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身世
輕塵
晚上,他不再試圖和我說話,神情有些沮喪,默默和我一起吃飯,然後派人送了許多瓜果來,仍是細細切好放在我麵前的盤子裏。今天沒有月亮,天空中綴滿了星星,它們連成許多有趣的圖形,有的像勺子,有的像頭大熊,它們朝我使勁眨著眼睛,怪我好多天沒到屋頂看它們,我趴在案幾上和它們聊天,說這些天我奇怪的經曆,說我多想念木蘭,說我找到兩個哥哥,有個很好,但是另外一個很恐怖……
說著說著,我幹脆趴到地毯上,枕著下巴搖晃雙腳看向宮牆內的小片天空,他找來一個枕頭和一床薄被,把我下巴抬起塞進來,我趴在枕頭上翻了個身,他把我接入懷中,把我的發糾纏在指間,輕聲道:“輕塵,你母親也有這樣好的頭發,我小時候很喜歡看你母親洗頭發,那麽長那麽黑,瀑布一般流瀉,宮人用帕子一縷縷擦幹,然後用香熏過,再用碧綠的簪子簪上,我還記得那簪子上是一朵綠得透明的蘭花,你母親很喜歡蘭花,父皇派人在禦花園開了一大片蘭園,可惜後來大部分被毀,隻剩下一小塊了,你喜歡的話我帶你去看吧!”
他眼睛一亮,把我小巧玲瓏的玉杯攥在手心,輕輕摩娑片刻,無比悵然道:“你母親最愛這塊玉,沒人的時候經常靜靜地看,一邊看一邊流淚,後來她下葬的時候我沒找到,沒想到她早就留給你。”
從母親兩個字開始,我的精神突然緊張起來,我默默聽著他的話,不敢漏掉一個字,一直以來,有關母親的每個點滴我都牢牢記在心裏,在無人的時候,我會翻出來努力地拚,拚出一個母親的樣子,木蘭總說我很像她,那她的臉也是我這個樣子的,她也有如瀑的長發,她的發非常香,她喜歡蘭花,她喜歡吃楊梅……
我霍地坐起來,看著他含笑的眼睛,努力壓抑自己的激動:“你告訴我,我的母親到底是誰?”
他奇怪地看著我:“難道沒有人跟你說過嗎?”
我使勁搖頭:“木蘭隻說母親是父親的一個妃子,我是小公主……”
我被他眼中的悲戚嚇到,不由著急起來,扯住他的衣襟喊道:“我母親到底是誰,為什麽你們都不告訴我?”
他歎息著擁我入懷:“我現在告訴你,這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當他說完整個故事,我腦中的種種片斷拚接到一起,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慌亂感覺把我重重包裹,我緊緊抓著他的手臂,想得到更明確的答複:“你說,我的母親就是那個刺殺父皇的如玉公主?”
他點點頭,溫柔地說:“別怕,事情都過去了,我已經把以前的朝臣處理得差不多了,現在沒人敢提處死你的事……”
我拚命搖頭,打斷他的話:“那羅是誰?”
他眼中閃過耀眼的火花:“說來那羅算我的師兄,我一直聽師傅空聞大師說起他,他是天保大將軍王那方的兒子,也是後來天保新的皇帝。他本在天保空空大師的門下為徒,據我師傅說,那羅是他們見過的最有天賦的學生。那羅在楊花城被圍,他不願意投降,殺人無數後自刎而死,後來父皇重他是個真英雄,不顧朝臣的反對在楊花城為他修墓立碑,上麵刻著‘英雄那羅’四個字。”
原來木蘭說的故事都是真的,原來我一直最敬佩的人,竟然可能就是我的父親。
我出離憤怒,木蘭,你怎麽可以不告訴我這一切,讓我獨自編織關於父母親的美夢!母親,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讓我孤零零地在世間承受這莫名其妙的一切,我在心中描了多少遍你們的樣子,我甚至以為,我隻是一個平凡的小公主,隻因為我的父親是皇帝,便要同他的其他孩子一樣關起來,而且總有一天我會和那些長大的公主一樣嫁出去,無聲無息。
你要我怎麽辦才好?
