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悲傷是不能去愛

她的愛情就跟她這個人一樣,看似天真浪漫,卻又十分傷人。

【1】

鄭冬至的襯衫被撕破了,皮衣又被她落在了包間裏沒有拿,從KTV出來的時候,她的身上還穿著陸爾白的那件灰色運動服。如果就這樣回去的話,免不了又要被家裏人盤問。

還好離KTV不遠處有個購物中心還沒有關門,陸爾白牽著鄭冬至的手,帶著她去裏麵一樓的平價女裝店買了一件紅白相間的格子襯衫。

鄭冬至覺得土,站在鏡子前看了一會兒,不滿意地噘著嘴偷瞄陸爾白。

陸爾白沒說話,沉默地將她領口處故意敞開的兩粒紐扣係上,然後拿著錢包去櫃台付賬。

哪有男朋友會給女朋友買這麽便宜的衣服?看陸爾白一臉嚴肅刻板的模樣,又聽到鄭冬至喊了他一聲“爾白哥哥”,店裏的兩個導購小姐都以為他們倆是兄妹,收錢的時候,對著陸爾白笑著說:“你妹妹長得真漂亮,把我們的衣服穿得都好看了!”

陸爾白轉頭瞥了一眼在鏡子前轉來轉去的鄭冬至,嘴角微微上揚,沒有辯駁。

從店裏出來,兩人站在路邊等出租車。

降溫了,外麵的風吹在身上有點冷。

鄭冬至穿著新買的襯衫,外麵套著運動服,瑟縮著脖子偎依在陸爾白的身旁,雙手緊緊地抱著他垂在一旁的手臂,目光掠過他身上單薄的白襯衫,忍不住心疼地問道:“陸爾白,你冷嗎?”

鄭冬至隻會在撒嬌或者求饒的時候才叫他“爾白哥哥”,陸爾白已經摸清楚了她的套路。

聽到她問,他伸手將她摟緊了些,搖搖頭說:“不冷。”

知道他是在嘴硬,鄭冬至在內心竊笑了一聲,一頭埋進了他懷裏,害羞地道:“那我冷,你再抱緊點。”

陸爾白忍不住發笑,任由她在懷裏亂蹭。

那是多麽親密而又心動的距離啊,兩顆心貼得很近,一時之間,他的鼻尖全是她好聞的頭發香,讓人舍不得推開。

等了一會兒,當鄭冬至都快靠在陸爾白懷裏睡著時,終於有車過來了。陸爾白拉著她上了車,報了紫園的地址。

別墅區內禁止出租車進入,他們在大門口下了車。鄭冬至折騰得累了,可憐兮兮地說腳疼。陸爾白無奈地彎下腰,讓她趴到背上,嘴角掛著寵溺的笑。

這是他第一次背她,也是最後一次。

鄭冬至一直記得陸爾白背她時的情景。那晚月亮很大,銀色的月光灑了一地,腳下的鵝卵石路像被仙女灑上了金粉。她像童話裏的公主,趴在騎士寬厚的背上幸福地微笑著,內心祈禱著這條路永遠都不要有盡頭。

正陶醉間,突然一道黑色的人影躥至她的眼前,是穿著巫婆蓑衣的陳昭言。她拿著黑色的魔法棒向她發出詛咒,說:鄭冬至,你會有報應的!

她嚇得猛地打了個寒戰,鬆開手從陸爾白的背上掉了下來,摔在了地上,滿臉無助。

陸爾白緊張地回頭看她,伸手拉她起來,擔憂地問:“摔疼了沒有?”

鄭冬至從地上爬起來,望著陸爾白那雙不帶一絲瑕疵的眸子,吞吐了許久,才鼓足勇氣,認真地問道:“陸爾白,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一個善良的好女孩,你還會喜歡我嗎?”

陸爾白蹙起眉頭,表情疑惑地望著她,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是他之前在電梯裏回答得還不夠明確,所以她才要再度確認一下他對她的感情?還是說鄭冬至突然有了自知之明,也知道她不算是個好女孩了?

他好笑地摸了摸鄭冬至的頭,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道了聲:“傻瓜,到家了。”

別墅內,蘇慧跟王嬸聽到外麵的響聲,全都跑了出來。

看到是陸爾白他們,蘇慧重重地鬆了一口氣,目光瞥到鄭冬至身上套著的陸爾白的運動服,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她訝異地看了兒子一眼,欲言又止。

倒是王嬸,一來就聞出了鄭冬至身上的酒味,長輩似的嗔怪鄭冬至道:“冬至,你這是喝酒了?這要是被你爸知道,還不知道要怎麽訓你呢!你說你女孩家家的,學什麽不好,學人家喝酒?沈楷峰這孩子怎麽能讓你喝酒呢!對了,你出去時穿的皮衣呢?怎麽穿的是爾白的衣服?”

王嬸一邊說一邊伸手要脫鄭冬至的外套,鄭冬至怕被她看到脖子上的痕跡,趕緊護著胸口慌張地道:“我皮衣忘記拿了,外麵冷,爾白哥哥怕我凍著,就把自己的衣服給我穿了。王嬸你別扯了,扯壞了你賠啊!”

“喲,你也知道要愛惜人家的東西啊!”王嬸和她開玩笑,催促她進門,讓她趕緊洗澡,把身上的酒味給去了。

他們到家的時候,鄭晝景還沒有回來。蘇慧她們也不知道他在外頭幹嗎,鄭冬至見問不出個結果,也就聽了王嬸的話,乖乖去洗澡了。陸爾白則在蘇慧的陪同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雖然有一段時間沒回來住了,但陸爾白的房間依舊保持著他離開時的樣子。他坐在床邊,從枕頭底下拿了一本《複活》出來,從書簽的位置繼續翻看著。

蘇慧在他的房間裏忙活,幫他換了條薄一點的春被後,又從衣櫃裏拿出一套幹淨的睡衣遞給他。

陸爾白接過睡衣,合上書,準備去洗澡。蘇慧叫住了他,他訝然地回頭看著母親。

“爾白,你跟冬至之間,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蘇慧有些糾結地咬了一下嘴唇,最後還是忍不住盯著兒子問道。

陸爾白不答,低頭看了一會兒地麵,然後抬眼直視蘇慧:“媽,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好了。”

蘇慧本也隻是猜測,但看到陸爾白如此坦然的態度,她內心的猜測更加確定了幾分,有些心慌起來。

陸爾白是她的兒子,再也沒有誰比她更了解他了。

他從小都是個清冷的性子,不見他對任何人、任何事有多上心。可是現在,蘇慧發現他要麽不回來,回來後,他的目光總是越來越多地追隨著鄭冬至。最讓她接受不了的是,她看到陸爾白笑了。

