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凶案與凶手
棋盤早已擺好,四位棋手坐下後,夥計將他們的茶盅分別端上來,柳長春做了個請開局的手勢,為了不打擾他們對弈,他退到了一邊,跟其他人一起觀戰。
謝天鑠跟陳楓都是象棋高手,他們兩人直接就開局起著了,龐貴倒沒那麽著急開局,他看長生年幼,把和他對弈當做是打發時間,先拿起茶杯品了一口茶,接著主動將自己的車馬炮拿掉了。
“讓你三子,免得人家說我以大欺小。”
“不用吧,我們現在是在比賽,這樣對你很不公平啊。”
“說讓你就讓你,少廢話,快開始吧,早點下完,我還要休息。”
“好的,謝謝承讓。”
長生向他略微低頭道謝,拿起炮,往旁邊挪了一步。
這是入門新人喜歡用的五六炮,也是常見的開局方式,龐貴冷笑起來,對這小孩子更加輕蔑,隨便撥了下馬,然後繼續品茶。
接著長生推了卒,龐貴馬上進車,看他隨意的樣子就知道他根本沒把對方看在眼中。
相比之下,另一邊的棋局布陣就沉穩也辛辣多了,一看就知道是高手對局,所以不僅眾多看客看入了迷,連巡捕甚至端茶的夥計也都被吸引了過去,看得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蘇唯坐在最前麵,棋手們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看到緊張處,連茶水都忘了喝,用手肘拐拐沈玉書,小聲道:“那人的棋藝真好,長得帥,棋下得也棒,真是老天爺賞飯吃。”
“誰?”
“陳楓啊,唉,可惜這裏不能押賭,否則我一定押他勝。”
“押也要押長生,那關係到我們今後的生計。”
沈玉書說得太認真,蘇唯不由得看向他,想說你頂著一張帥哥的臉,就不能說點有情調的話嗎?為什麽三句不離柴米油鹽?
“你最好小心這個人。”
蘇唯的目光一直放在陳楓身上,沈玉書提醒道。
“為什麽?”
“因為通常長成小白臉的人都心術不正。”
“你在說你自己嗎?”
“看你就知道了,說不定你們還是同行呢。”
沈玉書做了個偷東西的動作,蘇唯差點把剛喝進口的茶噴出來,他捂住嘴巴拚命壓住咳嗽,這唐突行為惹來周圍客人的白眼,連隔桌而坐的端木衡也看了過來。
蘇唯做了個賠不是的動作,又伸手抹去濺在嘴邊的茶水,沈玉書看著他出醜,覺得出了口惡氣,這才掏出手絹遞給他。
其實他是故意的。
因為蘇唯一直以來都諸多隱瞞,他不高興了,他不是一定要彼此凡事坦誠,但也不喜歡大家同住一個屋簷下,對方卻凡事總是藏著掖著的,那種感覺很不好。
不過他也不想多問,他希望蘇唯可以主動地把心裏的秘密說出來——有關他的來曆背景,有關那塊懷表的秘密,有關他的目的,還有他對虎符令以及地圖的了解。
這一切的一切,他希望蘇唯都坦誠不公地告訴自己。
想到這裏,昨天與端木衡的對話劃過沈玉書的腦海。
對於他的拜托,端木衡爽快地答應了,卻提出一個條件。
‘是時候把機關圖拿出來了,玉書,別裝糊塗,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麽。’
‘你可以複製出惟妙惟肖的圖騙過吳媚,證明你早有備份,就算沒有,身為神偷大盜,你還找不到我們家一張圖紙嗎?”
‘不不不,盜亦有道,我不對朋友下手的,如果你心甘情願的相讓,我會很開心。’
‘那你隻好死心了。’
‘那如果是虎符令呢?’
‘那我就更沒有了,你該去找青花。’
‘可惜她對虎符令一知半解,所以我想即使虎符令不在你手中,靠你的智慧,也早晚可以拿到。’
‘嗬,謝謝你這麽抬舉我。’
‘玉書你要知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機關圖也好虎符令也好,在你手中,除了給你帶來危險外,一點用處都沒有,如果你想過平安的生活,就把你知道的秘密都告訴我,讓我來解決,好好想一想,我等你的回信。’
其實沈玉書不是不想告訴端木衡,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虎符令一案後,他們的生活重新回歸平靜,暴風雨來得急去得也快,那些殺手消失了,弗蘭克也因為身份特殊,最終隻被勒令回國,青花也隻被判了兩年,由於女子監獄人滿為患,她到現在還被關押在霞飛巡捕房。
青花屬於從犯,罪名不重,而且她家境富庶,完全可以巧立名目,出保釋金獲得自由,沈玉書猜想她是故意不那樣做的——虎符令的秘密公開後,她擔心自己也成為目標,索性便選擇蹲監,這可比她在外麵安全多了。
所以端木衡沒有危言聳聽,現在身處危險境地的可能就是他跟蘇唯。
偵探社之後再沒進過盜賊,不過直覺告訴沈玉書,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為了安全,和端木衡合作是聰明的選擇。
可是,要跟一隻豺狼合作,沒有相當有價值的底牌也是不行的。
周圍傳來嘈雜聲,打斷了沈玉書的思緒,他回過神,發現在自己走神的這幾分鍾裏,場上戰局一轉,竟然到了決勝關頭。
這也是看客們會忍不住驚訝出聲的原因。
陳楓與謝天鑠對弈的精彩程度早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所以讓眾人大跌眼球的是長生跟龐貴的博弈。
雖然大家都猜到了這孩子可以參加決賽,應該是有點本事的,但誰也沒想到才不過走了十幾步,他的兵馬卒就都已兵臨城下,悄無聲息地攻占了龐貴那邊的陣地。
沈玉書的棋藝平平,看棋局覺得沒有很凶險,但龐貴的表情揭露了一切,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滑落,他不顧得品茶了,認真注視棋盤,思索破解的方法。
可以進入決賽,就證明龐貴的棋藝非同等閑,但架不住長生落子的路數太古怪,可以說是步步占盡了先機,龐貴就變得被動了,所以他其實是輸在了措手不及上。
這隻能怪龐貴的運氣不好,蘇唯猜想長生是平時看多了那些棋譜,他記憶超群,記住了各種棋路的演變和走法,然後根據情況照搬走下來。
所以與其說是長生的棋藝好,倒不如說是他的記憶力強,不過不管怎樣,這孩子都是個天才。
他一直想不起以往的經曆,隻有一種解釋——他拒絕想起。
棋局進入了後半場,陳楓與謝天鑠那邊走得慢,龐貴這邊走得更慢,過了一刻鍾,龐貴還是沒落子,看客們都不耐煩了,開始交頭接耳。
最後還是長生忍不住了,道:“花生醬……哦不,我餓了,我們可以早點結束嗎?”
