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顧悅西去醫院給顧耀東送了換洗衣服,還有母親做的點心和小菜,裝了滿滿兩個大餐盒,其中一份是給趙誌勇的。她看顧耀東也沒什麽大礙,手也能動,便放下心來,走時還嘀咕著哪有傷好了還不回家的道理。

顧耀東和趙誌勇一邊吃點心,一邊從醫院的小花園回病房。

趙誌勇高興地說:“托你的福,在醫院這兩天我都長胖了。這裏簡直就是世外桃源,我都不想出去了。”

顧耀東:“等伯母來醫院看你這樣,肯定不相信你受傷了。”

趙誌勇有些心酸地笑笑:“她不會來的。”

“你家人不在上海?”

“在倒是在。家裏就我和我媽兩個人。她開了個小麵攤,一個人從早忙到晚,沒時間來看我。”趙誌勇很快就讓自己熬過了這種有些難過的情緒,笑著大口吃東西:“這點心味道真不錯。”

於是顧耀東又把自己餐盒裏的點心塞了兩個到趙誌勇餐盒裏:“你喜歡吃,以後我讓我媽多做點帶給你。”

趙誌勇:“行啊!哎,我媽做陽春麵的手藝也是一流的!在我們那片,我媽的小麵攤是生意最好的!附近幾條弄堂的人都愛來我們家吃。等出院了,我請你吃麵!”

二人邊說邊吃著進了病房,一進去,就看見楊奎在裏麵。

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恢複得不錯啊。”楊奎從兜裏拿了一張紙給顧耀東,“顧警官,過會兒報社記者就來了。該怎麽回答,我都寫在紙上了。”

一共兩頁紙,顧耀東很快就看完了。

“高才生,背下來應該不難吧?”

顧耀東指著上麵幾行字:“楊隊長,這上麵寫的‘遊行人群先動手襲警,引**亂’,好像不對啊。”

“讓你背下來,不是讓你糾錯。”

“可是記者會把我說的話登在報紙上,所有人都會看到,這樣對那些人不太公平。”

楊奎顯然不耐煩了:“是警察局在養著你,不是那些窮學生酸文人。明白嗎?”

趙誌勇見狀不妙,趕緊拉住顧耀東,賠笑道:“我們知道了,楊隊長。耀東會好好接受采訪的,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會說。”

楊奎離開時,在顧耀東身邊停了一下,低聲說道:“你是你們夏處長的掌上明珠,但在一處你就是個屁。說話當心點。”

楊奎走了。趙誌勇湊過來隨便看了兩眼:“行了,一處怎麽可能自己擔責任。他更不可能提自己開槍的事。糊塗點吧。”

顧耀東一言不發回到病**。

“哎!可別嚇我!你姐剛剛也說了,伯父伯母還等著你回家呢!別讓老人家擔心!”

顧耀東還是不說話。

顧悅西回了家,和耀東母親在門口洗衣服,沈青禾在天井裏擇菜,正好聽見兩人聊天。

耀東母親:“看見耀東了?”

顧悅西:“嗯。他說快出院了。”

耀東母親:“我還是去看看吧,總覺得不放心!”

顧悅西:“不用了媽,我看他紅光滿麵,日子過得舒服著呢。根本沒多大傷,人家警局重視他,才讓他在醫院多住幾天的。”

耀東母親:“臉上留疤了嗎?”

顧悅西十分篤定:“沒有啊!頭上也消腫了。你就放心吧,過兩天就回來了。”

沈青禾心想顧悅西是剛從醫院回來的,又說得這麽肯定,那應該就是沒事了。再想著前兩天去醫院看顧耀東時,確實也能吃能喝,便放下心來。至於為什麽之前心裏會懸著……大概是因為害怕他總賴在醫院,夏繼成又得差遣自己去送吃送喝縫縫補補吧!

楊奎和李隊長帶著刑二處警員再來病房時,顧耀東已經換上了警察製服,正坐在床邊穿皮鞋。楊奎瞄了他兩眼,對刑二處的人說道:“王處長和記者一會兒到,趕緊給他收拾收拾。”

顧耀東以為是自己的警服皺了,站起來整理。

李隊長看了看他:“病號服呢?”

顧耀東:“在**。”

“換上吧。”

顧耀東有些不理解:“隊長,穿製服好像更莊重一些啊。”

李隊長看著他輕輕歎了口氣,示意二處警員動手。小喇叭和於胖子上來就脫顧耀東的警服,肖大頭走過來,三兩下撥亂了他的頭發。顧耀東一頭霧水。

王科達將車停在了醫院門口。下車前,他給了後座的記者一台德國產的波茨坦微型磁條錄音機:“一會兒就按我給你的采訪稿提問。”

記者諂媚地笑著:“明白,您對我一向關照,我當然不會拆您的台了。就是不知道那位警官準備好了嗎?”

“他拿到的采訪稿和你的一樣,會乖乖配合的。”

王科達領著記者進了病房。隻見顧耀東穿著病號服坐在**,頭發亂糟糟,胳膊纏著紗布吊著,一副憔悴不堪的樣子。

記者上來就殷勤地握手:“您就是顧警官吧?你好,我是《正言報》的記者。”

顧耀東不太習慣這樣,紅著臉說:“你好。”

“哎喲,您還是有些憔悴,看來確實傷得不輕啊。”

顧耀東見王科達和楊奎盯著自己,隻好支吾道:“昨晚沒睡好……”

記者接連給顧耀東拍了好幾張照片,然後拿出筆記本,並且打開了微型錄音機。“今天來,主要是想聽您講一講那天的事情經過,讓市民了解實情,防止以訛傳訛。”

顧耀東看著錄音機,有些緊張。

記者趕緊暗示他:“你不用緊張,錄音隻是為了讓大家相信這篇報道不是我杜撰的。顧警官,你隻需要實事求是回答就好了。”見顧耀東點了點頭,他開口問道:“請問,那天在報社門口發生騷亂,是因為有人動手打人了嗎?”

“是。”

“你當時就在現場,看見是誰先動手的嗎?”

顧耀東猶豫了一下:“沒有。我沒看見。”

楊奎皺著眉頭幹咳了兩聲。

記者心想可能這小警察太緊張,忘了稿子,於是換了個問法:“顧警官,那天你在維持秩序的時候被人刺傷了?”

“是。我的胳膊被人用刀劃傷了。”

“那就是說,參加遊行的人用武器襲擊警察,然後你們才不得不采取自衛措施?”