她不是不希望兒子快樂,可是自從陸琪離開後,她就再沒見陸爾白笑過。但是今天,就在鄭冬至跟王嬸吵鬧的時候,她看到他笑了。

那笑不是嘲諷,而是一種很寵溺的微笑。

蘇慧也曾年輕過,陸爾白看鄭冬至的眼神,她再熟悉不過,那個一個男孩喜歡一個女孩時才會有的溫柔的眼神。

她本想直接斥責兒子為何這麽糊塗,喜歡誰不好,為什麽偏偏是鄭冬至!但這裏是鄭家,並不適合談論這些,所以她縱使內心波濤洶湧,憤怒無比,麵上還是強裝冷靜地朝陸爾白走近,壓低聲音勸誡道:“爾白,媽不想罵你,但你是學生,學生該有學生的本分。等你考上大學,你想談戀愛還是怎樣,媽都管不著。但是媽就一句話,那個人,絕對、絕對不可以是鄭冬至!”

她的語氣十分堅決,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陸爾白看著母親,沒有為自己的感情辯駁,垂在身側的雙手攥得很緊。他啞然地開口,問蘇慧:“為什麽不可以是她?”

“因為她是你妹妹!”蘇慧近乎咬牙切齒地回他,聲音被她壓得很低。

“又不是親妹妹。”陸爾白反駁道。

蘇慧氣得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巴掌,怕王嬸她們聽見,卻又抑製不住內心的怒火,低聲對陸爾白威嚇道:“你說的是什麽胡話,真是要氣死我才開心!你要眼裏還有我這個媽的話,就聽我的話,不然你就別認我這個媽!我已經把話放在這裏了,今晚你早點睡,明天一早你就回學校去吧,高考前都不要再回來了。反正冬至藝考也結束了,她現在都在家裏。你們倆給我隔開,趁著這事還沒鬧開,我不管冬至對你是什麽心思,反正你這邊給我早點斷了念頭。等高考結束,你要去打工,還是去外地,我都不管你。爾白,媽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再也受不起打擊了。你就別讓媽求你了!”

說到最後,蘇慧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陸爾白一直低著頭,沒有吭聲,瘦弱的脊背微微顫抖。

是他把這事想得太過簡單,以為隻要互相喜歡,他就可以跟大人們商量,請求他們成全。卻沒有料到,自己的母親會第一個出聲反對他。

“爾白,你要真敢跟鄭冬至在一起,媽就死給你看。”蘇慧冷酷決絕地威脅道。

一句話就扼殺了他全部的愛情。

陸爾白紅著眼看著母親,眼淚簌簌地流下。

多年來,他從沒有在人前哭過,就算是父親的葬禮,他也是獨自一個人偷偷地躲著哭。可此刻的他,在蘇慧麵前,哭得就像個無助的孩子。

蘇慧狠下心,開門離去。

臥室的門被關緊,陸爾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眼淚一滴滴地掉在深棕色的木地板上。

這是他第一次經曆愛情,也是第一次懂得,這世界上最悲傷的愛情不是愛而不得,而是不能去愛。

【2】

鄭冬至洗完澡,穿著她新買的粉色糖果睡衣,拿著一本言情小說離開了自己的臥室,準備去找陸爾白玩。

在樓梯口,她碰到正要下樓的蘇慧。蘇慧告訴她陸爾白在洗澡,讓她別去了。

鄭冬至有些悻悻,正好王嬸抱了個哈密瓜從廚房出來,看到她們,伸手招呼她們下去吃瓜。

鄭冬至跟著蘇慧一塊下去,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塊哈密瓜,然後抬頭看向三樓陸爾白的房間。

那扇房門一直緊閉著,不見有人出來。

“都這麽久了,爾白哥哥應該洗完了吧,咱們要不喊他一塊下樓吃吧?”鄭冬至向蘇慧她們提議道。

王嬸自然說“好”,起身要去喊陸爾白,卻被蘇慧攔住了。

“還是別了吧,爾白洗完澡刷完牙後就不愛吃東西了。他明天還有事,這會兒應該上床睡覺了。”蘇慧陰著臉說道。

“這麽早就睡了?”王嬸覺得奇怪,隨意地瞥了一眼蘇慧的臉色,還想說些什麽,別墅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

鄭晝景穿著軍綠色的風衣,背著書包走了進來,精致的臉上掛了幾處彩。看到桌上切好的哈密瓜,他激動地撲了過去,拿起一塊狠狠地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問道:“你們怎麽都還沒睡啊?在等我?不是說讓你們別等我了嗎?”

他自說自話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朝鄭冬至問道:“冬至,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沈楷峰的生日會好玩嗎?你之前不是從不參加的,今天怎麽去了?怎麽著,有事求人家?什麽事啊,說給哥哥聽聽!”

聽到他提沈楷峰,鄭冬至頓時變了臉色,停下吃瓜的手,含糊地道:“沒什麽事,正好回家後無聊,你又不在家,我就去了。倒是哥,你幹什麽去了?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你又去打架了?老爸不是說了嗎,你再打架,他就把你的腿給打折了!你這讓他知道的話,可怎麽辦呀?”

“他最近忙得都不回家,隻要某些人不偷偷告密不就行了。”鄭晝景說到“某些人”三個字的時候特意看了蘇慧一眼。

蘇慧被他看得有些尷尬,但還是假裝沒聽懂似的,關切地問了鄭晝景一聲:“小景,除了臉你沒傷到其他地方吧?要不要去醫院把傷口處理一下。”

“就一點皮外傷去什麽醫院啊?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傷到哪裏吧!”同樣是說一句話,鄭晝景依舊是句句帶刺,不給蘇慧留絲毫顏麵。

眼看氣氛就要冷下來,王嬸趕緊出來打圓場,催促著鄭晝景回自己房間,然後遞給了鄭冬至一個醫藥箱,讓她去給她哥擦藥。

兩人爬到了三樓,經過陸爾白的房間時,鄭晝景掃了一眼門縫中透出的燈光,當即鄙夷地嗤了聲,沒好氣地道:“我還以為他多有骨氣呢!還不是回來住了,有本事別回來啊……”