龐貴不說話,抬起頭,不快地瞪他。
小鬆鼠在長生口袋裏呆煩了,不斷地挪動想出來,長生隻好用力按住它,對龐貴道:“你要馬六退五,那我車一平四,你將四進一,我馬六平八,再馬八退六……”
長生越說越快,蘇唯一開始還聽得懂,到後來他完全跟不上了,往沈玉書那邊湊湊,問:“明白嗎?”
“不明白,不過龐貴應該很明白。”
隨著長生的描述,龐貴的臉逐漸失去了血色,最後站了起來,沉聲說:“我認輸。”
“謝謝!”
聽了這話,長生立刻跳下椅子,想帶他的小寵物出去,龐貴一把將他拉住,問:“你到底叫什麽,師從何派?”
“我就叫長生啊,師門……嗯,不記得了。”
長生歪歪頭,一臉的迷惑,蘇唯跟沈玉書都知道長生不是故意不告知,而是他真的不記得了,龐貴卻不這麽認為,見他這樣回答,斷定他是沒把自己放在眼中,氣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是手下敗將,不配多問?”
“不是啊,你讓了我三個子,其實已經很厲害了。”
長生畢竟還是孩子,童聲童語毫無忌諱,但聽在龐貴耳中,更覺得他在羞辱自己,正要發怒,長生看到小鬆鼠從口袋裏冒出了頭,他不顧得再跟龐貴說話,捂著口袋跑了出去。
龐貴臉色鐵青,一拂袖就要揚長而去,柳長春上前攔住了他。
蘇唯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麽,就見柳長春安慰了一會兒,龐貴的臉色總算好轉了,隨他一起坐下,作為看客在台下觀棋。
出於好奇,蘇唯忍不住偷瞧他,龐貴專心致誌地盯著棋局,一隻手不時在掌心比劃,想來是在揣摩棋路。
這些人果然都是愛棋成癡啊。
蘇唯看著好笑,正想拉著沈玉書一起看,對麵座位旁的走廊人影一閃,有人低頭走過去,他戴著帽子,蘇唯隻隱約看到他臉上的傷疤,不由愣住了。
等他再仔細看去,那人已經不見了,走廊上站著巡捕和棋館的夥計,遮住了他的視線。
會不會是他看錯了?
蘇唯看看大廳上的燈光,不是很肯定,心想回頭找找看,臉上有刀疤的人應該不難找。
沒多久,陳楓和謝天鑠的博弈也有了結果,陳楓以一子險勝,不過謝天鑠的氣度比龐貴要好得多,他完全沒介懷自己的輸局,反而起身向陳楓祝賀。
於是最終對弈的兩位棋手便成了陳楓與長生。
時間已經到了晌午,柳長春請大家暫作休息,等午休過後,再繼續觀賞第二輪的博弈。
午飯大家是在棋館對麵的粵式餐館享用的,由端木衡做東,沈玉書本來不想跟他共餐,無奈這次多虧了他的幫忙才能參賽,長生的衣服也是他一手打點的,最後隻好答應了。
席間,端木衡給長生夾菜,對他的棋藝讚不絕口,進而問起他的師承,長生眼露惶惑,蘇唯擔心刺激到他,打斷了端木衡的詢問。
“長生的頭部受過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以前的事都想不起來了,問了也沒用。”
“真可惜,這孩子天生聰穎,簡簡單單就把對手打敗了,是棵好苗子。”
洛逍遙敲敲他的碗,譏諷道:“說得你就好像多會下棋似的。”
“不才,我其實比較精通國際象棋。”
雲飛揚對長生道:“長生,回頭我可以給你做專訪嗎?”
“可是我還沒有贏啊。”
“我對你有信心,你一定可以贏的!”
“我也對你有信心,”端木衡摸摸長生的頭,“天才總是一通百通的,你的鋼琴彈得好,我相信你的棋藝一樣高超。”
蘇唯聽說過長生會彈鋼琴,不過沒見過,他隻見過長生吹口琴,也吹得很好,心中微微一動,忍不住想馬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武夫之家中出了個神童。
“長生,別擔心,我支持你!”
