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又一起死亡事件

馮珺把蘇唯送到偵探社門口,說還要去接活,就開車走了。

蘇唯看著轎車沒入黑暗中,心想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白天晚上的都在那些繁華場所開車載人,她的目的可不光是賺錢吧,還有,上次她為什麽會去凱旋門酒店的後巷轉悠也很值得懷疑。

算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又不是委托的案子,何必想那麽多呢。

蘇唯拋開疑惑,走進偵探社事務所,裏麵很靜,保持他離開時的狀態,他進去後,直接衝進實驗室。

房間裏充斥著一股奇怪的藥味,他剛進去就被嗆得咳嗽起來,急忙屏住呼吸。

桌子上依次擺放著他們找來的證物,在另一邊的桌子上,照片就像撲克牌似的平攤開來,有幾張直接用圖釘釘在牆上,方便隨時看到。

而這間房子的主人此刻正坐在椅子上,低頭看顯微鏡。

蘇唯環視了一遍房間,問:“在我出去的這段時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我隻是做了些化學實驗,為了分析物質纖維構成。”

“我覺得在分析出來之前,中毒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可以開窗嗎?”

“數據結果證明這種氣體雖然酸臭,但不會影響到人的健康狀況,不過如果讓你感到不適,你可以開窗。”

下一秒,蘇唯不僅把房間裏唯一的小窗打開了,還把房門以及走廊上的窗戶也都打開了,放風通氣。

“這是小姨讓我帶的飯,先吃飯吧,”他把飯盒放下,看著釘在牆上的照片,道:“我從長生那裏也打聽出逍遙的事了,你這邊呢?”

“也有不少收獲,你先說,順便倒杯水過來。”

他什麽時候除了合夥人外,還兼職當仆人了?

蘇唯站在原地沒動,沈玉書注意到了,道:“你如果不想倒水的話,倒茶也可以。”

“嗬,有什麽區別嗎?還不是讓我服侍你。”

蘇唯抱怨道,不過為了早點知道檢驗結果,他沒多做糾結,跑去倒了茶水,等他端茶回來,沈玉書已經坐在桌前,開始吃飯了。

蘇唯把自己問到的情況詳細地說了一遍,沈玉書沒有打岔,直到他說完,沉吟了一會兒,道:“我終於放心了。”

“聽了這些事,正常人的反應不該是擔心嗎?說不定逍遙在無意中被卷進了凶殺案裏。”

“因為沒有想象的那麽糟糕啊。”

蘇唯很想問沈玉書一開始是怎麽想的,沈玉書搶先問他。

“你說逍遙看到豬皮麵具,表現得非常害怕?”

“先生,幫幫忙,請說人皮麵具……嗯,看他那樣子,像是見到了鬼,害得我真以為那是人皮做的麵具了。”

“而且他從薑大帥的命案後就表現得非常心不在焉,這兩件事結合到一起來推想,那隻有一個可能,就是那晚他在戲院遇到了很糟糕的事,他惶惶不安,卻又不敢對別人說。”

“我也是這樣想的,洛叔說逍遙這兩天在醫院查什麽,不知道和他恐懼的事有沒有關係,可他是巡捕啊,那些幫派流氓見了他也得繞著走,他會有什麽好害怕的?”

“那得問他本人了。”

說到這裏,沈玉書的眼睛亮了起來,蘇唯有點擔心小表弟了,畢竟十個他也沒有一個沈玉書的道道兒多。

“我的都說完了,那你這邊的收獲是什麽?”

“我分析對比了死者鞋底上的泥土跟戲院地下室還有戲院後巷的泥土成分,確定我們推測得沒錯,那兩處都不是案發第一現場;還有,薑大帥抽的是哈德門,但他的衣服上和指甲裏找到的卻是雪茄煙的煙灰成分,我這裏設備有限,無法檢測出更精密的數據,但至少可以肯定那不是哈德門。”

“所以他死前抽的其實是雪茄?或是跟他會麵的人抽的是雪茄?”

“正是。”

“那麽他那晚到底是去哪裏抽煙了?究竟有沒有去戲院外邊?”

“這也是疑點之一,我沒有在戲院走廊以及其它地方發現血跡,雖然不排除事後有人做了清理,但凶案發生在戲院內部的可能性很低,一是因為容易被看到,二是薑大帥的身材高大健壯,搬運屍體至少需要兩個人,可是他們在搬運途中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這不合情理。我觀察了後巷的形狀,猜測薑大帥可能是在其它地方遇害的,之後有人將屍體運到巷口,趁夜黑人靜扔在了戲院後麵,再用薑大帥的槍連開兩槍,一槍打中他的心髒,用來掩蓋原有的致命傷,另一槍則是渾水摸魚,讓人以為是盜賊為了搶東西,在爭執中走火的。”

“等等,你的推論有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戲院地下室有血跡,而且看守也證明了薑大帥沒有離開過戲院,所以凶殺案還是發生在戲院內部的。”

“不,那不是我的推論有問題,你還記得逍遙曾提到過屍僵狀況嗎?從屍僵程度來推算,在薑大帥與吳媚進戲院之前,他就應該已經死了,可他偏偏沒有死,還被很多人看到活蹦亂跳地坐在坐席上聽戲。”

“你的意思是……”

經沈玉書提醒,蘇唯眼前一亮,他站起來,仔細查看釘在牆上的照片。

有兩張分別是薑英凱從黃埔旅館出來與進戲院的偷拍照,角度關係,看不到他的正麵。

“難道這個人不是薑大帥?”