顧耀東看著他,一時有些走神。他當然知道對方等的是什麽答案,區區兩頁采訪稿,看第一遍時他就已經背下了。紙上的答案印在了腦子裏,可還有一個答案印在心裏。

“現場很亂,我不知道是什麽人。”他最終還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的前提並不成立。

記者納悶地看了眼王科達和楊奎,隻得又換個問法:“聽說行刺的人當時就被一名警察按住了。”

顧耀東:“不,不是那個人。他隻是站在我身邊,但不是他用刀劃傷我的。”

現場氣氛僵住了。王科達鐵青著臉轉身離開了病房。

很快,這場采訪就在極度尷尬中草草結束。記者也走了。

李隊長歎了口氣:“哎……收拾東西,出院吧。”

顧耀東起身去拿製服,楊奎沒有讓路。二人就這樣對峙了片刻。楊奎看了看周圍,一圈刑二處警員,全都看著他一個人。

楊奎:“人緣不錯,這麽多人來接你。”

顧耀東正要說話,李隊長先開了口:“畢竟是我們二處的老幺。”

楊奎冷冷看了他片刻,李隊長臉上帶著息事寧人的笑,但沒有躲開他的眼神。畢竟是隊長,楊奎多少要顧忌,於是也嗬嗬笑了兩聲,說道:“出院了,恭喜你啊,顧警官。”說完皮笑肉不笑地轉身走了。

病房裏隻剩下刑二處的人,氣氛依舊沉悶,不安。誰都知道楊奎笑比不笑更可怕。顧耀東倒是三兩下拆掉了胳膊上的紗布,終於輕鬆了。

趙誌勇簡直痛心疾首:“跟長官作對,最後還不是自己吃苦頭?這麽倔有什麽好呀?到底有什麽好呀?”

顧耀東一臉倔強,但半個字都不辯解,隻是悶頭脫掉病號服,重新換上警察製服。

這股倔勁讓肖大頭看得冒火:“自從你來了二處,我們就沒安寧過一天!你成天跟警局作對,到底安的什麽心哪?”

趙誌勇看顧耀東挨罵也不吭聲,有些不忍心,替他解釋道:“耀東這個人沒有壞心眼,他就是人太老實了,不會撒謊。”

肖大頭:“得了吧,趙誌勇,他遲早連你一起拖下水!”

這下趙誌勇不吭聲了。肖大頭憤憤然離開,於胖子和小喇叭也跟著走了,李隊長搖頭歎氣,也走了。

屋裏隻剩趙誌勇和顧耀東,他還在絮絮叨叨著:“哎,大家都是為你好。你說你,這麽倔到底有什麽好呢?”

到底有什麽好?這天,趙誌勇問了很多遍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一個人做一件事一定是因為這件事對他有好處。什麽好處都沒有,為什麽要做?他實在不能理解。他關心顧耀東,對他懷有天然的親近感,但更多時候,顧耀東對他而言是一個超出認知範圍的存在。

離開病房後,楊奎站在醫院門口被王科達一頓痛罵。

王科達:“你到底怎麽跟他說的?”

楊奎委屈地說:“我說得很清楚啊!讓他按照采訪稿回答,不該說的別說。”

“說清楚了?那他剛才是什麽意思?”

“我看他就是存心作對。”

“楊奎,顧耀東他就是個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要讓他聽話得用手段!手段,明白嗎?”

“對不起,處長……”楊奎的臉因為極度克製而微微發抖。

“記者那邊知道該怎麽寫,你找人把磁帶處理一下!別再出差錯!”王科達惱火地交代完,上了車,又忍不住朝楊奎吼道,“居然蠢到被他糊弄!要不是今天來的記者是自己人,你離撤職也不遠了!”說罷一腳油門離開了。

楊奎站在車屁股冒出的一溜黑煙裏,覺得自己像條狗。這樣的羞辱,竟然是因為他最不屑的顧耀東。

顧耀東和趙誌勇剛進警察局大樓,兩名刑一處警員就迎了上來。

其中一人說得很客氣:“顧警官,有時間嗎?楊隊長請您喝茶。”

趙誌勇立刻反應過來,賠笑著把顧耀東往自己身後拉:“他剛出院,要不……讓我們先跟夏處長請示一下?”

兩名警員擠開他,“親熱”地摟住顧耀東的肩膀,一人說著“茶都泡好了”,一人說著“就是喝喝茶聊聊天,很快回來”,兩個人看似搭著顧耀東的肩膀,實則挾持著他去了警局澡堂。

一進去,門“啪”地關上了。

澡堂裏沒有開燈,光線很暗,隻有牆頂通風口透進一道微光。過了一會兒,顧耀東才看清澡堂裏站了幾名一處警員。

楊奎從暗處走出來,抬腳照準顧耀東的肚子就是一腳。

顧耀東被踢得往後飛出一截,趴在地上,好半天喘不過氣。

楊奎:“到外麵等我。”

劉警官和另外幾名警員去門口守著,楊奎將門從裏麵反鎖了。趙誌勇躲在遠處看見這一幕,轉身就跑。

他沒命地衝進二處,大喊著:“處長!”

夏繼成的辦公室空著。

趙誌勇:“處長呢?”

肖大頭:“處長出門還得跟你通報一聲啊?”

李隊長:“怎麽了?慌慌張張的。”

趙誌勇氣喘籲籲:“顧耀東……要出事!”

警局走廊裏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隊長帶著肖大頭四人一路小跑趕到澡堂門口。劉警官帶著一處警員守在外麵,見刑二處來了五個人,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李隊長:“開門。”

劉警官絲毫沒有要讓開的意思:“不好意思啊,楊隊長在裏麵洗澡。不太方便。”

李隊長:“我不找楊隊長,我找二處的顧耀東。”

劉警官裝傻:“顧警官不在啊!裏麵隻有楊隊長一個人。”

趙誌勇很氣憤:“我明明看見顧耀東被你們帶進去的!”

劉警官:“可他早就走了。沒回二處嗎?”

李隊長:“劉警官,我畢竟是隊長。再不起眼也比你官大一級,這樣敷衍我不大合適吧?”

劉警官假惺惺賠著不是:“您別生氣,我也是不得已,楊隊長讓我看門,誰來都不許開,您是隊長,他也是隊長,我不知道該聽誰的啊!再說,顧警官真的走了!”

澡堂裏,顧耀東好容易才緩過氣,捂著肚子爬起來。

楊奎:“你是背不住采訪稿,還是不想背?”

顧耀東:“我不會撒謊。”

楊奎給了顧耀東臉上一拳。

“這樣能讓你學會嗎?”

顧耀東沒吭聲。

楊奎照準他的臉又是一拳,顧耀東被打得撞在門上。

肖大頭聽到門被人從裏麵撞得“嘭”的一聲,撥開劉警官就去開門,發現門反鎖了。

肖大頭:“讓裏麵開門!”

劉警官毫不示弱:“楊隊長洗澡呢!不方便!”

肖大頭的火爆脾氣頓時上來了,上去就推了他一把。雙方推搡起來。

肖大頭:“是他光著屁股不好意思見人,還是在幹見不得人的事情啊?”

劉警官:“肖德榮!你嘴巴還是這麽臭!”

肖大頭:“再臭也比你們一處正大光明!”

雙方推搡得越發厲害,眼看要打起來,小喇叭後退兩步躲到於胖子身後,小聲對趙誌勇說:“處長可能在副局長辦公室。”

趙誌勇會意,悄悄退後,瞅準時間,從人群後轉身就跑。

劉警官大叫:“攔住他!”

趙誌勇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拚命往樓上爬,兩名一處警員緊追不舍。

澡堂裏已經彌漫了一絲血腥味。顧耀東擦了擦鼻血,依然倔強地站起來。

楊奎:“還手啊!”

