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千禧年不期而遇

煙火真美,夜空很璀璨,有歡聲也有笑語,但那些小美好,都不屬於他。

【1】

鄭冬至之所以會叫鄭冬至,是因為她出生那天是冬至。

以往每一年的生日,她都過得很開心。因為她有個極其寵愛她的父親鄭林,還有個比她大一歲的妹控哥哥鄭晝景。

這裏之所以沒有提及她的母親,是因為鄭夫人福薄,在生下小女兒不久就得了產後抑鬱症,精神出了問題。有一天她趁家裏保姆沒注意跑了出去,不慎掉入了河裏。等有人發現,將她從水裏撈出來時,她已經斷了氣。

孩子還小就沒了母親,所有人都勸鄭林再娶一個。鄭林念及與亡妻過去的情義一直沒有續弦,直到有一年他在街上碰到了學生時代的初戀情人蘇慧,然後才開始了新的婚姻。

蘇慧是鄭林的初中同學,那時候兩人互相愛慕,但因家境懸殊過大沒有在一起。

初中一畢業,蘇慧就去了窯廠工作。鄭林家裏有錢,就繼續往上讀,一直讀到大學畢業。

兩人徹底分道揚鑣之後,蘇慧嫁給了同在窯廠工作的陸琪,而鄭林娶了鎮裏書記的女兒,各自都找到了歸屬。

婚後沒多久,兩人都有了兒女。

蘇慧給陸琪生了個兒子取名陸爾白,那孩子自幼就很聰明,夫婦倆很是欣慰。但好日子不長,陸爾白九歲的時候,陸琪突然被查出得了慢性肺癌,家裏大半收入都用來給他治病了,一直沒存下什麽錢。

前年,夫妻倆又雙雙下了崗,家裏突然沒了經濟來源,連吃飯都成問題。陸爾白正要升高中,一開學就要大筆學費,陸父一個沒想開,偷偷買了包老鼠藥尋了死。

在蘇慧走投無路的時候,又遇到了鄭林。兩顆曾經相愛的心又重新到了一起,沒多久,鄭林就將蘇慧帶回了家,一起帶去的還有蘇慧的兒子陸爾白。

那一年,陸爾白十七歲。

這段重組的婚姻並沒有得到所有人的祝福,最起碼鄭林的一雙兒女是強烈反對的。

鄭林是當地富豪,名下有一個發展很好的潤滑廠,光分廠就有好幾家。在蘇慧為吃飯發愁的時候,他正住在市內最貴的別墅裏。兩人之間經濟差距太大,也難免別人會覺得蘇慧嫁給鄭林是圖他的錢。而鄭林娶了蘇慧,大家都說是圖她相貌好。蘇慧是個很有氣質的女人,即使將近四十,沒怎麽濃妝打扮,看起來還是清秀又好看,不說人家還以為她才三十歲。

旁人都不是很理解鄭林與蘇慧的愛情,何況是沒長大的孩子。

鄭冬至最不開心的就是她過十六歲的生日時,生日宴上多了兩個她非常不喜歡的人——她的繼母以及她帶過來的拖油瓶。

此後的每一天,她的生活都過得很不稱心。家裏天天在吵架,她哥鄭晝景是個耐不住性子的人,看不慣蘇慧母子就會直接表現出來。他當著鄭林的麵罵她狐狸精、不要臉,這麽老還來傍大款,連帶著還要罵她的兒子,問他有沒有自尊心,不是自己的家還跑來住,氣得鄭林扇了他好幾次耳光。要不是有蘇慧攔著,鄭晝景早就被他爸打個半死了。

比起鄭晝景的暴躁,蘇慧的兒子陸爾白倒顯得格外平靜,自始至終不見他有任何反應。鄭晝景哪怕用再難聽的話來羞辱他,甚至是打他,他也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鄭林說他沉得住氣,心胸寬闊,是個做大事的人。鄭晝景聽著特別不屑,跟妹妹冬至吐槽,說他敢還手嗎?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家。

鄭冬至跟她哥是一個鼻孔出氣的,鄭晝景說什麽她就覺得是什麽,自然也對蘇慧母子沒什麽好感。

蘇慧婚後就跟鄭林去他的廠裏上班了,家裏就剩下她兒子。鄭冬至欺負不到蘇慧,整天對陸爾白翻翻白眼也是好的。但無奈,人家連個正眼也不給她。

寒假一過,陸爾白就搬出了鄭家。他平時太安靜,餐桌上突然少了他也沒人發覺,最後還是鄭林先發現了,便問蘇慧。

蘇慧溫婉地笑笑,說爾白喜歡寄宿,新學期開始就住學校宿舍去了。他之前也一直住學校,都住習慣了。

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個退而求其次的做法。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鄭林把陸爾白搬出去歸咎於一雙兒女,故意在蘇慧麵前訓了兄妹倆一通,用意是想讓別人看看他對繼子也是很維護的。

他讓蘇慧叫兒子搬回來,蘇慧笑著拒絕了,說就這樣挺好的。鄭林也就沒再強求,隻說了句“那節假日讓他回來,不然別人會說笑話的”,蘇慧應了。

蘇慧在鄭家的日子稍微好過點,還是大半年後的事。她被查出有了身孕。她算是高齡產婦了,生這個孩子風險很大,外加家裏孩子也不少了,她其實不是很想生。但鄭林很希望這個孩子出生,畢竟這是兩人的孩子。於是思慮再三,這個孩子終究被留了下來。

有了孩子,鄭氏兄妹也不敢太為難蘇慧,雖然對蘇慧的討厭隻增不減,但都怕弄傷她肚裏的孩子。畢竟鄭林對這個孩子愛得緊,甚至要超過他們兄妹倆。

欺負不了蘇慧,他們隻能把怒氣發泄在同校上學的陸爾白身上。即使在學校寄宿,陸爾白也沒少挨鄭晝景的打,隻是從不見他跟別人提起。

日子一天天過著,轉眼就到了鄭冬至十七歲的生日。

那年正好是千禧年,那天對陸爾白來說,本來跟以往的每一天沒什麽不同。

周四一大早,他從食堂吃完飯出來,習慣性地去開水房打了點開水,泡了壺竹葉青,然後拎著水杯慢悠悠地前往教室。

在同學眼裏,陸爾白算得上是個很無趣的人,典型的書呆子,每天就跟個老學究似的,一手抱著個茶杯,一手抱著一本書。他唯一的消遣就是那部不怎麽離手的二手MP3,裏麵放的都是英語單詞,還有僅有的一首英文歌,是愛爾蘭男子組合“西城男孩”新出的冠軍單曲I Have A Dream。

那首歌是陸爾白有一次無意間在常去的舊書店聽到的,當時他去那裏買MP3,就讓老板把那首歌給下載進去了。

他不是個會享受生活的人,他的喜好與樂趣都很單一。他喜歡看的書都來源於一家書店;他喜歡的歌都是一個組合唱的;他喜歡的事物可以持之以恒,數十年不變,不是他懶,而是他覺得堅持是對待任何一份感情的尊重。

