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進攻的鬼子、漢奸一退,劉破爛馬上躍身跳出戰壕,端起機槍高喝:
“弟兄們,衝嗬!”
喝畢,也不管弟兄們衝沒衝,自個兒衝下去了,邊衝邊抱著機槍漫天海地亂掃,直到把最後一粒子彈打光。打光子彈以後,認定機槍沒用了,順手往麥地裏一甩,徑自發財去了。
劉破爛曆來對發財有興趣。往日在卸甲甸縣城收破爛時,隻要能發財,他什麽都敢收。有一回還收了落難國軍弟兄的三杆鋼槍一支盒子炮。三杆鋼槍當晚就賣給侯營長了,那當兒,侯營長還是侯隊副。盒子炮先沒賣,想自己玩兩天,不曾想竟玩走了火,差點沒揍著自己的腳後跟。第二天再去找侯營長,侯營長不實誠了,硬壓他的價,他便把盒子炮賣給了蘭盡忠。
卸甲甸事變那夜,他也去了,不為別的,隻為發財,想趁亂收點什麽。結果倒好,財沒發成,倒糊裏糊塗變成了國軍。
成了國軍,發財的念頭也沒斷過,極希望長官能不斷地下下“大索三日”之類的命令,使他能在戰火硝煙中合理合法地發財。摟著機槍射擊時,他想得最多的是:倒在陣前的鬼子、漢奸發不發財?他們發財,他也就必然要隨之發財。連長歐陽貴講得很清楚:那些死鬼的東西全歸他。
甩了機槍,一口氣衝了很遠,回頭看看,見隻有兩個大膽的弟兄跟上來,他放了心。看來,他這財是發定了。
最先看到的是個鬼子,瘦瘦小小的,軍裝不錯,雖有些泥水,卻有八成新。他撲過去便扒,扒了半截才發現,軍裝被擊穿了幾個窟窿,還沾著熱乎乎的血,遂自願舍棄了。舍棄時,細心搜了所有口袋,搜出半盒老炮台煙,幾張日本軍票和一個小銅佛。
瘦鬼子旁邊是個矮胖鬼子,矮胖鬼子仰麵朝天地躺著,胸前一片沾腥的濃血,身邊橫著杆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他根本沒注意三八大蓋,隻注意胖鬼子。胖鬼子沒死,厚嘴唇竟在動,他這才操起三八大蓋,在矮胖鬼子肚皮上捅了兩刀,使原本破爛的軍裝變得更加破爛了。
軍裝是不準備要了,他又去搜口袋,搜出一張東洋女人的照片,看看不俊,摔了;搜出一封沾血的信,看看裏麵沒藏軍票,又摔了。
在矮胖鬼子身上一無所得,他很憤怒,正欲轉向新的目標,無意中看到了矮胖鬼子手上黃澄澄的東西:他媽的,金鎦子!他撲下便取。取了半天,卻取不下來。靈機一動,他拔下三八大蓋上的刺刀,一刀將帶金鎦子的手指剁下來,連手指帶金鎦子一起揣進了兜裏。
跟他一起下來的兩個弟兄也在發財,一個專門撿槍、撿子彈;一個盡扒鬼子兵的衣服、皮靴。他認為那撿槍的弟兄很傻,如今是在國軍隊伍裏,不是在卸甲甸,槍賣不了錢,要槍幹啥?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鬼子的槍不是長官發的,長官發的槍不好賣錢,從鬼子手裏弄來的槍或許是可以賣錢的。不能明賣也能暗賣,誰管得了?
於是,連槍也要了,見一杆拾一杆,一共撿了五杆,用鬼子兵的腰帶穿著,在地上拖。皮靴也撿新的扒了兩雙,當場穿了一雙,另一雙用鞋帶係著掛在脖子上。軍裝原不準備再扒了,可看到一個漢奸官那身衣裳實在好,又揣摩衣裳裏或許縫著儲備券什麽的,便把衣裳扒了,用漢奸官的皮帶紮在身上,漢奸官的盒子炮也背上了。
也沒忘記注意屍體上那一雙雙手,可遺憾的是,再沒碰到那招人憐愛的黃東西。原本還想冒險向前走的,瞧瞧兩個兄弟都滿載而歸了,樹林裏的鬼子又放起了槍,方戀戀不舍地拖著五杆槍,跌跌爬爬地向前沿陣地轉進。
轉進途中,想起了發起衝鋒時遺棄的機槍,注意地尋,尋了半天沒尋到。正惶恐不安時,看到爬在前麵的一個弟兄正拖著他的機槍,遂放了心,一步一喘地進了自家的前沿戰壕。
前沿戰壕正在發賞,方參謀,段團長和霍團副都來了。方參謀攥著一疊新刮刮的票子,段團長和霍團副親自發。
他一跳進戰壕,方參謀就瞅見了,當胸給他一拳:
“好樣的!”
段團長也說:
“你膽子不小!”
他謙卑地道:
“全靠方……方參謀、段……段縣長栽培!”
段團長對身邊的人說:
“快幫幫忙,幫他把槍拖進來!”
幾個弟兄幫他拖槍。
連長歐陽貴過來了,對方參謀說:
“還有兩個弟兄,也撿了不少家什回來,是不是賞點!”
方參謀說:
“賞!一人賞一百!”
段團長說:
“我看得重賞,賞二百吧!”
方參謀爽快地改口:
“就賞二百!隻要好好打,以後還賞!韓總司令給咱拔了賞金十萬,有本事的都來拿!”
方參謀話沒落音,段團長已將票子遞到他手上,他心裏頓時熱乎乎的,把票子往兜裏一塞,“啪”的一個立正,對著段團長就敬禮。不料,皮靴還掛在脖子上,手一抬,禮沒敬成,倒把皮靴碰到了地上。
歐陽貴連長拾起皮靴看了看,說:“這玩意他媽不錯,借大爺穿兩天吧!”
他說:
“行,送你了!”
說畢,馬上又後悔了。日他娘,這叫什麽事!他冒著風險弄來的皮靴,這臭鐵匠竟好意思借!他自個兒也賤,把借又變成了送!這皮靴沒準能賣一塊鋼洋,找到好主顧,象那有錢的丁爺丁保長,唬他兩塊鋼洋怕也沒問題!這生意沒開張先自虧了。
真是虧了。皮靴不說了,送就送了,好不容易拖上來的五杆槍,也被方參謀收去了,說是日後要作為戰利品送給韓總司令看。身軍裝自然也是戰利品,韓總司令自然也要看,也被收了。衝鋒一回,隻落了腳上穿的一雙皮靴,真有點冤。
手往兜裏一揣,摸到了二百元法幣的賞金,摸到了那截戴著金餾子的手指和幾張濕漉漉的軍票,心才踏實了一些,自覺著冤歸冤,也還值。
正胡亂想著,進攻又開始了,一顆顆炮彈又呼嘯著落到了陣前,弟兄們全縮進戰壕裏,抱頭避炮。
他趁著炮火隆隆,沒人注意的當口,從兜裏掏出那截血糊糊的手指,一點點將金餾子褪了下來。從褪下金鎦子那一刻起,他自願放棄了賺頭不大的彈殼收集事業,專心致誌準備進行大有賺頭的戰時合法掠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