顧耀東:“我是警察,不是流氓。”

楊奎給了他一拳。

“你還不如流氓!穿件警服就當自己是警察了?你能幹什麽呀?”

顧耀東剛抹掉鼻血,又是一拳。

“仗著有夏處長撐腰,就敢糊弄我?就因為你這坨屎,我在王處長麵前被罵得像狗一樣!你算個什麽東西?”

顧耀東被打得搖搖晃晃,他扶著牆努力站穩。

楊奎:“我今天不拿隊長身份壓你。有本事把我打倒,你隨時可以出去!”

顧耀東吐掉嘴裏帶血的唾沫,還是那句話:“我不是流氓。”

楊奎眼神有些發直了。他幾個大步跨過來,用皮鞋頭最硬的部位照準顧耀東的肚子踹了下去:“想當警察?那我今天就教教你最基本的警察技能,擒拿格鬥。”

春林酒樓,上海市警察局和南京政府內政部的數名官員正歡聚一桌,觥籌交錯。齊升平、夏繼成和王科達都在座。

齊升平:“這位是行政院內政部李次長。今天諸位坐在這裏,是因為馬上要在莫幹山召開的文化交流會。”

李次長:“以前這個大會都是民眾自發舉辦的。前幾年因打仗停辦了,現在又準備恢複。不過這次,政府希望由我們內政部來主辦,也是為了給雙方一個坦誠相見、暢所欲言的機會嘛!”

王科達:“這是好事啊!大家坐下來談,我們警局也不用城東城西地維持秩序了。”

齊升平:“恐怕還輕鬆不了。這次受邀參加的文化人士裏,上海的占了三分之二。所以行政院要求由我們上海市警察總局出人,負責這部分人的安全。”

夏繼成一直在觀察齊升平和王科達。齊升平說這句話時,王科達笑著不經意地看了夏繼成一眼。就是這一眼,讓他忽然意識到王科達早就知道警局要負責安全工作,而且一定是由刑一處來負責。

李次長:“我這次來上海,就是為了落實這個名單。上海是文化重鎮,我們當然希望名單上的人都能悉數出席,隻不過人越多,各位就越要費心了。”

齊升平:“這是分內的事。王處長會親自帶隊去莫幹山,確保參會者在路上和會場的安全。”

王科達:“是!刑一處保證完成任務。”

飯桌上一派祥和。王科達和齊升平在提前密謀什麽?夏繼成一邊和王科達喝著酒閑聊莫幹山的風景,一邊思考著。

趙誌勇衝到齊升平辦公室門口,直接推開門就衝了進去。

方秘書正在收拾桌子,嚇了一跳:“你哪個處的?不懂規矩嗎?”

趙誌勇:“我找刑二處夏處長!”

“他和王處長陪副局長出去了。”

趙誌勇快哭出來了:“去哪兒了?”

“有飯局。應該快回來了。”

眼看刑一處警員要追來,趙誌勇拔腿就衝了出去。

衝到警局大樓門口時,剛好幾輛轎車停下來,齊升平帶著夏繼成和王科達下了車。趁趙誌勇停腳的空當,一處警員衝上來按住了他。

“處長——!處長——!”趙誌勇不管不顧地大喊著,掙紮著往夏繼成身邊跑,兩名一處警員拚命把他往地上按,三人撕扯成了一團。

齊升平皺緊了眉頭:“二位,這些是你們的人?”

“不好意思副局長!”王科達趕緊瞪了二人一眼示意放手,“拉拉扯扯像什麽話!”

夏繼成:“趙誌勇,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趙誌勇看見齊副局長和王科達,有些不敢開口了。

夏繼成立刻猜到了原因,不動聲色地問道:“顧耀東呢?今天的采訪瞎胡鬧,讓他來見我!”

趙誌勇趕緊接話:“他在澡堂!”

夏繼成:“還有心情洗澡?”

趙誌勇不敢多說,急了半天憋出來一句:“處長,您快去看看吧……”

齊副局長顯然很不想聽見顧耀東的名字,他不客氣地朝夏繼成一揮手:“正好,你去,讓他解釋清楚報社采訪是什麽意思。要是對局裏給他安排的任務不滿意,可以另謀高就!”

夏繼成一行人走到澡堂門口時,正在吵鬧拉扯的警員們趕緊分開,各自站好。劉警官狠狠瞪著去追趙誌勇的兩名警員。

王科達:“幹什麽?洪門還是青幫?”

劉警官擋在門前麵:“處長,楊隊長在裏麵洗澡,讓我們在這兒替他看門。”他一邊說話,一邊悄悄用手在背後的門上敲了幾下。

王科達大概猜到了怎麽回事,心裏咯噔一下,低聲喝道:“讓他把門打開。”

劉警官趕緊敲門,大聲喊著:“楊隊長,處長來了,夏處長也來了!您開一下門吧。”

過了片刻,門開了。

楊奎滿頭大汗地站在門邊,身上隻穿了襯衣,已經濕透了,看起來像是剛剛跑完長跑,唯一的區別是襯衣上有血跡。

楊奎:“王處長,夏處長。”

王科達推開他快步走進去,夏繼成不慌不忙跟在後麵。

昏暗的澡堂裏,顧耀東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鼻青臉腫,滿臉是血。他倔強地扶著牆站好,擦掉鼻血,默默看著二人。

夏繼成也默默看著他。

刑二處的警員已經不忍直視。

王科達自覺理虧,小聲訓斥楊奎:“搞什麽名堂!”

楊奎放下襯衣袖子,無所謂地說:“和顧警官練練手,切磋一下格鬥技巧。”

王科達:“老夏,實在抱歉!我真沒想到他們敢這麽放肆!是我管教不嚴,回頭一定處分!”

夏繼成不置可否,隻轉頭問顧耀東:“顧耀東,是切磋嗎?”

顧耀東很平靜:“楊隊長是這麽說的。”

“哦,那就行。”

對於處長的反應,二處警員都很意外。

肖大頭脫口而出:“放他娘的……”李隊長趕緊拉住了他。

夏繼成:“切磋完了,回去吧。”說完他便轉身走了。

回刑二處的路上,夏繼成走在前麵,趙誌勇和於胖子攙著顧耀東跟在後麵。

肖大頭實在氣不過:“處長……”

夏繼成打斷了他:“技不如人,有什麽好不滿的?以楊隊長的身手,這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眾人不再說話了。

“帶他去醫務室。”夏繼成說得太無所謂,輕巧到令人心寒。顧耀東望著他的背影,沒有任何表情。

澡堂裏隻剩王科達和楊奎二人。地上到處都能看見血跡。

王科達既惱火,又有些無奈:“讓你對付他要用手段,不是讓你把他打一頓!”

楊奎:“我早看不慣他那一副假正義的樣子了!就他一個人高尚,我們都是小人嗎?被這種人糊弄,我氣不過。”

王科達:“但他畢竟是夏繼成的人,你要注意分寸啊!”