陳雅雲也來了,夾了個雞腿放在長生碗裏,鼓勵道:“你姐姐沒來,你就把我當你姐姐吧,我會一直在場上給你加油的,殺他個落花流水。”
馬玿蘭今天有課來不了,而且來了也進不去,所以她就和長生約好了等教完課再過來。
馮珺倒是來了,和一些記者一起在外麵等消息,聽說長生贏了第一場,她很開心,特意買了一包五香蠶豆給他,交代道:“別太累著了,想怎麽下就怎麽下。”
長生喜歡吃蠶豆,放了一顆進嘴裏,嘎嘣嘎嘣地嚼,小鬆鼠想搶,他按住紙包不給。
大家都笑了,沈玉書道:“你看,我們大家都對你有信心,所以你一定可以贏的。”
被大家殷切的眼神關注,長生有點害羞,抓住小鬆鼠的一隻爪子舉起,脆生生地道:“明白了,我一定奪下冠軍,賺到那一千個大洋!”
午休過後,大家返回長春館,馮珺和他們約了回頭見,先離開了。
長生是小孩子習性,對老棋館的建築充滿了好奇,跟沈玉書打了招呼,帶著鬆鼠出去玩。
他跑得太快,在門口差點和柳長春撞到,他說了聲對不起就跑走了,沈玉書提醒他不要忘了下午的棋賽,就聽到走廊上傳來他響亮的回應聲跟跑遠的腳步聲。
端木衡上前向柳長春道歉,柳長春撣撣衣擺,搖頭笑道:“不妨不妨,館裏平時多得是中老年人,今天難得看到這麽活潑伶俐的孩子,感覺自己的精神頭也回來了,這兩位是……”
他的目光轉向蘇唯和沈玉書,端木衡說了他們的名字,道:“他們在貝勒路開了家偵探社,是上海灘大名鼎鼎的神探,長生就住在他們家,所以我就請他們過來觀戰了。”
“偵探?”
柳長春很驚異,認真地打量他們二人。
蘇唯自謙道:“說是偵探,其實就是幫人捉捉貓狗什麽的,混口飯吃,混口飯吃。”
“失敬失敬。”
柳長春拱手見禮,蘇唯回了禮,沈玉書卻伸過手來,柳長春愣了一下,又跟他握了手。
端木衡在旁邊笑道:“在柳館主麵前,你們就不要自謙了,柳館主我跟你講,這兩位可都是留過洋喝過洋墨水的人,尤其是這位沈兄,更是出身醫學世家,學貫中西,可謂天之驕子啊。”
沈玉書和蘇唯一齊看向端木衡。
說大話的人他們見得多了,但可以把大話說得如此坦然自若的還真是稀少——會點醫術就是天之驕子,那這位兄台身為太醫院院判之後,還文武雙全,那豈不是神人了?
柳長春還真信了端木衡的話,對沈玉書頗感興趣,道:“真是年少有為啊,隻是不知沈先生既然學醫,為何又半路改行來開偵探社呢?”
“主要是比較喜歡跟死人……”
“嗯!哼!”
蘇唯發出很大的咳嗽聲,蓋住了沈玉書的解釋。
這家夥偶爾腦筋少根弦,放任他說下去,還不知道他會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
他一伸手,把沈玉書推去一邊,又遞上名片,笑嘻嘻地對柳長春道:“今後柳館主要是有什麽差遣,請聯絡我們,絕對隨傳隨到。”
“好說好說。”
柳長春道謝接了名片,又讓仆人準備茶水,請他們落座品茶。
沈玉書回絕了,他不想和端木衡多接觸,找借口說難得來一次,想在館裏遊覽一下。
柳長春爽快地答應了,還要親自帶他們觀賞,不湊巧的是有位客人過來跟他打招呼,端木衡又對這裏不熟,於是帶他們遊覽的人就換成了雲飛揚,陳雅雲喜歡湊熱鬧,也跟了上來。
洛逍遙也想跟隨,被端木衡攔住了,讓他留在客廳保護客人。
洛逍遙沒好氣地問:“這是棋館,不是武館,是要我保護誰啊?”
“保護我啊,我身份特殊,我覺得一定有很多人想對我不利。”
“是有人要為民除害了嗎?那我可真要謝謝他了。”
“小表弟你小心這樣說話,我可以隨時讓你丟飯碗的。”
“我呸,你以為我怕你啊!”
趁著他們爭吵,其他幾個人加快腳步離開了,走出好遠,還聽到他們的鬥嘴聲傳來,雲飛揚搖頭歎道:“他們倆可真是八字不合啊,每次見麵都吵個不停。”
“這不就像你和陳小姐一樣嗎?”蘇唯跟他打趣,“你們湊一起也是吵個不停。”
“她啊,免了吧。”
雲飛揚一撇嘴,陳雅雲想嗆他,轉念一想這次的座位是請他幫忙搞到手的,隻好忍住了。
棋館麵積頗大,前麵的樓棟供棋友下棋消遣,穿過走廊,就是柳家的後院,院子裏栽種著時令花草,清雅別致。
連著後院的還有幾棟閣樓,雖然外觀有些舊了,但雕梁畫棟,還是挺氣派的,雲飛揚說他父親也喜歡下棋,以前常來和柳長春對弈,他也跟著來,所以對這兒挺了解的。
沈玉書問:“你父親跟柳先生很熟嗎?”
“應該說是棋友吧,不過家父這兩年隻顧著賺錢,這些雅事不適合他了,我也很久沒來了,再加上柳伯伯半年前遭遇綁票,受了驚,身體狀況不像以往那麽好,也很少下棋了,棋館的事也都讓隨從去打理,這次他能親自主持棋賽,真的很難得。”
“被綁票?”