“不錯,你曾說女人化妝就像喬裝,其實這就是一種心理暗示,大家看到一個男人光頭、身體魁梧、身邊隨從眾多、還有吳媚跟隨,就先入為主地以為他是薑大帥,但他很可能是冒牌貨,真正的薑大帥那晚偽裝去了別的地方,或許就是為了警察廳的那個位子,去跟幫他的人會麵。”

“有一點我想不通,薑大帥不管去哪裏,都會帶保鏢隨從,那為什麽偏偏出事當晚他沒有帶,難道他篤定合作夥伴不會害他嗎?”

沈玉書沒有馬上回應,他把飯吃完,品著茶,道:“這一點我也想不通,不過他會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理由,至於戲院地下室的血型,我已經在做血清凝集試驗了,不過需要些時間才能出來結果,到時就知道是不是和薑大帥有關了。”

“那你之前提到心髒部位的二次傷害,有沒有查到什麽?”

“我沒有解剖屍體,不敢做最終判斷,不過從傷口形狀來看,死者是被某個很細的硬物刺死的,彈孔是為了掩飾最初的傷口,但凶手在慌亂之下沒有對準刺傷,於是便造成了第一次傷口由下而上刺入心髒,而第二次雖然在相同的地方開了槍,子彈卻是由左往右貫穿身體,導致兩次傷害的軌道微妙的錯開了。”

“知道第一次的傷口是什麽造成的嗎?”

“暫時還想不到,所以我需要更多的線索。”

“可是線索這種東西也不是你想有就有的,所以適當的休息也是有必要的。”

沈玉書吃完飯,蘇唯把飯盒收拾了,拿去廚房,沈玉書見他這麽主動,很意外,端著茶杯跟過去。

蘇唯洗著碗筷,聽到腳步聲,他頭也沒回,問:“你是不是覺得能遇到這樣一位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合夥人,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我覺得我今生可以遇到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簡直就是奇跡。”

“對朋友惡語相向是很不道德的。”

“我隻是就事論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蘇唯轉頭看過來,一臉的嚴肅,就在沈玉書以為他生氣了的時候,他展顏一笑。

“你說對了,這世上沒有白吃的早餐午餐還有晚餐,做事有回報,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所以你想要什麽回報?”

“我想夜間散步,如果有個地道的上海人做向導的話,那一定很方便。”

沈玉書聽完後,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

蘇唯聳聳肩,他對沈玉書的反應並不意外,反正他也隻是隨口說說,沒當真。

腳步聲很快又轉了回來,沈玉書站在走廊上問:“想去哪裏?我帶路。”

半小時後,蘇唯站在聖若瑟教堂頂樓外沿,俯覽下方璀璨的夜景,他手裏拿著扁形鋼製酒壺,心裏有種莫名的傷感。

夜風拂過,仿佛將彌撒的詠唱聲也一起帶了過來,仰頭可以看到滿天的星光,遠處則是滾滾流逝的黃浦江,蘇唯擰開酒壺,仰頭喝了一口。

酒香濃烈,就像他此刻的心情——空曠、震撼、傷感,還有滿滿的遺憾和懊悔。

這的確是個萎靡腐敗的城市,但不可否認,這也是一個幾近繁華的城市,所以三年前接那個活兒的時候,他和方簡就約好了完事後來上海灘享樂,他們要站在最高的地方,看最美的風景,享受最奢侈的生活,現在他就踏在這片土地上,然而方簡卻永遠都不會來了。

“你不覺得你現在的行為有點端了嗎?”

涼涼的話聲吹散了蘇唯心中的傷感,他回過神,很想把身邊某個家夥一腳踹下去。

“我是來還願的。”

“還什麽願。”

“說了你也不懂。”

“但我懂怎麽帶你來這裏。”

“得了吧,最後開鎖還不是靠我自己?”

“所以我現在很後悔。”

沈玉書反背雙手,看著遠處的風景,不鹹不淡地道:“希望在被發現之前,你及時停止這種愚蠢的行為,否則我們就要去巡捕房看夜景了。”

“放心,我不會在這裏停留很久的。”

蘇唯將酒壺的壺口朝下,看著裏麵的酒灑了下去,這裏麵裝了方簡最愛的白酒,以酒做祭,就當是幫他了卻心願吧。

沈玉書皺起了眉。

今晚蘇唯跟平時很不一樣,雖然他還不算太了解這個人,但感覺得出他身上散發出的傷感和無奈,蘇唯有很多秘密,也有很多心事,那些玩世不恭的言談舉止都隻是為了隱藏真實的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離開,留蘇唯獨自在這裏喝酒,還是陪他一起痛飲,在這方麵,他覺得一具屍體要比一個人好交流得多。

最後還是蘇唯先開了口,“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吧,欲言又止的讓人很難受。”

“喔,我是想說……”

福至心靈,沈玉書想到了話題,問:“你知道為什麽男人都喜歡俯覽風景嗎?”

“為什麽?”