鄭晝景還要繼續說下去,鄭冬至伸手拉了他一下,板著臉,示意他別再說了。

鄭晝景以為鄭冬至是在顧及樓下的蘇慧,所以讓他別說了。他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隨手推開了自己的房門,大步走了進去。鄭冬至抱著醫藥箱緊隨其後。

一進屋,鄭晝景就把外套給脫了,一頭栽倒在**,嘴裏嚷嚷著:“冬至,快來給哥按按肩,酸死我了。”

“哥,你又跟誰打架了?蘇阿姨說你去補課了,我還以為你轉性了呢!”鄭冬至坐在床邊,將藥箱放在一旁,邊拿藥酒給鄭晝景擦臉邊問道。

“蘇阿姨蘇阿姨!冬至,你什麽時候開始跟蘇慧關係那麽好的?她又怎麽拍你馬屁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她這種人最壞了,表麵看起來無害,指不定在打什麽壞主意呢,你可別被她給騙了。”鄭晝景沒好氣地叮囑鄭冬至,藥酒沾到傷口上,疼得他齜牙咧嘴的。

鄭冬至將動作放輕了點,噘著嘴勸慰道:“哥,其實我覺得你對她太苛刻了,那蘇阿姨也沒你說的那麽壞。你不在家的時候,她對我一直挺照顧的。之前老爸受傷住院,也都是她忙前忙後地在照顧。那段時間,我看她人都瘦了不少,人家沒有辛勞也有苦勞吧。既然咱們已經是一家人了,你就不要老針對她了,我看她怪不好受的。還有陸爾白,他都不怎麽回家住,難得回來一次,你就不要為難人家了,明知道他好脾氣不會跟你吵。”

“哈!敢情他是好脾氣,我就是在無理取鬧了!”鄭晝景氣得從**一躍而起,黑著臉瞪著妹妹。

“本來就是!”鄭冬至嘟囔了一聲,別過眼不敢去看她哥。

鄭晝景把臉朝她湊過來,眯著眼,疑惑地道:“冬至,我怎麽覺得你最近很不對勁啊!你之前不是也很討厭陸爾白的嗎?他不過就救了你一次,你就覺得他各種好,那我呢?從小到大,你哥身上的傷疤大半都是為你留的,你怎麽就不覺得我好。”

聽得出鄭晝景嘴裏的醋意,鄭冬至笑得趕緊伸手抱了她哥一下,哄小孩似的哄道:“好啦好啦,哥哥最好了!我最愛哥了!”

有一段時間沒見麵的兩兄妹鬧得很歡,笑聲一直不間斷。別說隔壁屋的陸爾白聽得見,就連睡在樓下主臥室裏的蘇慧也能聽得很清楚。

相較於無憂無慮盡情打鬧的鄭氏兄妹,蘇慧這對母子實在開心不起來。

蘇慧煩躁地獨自躺在主臥的大**,心裏一邊想著兒子的事,一邊為鄭林擔心。

冥冥之中,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未來的日子裏似乎還有更多的磨難在等著她去經曆。

陸爾白安靜地躺在自己的**,左耳回**著母親臨走時對他的警告,右耳是鄭氏兄妹張狂的笑聲。兩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像有重物壓著他的胸口,讓他覺得窒息。

有那麽一瞬間,他有種衝動,想要從**爬起來,開門,去找鄭冬至,孩子氣地質問她,為什麽他都感覺要死了,她還可以笑得這麽開心?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愚蠢的念頭。

她快樂不好嗎?明明可以有個人快樂,為什麽非要兩個人都痛苦呢?

他喜歡她,是想讓她笑,不是讓她跟著自己受苦的。

閉上眼,他努力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他的耳朵裏逐漸就隻剩下她清脆的笑聲,像風掠過風鈴時刮出的聲響,悅耳又動聽。

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蘇慧說的沒有錯,趁著傷害還不夠深之前,他就該早點結束這段不該發生的感情。這樣的話,最起碼,就算他從鄭冬至的世界裏消失了,她頂多隻會難過一陣子,卻不會喪失繼續微笑的能力。

鄭冬至從她哥的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整棟別墅都陷入了一片安靜。回自己的臥室之前,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陸爾白的房門前,低頭看了一眼門縫,一片黑暗,沒有燈光透出來。

她不死心地站在門口,像小貓一樣,輕輕地呼喚了一聲:“陸爾白,你睡了嗎?”

陸爾白還沒有睡著,他在黑暗中睜著一雙清明的眸子,能清晰地聽到她的聲音,但他假裝自己睡著了,沒有回她。

窸窣的腳步聲響起,她走了。

窗外皎潔的月光灑進房間,照在他清雋的臉上,有些悲涼。

【3】

鄭冬至藝考結束了,現在隻需要待在家裏等成績就行了,都不用再去學校上課。突然解放的她,把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了看小說上。

昨晚從她哥那兒離開後,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小說看到深夜三四點,才終於支撐不住地睡了。

第二天,她一覺睡到了大中午,等她起來的時候,鄭晝景已經去老師家補課了,陸爾白跟蘇慧也都不在家,隻有王嬸一個人坐在大廳裏,一邊剝花生一邊看電視。

聽見鄭冬至下樓的腳步聲,王嬸抬起頭朝她看了一眼,隨意地問道:“餓了嗎?廚房裏還有雞湯,要不要我給你先去熱一熱?”

鄭冬至打著哈欠,搖了搖頭道:“沒胃口,暫時不想吃,蘇阿姨他們呢?”

鄭冬至其實心裏最想問的是陸爾白的去向,但王嬸並不知道她的小心思,聽到她這麽問,實誠地回答說:“陸爾白的手機壞了,你蘇阿姨帶著他一早出門買手機去了,這會兒應該快回來了。你中午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

“隨便什麽都可以。”鄭冬至無所謂地說道。

陸爾白不在家,她也沒有了玩的興趣,跟王嬸閑扯了幾句後,又回房看小說去了。

半個小時後,鄭冬至聽到王嬸喊她下樓吃飯,說是蘇慧回來了。

鄭冬至一聽,急忙奔下樓,卻隻看到蘇慧一個人,不見陸爾白。

她驚訝地愣在樓梯口,朝蘇慧問道:“爾白哥哥呢?他怎麽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蘇慧掃了她一眼,然後別開臉去,目光閃躲了一下,撒謊道:“他作業落學校了,沒帶回來,先回學校做作業去了。你也知道的,他們實驗班的作業一向比其他班多。”

“這樣啊。”鄭冬至信了蘇慧的話,沒有絲毫懷疑,隻是神情顯得有些失落。

蘇慧裝沒看到,拐進廚房幫王嬸端菜。

吃飯的時候,鄭冬至又忍不住問了蘇慧一句:“那爾白哥哥晚上回來嗎?”