“是啊,他是在去廟裏上香的時候被綁架的,綁匪對他的日程行蹤了如指掌,大家都說是內外勾結作案,還好後來破財免災,柳伯伯平安回來了,他沒敢報警,就把以前的夥計們都辭掉了事,結果導致人手不夠,長春館的生意也縮小了。”
“他會些拳腳功夫吧?”
“對,他挺喜歡打太極的。”
雲飛揚說完,發現不對勁了,停下腳步看沈玉書。
“神探,你不是要看庭院嗎?怎麽我感覺你對庭院的主人更感興趣?”
“隨便問問,你想多了。”
這不叫隨便問吧,這根本就是在審賊啊。
蘇唯心裏想著,問:“大偵探,你怎麽知道人家會拳腳的?”
“剛才握手的時候,我發現他手上的老繭很多,但不是摸棋的繭子,所以就好奇問一下。”
“你的好奇心應該放在怎麽賺錢上。”
“蘇唯你這樣說不對,偵探本來就是靠著好奇心賺錢的,對不對玉書?”
沈玉書還沒說話,雲飛揚搶著道:“對對對,你陳大小姐的話還有不對的嗎?不對也得說對。”
這次陳雅雲沒忍住,抬腳踢他,雲飛揚早有防備,遠遠跑開了。
四個人邊走邊聊,很快就把後院轉完了,蘇唯看看時間不早了,正要提出返回,對麵閣樓上傳來響聲,像是有人在爭吵。
接著房門被撞開,一個剃平頭的男人踉蹌著跌到了走廊上,他扶住欄杆,轉頭正要叫罵,看到樓下有人,急忙站穩身子,向他們點頭見禮。
他長得五大三粗,一身傭人的打扮,看麵相憨憨的,不太機靈。
雲飛揚小聲道:“他叫柳二,是柳伯伯的隨從,現在館裏的事務都是他在打理。”
“一個傭人居然在主人的房間裏跟人爭吵,挺奇怪的。”
“是啊,我有點好奇另一位爭吵者是誰了,要賭一下嗎沈萬能?”
蘇唯興致勃勃地仰頭看去,但另一人沒有出來,隨後柳二也回了房間,把門關上了。
沈玉書問:“柳先生有其他家眷嗎?”
“以前有位姨太太,過世了,孩子就不知道了,柳伯伯沒有提過……比賽時間快到了,我們回去吧。”
雲飛揚太了解這兩位的脾氣了,生怕他們去樓上刨根問底,不由分說拉著他們就走。
陳雅雲也挺好奇的,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好幾眼,道:“他們都不出來,可惜,沒辦法打賭了。”
雲飛揚問她,“打賭的話你押誰?”
“我肯定押玉書,你押蘇唯。”
“憑什麽啊,我也要押神探。”
“喂,你們兩個差不多就行了哈,我就在這兒呢。”
蘇唯一邊拉一個,把他們拉走,走到拐角的地方,他轉頭看去,閣樓上的房門緊閉,不知道裏麵的人是不是正透過窗簾在觀察他們。
回到大廳花了四人一點時間,因為是由蘇唯帶路的,偏偏這位先生不怎麽認識路,所以他們轉了個大彎才轉回去。
棋手跟客人們差不多都到齊了,龐貴和謝天鑠坐在觀眾席上品茶,陳楓坐在當中的棋桌前,目觀鼻鼻觀心,宛如老僧坐定。
“這不關我的事,誰讓你們要我帶路的。”
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看過來,蘇唯有些心虛,快步走去座位上,小聲道。
雲飛揚搖頭道:“我沒想到你不識路這毛病已經病入膏肓了。”
“啊哈,那還真是抱歉啊。”
陳雅雲擺擺手,打斷了他們,道:“我們也不算太晚啦,你看長生還沒回來呢。”
洛逍遙就在附近轉悠,沈玉書過去問他,他左右看看,說沒見到長生,大概是小孩貪玩,忘了時間。
蘇唯提醒道:“這房子挺大的,連我這個大人都迷路了,說不定他也迷路了。”
“那我去找一下。”
洛逍遙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沒找到,又叫了兩個兄弟一起去找。
蘇唯看看時間,比賽快開始了,他道:“不知道長生去哪兒瘋了,早知道就不該讓他帶著花生醬。”
“希望他可以在時間內回來,否則……”
“否則很可能會被取消參賽資格……”
關係到今後的生計問題,蘇唯沉不住氣了,也要跑出去找,沈玉書攔住了他。
“你就不要動了,我怕到時連你也一起丟了。”
說著話,時鍾又轉了半圈,比賽時間已經過了,周圍的人開始議論紛紛,蘇唯也發現不對頭了——平時長生貪玩歸貪玩,但不會這麽不知分寸,尤其是在這種重要的場合。
柳長春也派了館裏的夥計去尋找,蘇唯不放心,也跑了出去,這次沈玉書沒阻止他,陪他一起去找。
大家分頭行動,把棋館裏裏外外找了個遍,卻仍舊找不到人,就在他們束手無策的時候,走廊上突然傳來吱吱聲,蘇唯回頭一看,就見小鬆鼠沿著走廊飛快地跑過來,一直跑到了他們麵前。
它好像受到了驚嚇,大尾巴上的毛都炸開了,尾巴尖上透著異樣的暗紅,沈玉書正要仔細看,它豎起身子叫了兩聲,又迅速掉頭跑走。
蘇唯的心提了起來,常年在危險邊緣行走,他的直覺遠比常人要敏銳得多,拔腿去追花生,就見它拐過走廊,一路跑到了後院,再穿過後院的月門,來到一個僻靜的院落。