越是重情的人,就越是吝嗇感情。

所以像陸爾白這樣的人,他很難會喜歡上一件事、一個人,可一旦喜歡上,又很難改變。

當陸爾白一路聽著MP3到達教室的時候,班上的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

班長劉成抱著個包裝精美的大紙盒在給同學們發放著什麽,看到陸爾白過來,劉成攔住了他,從盒子裏掏出個三角切層蛋糕,遞給了他。

陸爾白愣了一下,習慣性地蹙起眉頭,望著手中有股涼意的蛋糕。

劉成看他這樣,一把拍在陸爾白的肩上,笑著解釋道:“這是上頭九班送過來的,今天是鄭冬至生日,千禧年大生日,鄭晝景那個妹控把整個元祖都包了下來,學校裏的同學每人都有份,這還是冰激淩蛋糕,賣十多塊一個呢。全校這麽多人,這得花多少錢啊!土豪的世界真讓人羨慕,對了,蛋糕吃了,回頭你要碰到鄭冬至,記得跟她說聲‘生日快樂’,鄭晝景要求的,咱也不能白吃人家蛋糕呀。”

說完,劉成又繼續給其他同學發蛋糕,陸爾白拿著蛋糕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周圍的同學都在吃著蛋糕聊鄭冬至跟鄭晝景,說的無外乎都是人家怎麽有錢,怎麽高調,怎麽浮誇……言語間多半是羨慕的酸味。

陸爾白沒有參與那話題,也沒有吃那蛋糕。

同桌季明建看他把蛋糕扔一旁不吃還以為他是舍不得吃,多嘴地提醒道:“陸爾白,你倒是快吃呀,不吃上麵的冰激淩就化掉了,多浪費。這種冰激淩蛋糕老貴了,可不是你隨便就能吃到的。”

陸爾白家窮在他們班是出了名的,他是他們班為數不多拿助學金的學生。大家都知道陸爾白爸患癌症去世了,卻還不知道他媽已經改嫁了。他們不問,陸爾白也不是那種主動會說的人。

學校裏幾乎沒人知道陸爾白跟鄭氏兄妹之間尷尬的關係。鄭氏兄妹自然也不會說,對他們來說,跟陸爾白成為兄弟是很丟人的事。

所以每次看到鄭晝景帶人揍陸爾白,同學也隻會覺得陸爾白是被霸淩了,誰會想到那麽深?畢竟鄭晝景是他們學校的霸王,他欺負人是很平常的事。

陸爾白聽季明建這麽說,也沒生氣,而是把自己那份推給了季明建,淡淡地說了句:“給你。”

季明建還以為他是開玩笑的,求證道:“你真給我?你不吃了?”

“嗯。”

“你為啥不吃啊?這蛋糕老好吃了,你不會是不愛吃甜的吧?我看你都不怎麽吃零食。”怕陸爾白反悔,季明建急忙把蛋糕拿了過去,邊吃邊喋喋不休。

陸爾白沒有跟他多說,拿起MP3,重新戴上耳機,開始背起了單詞。

另一邊的季明建忙著吃他的第二個蛋糕,後桌的同學看到,還笑著調侃他說:“季明建你吃了兩個蛋糕,回頭見著了鄭冬至,你得跟她說兩聲‘生日快樂’才行。”

季明建“嗬嗬”笑,搖頭晃腦地回道:“得了吧,誰真見到鄭冬至去說那話啊,我看還不都是見了她就跑。就鄭冬至那壞脾氣,要說錯話了,還不得被她整死。”

“被她整算好的了,就怕她跟她哥告狀,鄭晝景那個護短的,幹起架來撿到什麽掄什麽。我聽說上個月他還把隔壁職校的一男的給打骨折了,就因為那男的在鄭冬至放學的路上朝她吹了幾聲口哨。”

“真的假的呀,對方家長都不鬧嗎?”

“鬧啥?現在還有錢不能解決的事嗎?”

“也是,嘖嘖,有錢真好呀!”

“所以都說投胎要投好,回頭讓你媽給你回爐重造一下,找個鄭林那樣的爹。”

“去去去……”

前後桌的同學聊了一早讀課的鄭氏兄妹,陸爾白背了一早上的英語單詞,好像他們說的人他都不認識似的。

【2】

第四節課下課鈴一響,陸爾白從教室裏出來,準備去食堂吃飯。

今天樓道裏的人感覺特別多,陸爾白低著頭往前走了沒幾步,突然聽到有人喊了聲“爾白哥哥”。他驚愕地抬頭,然後就看到鄭冬至站在他們那層的樓梯口正笑著朝他揮手,周圍所有人都停下腳步看著他們倆。

陸爾白皺了皺眉頭,鄭冬至從來不會在學校跟他打招呼,更別提叫他哥哥了。他瞬間有種不好的預感,當即想也沒想,掉頭就走。

鄭冬至追了上來,一路喊著“爾白哥哥”,頓時整個樓道的人都炸了,像發現了什麽大新聞。有認識陸爾白的人朝他湊了過來,八卦地問——

“什麽情況,什麽情況?陸爾白你跟鄭冬至是怎麽回事?你們倆認識?”

“她為什麽叫你哥啊?”

“現在流行認哥哥妹妹,陸爾白沒想到你平時話不多,也這麽悶騷啊!”

“快說說是怎麽認識的?”

“……”

陸爾白被吵得頭疼,身後那一聲聲“爾白哥哥”像是魔咒般一直跟著他,最後他想跑都跑不了了。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學直接把樓梯給堵了,他被圍得動彈不得。

抬頭,鄭冬至就站在比他高兩級的台階上氣喘籲籲地看著她,因追得太急,她的小臉此刻紅通通的。

陸爾白眼神森森地盯著鄭冬至,一口氣憋在喉嚨口。沒等她繼續喊出那肉麻的稱呼,他幾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衣領,幾乎是拖的拉著她往另一個人少的樓梯跑了。

到了人少的角落,他才鬆開了她,沒好氣地道:“找我什麽事?”

“喏,給你的午飯。”鄭冬至從身後拿出個保溫桶遞給陸爾白。

陸爾白木然地看著,有點蒙,一旁的鄭冬至解釋道:“雞湯,你媽熬的,讓我帶給你,說食堂的飯沒營養。”

陸爾白沒接,隻是定定地看著鄭冬至。對麵這女孩沒那麽好心,沒事會跑來給他送雞湯。

他的眼睛很清澈,看得鄭冬至心底有些發麻,但她還是鼓起勇氣正視他,朝他向前一步,拉著他的手撒嬌道:“爾白哥哥。”

這一聲叫誰誰都酥,何況鄭冬至還拿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深情款款地盯著你。

換其他人這會兒骨頭都軟了,但陸爾白不是其他人,他的理智總是大於情感,所以他當即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鄭冬至,雙手插在衣兜裏,不耐地道:“說吧,到底什麽事?”