我沉默了,站起來看著天外的星星,它們看過人世的多少滄桑巨變,可不可以告訴我這迷茫的孩子,當年那個英雄那羅是如何慨然赴死,我的母親是如何以生命相酬,而我,要怎樣麵對這冷漠人間。
他站在我身後,溫熱的鼻息撲到我脖子**的皮膚上,我顫栗著準備逃開,他突然從後麵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聲說:“別怕,以後哥哥會照顧你,父皇以前最疼你,還封你為明珠公主,我會把這個名字繼續給你。”他摸摸我脖子上的玉,歎息道:“這塊玉血氣太重,不要戴了,我給你其他的成嗎?”
“不,這是母親留給我唯一的東西!”我連忙護住,好像在一瞬間長大,苦笑著連連搖頭,我無緣的哥哥,原來我們可能是仇敵。
我暗下決心,我要逃離這華麗的籠子,逃離這視人命如草芥的煉獄,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尋找父母留下的痕跡。
木蘭,你告訴我,我的父親,到底是不是那個蓋世的英雄!
公孫麟
那個晚上,我覺得從未有過的疲憊,我不再努力撬開她的嘴巴,甚至連一句話都不想說,我默默和她胡亂吃了點東西,她喜歡吃水果,我叫人送了些來,坐在空****的大殿,我的心仿佛落到碧苔叢生的古井,那沉沉的一聲後,從此了無痕跡。
她翹著腳晃啊晃地在看星星,真還是個孩子,倔強天真,沒有什麽事情能讓她煩惱,如果她把對星星對花花草草的熱情用到我身上,我該是多麽幸福的人。
撫摸著她的一頭長發,我想起母親的長發,想起當年那個美麗女子的長發,它們都是這樣如瀑般流瀉,特別軟特別香。
因為跟召南宮女學到洗後邊擦幹邊用香熏頭發,父皇興致來了,還會親自為她熏,然後埋頭在發間深深呼吸,那時是玉妃最溫柔的時候,她躺在父皇的懷中,兩人不時深吻,也不避我們,我看著她柔若無骨的媚態,甚至嫉妒父皇的幸福。
我至今都不明白,為什麽兩人這樣幸福的相處,都沒辦法泯滅她心中那熊熊烈火般的仇恨,為什麽要為一個死去的人這樣決絕,難道活著享受捧到麵前的幸福不好麽?
我感慨著,跟她說起當年的事,我發現,當聽到母親兩個字時,她神情突然緊張,仔細聽著我的每一字每一句。
我心情輕鬆起來,這個可憐的孩子,幾乎沒有享受到母愛,於是心裏保留了一塊聖地給她的母親,我幾乎想大笑,虧我這樣用心,沒想到她的突破口這麽簡單。
說了一會,她霍地坐起來,問了一個讓我心頭一緊的問題:“我的母親是誰?”
這麽多年,她竟然都不知道她的母親到底是誰,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還是該把她抱在懷中好好撫慰,當她問第二遍時,我長長歎息,就讓我告訴她這一切吧。
聽完當年那慘劇,她的臉色變得蒼白,那一刻,我發誓用我的所有力量把她嚴密保護起來,讓她從此不經受風霜,她頓了頓,又問起那羅的事。
那羅,這個讓我久久銘記的名字,這個影響我一生的名字。
當年空聞大師無意中對我說過,他的師弟空空大師有一個得意弟子,是個極有天賦的學生,他家中遭遇巨變,被空空大師衛護著獨自一人躲入寺中,武功謀略連空空大師都讚歎不已,師傅說到最後,長歎道:“如此人材,可惜生不逢時!”
我問他是誰,師傅卻閉口不言。
遼東開始進攻天保時,從天保傳來密報,天保大將軍王那方的兒子已經找到,並且繼任大將軍王,組織力量抵抗遼東大軍。
父皇那時並沒把他放在眼裏,笑道:“一個毛頭小子,能有多大的作為,攻天保不就如同探囊取物,別管他,按原定計劃進攻!”