蘇慧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麵色有些僵硬:“不知道啊,說不定功課多就不回來了。”

鄭冬至聽完,神情有些失落。

一旁的王嬸見她這副樣子,笑著慫恿道:“冬至啊,你真要是想你的爾白哥哥,你就自己跟他說,讓他搬回來住。一家人嘛,要住在一起才叫一家人不是?”

說完,王嬸朝蘇慧眨了一下眼。

蘇慧勉強幹笑了一下,沒說話。

鄭冬至撇嘴,她倒是想啊,就是不知道陸爾白他願不願意。

下午,蘇慧接到鄭林從質檢局打來的電話,說是今天會回家。

蘇慧很激動,問他事情處理得怎麽樣了,鄭林含混不清地說了幾句後把話題轉到了孩子身上。蘇慧避重就輕地跟他講了一下幾個孩子的狀況,絕口不提陸爾白對鄭冬至的感情。

不知不覺間,兩人對彼此都有了隱瞞。

鄭林還有其他事要忙,便匆匆掛了電話。

蘇慧放下手機後去找王嬸,讓她去買點好菜,晚上他們一家人好好慶祝一下。

王嬸高興地應了聲,拿著小包出了門。

鄭冬至在樓上看小說,耳尖的她聽到鄭林要回來的消息,興奮地跑下了樓,睜大眼睛,向蘇慧求證道:“是我爸要回來嗎?我去打爾白哥哥的電話,讓他晚上回來一起吃飯。”

說完,她拿出手機就要撥給陸爾白,心裏埋怨著陸爾白太過木訥呆板,蘇慧給他買了新手機,他都不知道給她發條短信慰問一下,回頭見到他,她一定要好好說說他,這樣會沒女朋友的。

鄭冬至邊想著邊撥通了陸爾白的手機號,蘇慧見狀,突然伸手一把搶過她的手機,慌亂地把電話給掛斷了。

鄭冬至一臉驚訝地看著她,不解地問道:“蘇阿姨,你怎麽了?”

蘇慧雙手緊緊地握著鄭冬至的手機,抬起頭,眼眶有些發紅地看著她,聲音顫抖著叫了一聲:“冬至。”

鄭冬至茫然地站在一旁,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蘇慧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咬了咬牙,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準備跟鄭冬至攤牌時,鄭冬至的手機驟然響了起來。

看到屏幕上跳動的“沈楷峰”三個字,鄭冬至的臉色頓時白了下來,怕被發現什麽秘密似的,她趕忙從蘇慧的手裏搶過手機,轉過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間,一把關上了門。

“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再來煩我嗎!”一坐到**,鄭冬至就沒好氣地朝電話裏吼道。

另一頭傳來沈楷峰委屈的聲音,他小聲地道:“對不起,冬至,我也不想煩你。我隻是想告訴你一聲,你讓我辦的事我辦好了,你可以不再生我的氣了嗎?昨天是我不好,是我喝了酒衝動了,我真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我沈楷峰就算再喜歡你,我也不是個渾蛋啊!”

鄭冬至沒有理會他的道歉,冷著聲問道:“你沒把她怎麽樣吧?”

“沒有,我就按你吩咐的找人嚇了她一下。”

“她認識你嗎?”

“應該不認識,我怕晝景知道,所以故意不讓人喊我的名字。不過冬至,陳昭言一直是個好學生,沒什麽仇家。我們威脅她離你們家的人遠一點,她那麽聰明,肯定一猜就知道是你叫的人,要是她告訴你哥,你怎麽辦呀?”沈楷峰有些替鄭冬至擔心。

“她不會找我哥告密的,不然她就不是那個驕傲的陳昭言了。而且,我就是要讓她知道,是我找的人。我鄭冬至一向說一不二,她若再無視我的警告,下次就不隻是口頭威脅那麽簡單的事了。”鄭冬至眯著眼,眼神冰冷地說道。

“冬至,你冷靜點,她再怎麽說都是晝景喜歡的人啊。”

“夠了,這不關你的事,你守好你的嘴就行了。”沒給沈楷峰繼續嘮嗑的機會,鄭冬至掛斷了電話。

她其實並不是真的想對陳昭言怎麽樣,她隻是希望她能知難而退。

既然她不喜歡鄭晝景,那也別來跟她搶陸爾白。

她跟陸爾白的事,因為中間夾了個她哥,本來就挺難搞的。如果再加上一個陳昭言的話,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但要她直接放棄與陸爾白的感情,她又不願意。

他們兩情相悅,憑什麽不能在一起啊?

鄭冬至從小就是在萬千寵愛之下長大的,她任性且自我,像生長在荊棘花園裏的玫瑰花,雖然嬌豔美麗,卻帶著攻擊性。

她的愛情就跟她這個人一樣,看似天真浪漫,卻又十分傷人。

當然,這一點她自己並不覺得。

【4】

被沈楷峰的電話一鬧,鄭冬至忘了問蘇慧為什麽不讓她打陸爾白的電話,她暗自想了一下,可能是蘇慧不想她打擾陸爾白學習吧。

畢竟快高考了,陸爾白跟他們兄妹倆不一樣,他是學校數一數二的尖子生,不僅蘇慧對他寄予了很大的厚望,就連學校的老師們也都期望著他能考上清華、北大,替學校爭光。

這麽一想,鄭冬至覺得自己確實不應該在這種時候煩陸爾白,反正日子還長,日後他們有的是時間膩在一起。

鄭冬至把手機藏在了枕頭底下,躺在**又看起了言情小說。

傍晚,鄭晝景補完課回紫園時,鄭林還沒有回來。蘇慧有些擔心,給鄭林又打了個電話,卻沒有人接。

鄭氏兄妹在樓上吵鬧個不休,蘇慧坐立不安地在院子裏走來走去,王嬸見她這副模樣,跑過去勸慰她,讓她別多想,一切都會好起來。

蘇慧點了幾下頭,但心裏一直鬆懈不下來,像有塊巨石壓著她的心髒一樣,她感覺悶得慌。

一直到晚上七點多,天都黑了,老李才開車載著鄭林進了別墅的院子。

鄭冬至他們一聽到汽笛聲就激動地從樓上跑了下來,去迎接鄭林,蘇慧幫著王嬸在廚房裏熱菜。

鄭林邊進屋邊脫身上的西裝,不過才幾日沒見,蘇慧就覺得丈夫瘦了不少。她有些心疼地接過鄭林手裏的西裝,幫他晾在了一旁。

鄭林客氣地對她說了聲“謝謝”,直到看到有段時間沒見到的女兒,他那神色凝重的臉上才露出了笑容,開口就問鄭冬至:“考得怎麽樣?”