“我爸知道我哥打你了,昨天我哥跟人打電話,我爸突然回來,全被他聽到了。我爸又把我哥揍了,我哥氣得一晚沒回家,我爸讓他以後都別回去了,你跟我爸說說,讓我哥今晚回家。”

哪有人打了人還要被打的人去說情的?陸爾白真心覺得鄭冬至是他見過的最厚臉皮的人了。

他沒回答,伸手扯過鄭冬至手裏的保溫桶就走。

鄭冬至急得跺了一下腳,追了上去,拽著他的手臂繼續撒嬌。

“爾白哥哥,爾白哥哥……”

陸爾白依舊無動於衷地往前走。

鄭冬至生氣了,像個要糖的孩子一般憤恨地道:“今天是我生日,我最大。”

陸爾白突然停下腳步,低頭看她,冷冷地道:“別指望我會給你禮物,一我沒錢,二我不是你哥。”

“你媽是我爸法律上的妻子,你怎麽就不是我哥了?你不想當我哥可以啊,你讓你媽跟我爸離婚啊。”鄭冬至一副很有道理的樣子說道。

陸爾白不想跟個小孩子吵架,轉身要走。鄭冬至突然伸手拂了一下他的臉,他本能地躲開,以為她要打他。結果她卻隻是摸了摸他昨天被鄭晝景打得開裂的嘴角。

她的手很涼,觸碰到他的嘴角時,有股冰涼的感覺。

陸爾白瑟縮了一下,拂開了她的手。

鄭冬至傲嬌地“嘁”了一聲,從大衣口袋裏拿了個創可貼出來,低著頭認真地撕包裝,嘴裏跟陸爾白商量道:“喏,你幫我去跟我爸說情,我給你貼藥膏,怎麽樣?讓壽星動手給你貼,你會得福的。”

沒人回她,鄭冬至有些惱怒地抬頭,眼前哪兒還有陸爾白的影子。

陸爾白拎著保溫桶回到了自己的教室,班裏的人不少了,一看見他就圍著他追問他與鄭冬至的事。他是個話不多的人,更是個不懂情趣的人,他要麽不開口,開口就不會說廢話。

對於同學們的追問,他就隻回了三個字:“不認識。”

“什麽嘛!什麽不認識,明明見你拉著她跑了。”

“就是,她一口一個‘爾白哥哥’的,你當我們都是聾的啊。”

“不想說就不說唄,有什麽了不起的。”

“就是……”

“……”

眾人見實在撬不開陸爾白的嘴,最後也隻能沒趣地回了座位。

他們是高三畢業班,也沒那麽多時間閑聊。

人散了之後,陸爾白專心吃他的飯。鄭冬至沒有撒謊,保溫桶裏的飯菜的確是蘇慧的手藝。陸爾白是個不挑食的人,一口氣把飯吃飯,又習慣性地去食堂打了點開水泡了壺茶。茶葉還是昨天遺留的,他還沒來得及去宿舍換,口感不是很好,卻也能消食。

下午,大家對陸爾白的議論變少了,陸爾白才稍微鬆了口氣。

凡事都有個過程,他有這個耐心。

【3】

許是喝了隔夜茶的緣故,下午陸爾白的肚子一直隱隱作痛。他跑了幾趟廁所,最後還是虛脫地被劉成跟其他同學一起扶著送進了醫務室。

劉成他們還要上課,陸爾白便一人待在醫務室裏掛水。校醫對他說,他是食物中毒了才會腹瀉不止。

陸爾白第一反應就想到了鄭冬至給他送的那個保溫桶,頭疼地蹙眉,心煩。

他怎麽就那麽輕易地相信鄭冬至會好心給他送飯,果真不下藥毒死他就算她的仁慈了。

本來陸爾白還隻是猜想,當看到鄭冬至一臉奸計得逞的小人模樣跑來醫務室“看望”他時,他就更加確定了。

所謂最毒婦人心。

“爾白哥哥,聽說你拉肚子被送這兒掛水了,我來瞧瞧你。”

她的演技真不是蓋的,聲音甜,神情到位,就連校醫都忍不住被她感動,對陸爾白說:“這是你妹妹啊,她可真心疼你。”

鄭冬至哪裏是真心來看他的,她是來看他死了沒吧?

陸爾白心裏一片清明,但在校醫麵前,他沒有將情緒表露出來。

他不是很喜歡被外人看笑話,何況校醫誤會鄭冬至是他的親妹妹也好,不然他還不知道怎麽解釋他們倆的關係。

鄭冬至的確是來看陸爾白的笑話的,一直等陸爾白掛完水,她才舍得跟他一起離開醫務室。

陸爾白覺得她真心閑,都不用上課的嗎?直到路上遇到鄭冬至班上的同學,才知道他們最後一節課是上體育。

從醫務室出來時,已經到了放學的點。外麵的天也黑了,東大門那邊擠滿了人,都是趕著回家吃飯的。大部分都是附近走讀的學生,還有小部分是去東邊的小吃鋪買飯的。

陸爾白沒什麽食欲,但他還是準備去吃個飯,醫生說要他補充體力,所以他徑直去了食堂。

鄭冬至一路跟著他,陸爾白知道她想幹什麽,卻沒有點破她。

市一中的食堂很少有學生願意去吃,都覺得飯菜做得不好吃。陸爾白倒是那兒的常客,主要是因為那裏的東西便宜,而且很幹淨健康。

他到食堂的時候,除了一些負責校園園藝的員工在吃飯外,沒見到幾個學生。陸爾白給自己打了份三素一葷,拿著飯卡就準備刷。身旁突然多了個腦袋,鄭冬至躥到他麵前,手裏拿著跟他一樣的飯菜要食堂阿姨給她結在陸爾白的卡上。

陸爾白嘴角抽了抽,沒說話,他表示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給他下瀉藥,現在又讓他請吃飯。即使有點惱,可陸爾白還是幫鄭冬至付了錢。

鄭冬至才不管陸爾白想什麽,今天不逼著陸爾白就範她是不會放他走的。

陸爾白找了個座位坐下來,安靜地吃飯。

鄭冬至也跟了過去,毫不避諱地坐在他對麵。對著那些菜挑挑揀揀嚐了幾口,一個勁地說不好吃,唯獨那塊大雞排她咬了一口後又咬了第二口。

她把不喜歡的菜都往桌上挑,食堂幾個打菜的阿姨盯著她看了有一會兒了,終於忍不住跑來訓了她幾句,說的無外乎就是“你這小孩怎麽這麽不懂事” “不知道農民伯伯種菜辛苦嗎”。

