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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哀樂是人生

高二那年,班裏來了新老師。師範剛畢業的,帶著眼鏡,皮膚白皙,一張孩子氣的臉。真不明白,自己還是個孩子,怎麽來教書。她就是小嶽老師。

那時候的我,家裏一團糟。母親的腰一直有問題,辛苦工作。每次來給我錢的時候,我都覺得心裏壓了塊重石。

一個人躲在教室的角落,無論是上課還是下課,不願意和人多說一句話。

我沒想到,小嶽老師會注意到我。

她的關注讓我很不適應,尤其是每次提問問題,我站起來不知道怎麽回答,旁邊全是嘲笑的眼神。

在一次放學的時候,我找到小嶽老師,我對她說,以後不要再管我了。

小嶽老師並沒有放棄我,依然會在上課的時候點到我,放學的時候還會找我聊天。甚至還去家裏看過母親。

漸漸的,小嶽老師在我心裏開始發芽,霸占了我的青春期。

那時候,小嶽老師給我們講古文,其中有一篇鳳求凰,說的是司馬相如和卓文君。那時候的我,忽然就一直想象著一個畫麵,紅色的龍鳳燭下,小嶽老師穿著喜服等著我。

那是一個夢,藏在心裏,從來都不敢說。

現在是夢嗎?

我伸手撫摸著眼前的小嶽老師,柔軟的皮膚是多年前渴望已久的感覺。溫柔的笑容,流轉的眼眸,絲絲片片,都是回憶。

“我美嗎?”小嶽老師莞爾一笑,輕聲念道,“點點朱唇盼君吻。”

我的雙手在微微顫抖,俯身過去的時候,口袋裏的陰陽鏡掉了下來,正好映在小嶽老師的麵前。

鏡子裏是一張幹枯發黃的臉,眼眶深凹,儼然就是一具等待獵物的幹屍。

我的欲望和美好瞬間被擊碎了,左手拿起靈骨扇,彈手打開。

鍾馗伏魔圖展開,小嶽老師的臉刷的一下變得慘白,身體一下子被震開一米,四周的紅布紅燭全部變了顏色,紅色的床變成了烏黑的棺木。

“小哥,挺機靈的啊。”被震開的小嶽老師出現了真麵目,那是一張幹枯發黃的臉,這應該就是魅靈的樣子吧。

“魅靈不是應該很漂亮嗎?怎麽,你混成這個樣子了?”我問道。

“你不好對付啊,姐姐不理你了。”魅靈並沒有理我,轉身向後麵飛去。

我的眼前飄過四個字,這,就,跑,了。

侯三不是說魅靈很厲害,根本不好對付嗎?怎麽剛識破她的畫皮,她就跑了?還是說去找救兵了?

我納悶了。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時候,前麵又走出來了一個魅靈,她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發怒的老虎,眼神似乎要殺人一樣。

“你,給,我,去,死。”她盯著我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沒有等我話說完,那個魅靈已經衝了過來,她的頭發被風吹到後麵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上下咬合著,咯咯作響。

我往後撤去,慌亂中,拿起了紅霓裳,用力向前甩去。紅霓裳靈蛇般纏住魅靈的身體,用力摔到了地上,她用力掙紮著,在紅霓裳被掙脫開的瞬間,瞅準時間向我撞過來,等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到了我眼前,然後張著嘴巴衝我咬來。

“破。”突然,身後竄過來一道白光,打在那個魅靈身上,她迅速鑽進了旁邊的黑暗裏,跟之前那個魅靈一樣,跑了。

我一看,不禁欣喜的叫了起來,轉過身,我看見彩蝶竟然在我後麵。

“你怎麽來了?”我問。

“大家怕你有事,讓我進來幫你。”彩蝶說。

“侯三太大驚小怪了,說魅靈多厲害,這不已經過了兩個了。後麵的,加上你幫忙,看來十拿九穩了。”我笑著說道。

彩蝶往前走了兩步說,“四個魅靈,分別是喜靈、怒靈、哀靈和樂靈。第一個是喜靈,總喜歡和人辦喜事,用人內心深藏的愛人**別人,第二個是怒靈,就是剛才那個,她對誰都是暴脾氣。第三個是哀靈,喜歡吟唱哀樂,喚起人的傷心往事。然後迷惑人。”