我問起師傅時,他沒有回答,口中反複念叨著那個名字,眉頭越皺越緊。
當遼東軍隊以閃電之勢攻到南懷河時,卻遭遇了幾年來最大的劫難,遼東五萬將士在進攻楊花城的時候,遇到了從未有過的堅決抵抗,就在三百裏加急軍報發到烏冰時,另外一個消息接踵而至,遼東軍隊竟然在一夜之間被那羅全殲,父皇氣得當場吐血,誓言不惜一切代價攻下楊花城。
師傅再也坐不住了,他方寸大亂,淚流滿麵,不住歎息著“可憐可悲可惜”,我那時正在哀慟我軍將士,對那羅又愛又恨,這時,父皇把朝政交給我和招之平,親自帶領全國兵力,繼續朝南懷河進發。
剛開始幾天,父皇連連吃敗仗,我有些慌亂,找師傅問有沒有辦法治住那羅,師傅用奇怪的目光看著我,竟然甩手不顧而去,從此不問世事閉關修行,直到我登上皇位苦苦求見才肯出現。
當那羅殉城的消息傳來,除了為父皇高興,我也終於明白師父口中生不逢時的意義,那羅受命於危難之時,遼東的國力和勢不可擋的軍隊注定了他隻能是螳臂當車。
他是英雄,是曇花一現的悲劇英雄。
我為這個從未謀麵的師兄感到惋惜,即使他是我的仇敵,所以當父皇立碑之時,我是第一個讚同的人,也得到父皇的大力褒揚,說我有王者氣概。
彼時我並不知道王者氣概是什麽,我隻知道,一個國家和民族如果沒有英雄,將會是沒有希望的民族,那羅可以是天保的英雄,也應是我大東的英雄,當後世我大東遭到侵略欺辱,需要這種英雄出來振臂高呼,保衛家園。
等我說完這個長長的故事,她沉默了,目光投向遠空的繁星,我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瘦弱的肩膀,心中一酸,輕輕把她攬入懷中,不管她的母親做過什麽,她仍然是父皇的明珠公主,也是我最寶貴的明珠。
她微微一震,又陷入自己的思緒之中。
我有些心安,不要逃避我,我的妹妹,我真的隻想讓你快樂。
輕塵
東方出現曙光的時候,我才枕著他的手臂昏沉睡去。
他一直在絮絮說著母親的事情,看著他幽深如暗夜的眼睛,我靜靜讓心中那裂痕的疼痛平複。當他停下來看著我,我摩挲著他的手指,故作輕鬆問道:“哥哥,我以後都聽你的話,你帶我去看木蘭好不好?”
我已經等不及要找到答案。
他的眼中閃爍著點點星光,從心底而來的微笑讓他剛毅的線條變得柔和,他捉住我的手,滿臉喜色道:“妹妹,明天等我上完朝就帶你去看她,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我派人為你打扮一下,明天我要重新封你為明珠公主,要告訴全天下我找著了妹妹。”
我暗暗歎息,他到底要如何對我,難道我的屈服真能換來他的溫柔眷顧。
眾人麵麵相覷,頓時鴉雀無聲,他拉著我走向高高的龍椅,在龍椅前站定,後麵步出一個著朝服的宮人,展開一卷黃色的布軸:“宣皇上旨意,封先皇的小公主路輕塵為明珠公主,為慶祝皇上尋得小公主,特在宮中設宴三天,請群臣共飲!”
他喜氣洋洋地看著底下,群臣三呼萬歲,恭喜皇上找到妹妹。招之平站在左邊第一列,臉色卻有些凝重,右邊第一列站的是我的哥哥公孫其,他穿著絳紅的朝服,更顯得氣宇軒昂,讓人沒來由地歡喜。
當我們視線相遇,他眉眼間淡淡的憂色讓我心頭一緊,他怔了怔,很快朝我露出大大的笑容,白牙閃閃發亮。皇上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眉頭微微挑了挑,臉色有些青了。
我暗暗好笑,朝讓我心安的哥哥擠擠眼睛,斜了旁邊的人一眼,讓他小心這隨時可能發怒的獅子,他會意,迅速收斂笑容,眼觀鼻鼻觀心垂手而立,忽而又抬起頭,朝我麵上匆匆掃過,躬身道:“皇上,公主多年來吃盡苦頭,是應該好好補償,臣請親自監工,為公主修一座府邸,讓公主有容身之處。”
這時,有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走了出來,長揖及地道:“皇上,此事萬萬不可啊!”
皇上握著我的手緊了緊,猛地放開,指住那老者,冷冷道:“陳太史令,你不要以為你著大東史有功我就不敢動你,你難道沒見到外麵的廷杖麽,我倒想看看你那把老骨頭能挺得過幾杖!”
陳太史令挺直了身軀,不卑不亢道:“皇上,著大東史是臣份內的事情,臣從來不敢居功,臣也知道,這把老骨頭挺不了幾杖。可是青天在上,臣不得不出言勸諫,天下都知道,當年是這個明珠公主的母親刺死先皇,她本應該與母同罪,立即被賜死,皇上竟然重封她為明珠公主,又要如何讓天下百姓心安呢?”