“因為從生物學上講,雄性的本能是把自己所能看到的地方都視為自己的領地,所以看得越多越遠,他的自信心越會隨之極端膨脹,從而達到心理上的滿足,說白了這就是一種動物本能。”

蘇唯轉過頭,衝沈玉書翻了個白眼,沈玉書道:“是你讓我說的。”

“我又沒讓你實話實說。”

“我學醫的,我不實話實說,那是會害死人的。”

沈玉書一臉正氣,蘇唯被噎得笑起來。

“今後你還是跟屍體打交道吧,真的,反正它們都死了,不會再被你氣死一次。”

為了避免自己也被氣死,蘇唯拿起腳下的酒壇,把上麵的封條撕開,仰頭喝了起來。

沈玉書在旁邊提醒道:“少喝點,喝得太多一頭栽下去,那我們就真的要在解剖台上見麵了。”

“先生,謝謝你的實話實說,不過放心,我可是千杯不醉,”蘇唯喝了兩口,把酒壇推給沈玉書,“你也來兩口。”

兩人找了個平坦的地方坐下,你來我往,不多一會兒半壇子酒就下肚了,沈玉書看著遠方點點閃爍的燈火,道:“作為合作夥伴,我還不知道你出身哪裏。”

“喔,想探我的底?”

“隻是隨口問問,你為什麽會在來上海的船上,你來上海又是為了什麽?”

蘇唯沒有馬上回答,沈玉書道:“如果你想隨便找理由搪塞我,那就不用說了。”

蘇唯本來是想找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聽沈玉書這樣講,他臨時改了主意,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因為連我自己都還沒有找到答案,不過等到了我知道答案的時候,我保證第一個告訴你。”

話聲低沉,這一次沈玉書確定他沒說謊,夜風輕拂,帶來管風琴的低吟,樂曲聲在靜夜中斷斷續續,虛幻而又渺茫,他知道蘇唯的心情不好,便沒再問下去,也沒再拒絕蘇唯的勸酒,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來。

反正案子還沒有頭緒,一切都等明天再說吧。

清晨,蘇唯被一陣刺耳的鈴聲驚醒了。

他頭疼欲裂,努力動動眼皮,愣是睜不開,隱約聽到鈴聲消失了,他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

叮鈴鈴!

電話鈴聲又重新響了起來,這次蘇唯的睡意終於被驅散了,他咬牙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雕鏤精致的窗欞,他現在正躺在萬能偵探社樓上的臥室裏,陽光穿過玻璃窗照到身上,窗外晴空萬裏,看來又是炎熱的一天,蘇唯伸了個懶腰準備坐起來,可懶腰伸到一半他就抱著頭又倒回**。

腦門上像是安了個緊箍咒,又緊又疼,脖子不知道是不是落枕了,也疼得厲害,蘇唯抱著頭聽著樓下的電話鈴聲響個不停,好半天他才回過神。

昨晚喝多了,兩個人喝了一壇酒,頭能不疼嗎!

他用力晃晃腦袋,感覺好點了,掏出懷表看看,才剛七點,是誰這麽有精神勁兒,大清早的就打電話過來。

蘇唯穿上鞋搖搖晃晃地下樓,心裏琢磨著昨晚他是怎麽回來的,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忽然反應過來,摸摸頸下的懷表,還好還好,表還在,啊對,真是喝糊塗了,明明剛才還看過時間的。

不知道沈玉書有沒有趁他喝醉偷偷看表,蘇唯揉著太陽穴想了半天,腦海裏一片空白,有關昨晚的經曆他愣是一點都想不起來。

蘇唯來到樓下,順著鈴聲去會客室,沈玉書也剛下來,他穿著西褲和西裝馬甲,頭發梳理整齊,腳步沉穩,一點都不像宿醉後的模樣。

蘇唯忘了接電話,停下腳步瞪著他看。

“難道我記錯了?昨晚跟我一起喝酒的不是你?”

“你沒記錯,隻不過我才是千杯不醉,”沈玉書快步走到辦公桌前拿話筒,隨口道:“幸好我沒醉,否則你要從教堂頂樓上往下跳,就沒人攔你了。”

蘇唯揉著脖子嘿嘿笑道:“我跳樓自殺?這怎麽可能……”

“你不是想自殺,是要救人,一個叫方簡的人。”

蘇唯臉上的笑僵住了,沈玉書轉去接電話,他聽著電話,表情漸漸變得凝重,蘇唯收回心神,注視沈玉書的舉動。

沈玉書沒有說什麽,隻是不住地點頭,最後道:“好,我知道了,馬上就過去。”

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沈玉書一放下電話,蘇唯就問:“出了什麽事?”

“孫澤學死了。”

蘇唯還在犯暈乎,所以理解這句話花了他一點時間,就在他努力思索孫澤學是何許人也時,沈玉書給了他答案。

“孫澤學是公董局督辦辦公室的主任,參過軍,和淞滬警察廳的一些官員交往密切,吳媚給我們的那份名單裏就有他的名字,薑大帥來上海後也曾去見過他。”

“是誰打來的電話?”