楊奎冷笑:“我看夏處長對他也沒那麽上心,被打成那樣,他一句話沒說。估計他心裏也隻有生意和麻將了,顧不上這點小事。”

王科達指了指腦子,低聲訓道:“你真以為夏繼成就是他看起來那副樣子?靜水流深,不想在你這兒起波瀾而已!”王科達太了解楊奎了,他不比顧耀東複雜到哪裏去。但是夏繼成不一樣。

顧耀東已經在醫務室上完了藥。

夏繼成抄著手靠在門邊:“李隊長,帶他們先回去。”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趕緊很識趣地離開了,屋裏隻剩夏繼成和顧耀東二人。

“采訪的時候想過後果嗎?”夏繼成問道。

“想過。”

“那為什麽還要這麽固執?”

“我隻是個穿著警察外套的普通人,不想因為這身衣服,連福安弄都沒臉回去。”他抬起頭,鼻青臉腫地擠出一個笑容,“處長,其實我現在挺高興的。說了自己想說的話,我能心安理得回家了。”

對於這個談話結果,夏繼成並不意外。他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很隨意地說道:“給你放幾天假。等傷好了,穿一身方便活動的衣服來警局。”

顧耀東:“幹什麽?”

“到時候就知道。”夏繼成沒頭沒腦地扔下這一句,轉身走了。

顧悅西哼著歌從二樓下來倒水喝,剛一下來,就看見顧耀東從門口回來。

“出院啦?”

顧耀東一抬頭,顧悅西嚇得差點摔在地上,水灑了一地。

“哎呀!”

耀東父母聽見尖叫聲,趕緊從屋裏跑出來。顧耀東遮遮掩掩,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屋子人都傻了眼。

耀東母親聲音哆嗦了:“顧悅西!你不是說你弟弟紅光滿麵好好的嗎?”

顧悅西:“我去醫院看他的時候,明明好好的呀!”

沈青禾聽見動靜,從樓上匆匆下來,看見顧耀東腫成豬頭的樣子,也愣住了。

耀東母親哭喊起來:“這叫好好的嗎?那是什麽醫院啊!他們是救人還是殺人啊!”

顧耀東:“媽,不是醫院,我……不小心摔的。”

耀東母親更加痛心地哭天喊地:“這叫什麽世道啊!被人欺負成這樣了,回家還不敢說!可憐我的兒子……”

顧耀東不敢再說話了。沈青禾看著他,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他回了屋,關了房門,小小世界總算安靜下來。不想說話,不想思考,很疲憊,疲憊到想一覺睡去,再也不去警察局,再也不指望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指望。

他呆滯地坐在床邊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然後翻出鏡子照了照,居然被鼻青臉腫的自己驚了一下。

這時,敲門聲響了。

顧耀東:“媽,我沒事——”

門輕輕推開了,是沈青禾。

顧耀東趕緊起身:“沈小姐!”他想起自己腫成豬頭般的臉,使勁埋下頭恨不得藏起來。

沈青禾放了幾盒藥在桌上:“跌打損傷的藥膏。知道怎麽用吧?”

顧耀東:“知道”。

沈青禾心裏有股無名火,忍不住問道:“怎麽會被人打成這樣?你是警察,實在打不過……你可以往警局裏跑啊!”

“下次記住了。”

沈青禾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察覺到了異樣:“是在警局裏被打的?”

顧耀東沒說話,這是默認了。沈青禾一臉的不可思議。

街上依然每天都有大批民眾遊行示威。他們舉著橫幅,高喊著:“反對饑餓!反對內戰!反對迫害!”“我們要用汗和血去換取一個真正獨立、民主、和平、康樂的自由新中國!”顧耀東躺在**,每天都能聽到從遠處傳來的激烈而振奮人心的呐喊。他在家裏躺了好幾天。頭上挨那一悶棍的劇痛還很清晰,而外麵的世界已經在悄然發生變化。

去布蘭咖啡館的路上,沈青禾每隔一段就能看到執勤的交通警察。他們銜著警哨站在路邊,隻是看著遊行隊伍經過,沒有任何動作,甚至連警哨也懶得吹響。沈青禾從人群旁經過,看了幾眼交通警,進了咖啡廳。夏繼成已經按時到了。

沈青禾要了一杯咖啡,小聲問道:“最近幾次遊行和罷工,現場都隻來了幾名交通警,而且隻佩戴警哨,連警棍都沒有。怎麽突然就變態度了?”

“上麵下了死命令,最近一段時間不得發生任何衝突事件。刑一處和刑二處都取消出警了。”

“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聽說過莫幹山文化交流會嗎?”

“知道。警委本來要轉移一批進步人士去解放區。但是現在大家都不願意,就是為了去莫幹山。”

“這個會以前是民間自發組織,但是今年內政部要介入,由他們主辦。上海這邊有影響力的文人作家基本都受到了邀請。局裏讓王科達到莫幹山負責安全工作。”

說完這番話,兩個人心裏大概都明白了怎麽回事。

沈青禾:“你也覺得是司馬昭之心?”

“可能是一場百家爭鳴的盛會,也可能是鴻門宴。跟他們講清楚形勢,最好是能說服這批人放棄莫幹山之行。”

“試過了,行不通。他們堅持要利用這個大會發聲,給政府施壓。我們也不能強迫。”

夏繼成想了想:“如果一定要去,謹慎起見,最好聯絡當地組織,提前做好應對。”

“好,我馬上把情況匯報給老董。”

窗外又是一隊遊行的學生經過。

夏繼成:“顧耀東這幾天還好吧?”

“死扛著,什麽都不肯跟家裏說。”沈青禾埋頭喝了口咖啡。

從咖啡館出來以後,夏繼成上了自己的轎車。沈青禾原本朝另一個方向走了,忽然又追過來上了車。

夏繼成很意外:“我要回警局。”

沈青禾根本不理會,開門見山問道:“來的時候就想問你,顧耀東到底怎麽回事?”

“被楊奎打了。”

“為什麽?”

“一處安排他接受報社采訪,把打人和開槍的事推到請願人群頭上。他不肯合作。”

沈青禾盡量小聲說話,但依然能聽出她的憤怒:“在警局裏被打的?”

“是。”

“那你幹什麽去了?”

“我當時不在啊!”

“明知道他什麽都不會,脾氣還倔,你就應該多看著點!自己的人,在警局裏居然都能被打!”

夏繼成竟然被她咄咄逼人的質問給問結巴了:“那那那,你要我一個處長去跟楊奎打一架嗎?”

“打他又怎麽了?遊行隊伍裏開黑槍的人肯定是他!打他算便宜他的!”

好半天,夏繼成憋紅了臉,憋出來兩個字:“幼稚!”

沈青禾嘀咕著:“反正顧耀東要是我的人,我不可能讓他被欺負成這樣!”

夏繼成噎得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他忽然問道:“承認顧耀東是自己人了?”

沈青禾怔了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是你這麽說的!”

夏繼成笑眯眯地感歎著:“不可思議啊,這還是你第一次為顧耀東打抱不平。”

沈青禾還在狡辯:“我替他打抱不平的時候多了!他基礎那麽差,我是怕將來搭檔被拖累!”