皇上一拍龍椅扶手,怒喝道:“陳史令,你真的活得不耐煩了,來人,給朕拖出去!”
招之平猛地跪倒:“皇上,大東史完成在即,太史令不能殺,請皇上收回成命!”
眾人也紛紛跪倒:“皇上,請三思!”
他的手青筋暴跳,我拉住他,他渾身一震,扭頭看著我,我拚命朝他搖頭,輕聲道:“哥哥,不要這樣,我不做什麽公主!”
他按住我的手,柔聲道:“沒關係,我會處理好!”他盯住底下一個紫紅朝服的身影,眼睛眯縫起來,似有幾分急切之意,“副相,你起來說話!”
那瘦削的年輕男子恭恭敬敬從地上爬起來,垂手而立道:“皇上有何吩咐?”
皇上正色道:“朕問你,朕唯一的妹妹,最寵愛的小公主,為何不能名正言順,難道你們平民家中有把毫不知情的妹妹處死的嗎?”
副相緊蹙著眉,看著旁邊的招之平,招之平無奈地衝他輕輕搖頭,副相頓了頓,大聲回答:“皇上,皇室和我們平民不同,皇室曆來是天下的中心,先皇被刺是天下百姓心中永遠的傷痕,大家對那個凶手深惡痛絕,至今還有歌謠在罵她。如果皇上此時一意孤行封了公主,大家本已淡忘的傷痕又會被重新提起,到時候民怨滔天,對公主以後的生活更為不利,還請皇上為公主的幸福著想,不要因為區區一個名號得罪天下!”
我聽得瞠目結舌,看著那紫服男子又好氣又好笑,反對就反對嘛,說什麽為公主的幸福著想,原來他們講話都拐彎抹角的。我緊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的情緒泄露,卻忍不住彎了眉梢眼角,皇上凝視著我的表情,臉色漸漸舒緩,在我耳邊悄悄道:“別忍了,你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要笑就笑吧!”
我瞪了他一眼,撲哧一聲笑出來,眾人聽到我的笑聲,紛紛抬頭,我朝副相做了個鬼臉,一臉嚴肅的副相頓時呆若木雞,我心情奇好,往龍椅上一癱,朝下麵的哥哥聳聳鼻子,站了這麽久,真累啊!
哥哥呆了呆,朝我拚命使眼色搖頭,帽子上的兩個怪耳朵搖晃不停,我樂不可支,示威般朝他揚起下巴,卻斜眼看見,招之平神情蕭索,悄然歎息。
公孫麟
我沒想到,我試圖為她鋪就一條美麗的道路,還沒開始就滿布荊棘。
當我緊拉著她來到烏冰宮的朝堂之上時,我滿心歡喜,一個晚上的辛苦,終於換來她的展顏回顧。我小心翼翼地牽著她走上漢白玉的台階,走到龍椅旁站定,看向群臣,底下除了三四個老臣外,都是我通過考試甄選和各地推舉上來的,平時處理各種政事完全合拍,特別是副相岩竹仙,他是五年前第一次以平民身份考中的狀元,也是我暗中培養的招之平繼任,他才華橫溢,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個性柔中帶剛,真是人如其名。
宮人宣布完我的旨意,我緊緊盯著底下的每張臉,不敢放過他們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果然如我所料,除了一直疼愛她的公孫其,所有人都是一臉不讚同。
聽到公孫其的話,我不禁有些後悔那天的衝動,這個和我同時出生的兄弟似乎與我有天定的緣分,那麽多兒子裏,隻有我和他樣貌最像先皇,而且多年來隻有他對我最好,甚至放棄皇位,傾力助我登基。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即使骨肉至親,幾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是沒有野心的人,身在朝堂的漩渦之中,一直不偏不倚,辦事公允,是我改革的得力助手,若不是我極力挽留,隻怕他早就做了閑雲野鶴,隱居山林。
他對小公主的疼惜曆曆在目,分別十年,他一直未曾放棄尋找,隻是沒想到小公主藏身後宮,一無所獲。
我心中百轉千回,既舍不得讓我的小公主與他親密,又不想見他鬱鬱寡歡,真是左右為難。
不過,終究都是自己的親人,相煎何太急。我突然記起命人把好消息通知他時的興奮,潛意識裏,他不正是唯一能分享這種甜蜜心情的兄弟和朋友,有了他的陪伴,我的小公主一定會更乖乖聽話,我又何苦做這個壞人。
當陳史令跨出來時,我心裏開始忐忑不安,他親眼目睹了當年的事情,肯定會反對我封明珠公主。他一開口,我恨恨地咬牙,這些老東西,一個個義正詞嚴地來批駁我,也不想想我外麵的廷杖打死了多少人。好,也不多他一個了,反正大東史也快修完了!