一個人說也就算了,幾個阿姨一起說,任鄭冬至再怎麽刁蠻任性也被說得滿臉通紅。

周圍的人都在看她,鄭冬至有點委屈。脾氣一上來,她不想吃了,想走,結果被一個阿姨抓著肩膀按回了座位上,讓她吃完才能走。

她眼睛紅紅的,差點就沒哭出來,可憐巴巴地偷瞄埋頭吃飯的陸爾白,趁阿姨不注意,就把不愛吃的菜往他盤子裏送一點。

陸爾白停頓了一下,沒有點破她,默默地把她夾過來的菜都吃了,然後把碗裏沒動過的雞排給了她,她的那塊早被她吃掉了。

鄭冬至呆愣地望著多出來的那塊雞排,停了筷子。她覺得臉有點發燙,不知該說點啥好。

陸爾白抬頭乜了她一眼,沉聲道:“浪費不好。”

鄭冬至“哦”了一聲,乖乖地低著頭啃雞排。

吃完飯出來,陸爾白要回教室,鄭冬至依舊跟著他。

一路上,陸續有同學看向他們倆。

陸爾白覺得頭疼,慢慢停下腳步。

鄭冬至沒注意他停了,一頭撞在了他的背上,腦袋被撞得暈乎乎時,她聽到陸爾白問她要手機。

鄭冬至蒙了一會兒,意識到他要幹什麽,趕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翻到她爸的電話後遞給了他。

鄭冬至在旁邊教著陸爾白一會兒怎麽跟她爸講話,陸爾白默不作聲,直到電話被接通,他才簡明扼要地說:“叔叔,我是爾白,今天我跟晝景他們一起回家。”

鄭林還愣著,陸爾白已經掛了電話,把手機還給了鄭冬至。

達到目的,鄭冬至立刻換了一副麵孔,又對著陸爾白趾高氣揚起來:“說好了,晚自習放學你在西校門等我們。”

陸爾白沒直接應她,而是叫了她的名字。

“鄭冬至。”

他的聲音很好聽,“冬至”兩個字從他嘴裏叫出來多了幾分不知名的味道。

鄭冬至驚訝地抬頭看他,細看之下,發現陸爾白真的像極了蘇慧。

母子倆幾乎一個樣,都是瓜子臉、白皮膚,一雙眼睛幹淨得看不到一絲瑕疵,他盯著你的樣子好像要把人看穿。

“不要再在我的飯裏下藥,不然,我不會回去。”

這應該算是陸爾白說過的比較長的話了。

鄭冬至在原地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人是在威脅她!

【4】

陸爾白他們是實驗班,每次放學都比普通班放得晚。

晚自習結束後,化學老師又拖了十分鍾的堂,其他人都急著回家,陸爾白倒是悠閑得很。

等他慢騰騰地走到學校西校門的時候,校門口都沒幾個人了。他一眼就望見了穿得跟大紅包似的鄭冬至,她正焦躁地在馬路邊的花壇上跳來跳去,抻長脖子朝校門內張望著。

看到陸爾白,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從花壇上蹦下來,朝他跑了過去,伸手就在他身上捶了一拳。

“你怎麽這麽慢?不是說好讓你等我們的嗎?”鄭冬至黑著臉瞪著陸爾白,沒好氣地說道。

她下手不輕,陸爾白胸口突然被她打了一下有點疼。他揉了揉被打的地方,目光沉靜地望著她,淡淡地說:“等不及,你們可以先走。”

什麽叫一句話能噎死人,這就是。

鄭冬至被氣得要死,卻又隻能忍著,誰叫是她有求於人呢。

她攥著拳頭,對陸爾白揮了揮:“走了,我哥還在等我們。”

說完,她氣呼呼地朝校門外走,陸爾白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

馬路邊停著一輛黑色的奧迪,副駕駛位子上坐著一個穿米色連帽衛衣的少年。鄭冬至他們過去的時候,他正在低著頭玩遊戲,黑色的大衣被他隨意地扔在一旁。

鄭冬至敲了敲車窗,急著喊了幾聲:“哥,哥,開門。”

一連敲了好幾下,鄭晝景才抬起頭朝窗外看了一眼,目光在陸爾白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讓司機開了車鎖。

鄭冬至拉開門坐了進去,見陸爾白還杵在馬路邊,生怕他反悔不願跟他們一起回去,連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將他一並拽進了車裏。

開車司機是新來的,並不認識陸爾白,看到他上車,對他微笑了一下。

陸爾白不是個愛笑的人,對於這突然的善意,他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這一點在鄭晝景眼裏看起來很是刺眼,他出聲諷刺陸爾白:“一副窮酸樣,派頭倒不小。”

陸爾白對他的刻薄已經習以為常,沒興趣跟他吵,手伸向門把就要下車。鄭冬至見狀,一把抱住他的手,朝鄭晝景勸阻道:“哥,你如果還想回家就少說兩句。”

鄭晝景被說到痛處,沒再說話,隻是憋屈地用胳膊撞了一下車門,車都被撞得震了一下,也沒見他喊疼。

他不心疼自己的手,鄭冬至倒是心疼他,撲過去給她哥揉手,扯開話題道:“哥,你剛在玩什麽遊戲?帶我也玩玩。”

鄭晝景是出了名的妹控,隻要鄭冬至開心,讓他做什麽都行,更別說隻是帶她打遊戲了,所以鄭冬至一開口,他就把新買的PSP機遞給了她。

鄭冬至哪是真心要打遊戲,她就是個搗糨糊的,鄭晝景把遊戲規則跟她講了好幾遍,她都沒記住。最後還是鄭晝景在玩,她跪在車座上扒著鄭晝景的椅子看,看到鄭晝景玩得漂亮的地方,她在後頭毫不吝嗇地鼓掌叫好。鄭晝景被她誇得臉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兩兄妹的感情很好。

陸爾白坐在後頭看了他們一會兒後把目光移向了窗外,安靜地望著車外淒迷的夜色。

耳邊全是歡聲笑語,卻與他毫無幹係。

鄭家的別墅就坐落在離市一中不遠的紫園,那是D城有名的富人區,動輒造價千萬。

陸爾白算是第二次來紫園,他在鄭家住過幾天,但對這裏的一切都沒怎麽上心,坐在車內,他眺望著窗外外觀一模一樣的別墅,完全分辨不出哪棟是鄭宅。

司機倒是輕車熟路地一直往裏開著,鄭氏兄妹還在玩遊戲,都沒注意快到家了。

往前行駛了一段,司機將車停在了倒數第二排第三棟別墅的門口。

鄭冬至正指著她哥手裏的PSP機屏幕激動地叫著讓鄭晝景殺BOSS,她本來就沒好好坐在車上,又高興得手舞足蹈的,所以突然停車,她手沒抓住車椅,身體因為慣性直接朝後撞去。