“沈小姐,你批評得對。顧耀東基礎確實太差了,得給他找個老師,下點猛藥才行。”

“什麽意思?”

“不教他點真本事,將來怎麽委以重任?”

沈青禾慌了:“首先,他還在考察期;其次,你說過這件事的決定權在我。我還沒有同意接受他!”

夏繼成裝無辜:“不管最後你接不接受,我都應該培養他作為警察的基本能力啊!這次的事情對我也是個教訓,要想不被欺負,靠我不行,他得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沈青禾被說得啞口無言,憋氣地下了車。

夏繼成望著她的背影,不禁笑了。

夜裏,顧耀東洗了澡,換了一身睡衣。趁父母在灶披間燒水洗腳,姐姐在房間給多多縫衣服,他輕手輕腳抱著髒衣服去門口的水門汀池子,打算自己洗了。在家躺了幾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他也想自己做點事情,不再讓家人擔心和辛苦。

剛把衣服泡在水盆裏,沈青禾從屋裏出來,徑直走了過來。

顧耀東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沈青禾一把推開了。他疼得小聲“哎喲”了一聲。沈青禾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挽起袖子,替他洗起衣服來。

“我傷已經好了,我自己來吧。”沈青禾沒說話,於是顧耀東又說,“你看我!明天我就可以去警局了!”沈青禾懶得理他,他隻好乖乖坐在一旁,看著她洗衣服。

任伯伯家的二喵又在弄堂裏神出鬼沒了。貓似乎有詭異的第六感,走在街上,它好像總能看見人間的千萬絲氣息在流動,有的僵冷,有的喧騰,有的鬱鬱寡歡,有的氣若遊絲。二喵上了年紀,喜歡溫暖柔和。它輕輕地從這兩個人中間踱過,用尾巴蹭了蹭顧耀東的腿,安心地趴了下來。

夜晚的曬台靜悄悄的。弄堂裏的路燈已經滅了,隻有不遠處大街上的霓虹燈在閃爍,映在曬台上忽明忽暗。沈青禾一個人曬著衣服,連碰也不讓顧耀東碰。顧耀東杵在那裏像隻被嫌棄的跟屁蟲,於是隻好到旁邊澆花,假裝有事可做。那幾盆月見草在夜風裏輕輕搖著,它們隻在暮色裏綻放,悄悄地,像極了在心底開出的花。

顧耀東有些靦腆地說:“謝謝。”

“夏處長經常關照我的生意,幫他照顧手下,算是還他人情。”沈青禾曬著衣服,仿佛是閑聊一樣問道,“你一丁點還手的能力都沒有,就不怕真的被人家打出毛病來嗎?”

“你知道了?”

“也不是什麽秘密,夏處長告訴我了。”

“千萬別告訴我爸媽,還有我姐。我怕他們擔心!”

“這麽害怕家人擔心,采訪的時候何必逞能呢?”

有那麽幾秒,曬台上什麽聲音都沒有。

然後沈青禾聽見顧耀東小聲說:“真正勇敢的人,可以用生命冒險,但絕不會用良心去冒險。”

她愣住了,回頭看著他。

顧耀東不好意思地趕緊解釋:“別誤會,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一個叫席勒的人說的。”

“你看過他的書?”

“夏處長剛送給我一本,我看完了,很喜歡這句話。”

沈青禾一時間有些恍惚,仿佛和自己說話的是另一個人。

“沈小姐,你怎麽了?”

“沒什麽。”

顧耀東很誠懇又有些靦腆:“我不是在誇自己勇敢。但是我想努力成為這樣的人。”

沈青禾心情複雜地笑了笑:“我隻是想起很久以前認識一個朋友,他也很喜歡這個作家的書,還有這句話。”

“這麽巧。”

“是啊,這麽巧。”沈青禾端著空水盆離開了,走到樓梯口時,她回頭望向顧耀東的背影。

顧耀東一個人趴在曬台邊,望著遠處的霓虹燈發呆。霓虹燈映在他臉上,明暗之間顯得棱角越發分明了。他有幹淨的眼睛,鼻梁有好看的弧線,鼻尖微微翹著,透著稚氣。也許是忽明忽暗的光線製造了交錯感,他的稚氣褪去了幾分,竟多了些夏繼成的影子。

沈青禾努力平複心情,離開了曬台。

第二天,顧耀東去了警察局。按照夏繼成之前的交代,他穿了一身工裝類型的便服。

夏繼成領著他朝看守所走:“確定沒事了?”

顧耀東:“沒事了!處長,這身衣服行嗎?”

顧耀東樂嗬嗬地:“我就是找弄堂口修車的老伯借的!”又走了幾步,他好奇地問:“我們去看守所幹什麽?”

“少說少問,省著體力,一會兒用得上。”

登記室值班的依然是徐三。他按照夏繼成的要求,打開了十九號牢房門。屋裏關著一個精瘦挺拔的中年男人。他是刑二處的犯人,叫馬武山。夏繼成要見的人就是他。

夏繼成對徐三說:“把他的手銬腳銬都打開。”

徐三有些猶豫:“這個……怕不安全啊。”

“讓你開你就開。後果我負責。”

徐三隻得照辦,給犯人鬆了鐐銬。夏繼成又讓他送了一壺水過來,然後從他手裏拿了鑰匙,把他支出去了。牢房裏隻剩夏繼成和顧耀東。

馬武山不卑不亢地看著二人,問道:“什麽意思?”

夏繼成:“馬先生,我想請您教這個年輕人幾招擒拿技巧。”

顧耀東很意外。

馬武山:“我是犯人,沒有義務為警察隊伍培養人。”

夏繼成:“這隻是我的私人請求,與警局無關。不過我可以以處長身份為你申請釋放令。”

馬武山打量顧耀東:“他恐怕不是那塊料,我教不了。”

夏繼成:“不必多了,隻需要您的反手擒抱這一招。”

馬武山:“你說話算話嗎?”

夏繼成:“當然。”

馬武山起身,慢慢走到顧耀東麵前。顧耀東被他看得有些發怵,轉頭求救般望向夏繼成:“處長……”話音未落,馬武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的雙手鎖在背後,並勒住了顧耀東的脖子。顧耀東很快就憋紅了臉連哼都哼不出來。馬武山這才鬆了手。

夏繼成猶豫了一下,說道:“他身上有傷,對他用五成力就夠了。開始吧。”說完,他便離開房間,鎖了房門。

這天下午在牢房裏的兩個小時,對顧耀東來說完全是另一種人生——麵團一樣的人生。他以上百種姿勢,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地被馬武山摔在地上。他出了幾身汗,喝光了徐三放在牢房裏的水。摔來打去,擠幹汗水,他仿佛變成最後剩下的那團麵筋,韌勁十足。

直到黃昏時分,夏繼成才從看守所把顧耀東領出去。顧耀東是站著走出去的,這讓馬武山和夏繼成都有些意外。一路上,他著了魔似的跟在夏繼成後麵不斷比畫擒拿動作,一邊比畫一邊問道:“處長,你真的要給他申請釋放令?”