我剛剛發難,招之平和群臣竟然紛紛為他求情,我冷笑著,我的決定難道是你們一兩句“三思”就可以阻止的麽,這時候,我的小公主可能被嚇壞了,拉著我的手直搖頭,我心頭一軟,第一天上朝就讓她看到我殺人,以後我們的關係豈不是又要修複很久。
我試圖挽救,把岩竹仙喚出,暗示地問他,難道對自己的妹妹好有錯麽?
這個岩竹仙,也不知道平時的機靈勁到哪裏去了,他猶豫著和招之平交換一個眼色,拐著彎勸我,為了公主的幸福,請不要重封明珠公主。
我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又不好當場發難,正在思考著如何再讓這幫頑固的家夥點頭,輕塵臉上的表情讓我忍俊不禁,她可能沒見過如此的講話方式,沒見過朝堂上的明槍暗箭,自顧自地悶笑連連。
我心情頓好,不封她也好,省得讓她暴露在天下百姓麵前,招致不必要的口誅筆伐,我會給她比公主還要好的對待。
我隻希望,我能永遠擁有這樣精靈般的笑容。
輕塵
我百無聊賴地縮在龍椅裏,一雙眼睛滴溜溜直轉,看雕著金色盤龍的大柱子,看房梁上栩栩如生的龍鳳,苦熬時間等他下朝帶我去看木蘭。
大臣們不停交換著讓人費解的眼神,連公孫其也一直朝我瞪,明明不怎麽熱,臉上竟然汗水蒸騰。
隻有招之平和副相在前麵穩穩當當站著,招之平臉上不見一點表情,而副相好似仍未回神的樣子,茫茫然如在雲端。
我如坐針氈,朝皇上撇撇嘴,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轉頭對群臣道:“有事上來稟奏,無事退朝,今天朕高興,讓大家也放鬆一下!”
話音未落,白發蒼蒼的陳太史令大聲道:“皇上,朝堂之上,豈容女人放肆,先皇當年不聽勸阻,才會招來殺身之禍,還請皇上引以為鑒!”
公孫其閃身而出,沉聲道:“太史令,小妹年紀尚幼,且一直在高牆之內長大,根本無從得知世情百態,更不要說什麽宮廷禮儀,你未免太過苛責!”
陳常捶胸頓足:“你們一個二個如此放縱,等她鬧出事來,定當悔之晚矣!”
我憤憤不平,皇上把我盯得死死的,我哪裏有放縱的機會,真是好笑!
皇上臉色一板,喝道:“陳常,你不要得寸進尺,你的腦袋隻是寄放在你脖子上而已!”
招之平慌忙擋在陳史令前麵:“皇上,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就不要理會他的胡言亂語,臣還想跟皇上討杯酒喝呢。明天沒有什麽要事,皇上要不要設宴慶祝一回,宮中久無喜事,也該熱鬧熱鬧了!”
皇上死死盯住陳史令,一手抓著龍椅,像要把那怒目圓睜的龍頭掰下來,我膽戰心驚看著那隻手,輕聲哀求:“哥哥,我不想待在這裏,我要去找木蘭!”
皇上神色漸漸緩和,大喝道:“退朝!招之平,你和副相立刻監督籌備宴會事宜,這是小公主第一次參加宴會,不得有絲毫差錯!”
招之平剛應了聲,皇上拉起我的手,拂袖而去。
這次,我堅決拒絕坐步輦,這東西看起來舒服,其實很無聊,走起來蝸牛一樣,真是憋屈。皇上也不勉強我,把手一揮讓步輦在後麵跟著,牢牢牽著我的手往後走,穿過禦花園時,我看著遠處冷宮的高牆,心頭一酸,甩開他的手朝前奔去,他很快追來,猛地抓住我,帶著一絲緊張之色,訥訥道:“妹妹,有件事忘了跟你說,木蘭就在前麵的紫霞宮裏,她年紀也大了,我配了個喪妻的將軍給她,以後她就是名正言順的將軍夫人了,你高不高興?”