車後座的茶座先前被她掀了下來,她泡了兩杯奶茶在上麵,準備一杯給她哥,一杯留著自己喝。為什麽沒有陸爾白的份?那是她小心眼。

她往後倒的時候,頭正對著剛泡開的兩杯熱奶茶。鄭晝景回頭見狀,連忙伸手抓她,但因為被安全帶牽製著,沒抓住。

鄭冬至嚇得“哇哇”大叫,手本能地往後一抓,碰到放在外邊的那杯奶茶,杯子被她抓倒,滾燙的茶水濺了幾滴在她的手上,她當時就被燙哭了。

千鈞一發之際,還是陸爾白伸出手,一手摟住鄭冬至的腰將她抱進懷裏,一手幫她接住了倒下來的那杯熱奶茶。

陸爾白的手很好看,很白,一眼就能看到手背上青色的血管,但那血管很快就被灑出來的奶茶給覆蓋掉了。

感覺到燙,他蹙起了眉頭,將手背上的**甩掉,白皙的手背上露出被燙紅的印記,斑駁一片,像蜈蚣遍布整隻手,很難看。

鄭冬至被嚇得蜷在陸爾白的懷裏,一時間忘了推開他。

最後還是鄭晝景先反應過來,從副駕駛座走下來,拉開後座的車門,將鄭冬至給抱了下來,急著朝陸爾白吼道:“還愣著幹什麽,快進去用冷水衝一下啊!”

別墅內,鄭林跟蘇慧兩夫婦都還沒睡,今天是鄭冬至的生日,他們倆都守在客廳,讓保姆王嬸買了個蛋糕,等著孩子們回家再一起慶祝。聽到院內有響動,兩人都衝了出來,正看到鄭晝景抱著鄭冬至朝陸爾白吼。

鄭林以為自己兒子又在欺負陸爾白,氣得當場衝上前去,伸手就要抽鄭晝景。還好蘇慧及時追過來拉住了他。

看到陸爾白手上的燙傷,蘇慧心疼得紅了眼,拉著他就往家裏走。還沒進屋,她就喊王嬸去打盆冷水過來。

蘇慧坐在客廳裏幫陸爾白清洗手背,王嬸又拿了藥箱過來,鄭林在一旁訓斥自己的那雙兒女是怎麽一回事。

兩兄妹一開始誰也不說話,鄭林看了一眼蘇慧,見她紅著眼,心裏歎了口氣,把矛頭指向兒子道:“是不是又是你幹的?你一天不給我惹事就渾身不舒服是吧?”

一聽到爸爸又在訓哥哥,鄭冬至趕緊出來護兄,站在鄭晝景麵前舉起自己也被燙了一點紅印的手,急著對鄭林道:“跟我哥沒關係,是我不好,爾白哥哥是因為救我才被燙傷的,不信你問爾白哥哥。”

聽到鄭冬至嘴裏喊“爾白哥哥”,陸爾白就知道不會有什麽好事。果然,鄭林朝陸爾白看了過來,語氣放軟了問:“爾白,冬至說的是不是真的?”

鄭林問話的時候,鄭冬至站在他的身後眼巴巴地瞅著陸爾白,模樣十分可憐。

陸爾白被瞅得心裏很不是滋味,他說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就是很煩。

鄭冬至就是個惹事精,每次見她都沒什麽好事。

陸爾白避開眼不再看她。

鄭林見他不吭聲,以為女兒撒謊,又要開罵,身後忽然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

“她說的沒錯。”陸爾白低著頭,望著浸泡在冷水裏通紅的手背淡淡地說道。

鄭林這才作罷,但還是象征性地說了鄭冬至一通,沒事在車上泡什麽奶茶。

鄭冬至委屈兮兮地說:“那我渴啊,渴都不讓我喝了。”

鄭林說不過她,正好王嬸端了蛋糕上來,他便招呼大家一起吃蛋糕。另一邊,蘇慧也給陸爾白的手上好了藥。

鄭晝景幫鄭冬至在蛋糕上插滿了蠟燭,鄭林用打火機給她點燃蠟燭。所有人,除了陸爾白,都圍著鄭冬至給她唱生日歌。

陸爾白待在那裏覺得很不自在,想走。蘇慧拉住了他,對著他搖了搖頭,他隻好留在那兒看著鄭冬至吹完蠟燭許願。

等她許完願,鄭林像往年一樣笑著問她:“冬至,今年許的什麽願望,爸爸看看能不能給你實現。”

鄭冬至直起身,對著眾人微笑道:“我許的願望是,我們一家人能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

說完,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看向了蘇慧母子。

陸爾白望著鄭冬至看似天真無害的笑容,心裏明白,鄭冬至說的“一家人”並不包括他與蘇慧。

鄭林聽罷,高興地為女兒鼓掌叫好,說:“還是冬至懂事。”

鄭冬至開始切蛋糕,鄭林讓她把最大的那塊給陸爾白。鄭冬至看了她哥一眼,然後不情願地端著蛋糕朝著陸爾白走來。

陸爾白沒有接,他的手不好動,而且他也並不想吃那塊蛋糕。別人不是自願給的東西,他不稀罕要。

見他不接,鄭林很是尷尬,鄭冬至倒很高興,反正她是給了陸爾白麵子,是他自己不要的。

最後還是蘇慧接了過來,幫忙解釋說:“爾白的手傷了,他待會兒再吃。”

鄭晝景給妹妹買了煙花藏在車庫裏要給鄭冬至驚喜,他們一家人跑去院裏放煙火。陸爾白沒有跟去,他先上了樓,回了自己房間。

蘇慧陪著他一起上樓,進了房間後,她將蛋糕放在一旁的書桌上,抬頭問道:“爾白,你是不是不開心?”

陸爾白沒有回答,蘇慧又紅了眼眶,背過身擦了把眼淚,然後朝兒子走了過來,心疼地摸了摸他開裂的嘴角,說:“是媽對不起你。”

陸爾白疲憊地閉上眼睛,許久才開口說了一聲:“隻要你幸福就好。”

鄭林上樓喊蘇慧一起看焰火,蘇慧跟著他走了。

外麵煙花聲起,美麗的焰火綻放在夜空,又像流星般隕落。

“鄭冬至,千禧年生日快樂。”鄭晝景在樓下大聲地喊道,隨之響起是鄭冬至銀鈴般的笑聲。

“哥,你真好!我最喜歡哥了!”

“哥,快放這個,這個好看,像雪花!”

“等著,哥這就給你放!”