鄭冬至就知道鄭林見到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她藝考的情況,雖然成績還沒有出來,但她還是自我感覺良好地回答道:“還行吧,沒有四五所學校,起碼也會有兩三所學校會爭著錄取我吧。我覺得在我們那批考生中,我算能力比較強的。”

“瞧你那嘚瑟勁,我倒要看看到時有哪幾所學校要你。要是一所都沒錄取,我看你怎麽辦?”鄭林寵溺地捏了一下鄭冬至的鼻子,微笑著說道。

“那如果有好幾所錄取我,爸你獎勵我什麽?”鄭冬至抱著鄭林的手臂撒嬌。

“獎勵什麽?大學又不是給我考的,你們考得好,日後開心的也是你們。以後爸要是不在了,你們什麽都得靠自己。小景,聽到沒有,妹妹考完了,你高考也加把勁啊!”

“怎麽說來說去又說到我了?知道了爸,咱們趕緊吃飯吧,我都快餓死了。”鄭晝景不耐煩地說道,從王嬸手裏接過碗筷,率先吃了起來。

鄭林難得沒有再訓兒子,而是轉頭問蘇慧:“爾白呢?今天又沒回來嗎?”

蘇慧聞聲,下意識地看了鄭冬至一眼,發現冬至正在偷瞄她。她幹笑了一聲,像往常一樣回複道:“他們實驗班放假布置的作業多,他說要靜心學習,就不回來了。”

鄭林點點頭,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好像剛才的問題隻不過是他在客套一番罷了。蘇慧心裏有些失落,卻沒有表露出來。

倒是鄭冬至,一聽說陸爾白是自己不想回來時,一張小嘴噘得不能再高,暗自埋怨起陸爾白來。

渾蛋陸爾白,走了也不跟她說,不回來也不告訴她,他眼裏到底有沒有她這個女朋友啊!

當然,這些話鄭冬至也隻敢放在心裏說,不敢真的拿出來講。

心裏有事,蘇慧晚上沒什麽胃口,她看到坐在主位的鄭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忍不住問了一聲:“廠裏還好嗎?事情都解決了嗎?”

鄭林抬頭乜了她一眼,恍惚了一下,沉聲道:“先吃飯吧,廠裏的事回頭我再跟你說。”

蘇慧應了聲,一頓飯吃完,她都沒有再開過口。

吃過飯,鄭林回臥房休息,蘇慧跟著他一道上了二樓,兩人關著門不知道在商量什麽。

鄭冬至跟鄭晝景兩個人站在樓梯上偷聽了一會兒,也沒聽出個大概來,最後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一大早,鄭晝景就起床了,小李送他去學校上課。鄭冬至依舊睡到中午才醒,家裏除了王嬸又沒其他人了,鄭林跟蘇慧兩個人都去了廠裏。

新買的言情小說又看完了好幾本,鄭冬至實在覺得無聊,就拉著王嬸出去逛街,回來的時候又買了幾本新的校園小說跟少女漫。晚上,她洗完澡,穿著睡衣坐在電腦前上網。

QQ群的消息響個不停,美術補習班的女生正在群裏商量著出國旅遊的事,有人問鄭冬至去不去。鄭冬至粗略地看了一下,沒有回複。陸爾白還在這裏,她現在哪兒都不想去。

目光掠過跳動的班級群,她隨意點開看了一下,沒有多少條信息。他們班就她一個藝術生,其他同學還得備戰高考,沒有那麽多時間閑聊。

往下翻了幾條,看到有同學提到她,說:好羨慕鄭冬至啊,藝考考完就脫離苦海,不用再上課了。早知道這樣,我也參加藝考算了。

有人回他:你以為藝考那麽容易考上,競爭力一點都不比普通高考小。

就是。鄭冬至很是讚同地附和道。

頁麵突然跳了上去,一條最新的群消息躍入眼簾,是他們班的團支書發的,說是陳昭言生病了,沒來學校。

按理說,學校那麽大,一個同學生病請病假很正常,都沒必要當成新聞放在班級群裏說。但陳昭言也算是他們學校的名人了,知名度一點不比鄭氏兄妹低。外加她難得生病請假,這事自然就成了值得一說的新聞。

鄭冬至隱隱覺得陳昭言不去上課的原因跟她有關,她心知肚明,沒有在群裏宣傳,而是默默地下了線,關了電腦。

臨近十點,鄭晝景上完晚自習回到家,連自己的房間都沒回,就先敲開了鄭冬至的門。一進門,他就一臉糾結地問妹妹:“冬至,陳昭言生病了,你說我要不要去看看她?”

鄭冬至早猜到鄭晝景來找她肯定是為了陳昭言的事,她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哥,冷冷地道:“你又不是醫生,你去看她有什麽用啊!她又不喜歡你,你去了不是成心給她添堵嗎?”

“不喜歡那也不至於討厭我吧!我就是去看看她,又沒想把她怎樣。”鄭晝景很是委屈地說道。

看鄭晝景一副執拗的樣子,鄭冬至很是心煩。她倒不是擔心鄭晝景去看陳昭言後,陳昭言會對她哥說點什麽。她就怕陳昭言把對她的怒氣全發泄在鄭晝景身上,畢竟恃寵生驕這種事又不是隻有她鄭冬至一個人會幹。

鄭冬至知道她哥的脾氣,隻要是鄭晝景決定了的事,就算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所以她隻好軟下語氣道:“你也不用太擔心,說不定她明天就去學校了呢。”

鄭晝景聽著覺得有道理,他還有作業沒做完,就沒繼續在鄭冬至的房間待下去。

他一走,鄭冬至就關上了門,回到**繼續看小說。才翻了幾頁,她就沒了興致,滿腦子都是陳昭言請病假的事。

不用想,鄭冬至都知道陳昭言這次肯定又是在裝病。她這麽做無外乎就是想騙取別人的同情,日後好找機會來擺鄭冬至一道。

鄭冬至越想越氣,她開始有點後悔讓沈楷峰去找陳昭言的麻煩了。

陳昭言不會跟鄭晝景告狀,卻不代表她不會跟陸爾白說鄭冬至的壞話啊!要知道照片的事也是她告訴陸爾白的。

陸爾白這個耳根子軟的,不會又聽她的話吧?