彩蝶的話剛說完,對麵響起了一個悲傷的聲音,那是一個女人淒淒然然的吟唱聲,哀怨的歌聲像是一出引人入勝的悲劇,不知不覺,我便被帶進了歌聲裏。

這是一首繡娘怨,孤燈下的繡娘夜夜期盼從軍歸來的丈夫,可惜得到的卻是丈夫戰死的消息。

丈夫頭七,繡娘為丈夫縫繡一條生死鴛鴦手帕,可惜太過傷心,口吐鮮血,滴在手帕上。潔白的手帕上,滲透了繡娘的愛和痛。

哀靈慢慢走到了我們麵前,她穿著一件古代戲子的衣服,身形曼妙的跳著舞蹈。昏暗的光線下,仿佛是一個仙子在獨舞。

“繡娘在等你。”哀靈水袖往前一扔,前麵多了一口棺材。

生不能同行,那就死在一起吧。

哭泣的戲詞裏麵,一個聲音帶著我莫名的往前走去。時間的一切仿佛都已經散去,隻願和你同躺一口棺材,生生世世在一起,管它滄海桑田,輪回萬世。

哀靈停下了歌唱,走到了棺材麵前。

哀怨的眼神是另一種美,讓人無限愛憐。

“夫君,你我新婚才不足五日,你就離家參軍。你可知繡娘我夜夜哭泣到天明。”哀靈撫摸著我的臉,眼裏全是淚。

我感覺自己身體開始旋轉,身上的衣服變成了盔甲,眼前的女人變成了愛人。

“既然夫君已去,繡娘又怎可獨活。”哀靈拉著我向棺材裏麵走去。

烏黑的棺材蓋子被拉開,裏麵是鋪得柔軟的被褥,還有淡淡的香味。我被哀靈拉著坐進了棺材裏,她抱住了我,一起躺了進去。

棺材蓋子緩緩的合住了。

世界一片漆黑。

嘿嘿,棺材裏傳來了一個笑聲,哀怨中帶著一絲得意。

我拿起了手機,瑩藍色的光照亮了棺材裏的情景。

哀靈躺在我的身邊,嫵媚微笑。

我拿起了靈骨扇,緩緩的撐開了扇麵。

哀靈臉上的笑凝固了。

棺材蓋子瞬間被打開,哀靈跳了出去。

等我站起來的時候,哀靈已經不見了。

彩蝶跑過來扶住了我。

“還剩一個樂靈。”我望著前麵說。

“人生在世,總是會遭遇無數苦難。一個人隻有死後才會明白什麽是真正的樂土。”彩蝶說。

“不能這樣說,人生是會遭受很多苦難,但是也會有很多快樂。”我提出了不同意見。

彩蝶沒有說話,她往前走去。我立刻跟了過去。

空**的屋子裏,我們沒有再找到樂靈,甚至逃跑的三個魅靈也沒了蹤影。在屋子的裏麵有一道門,我伸手推開,走了進去。

門口是一個昏暗的走廊,走廊左邊掛著一盞昏黃的白熾燈。裏麵的房間半開著門,我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

我回到了十歲那年。

眼前是一個鐵門,鐵門裏是一個寬大的房間,雖然是白天,一樣陰沉沉的,頭頂懸著一盞昏黃的白熾燈。房間裏整齊的放著很多床,有的上麵躺著人,有的空**著,每個躺在上麵的人都露著腳,腳趾頭上掛著一個白色的牌子。

我聞到了一種冰冷的味道,裏麵還夾雜著一股莫名的異味。這種異味我在親人的葬禮上聞到過,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卻分外清晰。

這時候,外麵傳來了母親焦急的呼喚聲。不知道為什麽,當時我並沒有跑出去,而是躺到了其中一張**,蓋上了白布。

母親的呼喊聲遠了,房間裏安靜了下來。

我想坐起來,身體卻無法動彈,感覺自己被那張床死死的吸住了。我聽見自己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想喊,喉嚨裏卻像被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與此同時,旁邊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房間裏其他躺著的人坐了起來。然後他們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我轉過頭,看見自己床邊站滿了人,他們全部光著腳,腳趾頭上全部掛著白色的牌子。

呼哧。

呼哧。

圍著床邊的人開始吹氣,冰冷的氣息開始在我四周彌漫。

一下。

一下,又一下。

我的腦子有些迷糊了。

身體似乎可以動了,但是心裏卻不想動。

起來吧,起來吧。有人在耳邊說話了。

我的意識開始軟弱,身體開始不受控製。

我看到我的身邊站滿了人,他們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但是他們的臉色都一樣,白得發青,眼眶深陷,嘴唇血紅。

手腕上的玄武神鏈,發出了耀眼的光。

我回過了身。

彩蝶站在我的麵前,瞳孔像看不到底的湖水。

“喜怒哀樂,本就是人生啊。”彩蝶說著,手裏拿著一個東西往前一推,我感覺胸前一陣劇痛。

彩蝶笑了起來,最開始是壓抑的笑,然後是咯咯的笑。

“小哥,你不好對付哦。”彩蝶的聲音變了。

我頓時明白了過來,這是第一個喜靈的聲音。

“你,給,我,去,死。”喜靈的聲音又變成了怒靈的聲音,接著是哀靈的吟唱。

“喜怒哀樂本就是一起的呀。”彩蝶的臉開始出現了變化,一會是哀靈的臉,一會又是怒靈的臉。原來四個魅靈其實就是一個,隻不過她可以分身。

我感覺自己渾身冰冷,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呆呆的坐在地上。眼睜睜的看著魅靈走到我麵前。

“好久沒有這麽嫩的獵物了,我要好好享用下。”魅靈伸出了手,纖細的手上,指甲忽然開始變長,向我的心口刺去。尖銳的指甲劃過了我的皮膚,鑽進了肉裏,我感覺它們就要接近我的心髒了。我不禁閉上了眼睛。

通,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我睜開眼的時候,魅靈的身體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我身上的無力感頓時沒了。我看了看自己胸前,隻有一道紅印,並沒有被魅靈刺穿胸口。

“我錯了,這是魂魄錦盒,請你不要責罰我,我錯了。”讓我沒想到的一幕發生了,魅靈渾身顫抖著,爬到我的麵前,兩隻手高舉著一個盒子,連連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