“雲飛揚,他說剛得到消息,孫澤學昨晚在家中死亡,因為他的身份關係,巡捕們都趕過去了,具體情況他也不清楚,不過他拍過孫澤學與薑大帥會麵的照片,懷疑他們的死是不是有聯係,所以來聯絡我。”

沈玉書說完,跑去實驗室,蘇唯追過去,就見他站在貼照片的牆壁前,在照片當中瀏覽了一番後,抽出了其中一張。

照片背景是某家茶餐廳,薑英凱的對麵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他長得其貌不揚,但氣場很強,臉盤削瘦,鷹鉤鼻子,跟薑英凱坐在一起,完全沒被他的氣勢壓倒。

蘇唯看著照片,道:“看他們的樣子不像是朋友。”

照片裏的薑英凱半側著臉,孫澤學是全臉,兩人的表情都繃得很緊,桌上隻有兩杯飲料,怎麽看都不像是普通的聚會聊天。

沈玉書收起照片跑了出去,蘇唯不知道他想幹什麽,跟在後麵,沈玉書半路又轉過身,問:“方簡是誰?”

蘇唯沒想到他會直接問出來,愣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坦言相告。

“是我以前的搭檔,三年前為了救我,死了。”

“抱歉。”

沈玉書的臉上難得地露出擔憂的表情,蘇唯已經從傷感中緩過來了,揉著脖子,故作輕鬆地道:“我一點都不記得是怎麽回來的了,應該不是你把我打暈,拖回來的吧?”

“不,你太重了,所以我把你打暈後,本來是想把你丟在道邊的。”

“嗬嗬……”

“誰想到我運氣挺好的,半路遇到了黃包車,要謝謝車夫幫忙,所以我就多給了他小費,這筆錢我會在你的薪水裏扣除。”

蘇唯聽不下去了,正要反駁,沈玉書轉身離開了,他追上去,問:“為什麽要扣我的錢,我又沒讓你給他小費。”

“因為我是老板,我沒跟你收辛苦費已經仁至義盡了。”

“謝謝慷慨的先生,那慷慨的先生,你這是要去哪裏?”

“當然是去孫澤學被殺現場,你不用跟了,”沈玉書停下腳步看看蘇唯,道:“你這樣子,去了也幫不上什麽忙,還是在家休息吧。”

蘇唯定在了那裏,看著沈玉書跑上樓,心房突然鼓動起來。

他是孤兒,從小跟隨師父到處漂泊,他們去過很多地方,也在很多地方停留過,但是師父從沒提過家這個字,所以他對家的感覺很陌生,記憶中,他住得時間最長的是幼年和師父一起呆過的小木房。

而現在沈玉書隨口就說出家這個字,說得如此輕鬆,輕鬆到讓人覺得那是多麽稀鬆平常的事。

蘇唯的心神晃了晃,聽到腳步聲從樓上傳來,他大聲叫道:“我沒事,我也去!”

沈玉書從二樓欄杆探出頭,“你不需要勉強,我是個慷慨的老板,不會因為這種事克扣你的薪水。”

蘇唯笑了,沈玉書是個不太善於安慰人的人,蘇唯覺得這大概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心情在不知覺中好了起來,道:“放心吧,我心裏有數,不過你確定巡捕會把不相幹的人放進去?”

沈玉書盯著他看了幾秒,在確定他沒事後,道:“隻要你在十分鍾內收拾好,我就有辦法。”

十分鍾後,蘇唯不僅收拾好了行裝,還找到了兩個蘋果當早餐。

為了行動方便,蘇唯放棄了長袍,改為襯衣配背帶西褲,再戴上禮帽,蓋住後麵的小辮。

沈玉書看著禮帽在蘇唯手中以一種奇怪的方式轉了兩個花,然後戴在了頭上,動作花俏得讓人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想了想,道:“也許你該找個時間剪頭發。”

“會的,”蘇唯在副駕駛座上坐好,將手裏的蘋果丟給了沈玉書,“一天一蘋果,醫生遠離我。”

他說完,對著蘋果哢嚓一口咬了下去,又示意沈玉書也吃。

“我有預感,今天又將是繁忙的一天,為了補充體力,多吃水果是很有必要的。”

“補充體力最好的辦法是吃飯,不過你知道得倒不少,這句諺語從哪兒聽來的?”

“以前給個英國佬當夥計,天天聽他說,傻子都記住了,說起來做我們這行也挺不容易的,中文洋文啥都得學,現在跟著你,說不定過兩年我都可以掛牌當大夫了。”

蘇唯洋洋得意地說著,又哢嚓哢嚓啃蘋果,沈玉書看看手中的蘋果,沉默中也咬了一口,將車開了出去。

孫澤學的家位於海格路,這條路上有不少獨具特色的西洋建築,一些小洋房外豎著高高的圍牆,深院四周枝繁葉茂,靜謐安閑中又帶著高不可攀的風韻。

不過現在,這份靜謐被打破了,沈玉書照雲飛揚提供的情報把車開進海格路,往前跑了沒多久就聽到嘈雜聲,他順著嘈雜聲來到一棟小洋樓前。

洋樓的庭院裏栽種了許多青藤植物,形成一堵天然屏障,將房子掩在了綠葉當中,院外的街道上圍滿了人群,除了巡捕和看熱鬧的人外,還有不少記者,一個個舉著照相機不斷往前擠,恨不得衝進去拍個痛快。

沈玉書在附近找了個空地將車停下,兩人下車跑過去,門口站滿了巡捕,別說找機會混進去,就連靠近都不可能。

蘇唯探頭往裏看,但洋樓跟院門之間有一段距離,樓裏又房門緊閉,什麽都看不到,他小聲道:“不知道小表弟在不在裏麵,我們可以找他幫忙。”

“神探!神探!”