不過也沒事,她就讓沈楷峰帶人嚇唬了她一下,又沒把她怎麽樣,陸爾白就算知道了,頂多也就罵罵她。她這會兒還巴不得他回家罵自己呢,總比老見不著他的人來得要好吧。

有時候,就連鄭冬至本人都覺得自己挺賤的,不就是喜歡一個人嗎?她怎麽就可以這麽不要臉呢?

可小說的裏那些愛情,不都是要主人公奮不顧身、不顧一切地去愛,才顯得格外動人嗎?

她又不是陳昭言,要那麽多驕傲和顧慮幹什麽?

【5】

陳昭言一病就病了一周。

高考階段,市一中的學生每天都跟打仗似的,隻要一天不去學校,桌上就會有十幾張卷子等著你去補。除非是真的病了,不然陳昭言是不會曠課這麽久的。

周五晚上一放學,鄭晝景就按捺不住去了景盛花園探望陳昭言。

鄭冬至得到消息時,正坐在餐桌前等著吃晚飯。

王嬸在旁邊感慨了一句“陳昭言這孩子真可憐,這麽關鍵的時候竟然生病了”,鄭冬至聽著,麵上毫無波瀾。

鄭林從書房裏走出來,背著公文包下樓,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蘇慧見狀,擔憂地問了一聲:“這麽晚了,你去哪裏?”

“約了張律師見麵。”鄭林簡短地回道,然後不等蘇慧追問,便匆匆地出了門。

蘇慧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臉上的表情很是擔憂。

她跟鄭林在一起也快兩年了,同床共枕那麽久,雖不算十分了解丈夫,但鄭林有沒有心事,她還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

鄭林自從回家後,蘇慧沒見他睡過一天安穩覺。白天,他一直在外跑,晚上,蘇慧看他躺在**,側對著自己,時不時地歎幾口氣。

怕惹他心煩,蘇慧不敢多問,隻有用力地抱住他,像哄孩子似的哄著鄭林說:“睡吧,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鄭林聽話地閉上眼睛,然後沒過多久,又突然從夢中驚醒,“啊”了一聲,喊蘇慧的名字,慘叫道:“蘇慧蘇慧,快救救我啊,蘇慧,我快喘不過氣了。”

蘇慧緊緊地抓著他的手,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流著淚安撫,哽咽著說:“我在這兒啊,鄭林,別怕。”

隻有在深夜最安靜的時候,鄭林才會睜著他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跟蘇慧講一些廠裏的事。

原本隻是以為產品質量出了問題,重新再做就好了,沒想到整個廠的聲譽都被影響了。不僅老主顧們紛紛退貨,還有部分商家因為使用了他們家有問題的潤滑油,機械設備出現了損壞,要求巨額賠償。銀行開始催貸款,原料商要求還錢,工人吵著要工資,廠裏的高層怕惹糾紛,跳槽的跳槽,改行的改行。

不過短短一個月,鄭林就從赫赫有名的潤滑廠大亨,淪落成了人人喊打的無良商販,從身價上億,變成了現在的負債累累,辛苦經營了十幾年的廠也麵臨倒閉的危險。而這一切,都是拜他的好兄弟沈謙所致。

一開始,鄭林一直搞不懂自己的潤滑油為什麽會有問題,直到沈謙突然從他的廠離職,跟他的妻舅合夥開了一家新的潤滑廠,搶了鄭林廠裏大半的生意,鄭林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沈謙是他的老友,他們在一起創業十多年了,他的潤滑廠能有今天,也有沈謙一半的功勞,所以鄭林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沈謙會背叛自己。

他太相信沈謙了,廠裏的每一件事他都不會隱瞞沈謙。去年,他聽了沈謙的建議,向銀行貸款購買了新的設備,著手生產新一代的潤滑油,把原來的老潤滑油生產的事都交給了沈謙負責,他隻做個盯梢。卻沒想到沈謙會趁此機會,用一批劣質的潤滑油把他的廠給搞垮了。

整個生產環節,所有的書麵文字都是鄭林自己簽的。因而就算現在鄭林知道了是沈謙在搞鬼,除了怪自己識人不清外,他也不能拿沈謙怎麽辦。

如果隻是廠倒閉了也就算了,他大不了可以從頭再來。可如今他身上還被壓了好幾個大官司,背了好幾千萬的巨債。這一切都像沉重的巨石一般壓在鄭林的身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就算是跟蘇慧傾訴,鄭林也隻敢說點細枝末節的問題,不敢全盤托出。一是他怕蘇慧接受不了這麽大的打擊,二是他還抱著期望,期待著自己能翻身。

然而他什麽都不跟蘇慧說,蘇慧會擔心。他說了,蘇慧隻會更擔心。

即使身處泥潭,夫妻倆還是默契地達成了共識,在孩子們麵前,誰也沒有提那些不好的事。所以被保護得很好的鄭冬至他們,依舊活在他們的樂天小世界裏,絲毫沒有意識到一場風雨的來臨。

蘇慧漠然地看她一眼,實在沒有心情強顏歡笑。

鄭冬至也沒在意,夾了個可樂雞翅邊往嘴裏送邊歪著頭問蘇慧:“這周爾白哥哥回來嗎?”

“我不知道。”蘇慧聲音頗冷淡地回了她一句,看了一眼桌上王嬸精心準備的飯菜,她實在沒什麽胃口,轉身上了樓。

鄭冬至的臉上露出訝異的表情,轉頭問王嬸:“我剛有說錯話嗎?感覺蘇阿姨不大高興?”

王嬸抬頭看了一眼拐進主臥的蘇慧,對著鄭冬至搖了搖頭,小聲地勸慰道:“冬至,你別鬧了,你爸廠裏出了問題,你蘇阿姨心裏也很擔心。”

要換了以前,鄭冬至這會兒肯定摔筷子發飆了。她爸的廠子出問題,輪得到蘇慧給她甩臉子嗎!但今時不同往日,看在陸爾白的分上,鄭冬至不打算跟蘇慧計較。

吃完飯,鄭冬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拿手機給陸爾白打了個電話。為了不打擾他學習,她已經有一周沒找過他了,他倒好,她不主動找他,他也就真的不找她。

電話通了,卻沒有人接。

鄭冬至有點生氣了,但她想著他可能在忙,也許在圖書館看書,也許是出去吃晚飯了。她給他想了無數個理由,然後又耐著性子重新撥了過去,這一次,那邊直接提示對方手機關機了。

鄭冬至感覺很不對勁,連忙從**跳起來,隨便從櫃子裏拿了一件外套套在身上,拿著手機就出了門。

她剛走到大門口,正好碰到背著書包回家的鄭晝景。

鄭冬至跑得快,鄭晝景又低著頭,兄妹倆誰也沒注意,直接撞在了一起。

鄭冬至捂著鼻子叫了一聲,腳步往後踉蹌了幾下,然後穩住雙腳,抬頭可憐兮兮地朝鄭晝景打招呼道:“哥,你回來了。”

鄭晝景沒回她,盯著她的眼神有些發冷。他一臉陰鷙地拽過她的手臂,表情凶狠地質問道:“你對陳昭言都做了些什麽?”