這裏平時應該無人出入,閣樓外牆上爬滿了青藤,窗戶紙也都破了,甬道兩邊雜草叢生,由於樹蔭過多,即使是白天,周圍也透著涼意。
花生跑進來後,就一路衝到了樓梯後麵,發出尖銳的叫聲。
蘇唯追過去,先是看到旁邊石頭上沾著的血跡,他再拐到後麵,後麵都是雜草跟石塊,長生蜷縮在草中,滿臉是血。
洛逍遙緊跟在後麵,看到長生,他大吃一驚,衝過去和雲飛揚一起想抱他出來,被沈玉書攔住了。
“不要動他,我先看一下他的傷勢。”
沈玉書先試了長生的鼻息和脈搏,長生的氣息微弱,頭部有兩處傷口,出血過多,對他的呼喚毫無反應。
沈玉書又觸摸他的頭骨跟頸骨,避開容易受創的部位,小心將他抱了出來,放在平地上,讓洛逍遙照看。
其他人也隨後趕到了,柳長春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呆住了,愣了半晌才回過神,馬上對柳二吩咐道:“快去叫救護車,趕緊救人……”
端木衡叫住了他,對柳長春道:“我已經派人打電話叫救護車了,這附近就是教會醫院,救護車應該很快就會到。”
柳二看看端木衡,又看看柳長春,不知道該怎麽辦。
沈玉書道:“柳館主,你派人守住出口,防止所有人進出。”
蘇唯配合他,接著道:“還有,報警。”
“這……”柳長春麵露難色,小心瞥了瞥後麵的客人,躊躇道:“這恐怕不太方便吧……”
能來這裏的客人都是有頭有臉有點家底的,柳長春不想得罪人,又道:“小孩子頑皮,大概是不小心踩空了,從樓上摔了下來,就因為這個理由就報警,還要限製大家的自由,我怕……”
“這不是事故,是謀殺,如果你明知是謀殺還不配合調查,那就是包庇罪犯,”沈玉書麵沉似水,反問:“柳館主,包庇罪犯這罪名你可擔不起吧?”
“這……這怎麽就成謀殺了?”
柳長春一聽臉色就白了,那些客人更是驚訝,在後麵交頭接耳,但沈玉書的氣勢太強,一時間沒人敢開口發問。
“如果隻是踩空了滾下,怎麽可能滾到樓梯後麵去?這明顯是有人為了防止他被發現,特意把他塞去後麵的,這裏牆垣高築,普通人進不來,所以動手的隻有館裏的人。”
沈玉書說完,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眾位客人身上,大聲道:“既然這是謀殺案,那為了證明自身的清白,在弄清真相之前,還請大家給與方便,這位受傷的孩子是端木先生家的客人,大家與端木先生都是舊友新交,也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讓朋友頭痛吧?”
什麽不希望朋友頭痛,這根本是把端木家的牌子打出來,讓大家不至於不給麵子。
蘇唯偷瞥端木衡,端木衡臉色果然不太好看。
的確,被當眾打了個措手不及,處於被動的位置上,任誰的臉色都不會好的。
不過事已至此,端木衡又不能不配合,向眾人拱手行禮,拜托大家幫忙。
這一來,客人中就算是有人心存不滿,也無法直接講出來了,他們不在意會不會被懷疑,卻不想為了這麽點事去得罪端木家的人。
場麵暫時鎮住了,救護車也到了,沈玉書想抱起長生,被蘇唯攔住了,低聲對他道:“長生我來照顧,你留下來檢查現場。”
“檢查現場?”
“對,這裏人多眼雜,那些巡捕你信得過嗎?所以你得留下來找罪證,記得注意一下客人裏有沒有一個臉上有刀疤的人。”
“有刀疤的?”
“對,就是沙三,我上午在棋賽中好像看到他了,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你多留意下。”
蘇唯拍了拍沈玉書的肩膀,又給洛逍遙使了個眼色。
洛逍遙也學過醫,照沈玉書的交代抱起長生,跟隨蘇唯離開,陳雅雲想留下來,雲飛揚說她在這兒會妨礙沈玉書做事,讓她離開,這次她倒是聽了雲飛揚的話,沒有爭辯。
小鬆鼠花生也想跟著,被蘇唯製止了,塞給它幾顆榛子,道:“寵物不能進醫院,你留在這兒,也許可以幫到沈萬能。”
花生眼巴巴地盯著長生,似乎聽懂了,把榛子飛快地塞進嘴裏,甩著尾巴,竄到了沈玉書的肩上。
蘇唯帶長生走後,柳長春又極力安撫客人,請他們回客廳就坐。
這次要感謝麥蘭巡捕房總探長方醒笙的好大喜功,在這次的象棋比賽中,他為了顯示自己的能力,派了巡捕過來維持秩序,現在剛好派上了用場。
巡捕們照沈玉書的交代分別給大家錄口供,端木衡自己也帶了親隨,他讓親隨幫忙,自己則陪沈玉書留在廢園裏檢查現場。
雲飛揚剛才趁著狀況混亂,偷偷拿出照相機拍了一些照片,看到大家都走了,他索性正大光明地拍了起來。
考慮到他的相片在今後的搜查中會起到作用,沈玉書沒有阻攔他,蹲下來,仔細檢查剛才長生蜷縮的地方。
那裏的石塊和雜草上都沾了血跡,地麵上也有不少飛濺的血點,附近有一些散亂的蠶豆,那是午飯時馮珺買給長生的,沈玉書看了下蠶豆散亂的情況,撥開雜草鑽了進去。
——長生是在樓梯後麵被發現的,草叢裏有什麽好找的?