陸爾白站在窗前,目光沉靜地望著樓下歡鬧的兩人,神情落寞。

煙火真美,夜空很璀璨,有歡聲也有笑語,但那些小美好,都不屬於他。

突然,他有點羨慕。

【5】

陸爾白在鄭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又回了學校。

雖然隻是短暫的一晚,但足以讓鄭林相信他與鄭氏兄妹的關係沒那麽糟糕。

自從陸爾白因鄭冬至傷了手後,鄭晝景在學校好幾天沒再來找過他的麻煩,就連鄭冬至也沒有再在他的眼前出現過,這倒讓陸爾白鬆了一口氣。

期末快到了,他既要忙著複習,又要備戰全國高中生化學競賽,沒時間陪他們折騰。

學校裏陸續有人知道了他是鄭林繼子的事,雖有人說起並找他詢問過,但他是那種不想說話誰也撬不開他嘴的人,所以人家說什麽對他並沒有多大影響。

陸爾白再度回紫園,是因為元旦到了。

學校難得放了三天假,就連食堂都關了,蘇慧怕他沒飯吃,硬是讓他回家。

鄭林那幾天有事要去廣州出差,他把蘇慧一同帶上了,家裏就隻剩下三個孩子,還有保姆王嬸。

臨走前,鄭林千叮嚀萬囑咐鄭氏兄妹不要闖禍,又拜托陸爾白幫他好好看著那雙兒女。他這拜托也是瞎拜托,鄭氏兄妹從來沒把陸爾白放在眼裏過,又怎麽會聽他的話?

鄭晝景叫了一幫朋友到家裏開了兩天兩夜的Party,把家搞得一團糟。陸爾白一直關在房間裏沒出去,鄭氏兄妹也當沒他這個人,隻有王嬸每次做好飯不忘給他端上來一份。

假期的最後一天,別墅終於恢複了寧靜。鄭林打電話回來說他們晚上回家,鄭冬至跟鄭晝景一早就起來了,讓王嬸給他們煮了一壺咖啡提神,喝了幾杯後火急火燎地趕作業。

市一中的高中假期作業量一直是全市出了名的,畢業班更是誇張。這次放三天,鄭冬至數了數,她們班有二十四張卷子,鄭晝景還好點,他找同學抄了八張,還有十七張。

兩人都有點後悔前兩天玩瘋了,搞得今天都有點來不及做題。老師還好糊弄,但鄭林那兒就不好忽悠了。

鄭林對兩兄妹算是很縱容的,他對他們的成績沒啥要求,隻要求他們學習態度端正,再怎樣,老師布置的作業得認真地完成。他雖然不是每次都查,但一有空就會查。鄭林是名校畢業的高才生,還會給他們進行批改。作業質量直接決定了他們當月的生活費是多少,剛才鄭林在電話裏也說了,讓他們趕緊做,晚上他回來要看,所以兩人想僥幸都僥幸不了。

鄭冬至做了幾題就看她哥的,依樣畫葫蘆地抄幾題。

鄭晝景實在忍不住提醒她:“你說我這是化學卷子,你那是英語卷子,別說正確率是多少了,冬至你抄我能抄個啥啊?”

“不都是選擇題嗎?ABCD。”鄭冬至很有道理地說道。

鄭晝景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她,要不是這人是他妹妹,他真的會罵上一句“這傻子是誰”。

兩人哼哧哼哧做了一上午卷子,中間鄭晝景打了十多個電話,都是問同學做完沒有。

有個成語叫“同流合汙”,能跟鄭晝景混在一起的,肯定也都是些不學好的,能給他抄什麽?

不過倒有人開玩笑地提醒了他一句,讓他去找他們班的班長張冉,據說張冉暗戀他。

鄭晝景一想到張冉臉上的小雀斑,就忍不住起雞皮疙瘩。還是算了,他可不是那種愛出賣色相的人。

看兩人那麽辛苦,王嬸特意做了他們最愛吃的桂花雞。做完飯,她就上樓去喊陸爾白下樓吃飯。

前兩天家裏人多,陸爾白不愛露麵,她都是端上去給他吃的。但今天家裏沒外人,王嬸覺得畢竟是一家人,還是在一張桌子上吃比較好。

沒等王嬸上樓,陸爾白就從他的房間裏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本書,匆匆下了樓。

王嬸喊他吃飯,他搖搖頭拒絕了,說同學約了他打球。

陸爾白沒有撒謊,劉成是喊他出去打球來著,但在去之前,他要先去舊書店還一本書。那老板下午家裏有事店要關門,他早就約好了這會兒送過去。

怕他餓著,王嬸急忙從廚房拿了兩個奶黃包出來,追出門給陸爾白送了過去。

坐在餐桌旁等著開飯的鄭氏兄妹看著陸爾白輕鬆離去的背影,一臉的羨慕嫉妒恨。

他竟然還有時間打球,爽的咧!

鄭冬至突然想到了什麽,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對著鄭晝景奸笑道:“哥,你說陸爾白他們班的卷子總歸有幾張是跟我們重疊的吧,他的正確率應該很高吧。”

別說陸爾白不會給他抄,就算陸爾白把卷子送到他麵前讓他抄,他鄭晝景也是不會抄的。

本就挺被鄭林嫌棄的,難道還要送過去給他打臉?

鄭晝景傲氣地拒絕,匆匆扒了幾口飯,然後收拾了一下鋪了一沙發的卷子也出門了。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他約了他幾個同學分工合作,總好比跟鄭冬至兩個人賴在家裏死磕強。

鄭晝景讓鄭冬至學自己也找幾個同學幫忙一下就好了。

鄭冬至不以為意,她還是覺得去陸爾白房裏偷他的卷子更靠譜點。

送走她哥,鄭冬至也隻倉促地吃了幾口飯就上樓了。

一路闖進陸爾白的房間,她都沒耽擱,先把他的書包翻開看看有沒有卷子,然後又去書桌上翻了一遍。

簡直輕鬆得像是知道會有人要去偷似的,她在書桌上放著的文件夾裏一下子就找到了十張與她們班作業一模一樣的卷子。

鄭冬至高興壞了,趕緊下樓把自己的作業拿了上來,對著陸爾白的卷子就是一頓抄。就算是抄,十張卷子抄起來也挺費勁的,抄到一半鄭冬至困了,就趴在陸爾白的書桌上睡了一會兒,睡完起來擦了擦口水又繼續抄。

陸爾白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鄭冬至整個人蹲在椅子上在抄他的作業。

他安靜地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才伸手敲了敲門板。

都說做賊的容易心虛,被他這麽一敲,鄭冬至還以為是她爸回來了,嚇得趕緊把桌上的卷子攏攏就要往懷裏藏。

陸爾白的茶杯就放在他的書桌上,鄭冬至來的時候好奇,打開他的茶杯看了一下他喝的是什麽,卻忘記把杯蓋蓋回去了,杯子裏還有半杯茶水。

鄭冬至攏卷子的時候沒注意看手邊,胳膊正好碰到那個茶杯,陸爾白還沒來得及喊她,那茶杯就倒了下去,裏麵的茶水全灑了出來,弄濕了旁邊的卷子。

鄭冬至有些懊惱,回頭看到是陸爾白,當即氣不打一處來,發脾氣地朝他罵道:“你是鬼嗎?回來都沒聲音的。”