我腦中亂成一團,木蘭要做將軍夫人,豈不是以後不能陪我了。不對,做將軍夫人是很好的事情,我拖累她這麽多年,不能阻擋她的幸福,可憐她都三十歲了,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她的良人……
我胡亂想著,不知不覺到了紫霞宮門口。
“參見皇上!”兩隊佩刀的侍衛拜在他腳邊,他揮手讓他們起來,拉著我進了那圓拱門,我們仿佛被花香鳥語包圍,目光所及都是一派熱鬧景象,比起我們以前住的小院不知道美多少倍。
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看來我錯怪了這個哥哥,他並沒有錯待木蘭,是真心為我們好。
穿過滿是雕花木窗的一條長廊,我仿佛聽到自己的心怦怦跳動的聲音,每一步都似綁了千斤的大石,即使輕輕地抬腳,踏下去卻如墜入深淵。
知道真相後,我該何去何從?
轉進另一道巨大的紅漆門,眼前頓時全成了黑色,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我剛把眼睛閉上適應,旁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奴婢給皇上請安!”
我驚喜萬分,撲上去抱住她,哽咽道:“木蘭,你好不好,我好想你……”
她用力抓著我的手臂,十指如鐵,幾乎掐進我的肉裏,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抖:“公主,我很好,我很好。你眼眶怎麽黑黑的,晚上早點睡,不要鬧騰得太晚。”
我拉著她坐下,滿滿給自己斟了杯茶,咕咚兩口灌下去,扯著她的袖子直笑:“剛剛我去了朝堂,那裏好大啊,就是看著很多人都板著臉,一點也不好玩!”
她為我擦擦嘴巴,笑道:“你看看你,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像個孩子,你要我怎麽放心呢?”
見皇上含笑看著,我又斟了杯茶端到他麵前,嬉笑道:“哥哥,喝水啦,我和木蘭說說悄悄話行不行?”
他接過茶,不知為何,手微微顫抖,搖頭道:“真拿你沒辦法,快些,我還有事情要跟木蘭說!”說完,他端著茶退到門外長廊,差點還踢到門檻絆倒。
看著他的背影,我再也沉不住氣了,撲到木蘭懷裏,緊張地看進她眼底,一字一頓道:“木蘭,我是不是那羅將軍和如玉公主的女兒?”
她死死捂住我的嘴,低喝道:“公主,不要說出去,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她瞥了瞥門口的背影,驚恐莫名。
我心中的疑惑終於得到證實,用力掰開她的手,急不可耐道:“到底是不是?”
她的手頹然垂下,眼中淚光閃閃:“公主,知道這個對你有什麽好處呢,你現在是大東的小公主,大家都很喜歡你,現在公孫麟當上皇帝,他也會衝著當年的事情照顧你,你何必再自尋煩惱呢?”
我靠著她肩膀,努力克製住痛哭的衝動,輕聲道:“木蘭,你告訴我當年的事吧,我真的想知道我的父母親到底是誰,到底是怎樣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
她擦去我的淚水:“輕塵,我的小公主,你記住!你的父親就是我常說的那個英雄那羅,你的母親就是為夫君報仇的如玉公主,他們都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你的父親臨終前對你母親說,她腹中的寶寶,也就是你,是天保那家的子孫,你們家世代英雄,你爺爺和父親都是大將軍王,為天下敬仰,你有著高貴的血統,不能做一個庸人!”
她隨手撈起我胸口的玉,眸中水光粼粼,“這是你父母親留給你的唯一的信物,你母親說過,這玉是他們的定親信物,本來是一雙,隻是你母親那塊逃出宮的時候打碎了,這玉……這玉是你父親最後一戰的時候塞到你母親手中的,上麵有你母親多少淚啊……”
她深深歎息:“可惜你生為女兒身,不能完成你母親的心願,她其實很愛你,希望你平安長大,永遠無憂無慮。你知道嗎,當她刺殺大東皇帝的時候,想的還是如何保全你的生命,她要我帶你找到空空或者空聞大師,告知你的身世,求他們看那羅的麵子上救你一命,於是兩位大師和招之平商量,把我們藏在冷宮中,躲避各方虎視眈眈的目光。”
她望著幽幽燈火,眼神迷離而淒然:“夫人,我終於沒有負你所托!”