端木衡抱了好奇的心態想跟過去,但那裏太窄,他走了幾步就放棄了,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沈玉書返回來,手裏拿了個紙包,另一隻手上放著手絹,手絹上有一塊香瓜大小的石頭,石頭尖銳,棱角處沾了很多血跡。
端木衡問:“這是……”
“這包是蠶豆,這是凶器,是證明有人想殺害長生的第二個證據。”
沈玉書指指石頭棱角的位置,又帶端木衡去樓梯口,讓他觀察。
“長生頭上有兩處傷口,一處出血很多,看傷口撕裂的程度,應該是尖銳物體的撞擊導致的,裂口周圍的頭發上還沾了一些小沙石,可是樓下沒有突起的地方,並且是土路,沒有砂礫,你再看這裏,這裏的草有被抓過的痕跡,證明是長生在被攻擊時掙紮抓住的,還有這兒有蠶豆碎殼。”
照著沈玉書的解釋,端木衡逐一看了現場,正如沈玉書所說的,樓梯口旁邊的雜草彎下來,地上有一些抓斷的細碎草葉,再看樓梯,有好幾蹬的階梯邊上留下了蠶豆殼,數量不多,不仔細看的話很容易忽略,應該是長生被推下的時候掉落的。
端木衡探頭看看樓梯下方,草叢裏落了不少蠶豆,這一切都證明了當時長生就是在這裏受到攻擊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從上麵把長生推下來,還擔心他不死,又用石頭砸他,接著將凶器丟進了草叢裏,掩人耳目?”
“是的。”
“凶手為什麽這麽做?”
端木衡出身世家,從小又出入宮廷,看多了你死我活的事,但即使這樣,他還是無法理解眼下的變故,道:“長生隻是個孩子,不可能跟人結仇,如果說是為了那一千個大洋殺人,或是參與棋賽賭局的人殺人,可下午的棋局還沒開始,誰知道陳楓和長生對弈結果如何,為了未知的結果而犯罪,凶手也太蠢了。”
“別用你的智商去估計凶手的想法,如果凶手殺人都是計劃周詳的話,那這世上就不會有這麽多凶殺案了。”
沈玉書把石塊交給旁邊的巡捕,讓他保存證物,他看完下麵的現場後,又走上樓梯,順著樓房外麵的走廊繼續檢查。
這棟房子很久都沒住人了,房門上的鎖頭生了一層鐵鏽,透過斑駁的窗戶紙往裏看,屋子裏擺放著桌椅和棋盤,還有放了很多書籍的書架,牆上還掛著幾幅殘局棋譜。
沈玉書不懂棋譜,隻看到牆角與桌椅上都結了蜘蛛網,再去隔壁房間看,裏麵的狀況類似。
隨著他的走動,腳下的木板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這裏除了腐朽陳舊外,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兩人順著走廊走了一圈,又轉回樓梯口,端木衡問:“長生為什麽要到這種地方來?”
“可能是有人約他來的,也可能是他追著花生跑,誤闖進來的。”
沈玉書看看蹲在自己肩頭的鬆鼠,他猜想後者的可能性或許更大,長生是個小大人,平時做事挺有分寸的,如果是不熟悉的人約他來這種偏僻的地方,他不會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跑過來。
仿佛知道是自己錯了,花生蹲在沈玉書的肩上一動不動,偶爾才甩甩尾巴。
“玉書,你的衣服。”
端木衡看到了沈玉書的衣服前襟和手臂上沾了類似血跡的紅點,開口提醒他。
沈玉書也看到了,他抓住小鬆鼠的尾巴,尾巴尖上果然沾了血跡,大概是它在發現長生受傷時碰到的。
“凶手身上也有可能沾到了血跡!”
在端木衡說話的同時,沈玉書也說出了同樣的話,他轉身匆匆向前院跑去。
端木衡跟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搖頭歎息。
“可以臨時扮演下蘇唯的角色,突然感到有點榮幸啊。”
調查血跡要比想象中的簡單得多,這要歸功於某位中年婦人的一驚一乍,就在巡捕照沈玉書的吩咐,暗中挨個檢查的時候,她突然指著某個人叫了起來,大家跑過去一看,就見那人右手肘上有血跡。
巡捕壓住他仔細一搜,發現他腰上也蹭了兩塊血跡,由於他穿了深色衣服,不顯眼,要不是那個女人無意中撞到他,注意到他身上有血,說不定就給他渾水摸魚混過去了。
“你可以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嗎?”
把嫌疑人帶到棋室隔壁作為臨時審訊室的房間,沈玉書問他。
嫌疑人就是上午敗在長生手下的棋手龐貴,他從被押進房間就一直在掙紮喊冤,要不是外麵的客人還沒有全部檢查完,那些巡捕絕對會直接把他打暈,拖去巡捕房。
聽了沈玉書的問話,龐貴掙紮得更厲害了,叫道:“不關我的事,我什麽都不知道!”
“不關你事關誰的事?今天上午的比賽大家可都看到了,聽說你號稱是國手啊,當眾輸給了一個小孩子,一定懷恨在心,所以就趁著他落單害他對不對?”其中一個巡捕搶著說。
其他巡捕,包括柳長春以及端木衡跟他的手下也一齊點頭,都覺得這個理由再充分不過了。
龐貴氣得雙手握拳,用力捶桌子。
“當然不是,這種事誰輸了都不會開心吧,不過再不開心,我也不至於因為輸了一盤棋就殺人,再說我是第一次來這裏,我哪知道去偏院的路?”