陸爾白顧不得跟她吵,一臉緊張地撲到書桌前,推開了擋在一旁的鄭冬至,從她被浸濕的試卷下找到了自己那個被茶水澆到的MP3。旁邊的耳機上黏著幾片茶葉,黃綠色的茶水澆得黑色的皮線表皮一片瑩亮。

“壞了?”鄭冬至湊過頭來說道。

陸爾白轉過頭看她,臉上的表情冷冷的。

【6】

“不就是個破MP3嗎?壞了就壞了,讓你媽再給你買一個不就得了。”鄭冬至不以為意地噘著嘴說道。

陸爾白真的很想發火,但還是忍了下來,隻是伸手將在他眼前亂晃的鄭冬至再度拉開,從書桌上拿了塊桌布下來,小心翼翼地擦著MP3上的水漬。

鄭冬至被他一推,沒站穩,摔在他的**,腳還崴了一下。

她本就是大小姐脾氣,驕縱慣了,頭一次被這麽欺負,當即氣就上來了,發狠似的朝陸爾白撲了過去,從他手裏搶過那個舊MP3,對著開著的窗戶直接扔了出去。

“我讓你推我!”她還不忘叫囂一句。

陸爾白望著被扔出去的MP3,腦袋裏頓時一片空白。,沒等他意識到自己都幹了些什麽,清脆的巴掌聲響起,將他整個人都震醒了。

手麻麻的,他愣愣地望著自己舉在半空中的手,還有眼前半邊臉紅起來的鄭冬至,瞬間啞然。

鄭冬至被打蒙了,她一臉呆滯地站在原地,眼眶通紅地望著陸爾白,撇了撇嘴,眼淚掉了下來。

在她哭出聲來之前,陸爾白想都沒想,本能地伸手把她帶進了懷裏,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胸口,不讓她出聲。

“別哭,別哭。”他笨拙地哄著,但毫無用處,鄭冬至在他的懷裏哭得更厲害了。

那哭聲像直接傳進他心裏似的,他除了感到抱歉外,還莫名地感到有些憋悶。

那種很煩的感覺又來了。

鄭冬至哭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正被陸爾白抱著,她當即又羞又惱地從他懷裏掙了出來,氣紅了一張臉,向陸爾白威脅道:“我要告訴我爸。”

陸爾白本來還在懊惱自己不該一時衝動打了鄭冬至,這會兒聽她這麽一說,他心裏反而鬆了一口氣。

鄭冬至告訴她爸也好,鄭林那麽寵她,就算麵上可能會看蘇慧的麵子不自己發火,但心裏肯定難以介懷。

快寒假了,下午他出門的時候順便找了份兼職,又跟書店老板商議好,寒假借住在他的書店。他本來還沒想好怎麽跟蘇慧他們說這件事,這會兒正好可以拿這件事當借口搬出去。

這麽一想,陸爾白也懶得再開口哄鄭冬至了。

鄭冬至小臉通紅地跑出了陸爾白的房間,沒一會兒又去而複返,臉比之前更紅了,像熟透的番茄。

她氣勢洶洶地走到書桌前,三下五除二地把桌上自己的試卷席卷一通,然後朝著敞開的房門衝了出去。

離開時,她仍不忘彰顯氣勢,對著陸爾白惡狠狠地說了一句:“你給我等著!”

陸爾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沒吭聲。等她走後,他才動手收拾起那張被弄亂的書桌來。

陸爾白正在看美國的暢銷書《教父》,這本書共有三冊,下午他剛從舊書店借回了第一冊,其他兩冊被人借走了,要等他們還了他才能看。

他看得津津有味,都沒聽到敲門聲,等王嬸敲到第三次,他才後知後覺地起來開門,抱歉地對著王嬸說了聲:“王阿姨。”

王嬸瞥了一眼他手裏抱著的書,臉上露出欣慰的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聲:“吃飯了,趕緊下樓來。”

陸爾白應了聲,王嬸又繼續往裏走,去喊鄭冬至。

鄭冬至正在手忙腳亂地做題,鄭林就快回來了,但她還有五張試卷沒做,前麵做好的有些是抄陸爾白的,有些她隻胡亂做了選擇題,大題都是瞎塗塗,填滿就算完成了。

如果說陸爾白是個學霸,那鄭冬至就是實打實的學渣,班裏千年不變的吊車尾。也不是說她腦子笨,在其他事上她都挺機靈的,就學習這事,她怎麽也學不進去。每天上課看她聽得都挺認真的,也坐得端端正正,其實思緒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她整天都在發呆,學得好才怪了。不過還好她是藝術生,日後準備考美院的,所以成績也並沒那麽重要。

聽到王嬸敲門,她急躁地回了一聲:“我不吃了,卷子還沒有做完。”

知道鄭冬至怕鄭林,王嬸笑了笑,也沒再多說,就喊著陸爾白一起下樓吃飯了。

鄭晝景還沒回來,王嬸也沒打算等他。她在鄭家當保姆快十年了,鄭林他們都把她當自己人,她也熟知每一個人的脾性。鄭晝景出門,不玩到天黑是不會回來的。就算他想回來,他那幫狐朋狗友也會纏著他讓他請吃完晚飯才會放他走。

晚飯就王嬸跟陸爾白兩個人吃,吃完飯,陸爾白繼續回房看書,王嬸在廚房忙活。

晚上八點左右,別墅外的院子裏有車燈照進來,是鄭林他們回來了。

鄭冬至一聽到她爸的聲音,就像鳥兒般歡騰地跑下樓,一頭撞進鄭林懷裏,撒嬌道:“爸,你給我帶的禮物呢?”

鄭林伸手推著她的腦門,將她從懷裏推了出去,彎著眉眼,故作嚴肅地道:“你作業做完了?拿過來我看看,看完再說禮物。”

鄭冬至噘著嘴,不情不願地上樓去拿試卷。

陸爾白聽到聲音也從房間裏走了出來,下了樓,安靜地站在一旁。他可不是像鄭冬至一樣下來要禮物的,隻是他覺得長輩回來了,他如果還躲在房間裏不是很禮貌,所以便出來了。

看到陸爾白,鄭林臉上堆滿了笑,讓蘇慧從他的公文包裏拿了個精美的長盒子出來,硬塞給了陸爾白。

陸爾白不想收,鄭林硬要他拿著,佯裝怒道:“拿著,不拿就是不給叔叔麵子。”

見他不是特別歡喜,鄭林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尷尬,但還好鄭冬至拿著試卷從樓上飛奔而下,緩和了氣氛。

鄭冬至的卷子有幾張灑上過茶水,烘幹後皺巴巴的,鄭林皺著眉頭問她是怎麽弄濕的。

鄭冬至斜眼掃了陸爾白一眼。

陸爾白感覺到她的目光,抬起雙眸與她對視,等著她跟鄭林告狀。鄭冬至卻在觸及他目光的那一刻,突然閃躲地別過頭去,別扭地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顧左右而言他道:“我不小心把水杯弄灑了。”

她又不傻,如果告訴鄭林她是因為抄陸爾白的卷子弄濕的,那她不得被罵死。至於陸爾白打她的事,她日後從其他方麵報複回來就是了。

“都這麽大人了,做事還毛毛躁躁的。”鄭林黑著臉數落道,隨手翻了幾張卷子。隻見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最後他實在看不下去,把那堆寫得亂七八糟的試卷全塞回了鄭冬至懷裏,問道:“你哥呢?”