夏繼成:“馬武山從前是個鏢師,後來在大世界當守門人,被抓進來,是因為他打了侮辱舞女的官員公子。你覺得我應該給他申請釋放令嗎?”

顧耀東:“應該!他是條好漢。”

夏繼成不禁笑了。

當天夜裏,顧耀東按照馬武山的要求做了五十個俯臥撐,然後自己又加了五十個。第二天天一亮,他就穿著修車服,拎著水壺興衝衝地去了十九號牢房。一進去,先朝馬武山鞠了一躬,然後便又開始了被人摔打的麵團人生。

這天午飯時間,顧耀東到食堂買飯,他見夏繼成一個人,便端著飯盒坐了過去。看周圍沒人注意他們,小聲問道:“處長,您幫馬先生申請到釋放令了嗎?”

夏繼成啃著雞腿,輕描淡寫地說:“今天下午就會送到他手上。”

顧耀東壓低了聲音:“‘馬先生’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我不會說出去的。”

夏繼成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我釋放他當然有正當理由。不需要你保密。”

顧耀東悻悻地“哦”了一聲,夏繼成拿起雞腿繼續啃。顧耀東吃著飯,不時偷偷看他,夏繼成隻當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顧耀東小聲地說:“處長,我覺得你這個人……有時候像處長,有時候像警察。”

“有什麽區別嗎?”

“有點。”

“廢話真多。練得怎麽樣了?”

“跟馬先生比差得遠,但是下次再去維持秩序,我覺得起碼能保護自己不被一棍子打暈了。說不定還能再保護一兩個人。”顧耀東說話時像塊勁頭十足的麵筋。

“這麽有自信?”

“其實您也可以學學這招。要不等我練得再熟練一點,我來教您!”

夏繼成差點噎住:“你教我?”

“啊。就算不用來抓犯人,關鍵時候也能用來保護自己。”顧耀東說得一臉真誠。

夏繼成把雞腿扔回飯盒裏:“顧耀東,在你眼裏我是不是除了吃烤雞什麽都不會?”

顧耀東不敢回答。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問道:“處長,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二處除了我不會用槍,是不是還有……其他人,也不會?”

夏繼成“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警帽:“說誰呢?”

顧耀東看著他,不說話,眼神裏竟有一絲惺惺相惜的意味。

約定的老時間,夏繼成去了鴻豐米店。

老董給了他一張名單:“莫幹山的事,我已經向組織匯報了。我們擬了一份名單,警委行動隊不熟悉莫幹山的情況,所以上級決定聯絡莫幹山當地的同誌,由他們對名單上的人提供全程保護。”

夏繼成看了一遍名單,上麵一共有十二個人。都是無黨派人士,文化界的領頭人,也是反內戰運動的中流砥柱。憲兵隊和保密局早就盯上了這些人。如果敵人要在莫幹山下黑手,這十二個人一定是首當其衝。

夏繼成:“真的說服不了嗎?”

老董:“警委一直在和他們接觸,但他們還是堅持要到莫幹山和內政部對話。”

夏繼成將名單還給他:“知道了。我想辦法在警局裏弄清情況。莫幹山那邊,誰去聯絡?”

老董:“隻能是青禾。她熟悉上海和周邊幾個地方的情況。警委會安排她以跑單幫的身份送一批煙酒和罐頭到會場,這樣不會有人懷疑。”

老董:“對。莫幹山那邊,會提前安排一名聯絡員混進會場後勤,青禾把名單交給他就回來,後麵的任務由當地同誌執行了,她不參與。訂貨單、貨款,我們都會準備好。放心吧。”

夏繼成:“好。我盡快給她弄到會場通行證。”

夏繼成和老董在米店商討莫幹山交流會的同時,王科達和齊升平也在辦公室密謀著同一件事。

齊升平:“那天警察總署來人,你也聽見了,這件事不光總署,整個內政部都盯著。分量不輕啊!”

王科達:“聽說總署和保密局在打架?”

齊升平:“總署長主張‘公秘分家’,不想讓警察總署成為保密局的外圍組織。保密局的地位,已經大不如戴局長時期啦!這次警局主導,保密局協助,是我們替總署露臉的機會,可別演砸了。”

回刑一處後,王科達馬上把楊奎叫進了處長辦公室,他看起來有些興奮:“顧耀東的事就到此為止了。報社已經作了安排,他那些話見不了天日。這段時間別老盯著他了。”

楊奎:“二處又去副局長麵前鬧了?”

王科達“哼”了一聲:“現在就算去鬧,副局長也沒工夫搭理他們。局裏有大行動,你要跟我去趟莫幹山。”

“是!處長,什麽行動啊?”

“內政部要辦交流會。上海這邊有影響力的作家,還有民盟、報社、各大學校,都會派人參加。我們要負責送他們去,送他們回。”王科達從抽屜裏拿了一張名單給楊奎:“這是參加大會的人員名單。”

楊奎看了幾眼:“好些都是前段時間遊行請願的人啊!”

“對啊。就是因為他們有話要講,所以才請去,大家坐在一起開誠布公地慢慢講。”

楊奎很不理解:“前幾天還恨不得見一個抓一個,現在又變成保護他們,這不是打自己臉嗎?”

王科達意味深長地說道:“保護,那是有條件的。去,要把他們一個不漏地送去。但是哪些人能回,就不一定了。”

楊奎恍然大悟:“明白,要看他們的態度。”

“眼睛別總在二處這麽個小地方打轉,我們的目光,都要放遠一點。”

刑二處氣氛有些古怪,好幾名警員在看了報紙以後,都偷偷瞟著顧耀東。顧耀東一向遲鈍,自然毫無察覺。下班時間到了,他背著挎包正要出去,小喇叭拿著報紙從外麵進來。

小喇叭:“顧耀東?”

“到!”

小喇叭張著嘴半天沒把話說出來,最後隻說:“算了,沒事。你回去吧。”

顧耀東:“那我先走了。”

小喇叭看他離開了刑二處,歎了口氣:“那傻子白挨這頓打了。”

於胖子走過來:“你說醫院的采訪?”

“你也看了?”

小喇叭又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麽。

顧耀東回了福安弄。弄堂裏沒什麽人,他一邊朝家走,一邊琢磨今天練的動作。忽然,一個人影從角落閃出來,舉著拳頭就朝他撲過來。他條件反射地一個反手擒抱製住對方,這才發現是弄堂裏吳太太的兒子,那個遊行中遇到的男大學生。

他趕緊鬆手:“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沒弄疼吧?”

大學生瞪著他又氣又恨,說不出話來,顧耀東以為他嚇著了,還在解釋:“我前兩天剛學的反手擒抱,剛才你衝出來我以為……”

正說著,吳太太跑過來一把將兒子護在背後:“你想幹什麽?”

顧耀東被她吼蒙了,正好耀東母親和顧悅西從外麵買菜回來,一進弄堂就看見顧耀東在和吳家母子說話。

顧悅西高興地朝他揮手:“顧耀東!”

耀東母親:“吳太太也在呀。你今天去逛菜場了沒有?茭白和薺菜又漲價了!你看看,上個月買十斤菜的錢,現在就隻能買這麽一點點啦!”