身旁傳來壓低的叫聲,緊接著兩人的衣袖一緊,雲飛揚不知什麽時候擠了過來,把他們拉到偏僻的角落裏,左右看看,確定沒有人注意他們後,他小聲道:“我又打聽到新情報了,孫澤學是自殺,還留了遺書呢。”

“你的消息可真夠靈通的,”蘇唯打量他,對他打探情報的神速歎為觀止,“你是怎麽打聽到的?教教我唄。”

雲飛揚咧嘴一笑,露出他的小虎牙。

“嘿嘿,做我們這行的,道上和巡捕房裏哪能沒幾個朋友啊。”

“既然有這麽多朋友,那你怎麽沒混進去?”

“我的朋友都是包打聽,探探情報還可以,進現場就別指望了,所以……”

“所以就找上我們了。”

心思被看穿了,雲飛揚吐吐舌頭,馬上又強調道:“但我的情報絕對準確,孫澤學跟薑大帥見過麵,所以這條線有可查的價值,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

這一點倒是沒說錯。

沈玉書心裏這樣想著,觀察著地形,靠近蘇唯,低聲道:“人太多,不方便混進去,我們先A計劃。”

“A?洋文中的那個A?你的意思不會是接下來還有B計劃C計劃甚至DEF計劃?”

“應該沒那麽多,嗯,應該說我還沒想到那麽多。”

蘇唯雙手插進口袋瞪他,沈玉書被瞪得莫名其妙,問:“有問題嗎?”

“您這麽聰明,您做的計劃哪會有問題呢。”

蘇唯皮笑肉不笑地說,為了證明自己的才智並不低於沈玉書,打死他都不會說他根本聽不懂沈玉書在說什麽。

雲飛揚可沒有蘇唯那麽強烈的自尊心,虛心發問:“你們說的A計劃是什麽?”

“這是我們偵探社的內部機密,不能外泄,你隻要到時看結果就好了。”

蘇唯把雲飛揚唬住,跟沈玉書回到他們停車的地方。

沈玉書從車裏取出道具箱,蘇唯配合著接過去,他看到道具箱,突然明白了,那個所謂的洋字母計劃就是跟上次一樣,偽裝成大夫混進去。

不過今天情況特殊,凶案現場裏的人很多,到時會不會被人看穿就未可知了。

沈玉書把口罩遞給蘇唯,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問:“怎麽了?”

“我在思索被發現後的逃跑路線。”

“請把你的習慣改一下,我們現在不是做賊,不需要提前想什麽逃跑計劃。”

沈玉書給了蘇唯一個奇怪的眼神,像是無法理解他為什麽會這樣想,然後轉身往回走。

蘇唯鬱悶地看著他走遠,他同樣也無法理解沈玉書為什麽會理解不了他的想法,明明他們現在做的事要比做賊更糟糕啊!

他拿著道具箱轉回洋樓門前,歎道:“以前我以為方簡就很難相處了,現在才明白他是多麽體貼的一個人啊。”

“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在想該用什麽身份,才不會被馬上戳穿。”

身後傳來汽車喇叭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他們轉頭看去,一輛黑色轎車徐緩駛近,有幾個記者注意到了,跑過去想找新聞,很快就被先下車的那個人推開了,那人他們認識,就是前不久才見過麵的那位趾高氣昂的探長裴劍鋒。

接著副駕駛座旁的門被打開,一個女人從車上下來。

她身穿淺灰色西裝,左胸上別了一個簡單的花型配飾,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是個既漂亮又非常有氣質的女人,長發盤在腦後,用銀簪別住,看起來清爽幹練。

她環視了一下周圍的記者,冷靜地道:“目前案件內情還不明朗,請大家稍安勿躁,如果有最新消息,警方會向大家說明的,在此之前還請配合我們的工作,謝謝。”

她說完,徑直向正門走去,裴劍鋒和其他助手幫忙疏散人群,看他們恭恭敬敬的模樣,就知道女人的官銜在他們之上。

微風拂來,帶過清淡的玫瑰香氣,看著女人的背影,蘇唯伸手摸著下巴,歎道:“果然是時勢造英雄,可以讓一幫男人對她唯命是從,這個女人不簡單啊。”

沈玉書也凝視著她不說話,蘇唯回過神,用手肘拐拐他,問:“看入迷了?”

“嗯,她跟吳媚,你覺得哪個更出色?”

沒想到沈玉書還真入迷了,蘇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故意阻擾他的注視,道:“我覺得各有千秋吧,吳媚是雅致,像蘭花,她是颯爽,像寒梅。”

“你們的眼光很好。”

雲飛揚湊了過來,小聲道:“她叫溫雅筠,出身書香門第,留過洋,是赫赫有名的華人女警探,現在在公董局警務處任職,好像還是督察呢,一個女人可以坐到這個位子,很厲害吧?”

沈玉書聽完,馬上問:“她結婚了嗎?”

“啊?”