剛說到鄭晝景,外麵就響起了鐵門被推開的聲音。

【7】

鄭晝景邊往裏走,邊在跟同學打電話,還沒等他走到門口,大門就被人從裏麵打開了。

王嬸站在門口對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快進來。

鄭晝景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放下手機進了別墅,一進屋就看到鄭林黑著臉站在大廳裏。旁邊站著尷尬的蘇慧,還有沉默的陸爾白,鄭冬至抱著一堆卷子在瞅他,模樣很是委屈,看樣子已經被訓過了。

“去哪兒了?”鄭林問兒子。

鄭晝景本能地將書包往身後藏了藏,回道:“去同學家做作業。”

“作業呢?拿出來我看看。”

鄭晝景正糾結要不要把書包交上去,鄭林突然伸過手來,一把搶過了他肩上的黑色帆布包,麻利地打開,從裏麵翻出一堆黃色雜誌還有色情DVD,最後才是試卷。

鄭晝景雖然有點渾,卻也不是好色的人。男孩到了他這個年紀,都血氣方剛。他們班很多同學私下都看這種書,他也跟著他們一起看過,但從沒往家裏帶過。這堆東西是他從同學那兒特意要回來的,打算偷偷放陸爾白包裏整他的,可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實施自己的計劃,就被鄭林逮了個正著。

鄭林本來隻是惱火兒子不懂事,玩到這麽晚才回家,這會兒看到他書包裏掉出來的東西,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眼睛瞪大,伸手就朝鄭晝景打去。

蘇慧見狀,趕緊上前拉住他,王嬸也連忙把鄭晝景拉遠點。

被蘇慧抱著,鄭林打不到鄭晝景,隻能氣得罵他:“混賬,我平時是怎麽教你的,不好好學習就算了,還看這種下流東西,你要不要臉!你是要把我氣死才高興啊!你……”

鄭晝景本來也有些理虧地低著頭,並不打算解釋什麽,但聽到鄭林這麽罵自己,又看到蘇慧“好意”地勸說,還有陸爾白在一旁淡漠看戲的樣子,他那倔強脾氣就上來了,當即對著鄭林頂了一句:“我不要臉,你跟這女人混一起才不要臉呢!她兒子都這麽大了,你還下得去手!”

“你媽不在了,我跟蘇慧是光明正大,合法婚姻,哪裏都說得過去!”鄭林氣得吼道。

一句話徹底刺痛了鄭氏兄妹,鄭冬至當場就哭了起來。鄭晝景紅著眼,對著鄭林嘶吼:“對,怪我媽死得早,所以我沒人教,你再娶是天經地義!你對我媽沒感情,那你跟她生什麽孩子啊!你有她肚子裏的種就夠了,還要我們兄妹倆幹什麽!”

蘇慧知道鄭林是在氣頭上,說的話都沒經過大腦就這麽說了出來,其實本意不是這樣的。她試圖上前安撫激動的鄭晝景:“小景,你爸不是這個意思,他對你媽……”

沒等她說完,鄭晝景突然伸手用力推了她一把,憤恨地道:“不用你管!”

蘇慧本就長得瘦小,被他這麽一推,直接摔在了地上。

站在一旁的陸爾白見狀,趕緊衝過去扶母親,眼神冷冷地看向鄭晝景。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流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蘇慧,隻見她褲子上沾了大片血,血從她的下體不斷地流出。蘇慧捂著肚子,臉一片慘白,痛叫一聲便暈了過去。

陸爾白抱著母親,望著手心沾滿的鮮血,連他這麽冷靜的人,此刻雙手都顫抖著,更別說鄭冬至他們了。

鄭冬至嚇得停止了哭泣,而鄭晝景的臉上也是血色全無。

鄭林就別說了,當場氣得要拿凳子砸鄭晝景。還好王嬸及時攔住他,勸他說:“先送醫院吧。”

鄭林這才停下手,緊張地衝到蘇慧麵前,推開呆住的陸爾白,將蘇慧從地上抱起,急切地往外走,去車庫拿車。王嬸急忙從浴室拿了幾條毛巾跟了出去。

院內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汽車昏黃的尾燈漸漸消失在黑夜中。

別墅內,瞬間就隻剩了三個孩子。

鄭晝景蹲下身,雙手抱著自己的頭,望著地上的血跡,青澀俊秀的臉上盡是懊惱的神情。

鄭冬至在一旁緊緊地抱著他,哭著說:“哥,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陸爾白一身寒氣地站在大廳中央,手上還沾著蘇慧的血。

他閉上眼,再睜開,如此重複幾次,最後還是平息不了內心的憤怒。他朝鄭晝景衝了過去,拽著他的衣領將他從地上拎起來,揮拳就打,邊打邊嘶吼:“她有什麽錯?”

家裏窮是她的錯嗎?嫁了個懦弱的男人是她的錯嗎?前夫早亡是她的錯嗎?

自從進了這個家,她一直都很小心翼翼,一直都在忍,帶著她的親生兒子一起忍。

她受了委屈不說,挨了罵不說,挨了打更不說,她有什麽錯啊?

“她有什麽錯?她有什麽錯……”

陸爾白一拳一拳狠狠地揍在鄭晝景的身上,破天荒的,鄭晝景沒有還手也沒還嘴,任由他發泄著。

這聲“爾白哥哥”她是真心的。

打累了,陸爾白才停了手。

鄭晝景滿臉是傷地摔坐在地上,什麽也沒說,隻是冷笑了幾聲,倔強地從地上掙紮著爬了起來,對著陸爾白吐了幾口血水,然後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別墅大門。

鄭冬至要上前追他,陸爾白拽住了她的手。

她憤恨地回頭,紅著眼瞪他:“你拉我幹什麽,你都把我哥打走了,你還想怎樣?”

“你能護他一輩子嗎?”陸爾白望著她,冷酷地問。

鄭冬至驚愕地看著他,良久,她重重地點頭,說:“我能!不管他是錯的還是對的,他都是我哥,他是全天下最愛我的人。”

陸爾白鬆開了她的手,鄭冬至跑出了別墅,再也沒有回頭。

淒冷的月光照在陸爾白的身上,鄭冬至決然離去的背影一直停留在他的眼裏,不管多少年過去,陸爾白一直記得那聲幹脆的“我能”。

她,沒有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