吳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警惕地拉著兒子就走:“走,回家去!”

顧家三個人一頭霧水。

男學生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他甩開母親的手,衝顧耀東大聲喊:“那天我也在!我親眼看見是怎麽回事,你是在幫他們說謊!”

顧悅西火冒三丈地吼了回去:“你們一家人什麽毛病呀!上次朝我們家耀東吐口水就沒跟你們計較,今天又無緣無故罵人!誰虧欠你們吳家啦?”

吳太太:“我們是平頭老百姓,惹不起你們這些吃官糧的人!”說罷她使勁拽著兒子離開,男孩被拽走了還回頭嚷著:“當警察就可以睜眼說瞎話嗎?”

吳太太一邊拽他一邊說:“跟這種人講什麽理?搞不好人家直接把你也抓進去!”

兩人漸漸走遠了,男學生回頭朝顧耀東重重地“呸”了一聲,罵道:“黑皮狗!”

顧悅西氣得要衝上去,被顧耀東和母親拚命拉住,她大聲吼著:“小兔崽子!你誰說呢!”

顧悅西掙脫二人:“真晦氣!莫名其妙被人罵一通!走走走,回家去!”

三人經過任伯伯家時,見一群鄰居圍在門口聽收音機。顧邦才也在其中,臉色不大好看。這時,收音機傳出顧耀東和醫院那名記者的采訪對話:

記者:“你不用緊張,錄音隻是為了讓大家相信這篇報道不是我杜撰的。顧警官,你隻需要實事求是回答就好了。請問,那天在報社門口發生騷亂,是因為有人動手打人了嗎?”

顧耀東:“是。”

記者:“會不會是因為民眾情緒失控,所以他們先襲擊了警察?”

顧耀東:“是。我的胳膊被人用刀劃傷了。”

所有人都轉頭看向顧耀東。

顧邦才不想聽了,他關掉了收音機:“耀東啊,這個……你說的……”

“爸,我當時不是這麽說的。”

一個中年男人情緒激動地把報紙塞給他:“那是記者亂講的嗎?報紙上寫了,你控訴參加遊行的人是暴徒,可吳太太的兒子說是警察先動手打人。我認識的工廠和學校的人都說是警察先打人!你說我們相信誰?”

周圍不斷有人附和:“白紙黑字能作假,錄下來的話還能作假嗎?”

顧邦才卑微地朝各個方向賠著笑:“不會的不會的,年輕人,可能沒聽明白記者的意思,講錯了話。”

沒有人理他。人們一邊憤憤然議論著,一邊散去。老劉對旁人說道:“我看不光政府混蛋,現在的警察也早不是從前的警察了!”

顧悅西剛要還嘴,被父親使勁往後一拽,隻得忍了回去。

顧邦才賠著笑朝鄰居們的背影喊道:“老劉,晚上來家裏喝兩杯?”

沒有回應。

顧耀東看在眼裏,很是心酸。

顧邦才笑嗬嗬地搓著手:“沒事了,回家,回家。”

剛一進門,一家人就看到沈青禾拎著行李匆匆下樓。

顧悅西:“沈小姐,你這是……”

“我要出一趟遠門。”沈青禾將一個信封塞給耀東母親,“顧太太,我著急走,本來想放在桌上的。這是我這段時間的水費、電費、夥食費。”

耀東母親:“夥食費?我沒說過吃飯還要收錢的呀!”

沈青禾:“那我也不能白吃白喝呀。這段時間沒少吃您做的飯,謝謝你們一家人的照顧。屋裏的東西我都收拾好了,放在一個箱子裏。萬一我不回來了,會有朋友來替我處理這些東西。”

顧耀東愣住了。

顧悅西先開口問道:“不回來了是什麽意思?”

沈青禾觸到顧耀東的眼神,一時有點慌亂,“我是說……萬一我去的時間太長,或者……有別的更合適的房子了。你們也知道,跑單幫的人總是來來去去,很難穩定下來。”她看了看表,“我得走了,再晚就趕不上長途客車了。顧先生顧太太,悅西姐,顧警官,謝謝你們,我走了。”她最後看了眼顧耀東,拎著行李走了。

屋裏隻少了一個人,但顯得格外別扭和冷清。

顧悅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哎,今天這是什麽日子啊,沒一件開心事!”

顧耀東像是猛然回過神來,幾步衝上樓去。亭子間裏收拾得幹幹淨淨,一切都恢複到了沈青禾搬進來之前的樣子。角落裏放了一隻箱子,應該就是她的所有私人物件了。

顧悅西和母親也跟了上來,兩人站在亭子間門口,顧悅西小聲問她:“沈小姐搬走,會不會也是因為采訪的事?她想跟耀東劃清界限?”

夏繼成的車就停在福安弄外的拐角。沈青禾拎著行李走到弄口,再往前走兩步就能看見車時,顧耀東忽然從後麵追上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沈青禾愣住了。

顧耀東喘著氣問:“你搬走,是不是因為那個采訪?”

沈青禾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采訪?”

顧耀東急切地說:“我真的沒有撒謊,我不知道為什麽收音機裏放出來的對話變成那樣了。弄堂裏的人誤會我不要緊,至少希望你能相信我。”

沈青禾大概明白了怎麽回事,也忽然意識到顧耀東正在經曆什麽。而自己偏偏在他被栽贓被誤解的時候離開顧家。

“我相信。”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讓顧耀東反而愣住了。

沈青禾苦笑:“你在警局被人打得鼻血流了一身,我當然相信了。”

顧耀東鬆了口氣,笑著放開了沈青禾的胳膊。是自己急糊塗了,竟然忘了她是家裏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

“那你為什麽突然要走?”

“我說了,生意的事。”

“去哪兒?”

“這個你不用知道。”

顧耀東看著她,似乎明白了什麽,小聲問:“‘生意’……是不是一個暗號?”

沈青禾驚了一下:“你說什麽?”

顧耀東鼓起勇氣:“沈小姐,其實我知道你……上次在電車站附近,我說雖然我們走的路不同,但我們的方向是一樣的,我是認真的。如果你需要幫手,能帶我一起嗎?”

這番話讓沈青禾意識到,也許真的到離開顧家的時候了,也許真的不會再回來,就此劃清界限,才是最善良的做法。

“顧警官,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她拎起行李要走,顧耀東期待地拉住她:“最近我學了反手擒抱,每天都在練習!我現在能保護自己,萬一你遇到危險,說不定還能幫上忙!”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做生意又不需要反手擒抱,你根本就對我的事一竅不通。”

“讓我試一試!做生意我可以學!你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學!”

“跟我學賺錢嗎?顧警官,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我隻是想好好跑單幫好好賺錢,將來能過上舒服一點的日子。你想當英雄,我隻想過小日子,我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沈青禾說得很冷漠,很俗氣,也很刻意。

夏繼成坐在車裏,默默聽著這一切。

“如果這段時間我讓你產生了什麽誤會,希望我現在解釋清楚了,你也不要再胡言亂語給我添麻煩!”