雲飛揚一時間腦筋沒轉過來,驚訝地看沈玉書,蘇唯也忍不住瞪他——真沒想到沈玉書是這種人,他們是來查案的,怎麽他一見到美女,就把正事給忘記了。

“她結過一次婚,聽說前夫在警察廳供職,不過因為感情不合沒多久就離了,後來她就專心工作,不再理會感情方麵的事。”

雲飛揚解釋完,問沈玉書。

“神探,你不會是想追她吧?那可能會比較辛苦,因為追她的人可以從這裏一路排到黃浦江了。”

“謝謝。”

沈玉書道了謝,給蘇唯使了個眼色,兩人戴上口罩,借著剛疏散開的通道走進去,雲飛揚站在原地摸摸頭,實在想不通沈玉書為什麽問一些與案子無關的問題。

正如蘇唯所料,在走到門口時,他們被巡捕攔住了。

不等巡捕提出警告,沈玉書先從口袋裏掏出了證明,堂堂正正地道:“我們是宏恩醫院的法醫,受公董局警務處端木警長的委托,來這裏協助調查。”

等等,如果他的記憶沒出問題,端木衡好像是庶務處的,而不是警務處,還什麽端木警長……

蘇唯打量著沈玉書,再次對他胡說八道的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法醫……”幾個巡捕莫名其妙地對望一眼,“可是驗屍官一早就進去了。”

“那是驗屍官,我們是法醫,是被特別邀請來協助調查的,你們可以去跟上司確認,就是剛進去的那些人,”沈玉書說完,又看看手表,“還請盡快一些,我們還有其它案子要處理,不能一直在這裏逗留。”

巡捕們都露出為難的表情,他們的級別太低,不敢冒然去打擾上司,但是又怕耽誤了事情他們擔待不起,相互對望,不知該如何是好。

蘇唯對這幾名巡捕深表同情,為了拯救大家於水火,他挺身而出,道:“要不跟你們探長說一下也可以,有個叫洛逍遙的,警務處的人應該跟他打過招呼了。”

“那你們等著,我馬上去問。”

其中一名巡捕跑了進去,沒多久洛逍遙就急匆匆地跟隨巡捕走出來,還一臉的氣憤加無奈。

蘇唯隻好仰頭看天,表示他跟這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一切都是沈玉書搞出來的。

看到他們,洛逍遙的表情由悲憤轉為果然如此,他對巡捕低聲耳語了幾句,然後打手勢讓他們進去。

沈玉書率先進去,他剛走近,洛逍遙就攥緊了拳頭,小聲道:“如果你不是我哥,我一定揍你,你知不知道這一片不歸我們巡捕房管的,我隻是臨時被調來幫忙,你這麽做會害我丟飯碗的!”

那也要揍得過才行啊。

蘇唯看看兩人的身高,很想建議小表弟在做傻事之前先掂量下自己的能力。

沈玉書快步往洋樓裏走,又給洛逍遙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跟上,道:“放心,不會連累到你的,我提的是端木衡的名字。”

“那會不會拖累他啊?”

“不會,他昨天都說了有事可以隨時找他幫忙,現在我們隻是借他的名字一用而已。”

“我想……”蘇唯歎道:“端木那樣說隻是客套話。”

“是嗎?”

沈玉書腳步一頓,看向蘇唯跟洛逍遙,兩人一起用力點頭,沈玉書歪歪頭,又繼續向前走去。

“那下次見到他,我會建議他改掉這個壞習慣。”

在建議別人改掉壞習慣之前,難道不該先改掉自己這種明知故犯的毛病嗎?

蘇唯覺得沈玉書太壞了,壞得他都不想再說什麽了,跟著沈玉書走進洋樓,向洛逍遙詢問自己在意的問題。

“你們是什麽時候接到報案的?”

“六點半前後,是死者的傭人打的電話。”

通過洛逍遙的簡單講解,他們知道了孫澤學在幾年前妻子病逝後,就一人獨居在這棟房子裏,子女隻有周末才回來,平時這裏隻有孫澤學跟一個女傭。

孫澤學的生活很有規律,每天除了上下班,就是和同僚去夜總會打發時間,或是邀請朋友來家裏打牌,有時候打牌會到很晚,所以招呼客人的事都由他自己來,女傭對他的朋友並不太了解。

據女傭說,昨晚孫澤學很早就回到家了,她也沒聽到門鈴聲,所以應該沒有外人來拜訪,早上她做好飯,卻一直不見孫澤學起床,她覺得奇怪,就去了臥室,沒想到臥室裏沒人,被子也沒有展開。

之後她又去了書房,就看到孫澤學坐在沙發上,開槍自殺了。

血從他的頭上噴出來,濺得到處都是,女傭當時嚇得腿都軟了,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叫人,又在鄰居的幫助下打電話報了案。

“後來我們來到現場,發現手槍就握在孫澤學的手中,那手槍被證實是他自己的,而且我們還在現場找到了孫澤學的遺書,已經拿去做筆跡鑒定了,不過據見過孫澤學筆跡的人說,遺書應該是他寫的沒錯,喏,那就是女傭,我幫你們望風,趁著現在沒人,你們有什麽話趕緊問。”

三人來到二樓,走廊拐角站了個身材矮小的女人,她看似嚇到了,臉色蒼白,拿了塊手帕不斷地抹汗,手指還打著顫。

她身旁還有一名巡捕,洛逍遙走過去,找借口把他調開了,又給沈玉書遞了個眼色,讓他抓緊時間速戰速決。

沈玉書走到女傭麵前,跟她打招呼,女傭猜不透他的身份,畏畏縮縮地點了下頭,沈玉書問:“你發現屍體的時候,書房燈開著嗎?”

