研究?
宗舒有時候真想把那個天天研究孔子的人拉來問問,仁政,很難懂嗎?
這麽簡單的道理,居然還有那麽多人、那麽多書來解釋,純粹浪費精力浪費財力!
有功夫,給我做一道奧數題?有本事,給我解釋一下什麽叫蟲洞!
“你講你的孔子,我會我的周公。”宗舒冷冷說道。
靜,空氣仿佛凝固了。
李若水的臉色由青到白,指著宗舒說:“你,你,你!”
“老師,宗舒同學還把家裏的聖人之書燒掉了。”蔡修站起來舉報。
這廝手上還纏著白布,看來受傷並不重,真遺憾啊。
“讀書人怎麽可以藐視聖人之言。”李若水怒氣漸升:“啊,你怎敢燒聖人之書?”
宗舒最煩的就是道德綁架,一點小事就無限上綱。
“我燒書又怎麽了,我燒書,是因為我早就懂了,什麽聖人之言,很難懂嗎?”
“我倒想聽聽,你怎麽懂聖人之言了。”李苦水反而不太生氣了,跟文盲生氣,那是自貶身價呀。
“那我就不客氣了。敢問,您講孔夫子,目的是什麽呢?是教化天下嗎?”宗舒問道。
李若水點點頭,不僅是他,所有的人講孔子,為的就是教化天下,一個文盲懂得這個也不意外。
“教化天下包括什麽呢?包括王公貴族、宮廷內外和普通百姓。依學生看,教化的重點並不是前兩者,而是普通民眾。”宗舒說道。
李若水想想,沒有錯,畢竟普通百姓是絕大多數。
“不對,教化的重點是官員,因為隻有把官員教化好了,才能更好地教化天下。”蔡修反駁道。
“您的意思是,王公大臣、宮廷內外沒有教化好?你是說我們的皇帝昏庸,你是說我們的大臣,包括你爺爺蔡京搞腐敗?”
這小子真是毒舌!蔡修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那麽,就是普通民眾沒有教育好。普通民眾沒有教化好,是因為我們的講課方式有問題,你們講得比孔子還難懂,不要說百姓,一般的官員能聽懂嗎?”宗舒說道。
“蔡修,你別不服氣,孔子的話本來很好懂,讓教書的人搞複雜了!還有就是你們這幫人讀書太鑽牛角尖,你們把自己讀傻了!”
既然蔡修跳出來,那就不客氣了,你就是靶子!
“下麵我就舉個例子,看看你們是不是把書讀傻了。”宗舒提著蔡修問道:“蔡修同學,鳩字何解?”
“詩曰: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於歸,百兩禦之。鳩就是鳥嘛。”
蔡修脫口而出,得意地環顧四周。
一個奸臣的孫子,國學的底子倒還不錯。
“鳩是鳥,黃口小兒都知道。還用你說?我告訴你吧,鳩,真正的意思是:九隻鳥。”宗舒說道。
李若水是飽讀詩書之人,從來沒聽說過這種說法,馬上支起了耳朵。
“為什麽是九隻鳥呢?《詩經》曰:鳴鳩在桑,其子七兮。七隻小鳥加上父母兩個,不是九個嗎?”宗舒指著蔡修搖了搖頭說:“沒文化,真可怕。”
哈哈哈,廳裏有幾個人忍不住大笑起來,還有這種解法!
雖說是多少有點牽強,但也不能不佩服宗舒的機智。
李若水也不禁莞爾,這個文盲,有點意思。
“但是我想說的是,我們講孔子的人,說的就不是人話!你們之乎者也,連好多文人都聽不懂,老百姓怎麽能聽懂?你們寫了一本又一本書,是為了什麽,是為了自我欣賞,是為了自我炫耀?”
宗舒笑容一斂,厲聲說道。
“你們真想教化民眾,就多跟瓦肆的說書人學習,拜民眾為師,講他們聽得懂的話。”
李若水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在與文人交流過程中,誰說得越玄乎,誰就有水平。
如果哪個人知道哪一句話、哪一個典故,而別人不知道,就會在圈內傳得神乎其神。
正是文化人的自說自唱、陽春白雪導致了很多問題。
這個文盲說的話,他也隱約認識到,但從來也不願意想這個問題。
“比如駱賓王七歲時寫的: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多好理解。”
“比如我,我的詩就很好懂:鴨,鴨,鴨,揚頸朝天呱,紅燒二十二,炭燒五十八。”
哈哈哈,大廳裏笑成一團糟。
停,停,停,宗舒大聲喊道,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最後,我總結一下我的觀點。”
宗舒一字一句地說:
“萬般皆上品,唯有讀書糟。學會館閣言,娘都不會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