顧耀東拉著沈青禾胳膊的手,終於放下了。

“不要自作聰明,也不要對別人說你這些所謂的猜測。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沈青禾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這是真心話。

顧耀東:“我明白。”這也是真心話。

“亭子間會一直留著等你回來。祝你一路順利,生意興隆。”顧耀東朝她擠出一個笑容,轉身回去了。沈青禾隻覺得心底一陣痛楚,那種潮濕但卻流不出淚的痛楚。她咬牙轉身出了弄堂,上了夏繼成的車。

從福安弄到客車車站的路上,隻有沉默。

終於車停在了車站外。

“貨平安送到了,就給老董打個電話。”夏繼成交給沈青禾一本證件,“這是會場的通行證,大會期間,可以用它進出會場。”接著是一張許可證,“這是放在卡車上的進山許可證。警局在山腳設了關卡,許可證隻能管兩天。到期之後你就不能再進山了。”

沈青禾將兩樣東西收進坤包:“知道了。”

夏繼成從後視鏡看著她,語氣有些冷:“青禾,你應該知道,不管有沒有顧耀東,我都會離開上海吧?”

沈青禾也從後視鏡中看著他的眼睛:“你想說什麽?”

“組織對顧耀東的考察,很快會有結果。從莫幹山回來之後,希望你也能給我一個答案。如果真的覺得他不合適,我會讓他死心的。”

沈青禾明白了,他聽到了剛剛在弄口的談話:“其實有時候,我寧願他是個渾渾噩噩的笨蛋,或者哪怕是個混蛋,我都不用這麽糾結。”這話像是解釋給夏繼成聽的,又像是自言自語說給自己的。

夏繼成下了車,沈青禾也跟著下了車。他將行李拎下來,交到她手中。

“一路順利。”

沈青禾拎上行李,隱沒在客車站的人來人往中。

咖啡館裏彌漫著香氣和若有若無的音樂聲。丁放獨自窩在角落裏喝咖啡、寫稿。一個男人忽然唐突地坐到她麵前。

丁放抬頭一看,頓時有些惱火:“你怎麽又來了?”

男人臉上堆著笑:“丁小姐,你不答應參加莫幹山交流會,我回秘書處交不了差啊!”作為上海市政府秘書處的第一秘書,他已經低聲下氣請了丁放好幾次,次次都碰一鼻子灰。被政府邀請參加大會,是多少作家求之不得的機會,這女人竟然還裝清高。

“實在抱歉,我對貴黨操辦的活動沒有一絲興趣。我是無黨派人士,不過寫點風月小說而已,為什麽非得讓我去參加那種大會呢?”

“這不是政治大會,主旨還是交流學術。您現在是上海文壇最受歡迎的年輕作家,您要是不去,那就顯示不出這個大會兼容並包啊!”

丁放將鋼筆插回筆帽,收拾稿件:“不好意思,這招對我不管用。你要是再纏著我,我就去警局告你騷擾了!”她把錢放在桌上,抱著東西起身就走了。

男秘書追到門口攔住她:“內政部專門從南京派人來上海落實名單,李次長再三叮囑一定要邀請您參加。畢竟您是年輕作家的代表,又在學生裏很有號召力,不出席太說不過去了。”

“大會還設了各種獎項,你是很有希望拿獎的!”

“哦,那就把希望留給別人吧。”丁放繞開他想走,但男人今天鐵了心要把秘書處交代的事情辦成了。他拉著丁放不依不饒,遊說漸漸變成了糾纏。

顧耀東無精打采地進了刑二處。夏繼成隨後進來,看了他幾眼,裝作若無其事地泡茶。

小喇叭和於胖子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二人好心地圍到顧耀東身邊,小喇叭說:“他們在磁帶上動手腳,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你是被他們當槍使了。”

於胖子趕緊附和:“這回認栽吧,下次長個教訓,你是不可能鬥得過楊隊長的。”

小喇叭:“沒關係,我們家耀東還是太年輕,受點委屈,以後慢慢就好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夏繼成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顧耀東。

顧耀東:“李隊長,今天有任務嗎?”

李隊長:“沒有。”

顧耀東“哦”了一聲,回頭看著一屋子無所事事的二處警員,此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能有人塞給他一堆事情。

“李隊長。”夏繼成開了口。

李隊長趕緊放下正在織的毛衣:“在!”

“昨天去澡堂,裏麵亂糟糟的。負責打掃的人呢?”

“聽說管澡堂的人生病了。”

“哦……顧耀東。”夏繼成轉向顧耀東。

顧耀東立刻起立。

“我看二處這麽多人就你一個人閑著。人閑久了容易出毛病,去幹點體力活吧,出出汗,振奮振奮!”

所有人同情地看向顧耀東。

趙誌勇出外勤回來,剛到警局大樓門口,就看見丁放遠遠地走了過來。他趕緊整理衣領和帽子,挺胸收腹地走過去:“丁小姐。”

丁放看著他,一臉茫然,顯然她並不記得他。

趙誌勇有些尷尬,“我是趙誌勇,刑警二處的警員。”見丁放還是一臉不認識的樣子,隻好又補了一句,“顧耀東的朋友。”

丁放這才想起來:“哦,趙警官。我來報警。”

趙誌勇:“出什麽事了?我馬上幫你立案!”

丁放淡淡地說:“顧警官在嗎?我想找他。”

趙誌勇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也是,丁放這樣的女孩,有才華有名氣人又漂亮,怎麽可能記得住自己?這太正常了。他很快就安撫好了自己的情緒,依然熱情地說:“我這就帶你去。”

趙誌勇領著丁放去了刑二處,丁放等在門口,趙誌勇進去沒看見顧耀東,便問小喇叭:“顧耀東呢?”

“處長讓他刷澡堂子。”小喇叭看見了門口的丁放,“他那個紅顏知己又來啦?”

趙誌勇有些不是滋味:“他們不是那種關係。丁作家是來報案的。”

他又領著丁放去了澡堂。門開著,楊奎和幾名刑一處警員圍在門口看笑話。兩人走到人群後麵,朝澡堂裏一望,隻見顧耀東挽著袖子和褲腿,正在賣力地洗刷澡堂地板。

顧耀東沒說話,幾個刑一處的人倒是回答得很積極:“怪可憐的。幹脆帶他一塊兒去莫幹山幫我們打打雜吧!”

楊奎冷哼一聲:“莫幹山的會是內政部主辦,有的是打雜的下人,他去了連刷澡堂子都排不上號。”

趙誌勇聽得尷尬,小聲說道:“丁小姐,其實刑二處還有別的警員,也不一定非得找顧耀東……”話沒說完,丁放轉身就走了。

她從警局大樓一出來,男秘書果然立馬現身,笑臉相迎地杵在了她麵前:“丁小姐,你再考慮考慮?”

“你說你是什麽處的?”

男秘書很是自豪:“上海市政府秘書處。給您發邀請函的是國民政府行政院內政部。”

丁放第一次正眼看他了:“哦,這麽說如果我提要求,你們有能力滿足了?”

男秘書立刻來了精神:“當然當然!一定滿足!”

“要我去莫幹山可以,但我確實有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