“是開著的。”

“那書房門呢?”

“門關著,不過沒有上鎖。”

“那外麵的房門有沒有上鎖?”

“是鎖著的,我當時嚇傻了,折騰了半天才把門打開,跑出去叫人。”

“聽你的意思,昨晚不是你上的鎖?”

“是的,一般都是孫先生自己鎖門,因為他常有朋友晚上來做客。”

“那其它門窗呢?”

“我沒特別留意,不過應該都是上了鎖的,治安不好,孫先生在這方麵特別小心,他不會晚上還開著窗。”

“孫先生的交友很廣嗎?”

“廣,三教九流的,什麽人都認識。”

“這個人你見過嗎?”

沈玉書取出薑英凱的照片遞過去,女傭看了一會兒,搖搖頭。

“沒有,他沒來過。”

“孫先生的朋友裏有沒有女人?”

說到女人,女傭表情有些不屑。

“有的是,不過都是些交際花舞小姐,太太過世後,先生就自由了,有時候還會帶人回來呢。”

在沈玉書詢問的時候,蘇唯把房子內部的構造和擺設看了一遍。

小洋樓是開放式的建築結構,從一樓可以直接觀望到頂樓的天花板,當中是螺旋形樓梯,樓下客廳與樓梯拐彎的地方擺放著古董玉器,目測都是明宋珍品,價值不菲。

除了照片,牆上還有不少草書掛軸,書法蒼勁有力,看落款蓋章,居然是孫澤學的親筆,蘇唯心想難怪認識孫澤學的人會說遺書是他的筆跡了,這樣的書法很難模仿吧。

“你們是什麽人?在這裏幹什麽?”

身後傳來嚴厲的話聲,兩人轉過頭,就見溫雅筠從書房裏走出來。

裴劍鋒跟隨在溫雅筠身邊,他認出了沈玉書跟蘇唯,附耳說了幾句,溫雅筠皺起眉,輕聲問:“端木衡推薦的?”

“溫督察你好。”

沈玉書走過去,主動向溫雅筠問好,又道:“我叫沈玉書,是宏恩醫院的實習大夫,剛留洋歸國不久,為了積累一些臨床經驗,所以請端木先生幫我們提供了這次機會,如果妨礙了你們辦案,還請見諒。”

“這裏是法租界,為什麽端木衡要介紹公共租界那邊的大夫?”

大概是因為冒充法租界醫院的大夫,會容易被看穿吧。

蘇唯猜沈玉書一定是這樣想的,就見被質疑,沈玉書毫不慌張,微笑道:“就因為不合規矩,所以才特意請他走這個後門啊。”

溫雅筠上下打量沈玉書,目光鋒利,這讓她的美貌打了折扣,問:“你跟端木衡很熟嗎?”

“少年時代的朋友,所以才厚著臉皮去拜托他的。”

沈玉書說完,環視周圍,問:“是不是你們不歡迎外部人士插手?其實我們就是來看一看,不會過多幹預的,你也知道履曆書上如果多一些實地經驗資曆的話,比較有利於今後的求職。”

溫雅筠無視了他的笑容,冷淡地道:“既然是端木先生的推薦,那你們就去看看吧,不過不要過多接觸現場,妨礙我們辦案。”

“謝謝。”

沈玉書道謝走了過去,溫雅筠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問裴劍鋒。

“你說他們昨天還去看過薑英凱的屍體?”

“是的,其實當時我就覺得奇怪,端木衡是庶務處的,他為什麽要插手警務處的事?不過他的身份背景很特殊,我也不方便多問。”

“那就不要問了,高官子弟都想做出點成績來,好奠定自己的地位,那是個有野心的人,不會一直甘心在庶務處做的。”

“那為什麽還放他們進去?如果端木衡想借此空降到警務處,會不會妨礙到你……”

“堅持不讓他們進去反而惹人懷疑,你盯緊點就好。”

溫雅筠交代完,往前走去,裴劍鋒應下來,讓其他巡捕跟隨溫雅筠進行調查,他自己則去監視沈玉書和蘇唯的行動。

這時沈玉書已經走到了書房門口,轉頭看去,剛好看到溫雅筠順樓梯上樓。

蘇唯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她好像對這裏挺熟的。”

“好。”

蘇唯把道具箱給了沈玉書,跑出去,在門口跟裴劍鋒撞了個滿懷,他立刻彎下腰,捂著肚子道:“我想去廁所,麻煩你給帶個路。”

“我也不知道在哪裏啊。”

“幫我找一下總行吧,快點快點,我忍不住了!”