鄭冬至早就料到他從陳昭言那裏回來後肯定會跟她吵,虧她還以為陳昭言很清高,不會跟鄭晝景打小報告,看來也不過如此。

鄭冬至這會兒急著要去找陸爾白,沒工夫跟人吵架。她皺著眉頭,試圖從鄭晝景的手中掙脫開來,嘴裏嚷嚷著:“哥,你先放手,等我回來再跟你解釋!”

“解釋什麽?你還有什麽可解釋的?”鄭晝景紅著眼睛朝妹妹吼道,他的力氣很大,鄭冬至的手腕都被他拽紅了。

從小到大,鄭晝景別說從沒和她動過手,就連罵都舍不得罵她一句,所以第一次承受著哥哥怒火的鄭冬至,頓時心裏委屈起來。她紅著鼻子,朝鄭晝景哭喊道:“你對我凶什麽凶!不就是陳昭言嗎!她是你誰啊?我可是你親妹妹!你竟然為了她凶我!她跟你說什麽啊,說我怎麽欺負她了嗎?對,我是請人去教訓了她一下,但我又沒有把她怎麽樣,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所有人都愣住了。

睡在一樓客房裏的王嬸第一個聽到動靜,急忙跑出來。看到鄭晝景打了鄭冬至,她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朝著兩個孩子撲過去,一把拉住哭著抬腳要踹鄭晝景的鄭冬至,將她拉到自己身後,然後板著臉朝鄭晝景嗬斥道:“小景你在做什麽?冬至是你妹妹!你怎麽能打她!”

看到鄭冬至白皙的小臉上那清晰的紅掌印,鄭晝景也心疼,少年的眼眶裏也有了眼淚,但他還是倔強地咬著牙不道歉,手指著哭得崩潰的妹妹,顫抖地回答王嬸:“你問她!你問她到底對昭言幹了些什麽好事!她的心眼怎麽就這麽壞!我怎麽會有這麽惡毒的妹妹!”

蘇慧早就聽見了樓下兄妹的爭吵,但礙於她尷尬的身份,又不敢下樓去勸解,隻好打電話給鄭林,問他什麽時候回來。結果電話才說到一半,就聽到下麵鬧得不可開交,她隻好先掛了電話,出了臥室,下樓察看情況。

“我怎麽害陳昭言了?我怎麽就惡毒了?她一向自詡清高,不喜歡你也不待見我,卻老盯著我們家的事不放,我讓人去警告她一下,讓她別管我們家的事很過分嗎?”躲在王嬸身後的鄭冬至不服氣地反問哥哥道。

“警告!你是這麽警告的嗎?”鄭晝景看著她,冷聲道。

“那你說,我是怎麽警告她的!”鄭冬至擦了一把眼淚,冷著臉回道。

“你……你……”鄭晝景氣得發抖,隻要一想到將要說的話,他就心如刀絞,難以啟齒。

“你倒是說啊!”鄭冬至逼著他道。

蘇慧湊上前來,拉住激動的鄭冬至,對著她搖了搖頭。

王嬸在一旁做和事佬,說:“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的,小景你說冬至欺負了昭言,她究竟幹了啥了,你要這麽罵她!”

鄭晝景一臉痛苦地看向王嬸,眼中充滿了絕望。

他死咬著嘴唇,艱澀了許久,才惡狠狠地瞪著妹妹,吐出幾個字來:“她讓人把昭言侮辱了!”

鄭晝景的話一出來,所有人都怔住了。王嬸跟蘇慧都驚恐地望著鄭冬至,欲言又止。

鄭冬至先是愣了一會兒,以為自己聽錯了,等看到眾人指責的目光時,她才恍然意識到,原來自己沒有聽錯,鄭晝景的確說了這兩個字。

她當時覺得可笑得不行,冷哼一聲,回了她哥三個字:“你放屁!”

【6】

鄭晝景氣得又要伸手打鄭冬至,別墅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鄭林黑著臉站在門口,目光森嚴地盯著一雙兒女。

看到鄭林,鄭冬至像是見到了救星,趕忙從王嬸身後走出來,走到她爸麵前委屈地告狀道:“爸,哥剛才打我!他說是我讓人把陳昭言的清白給毀了,這擺明了就是汙蔑。我根本沒有這麽做,是陳昭言在騙他呢!”

“不是她說的,那是誰說的?”鄭冬至回頂道。

“是徐阿姨說的,她一看到我就哭著打我,陳昭言躲在自己的房間裏不願出來見人。我喊她,她也不回。鄭冬至,陳昭言是個好女孩,沒有哪個好女孩會拿自己的清白撒謊來汙蔑一個人,她沒有理由這麽做。”

“你怎麽知道她沒有理由?她說什麽就是什麽,我說的你們就不信。她說她被人侮辱了,那你們帶她去醫院檢查過了嗎?還是隻是她嘴上說說而已。”鄭冬至嘴上不饒人。

鄭晝景被說得啞口無言,他不相信陳昭言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也不相信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妹妹會做出這樣的事。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這麽辦了。

如果傷害陳昭言的人是其他人,他完全可以把他千刀萬剮,可那人偏偏是鄭冬至啊,他的親妹妹。他就算再恨她,也不忍心真的傷害她。

除了蘇慧流產的那天晚上,這是鄭冬至第二次見到哥哥這般喪氣的樣子。在她的眼裏,鄭晝景一直是驕傲的小白楊,他的頭顱一直高高地昂起,意氣風發,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像被抽走了支撐身體的力量,隻要人輕輕一推,就能倒下。

她看得心疼,最終妥協,走到鄭晝景的麵前,要求握手言和:“哥,我知道我不是個善良的好女孩,但我也沒有那麽壞。我鄭冬至做過的事,從不抵賴,沒做過的,別人也賴不得我。所以,我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鄭晝景迷茫地看著她,沒有伸手。

“那你有沒有讓沈楷峰去找過陳昭言?”一直站在門口的鄭林突然出聲問道。

鄭冬至一臉驚愕地回頭看著父親:“你怎麽知道?”