“我輸了棋,心裏不舒服,吃飯時喝了點酒,就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睡覺,一覺醒來,我發現快到比賽時間了,就趕緊起來,匆匆趕回了賽場。”
“有人證明嗎?”
“我睡覺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人經過。”
龐貴說了他睡覺的地方,是在後院的涼亭裏,涼亭建在水池當中,周圍又有不少花草樹木,就算有人經過也很難注意到亭子裏有沒有人。
見大家不信,龐貴急了。
“我真的沒殺人,柳館主勸我留下來觀戰,我還想看看那小孩子跟陳楓的戰局如何呢,如果他贏了陳楓,那證明他的確是有實力,假如他輸了,那就證明我不是陳楓的對手,我也輸得心服口服,所以不管怎樣,比起殺人來,我更想知道比賽的結果啊!”
端木衡道:“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沒人能證明。”
“啊我想起來了,我醒來後,匆匆趕去大廳,半路跟一個人撞到一起,對對對,那個人肯定就是凶手,他碰到我的時候,把血蹭在了我身上!”
“你看到他的長相了嗎?”
“他低著頭,我當時剛起來,睡得迷迷糊糊的,就沒留意。”
“那他的衣著和身高呢?或是有什麽明顯的特征?比如臉上有沒有刀疤?”
沈玉書問一句,龐貴就搖一下頭,問到最後,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那人是個男人。
見問不出什麽結果,端木衡便讓人先押龐貴去巡捕房,龐貴被押走時還大呼小叫的,堅持說他沒殺人,他是冤枉的。
外麵的客人也都陸續詢問完畢了,幾乎所有人在事發的時候都有人證,而且除了龐貴外,其他人的衣服上都沒有沾到血跡和塵土或碎草,沈玉書還特意留意了他們的長相,其中沒有人臉上有刀疤。
這些人都是有點身分的,不能一直扣著他們,端木衡與沈玉書商議後,出麵向大家道了歉,請柳長春送他們離開,最後棋館裏隻剩下與案子相關的人員、柳家的幾位夥計以及兩位棋手。
可以了解柳家的庭院構造,在作案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賓客當中,凶手應該對棋館很了解,而且這個案子是在比賽當中發生的,也可能跟棋局有關,所以沈玉書請兩位棋手也留了下來。
謝天鑠和陳楓都很配合,他們回答了沈玉書的各種提問,有關時間證人方麵,謝天鑠午休的時候一直在大廳隔壁的房間研究殘局棋譜,那個房間掛了很多古棋譜,一起參研的還有兩位棋友,這部分已經得到了證實。
而陳楓午後最初在跟柳長春談棋,後來柳長春回客廳了,他也去了棋譜室,這一點謝天鑠可以作證,所以他也沒有作案的時間。
沈玉書在詢問的過程中一直留意兩人的衣著和神態,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他便請柳長春將柳二叫來,問他午後跟人爭吵的事。
沈玉書看向柳長春,道:“看來是另有隱情啊。”
“不是的,我隻是……”
柳二回答不上來,急得脖子都紅了,最後還是柳長春把他攔住了,對沈玉書道:“當時在房間裏的人是我。”
“柳伯伯是你?”雲飛揚驚訝地說:“我記得我們從大廳離開時,你還在跟客人聊天啊。”
“是的,不過聊了幾句後,我就回房間了,正屋這邊有一條回後院的捷徑,外人不知道。”
“原來如此,嗯嗯。”
雲飛揚點點頭,表示理解了。
柳長春又道:“我匆匆回去,是因為想到忘了準備那一千大洋的莊票,我本來是打算等比賽結束後,就直接把莊票贈給得勝的棋手,可是怎麽找都找不到那張莊票,我把柳二叫來一問才知道,原來是這家夥賭錢,沒錢還賬,就擅自把莊票兌了錢還賬了。”
說到這裏,柳長春麵露愧色,連連歎氣。
柳二耷拉著腦袋,看他粗壯高大的體格,站在主人麵前,卻大氣都不敢吭一聲,本來還想跪下求饒,被柳長春嗬斥了兩句,把他趕出了門外。
“家醜不可外揚,這件事我本來不想聲張,我原本是想讓柳二下午去銀行取錢,沒想到現在竟出了人命案,唉。”
柳長春說完,又止不住的歎氣,雲飛揚聽著,覺得很不可思議。
“一千大洋不是個小數目,柳伯伯你不僅沒打算報警,還準備再派柳二去取錢,你不擔心他趁機偷溜嗎?”
“那倒不會,柳二跟了我很久了,他本性不壞,就是有點好賭,我已經罵過他了,錢也沒打算讓他還,也請兩位大人高抬貴手,別再難為他了。”
柳長春衝端木衡跟沈玉書拱拱手,懇求之情溢於言表。
既然當事人都這樣說了,端木衡也樂得做順水人情,暗中給沈玉書遞了個眼色。
沈玉書會意,問柳長春,“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比賽是否要中止?”
柳長春沒有馬上回答,轉頭看向謝天鑠跟陳楓。
謝天鑠道:“我已經被淘汰下來了,倒沒什麽的,不過比賽就這麽中止,恐怕對柳館主的名譽不太好,說不定會有人認為這是柳館主故意弄出事端,借此不付獎金。”
“不過是一千大洋而已,我柳長春是那種人嗎?”