蘇唯不由分說,抓住裴劍鋒的衣襟就往外拖,裴劍鋒被他一路拽去了走廊上,根本沒機會去盯沈玉書。

沈玉書戴上手套,拿著道具箱走到書房當中。

房間裏有幾位探員,還有一名驗屍官在檢查屍體,大家不認識沈玉書,不過見他氣場不凡,又暢通無阻地進來,都以為他是溫雅筠自己帶來的法醫,也沒有多問,任他自行勘查現場。

沈玉書先觀察了房間的布置。

書房格局很簡單,擺放著書桌椅和書架,另外還有一對供客人用的沙發以及茶幾,窗前垂著厚重的窗簾,光線透不進來,所以房間裏仍然保持開燈的狀態。

書桌上文房四寶擺放整齊,硯台裏的墨跡半幹,一支沾了墨的狼毫毛筆搭在硯台上,那應該是孫澤學寫遺書時用的筆,或許探員們認為毛筆不重要,所以還沒有收走。

沈玉書拿出隨身帶的筆,在手上寫了幾個字,接著又去檢查窗戶,窗戶是從裏麵鎖上的,排除了撬窗而入的可能性。

沈玉書再轉去看死者,死者坐在沙發上,身體歪斜靠著椅背,右手持槍,從噴血狀態來看,子彈是從他的右邊太陽穴射入,沈玉書順著射擊方向看過去,找到了對麵牆上的槍眼。

“有什麽發現嗎?”他蹲下來,觸摸死者的身體,詢問驗屍官。

驗屍官是個帶著書卷氣的中年男人,他沒詢問沈玉書的身份,直接回答。

“從屍僵程度來看,他是昨晚八點至十點死亡的,死者右側頭部中槍的地方有灼傷,手指上遺留了部分火藥灰燼,證明是死者自己開槍自殺的,那柄手槍也被證實是他自己的。”

沈玉書仔細觀察了驗屍官解說的幾個地方,死者麵容平靜,身上穿的睡衣也很整齊,腳上的拖鞋沒有脫落,房裏也沒有搏鬥的痕跡,所有狀態都證明這是自殺。

他問:“他在官場不是混得挺好的嘛,怎麽會想要自殺?”

驗屍官看看周圍,小聲道:“據說是感情糾葛,死者生前追求大世界的一位叫明月的舞小姐,但人家看不上他,他就一時想不開。”

“遺書裏都寫了什麽?”

洛逍遙走過來,幫忙回答了這個問題。

“寫的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今生無緣,來生再聚’,不愧是舞文弄墨的,連遺書都寫得這麽煽情,最後還落了孫澤學自己的名字,我們已經派人去跟那位舞小姐做確認了。”

“不然呢?難道你還要一個臨死的人長篇大論嗎?”

洛逍遙說完,又追加,“對了,我們問過女傭,她說孫澤學最近犯了偏頭痛,一直在吃藥,心情不好,經常為了一點小事就發脾氣,這大概也是刺激他自殺的原因之一。”

沈玉書還要再問,身後傳來咳嗽聲。

裴劍鋒趕了回來,打斷他們的對話,對沈玉書道:“都查完了吧?接下來我們還有許多後續工作要做,如果你們沒事,就請先離開。”

他下了明顯的逐客令,沈玉書卻當沒聽懂,一臉認真地道:“那我去牆角,不妨礙你們做事。”

——牆角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直接離開。

如果沈玉書不是端木衡的朋友,裴劍鋒一定會這樣說,看著他去了牆角,那裏既沒有人,也沒有擺放物品,越發不明白他的意圖。

沈玉書垂著眼簾站在牆角,像是在閉目養神,裴劍鋒見他沒有再插手調查工作,也不方便緊逼,轉去跟其他探員問話,了解案子的情況。

蘇唯趕了回來,看到沈玉書一個人站在角落,像是老僧入定一樣眼觀鼻鼻觀心,他挑挑眉,跑了過去,小聲問:“你是在死亡現場睡覺嗎?”

聽到蘇唯的聲音,沈玉書睜開眼睛,他沒說話,向蘇唯伸開手掌,蘇唯看到他手上的字,點點頭,又瞄瞄站在一旁的裴劍鋒。

沈玉書走到裴劍鋒麵前,問:“我想知道一件事,你們有沒有檢查過這裏所有的門窗?”

裴劍鋒正忙著,不耐煩地道:“你不是法醫嗎?你不問屍體,問窗戶幹什麽?”

“正因為我是法醫,才要注意現場的每一個細節,因為線索可能就藏在一些大家不注意的地方。”

“明明就是普通的自殺案,偏要搞得這麽麻煩,”裴劍鋒不耐煩地說完,用眼神瞟洛逍遙,“是你負責現場調查的吧?你跟他說。”

“喔,我們一開始也以為是凶殺案,所以來到現場後,首先就檢查了所有的門窗,我確定門窗都是從裏麵鎖上的,也沒有被撬過的痕跡,我還問過女傭,她證實房子的備用鑰匙沒有丟失,換言之,這整間房子就是個密室,不存在外人作案的可能。”

“這怎麽能算是密室呢?”蘇唯走過來,聽了洛逍遙的話,他反駁道:“孫澤學交友廣泛,又常出入風月場所,如果有人趁他不注意,偷偷配製了他的鑰匙,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驗屍官剛才都已經說了,這是一起自殺案,遺書都有了,總之,這裏的事情完結了,你們不要再妨礙我們工作。”

裴劍鋒說完,給洛逍遙打了個手勢,讓他帶人離開,蘇唯還要再堅持,被洛逍遙拉住,不由分說把他往外拖。

他們走到門口,裴劍鋒又把洛逍遙叫住,道:“你順便再去跟遺書裏提到的那位舞小姐問問情況,對了,還有死者的筆跡鑒定結果,爭取盡快結案。”

洛逍遙答應了,心裏萬分慶幸裴劍鋒給了他借口,讓他可以把這兩尊神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