“我就問你有沒有!”鄭林的聲音瞬間拔高了許多。

鄭冬至臉色發白地點了點頭。

下一秒,鄭林的大手朝她伸過來,一拳狠狠地打在鄭冬至的腦門上。

旁邊的蘇慧跟王嬸都來不及阻攔,鄭林已經按著鄭冬至的頭狠狠地朝著門板砸去,他的眼睛裏噙著淚,氣憤地問鄭冬至:“你說沒有,你憑什麽相信沈楷峰就不會騙你!”

“憑他一直喜歡我!”頭發絲被鄭林的手指纏住,她痛得眼淚當場落了下來,但還是嘴硬地說道,不滿地叫囂著,“為什麽你們都相信陳昭言,卻不相信我!你們為什麽不帶她去醫院做檢查?”

“做什麽檢查!你想讓他們去告你嗎?還是告沈楷峰?還是告他帶去的那幫小流氓?她才十八歲,大好的年華,一旦去醫院做了那種鑒定,你讓她以後還要不要生活?你知不知道,剛才你徐阿姨打電話給我,說陳昭言剛想不開差點吞安眠藥尋死!冬至啊,爸爸什麽都沒有要求過你,隻求你做個好人!可你現在連人都不會做了。徐帆待你們兄妹倆如同親生,你就這麽對她的女兒,你讓我以後拿什麽臉麵去見徐帆啊!我就算死了,都不夠幫你償還這個罪啊!”鄭林紅著眼,狠心地抽打著女兒。

鄭冬至靠在王嬸溫暖的胸口,頭昏腦漲的,鼻子裏開始流鼻血,耳邊全是鄭林的咒罵、蘇慧的勸導聲。她睜開被打腫的眼,入目是哥哥黯然的麵容和他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自己的冰冷目光。

那些曾經將她捧在手心百般疼愛的人,如今都在責備她。

她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她沒有做過的事為什麽要她認?

“既然陳昭言不能去做檢查,你們可以問沈楷峰啊!反正我沒有讓他這麽幹,我沒有!”她哭得喉嚨都啞了,還在為自己辯解。

“誰會承認自己犯罪,是你鄭冬至,還是他沈楷峰!沈謙養出的兒子能是什麽好東西!”

鄭林朝她吼道。

“爸,你不是跟沈叔叔關係很好嗎?”鄭冬至不解地道。

剛才一激動,鄭林的高血壓又犯了,他捂著胸口不想再繼續說下去。

蘇慧見狀,趕緊扶著他上樓。

臨走前,鄭林吩咐兒子把鄭冬至關在她的房間裏,等明天天一亮,他就帶著她去徐帆家向陳昭言認錯。他們要告她還是要賠償,都聽他們的。

鄭冬至不願被關,她要走。剛邁開腳步,鄭晝景就一把將她扛在了肩上,不管她怎麽哭鬧,硬是將她扛進了她的房間。

鄭冬至渾身是傷地坐在她的公主**,小手可憐兮兮地拉著鄭晝景衛衣服的下擺,不停地抽泣著。

鄭晝景狠心地將衣服從她的手中掙脫開來,背過身去,不忍看她。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他噙著淚,聲音嘶啞地開口:“冬至,哥再信你最後一次,你在房間裏好好反省,哥去找沈楷峰問個明白。”

“如果,沈楷峰說的跟我說的是一樣的呢?而且就像爸說的,你怎麽確定沈楷峰就沒在撒謊呢?”

“那我就把他帶去的人全部找出來,那麽多人,不可能口供一致,任何一個謊言都會有馬腳。”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鄭冬至的心拔涼拔涼的,其實他根本不用去找那麽多人,隻需要找陳昭言一人問個清楚就行了。隻是他不舍得去質問陳昭言一句,所以隻能選擇這樣的方法。

鄭晝景關門走了,鄭冬至沒有阻攔他。她緊緊地抱住自己,身體像掉進冰窖似的,冷得顫抖。

在**坐了一會兒,鄭冬至哭得眼淚都流幹了,才想起找自己的手機。

在這種孤立無援的時候,她特別渴望得到陸爾白的安慰。她的手機剛下樓的時候還拿在手裏,現在不在房間裏,應該是鄭林打她的時候掉在樓下了。

鄭冬至下了床,光著腳走到門口,想要喊人過來給她送手機。可是這會兒家裏估計除了王嬸之外,沒人會理她。王嬸畢竟是個外人,鄭林鐵了心要鄭冬至反省,王嬸也不好幫她。

那晚的夜色很淒迷,沒有月亮,就連星星也少得可憐。

鄭冬至呆呆地看著窗外,眼淚又一次掉了下來。也不知道這樣呆坐了多久,她突然像下定很大的決心似的,再度從**一躍而起,走到了窗邊,從一旁的書桌抽屜裏拿了把剪刀出來,然後站在凳子上開始剪窗簾。

別墅內一片死寂。

鄭林跟蘇慧睡在二樓的主臥裏,互相背對著對方。雖然看起來兩人都閉著眼睛,其實誰也沒有睡著。蘇慧能聽到鄭林不斷地歎氣聲,卻又不敢多問。

鄭晝景的房間黑著,把鄭冬至送回臥室後,他在鄭林他們都進屋後離開了別墅,去找沈楷峰對峙去了。這麽晚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聯係上人。

一樓的客房裏,王嬸一直淺眠,一閉上眼睛就開始做夢。她夢見年輕的時候,她剛來鄭家,鄭氏兄妹不過才半張椅子那麽高,像兩個糯米團子,一左一右地抱著她的胳膊,爭著要搶她。一個說“王嬸是我的”,一個說“我是妹妹,哥哥你得讓著我”,除了沒從自己肚子裏生出來以外,這兩個孩子於她來說,跟親生的沒兩樣了。

睡夢中,王嬸笑著流下了眼淚。

後院的灌木叢中響起一道悶響,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與夢魘裏,誰也沒有注意。

鄭冬至鬆開了抓著窗簾的手,摔坐在地上,手臂被鋒利的灌木葉子劃破了皮,**的腳踝上也都是細小的血口子。

她顧不得喊疼,怕被鄭林他們發現,趕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別墅。

昏黃的路燈映照在她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了一條細長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