“我是就事論事,請柳館主不要介懷。”
“作為參加決賽的棋手之一,我也不主張中止比賽。”
陳楓插入他們的對話,說道:“錢的方麵我不在意,我這次千裏迢迢來到上海,隻想跟柳館主對弈一局,也算是了卻心願,所以不管怎樣,我希望比賽繼續下去,至少我要跟柳館主下上一盤才算數。”
柳長春不說話了,看著沈玉書和端木衡,意思是——你們看到了,不是我不想中止,而是現在這種情況無法中止啊。
端木衡說完,雲飛揚馬上問:“凶手不就是龐貴嗎?他已經被抓了,接下來不會有事了吧?”
沈玉書道:“暫時還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龐貴就是凶手,他隻是嫌疑比較大而已,所以如果你們堅持繼續比賽,增派人手是很有必要的。”
他說著話,特別觀察了眾人的反應,大家或是驚訝或是迷惑或是不以為然,除此之外沒有異樣的表現。
交代完畢後,端木衡和沈玉書從長春館出來,沈玉書擔心長生的傷勢,端木衡便讓巡捕先回去向總探長匯報案情,他開車送沈玉書去醫院,雲飛揚也蹭了個順風車,坐在了車後座上。
端木衡開著車,對沈玉書道:“今天跟著你查案子,我幾乎以為自己也是偵探了。”
沈玉書沒有回應他,眼簾垂下,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世界裏。
端木衡看了他一眼,又道:“不用想了,凶手肯定是龐貴。”
“怎麽說?”
“因為他的動機和作案時間都有了,沒有人證明他一直在睡覺,可是有不少人證明他是最後到大廳的,他比你們回來得還要晚。”
“那我有一點不明白。”
“是什麽?”
“從現場狀況來看,凶手蓄意殺人的可能性很大,但我問過那些棋友,龐貴是蘇州人,這是他一次來長春館,他對棋館的結構布局並不了解,他為什麽要在館裏殺人?另外,龐貴殺人後,又為什麽特意把長生藏起來?”
“可能是他在無所事事溜達的時候看到了長生和花生醬戲耍,就跟了過去,進而想到因為長生,他才會被人笑話,一時怒火攻心就動了手,但是在看到血後他又感到了害怕,便把長生藏起來,妄圖拖延被發現的時間,他又跑去涼亭裝睡,當什麽都不知道,卻因為驚慌失措,沒留意到衣服上沾了血跡。”
沈玉書沒再回應,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端木衡安慰道:“玉書,別把凶手都想得那麽聰明,許多人殺人的時候都不會想太多的,更有很多人,一開始叫得狠,真的看到了血就傻掉了,這兩種人我都見過,龐貴就是這樣的人。”
端木衡說得不是沒道理,但沈玉書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不過現在他們手頭上沒有太多的線索,所以他沒堅持自己的觀點,對雲飛揚道:“照片洗出來後,記得給我們一份。”
“好嘞!”
三人來到醫院,長生已經接受完急救,轉去了普通病房。
蘇唯要了個單人病房,他們過去的時候,蘇唯正在走廊上來回轉圈子,看起來心浮氣躁,陳雅雲坐在一邊,難得的沒像平時那樣嘰嘰喳喳。
看到他們,兩人立刻跑了過來,蘇唯問:“怎麽樣了?”
端木衡道:“放心,凶手跑不了的,現在最重要的是長生的傷勢。”
聽了他的話,蘇唯搓了搓頭發,道:“醫生說長生命大,他腦袋上的傷口要是再深一點,可能就會很危險了,不過他現在的狀況也不樂觀,他從高處墜落,會有腦震**反應,外加失血過多,大概要昏迷很久。”
陳雅雲眼圈紅紅的,在旁邊附和著點頭。
沈玉書走到窗前,透過半開的窗簾,他看到了躺在病房裏接受輸血的孩子,馮珺也在,坐在旁邊默默的看護。
沈玉書問:“馮珺什麽時候來的?”
陳雅雲道:“一開始就來了,她不是和那些記者在外麵等嘛,所以蘇唯抱著長生出來時她就看到了,急得不得了,硬是一起坐著救護車來醫院的,拉都拉不住。”
“我懂我懂,長生這孩子太可人疼了,我要不是為了拍凶案現場照片,也恨不得陪他一起來。”
雲飛揚連連點頭,沈玉書看到了馮珺衣服上的血,再看長生。
長生的頭發都剃掉了,傷處經過縫線和包紮,紗布上隱約透出血色,他還處於昏迷狀態,臉色蒼白,光是看那一大袋的血漿,就讓人感到害怕。
雲飛揚不敢多看,把眼神瞥開了,問:“他傷得這麽重,會不會一直醒不過來啊?”
這句話引來了眾人的怒瞪,雲飛揚自己也發覺失言,慌忙道:“我的意思是擔心他人這麽小,會不會撐不住……不,我是希望他撐住,但又擔心……”
“你閉上嘴,沒人把你當啞巴。”
蘇唯按住雲飛揚的頭,把他推到一邊,小鬆鼠從沈玉書的口袋裏偷偷鑽出來,往病房裏張望,也被蘇唯一把按了回去。
“你也給我老實點,就是因為你亂跑,長生才會被壞人害到,你再胡鬧,立刻放生你。”
不知道花生有沒有聽懂蘇唯的話,但屬於動物的自我保護本能告訴它蘇唯現在很不高興,它老老實實點沒壞處,所以它縮回沈玉書的口袋裏,不再亂動了。
沈玉書看到了蘇唯手背上的劃傷,問:“你的手怎麽了?”
“阻攔馮珺時撞到救護車的門上劃到了,別擔心,不會得破傷風的,我就地取材,直接讓護士小姐幫忙消毒。”
“禍害一萬年,這一點我從來沒懷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