好像有把利刃刺入我的胸膛,我痛不可當,想瘋狂地呼喚爹娘,不禁一口咬住她的衣襟,哀哀低嚎。
木蘭輕輕拍著我的背,一遍遍重複道:“孩子,別這樣,別這樣……”
我抹了抹臉,奮力睜開朦朧的淚眼:“木蘭,你真的要嫁人嗎,我以後可不可以見你?”
“你怎麽哭成這樣?”皇上皺著眉踱進來,厲聲道,“木蘭,你們到底在說什麽?”
木蘭慌忙給我擦臉,被他一把推開,他的聲音有隱隱的怒火:“你跟她說了什麽,讓她哭成這樣?”
木蘭不急不徐跪倒:“皇上,奴婢不想嫁,奴婢不想離開公主,求皇上成全!”
他冷笑著:“木蘭,你覺得朕的話可以更改的麽,婚期在三天後,王將軍都準備好了!”
木蘭低低啜泣,皇上把我拉進懷中,聲音突然溫柔:“你瞧瞧,你又跟木蘭撒什麽嬌呢,女人有個歸宿總是好的,難不成你想讓木蘭孤單終老?傻瓜,我是為你們好知不知道!”
我猶豫地看著木蘭,正迎上她哀傷的目光,她深深低頭,讓淚沒入塵土,一抬頭,又是滿臉溫煦陽光。
我心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微笑著飛快地朝她眨眨眼,硬著頭皮伸手,小心翼翼地拉住皇上的衣襟,可憐巴巴道:“哥哥,明天要木蘭去參加宴會好不好?”
他渾身一震,突然有了動作,我剛想收回手,他已雙手合攏,將我小小的手珍寶般護在手中。
即使燈火幽暗,他墨黑的眸中仍然流光溢彩,比我所見最美的星還要明亮,而且,星星不會如此火熱,似蘊涵著巨大的力量,一個小小的火種,就足以燎原。
我臉色頓時有些發燙,第一次發覺,他的眸子有讓人失魂落魄的力量,我喜歡看他熱烈的笑臉,喜歡聽他輕柔的呼喚,仿佛……我不再是那個傻呆呆和日月聊天的女子,是世間的珍寶,獨一無二。
我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麽!我暗暗啐了自己一口,避開他的目光,一跺腳,嬌聲道:“哥哥,好不好呀!”
他低頭湊近我,笑容愈盛。他的呼吸噴到我臉上,有好聞的香草味道,我慌亂不堪,突然聽到他劇烈的心跳聲,與我的如此相同。
迷亂間,我終於聽到他的回答:“好!可是你不準調皮,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他的聲音怎會變得如此奇怪,慵懶而低沉,讓人渾然忘我,不知今夕何夕。
公孫麟
大東一統天下後,父皇定都烏冰,為便於管理,把全國分成三個郡,分別是原來遼東、召南和天保的疆域範圍,由朝廷派遣主郡官到各地管理政務。看著朝廷上眾多年輕或新鮮的麵孔,不由得很有成就感,父皇交給我一個爛攤子,到我手中很快就收拾得井井有條,連最混亂的天保也被岩竹仙治理得戶不拾遺,父皇當年真沒有看錯我。
我看著妹妹懶洋洋的樣子,心頭不由得感覺好笑,她現在那副神態,簡直把我的龍椅當如玉宮的地毯了,她縮成一團看我的時候,眼睛閃閃的,像隻小貓在跟主人示好,我有種想抱住她輕吻的衝動,心中緊了緊,努力把這個念頭從腦子裏趕開,懷著沒辦法為她正名的遺憾開始做正事,交代底下的臣子有事秉奏無事退朝。
我盯著底下的大臣,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奇怪,有人抬眼看看妹妹,又很快和周圍的人交換一個眼神,然後低頭不語。看來他們還不服氣,這個朝會是開不成了。
這個陳常,難道真是不怕死的,或者他活夠了,想早點讓我給他送到棺材裏去。當他上前一步時,我恨不得讓人把他的嘴縫起來。果然,這個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東西,竟然說不讓女人在朝堂放肆,我牙齒磨得直響,暗下決心,總有一天我會收拾這個漏網之魚。
憋了一肚子氣,也懷著莫名的喜悅,我帶著她直奔紫薇宮,那天我讓人把木蘭關到這裏,然後馬上把她指給喪偶的王將軍,婚期就在三天後,我要把她身邊的人都清理幹淨,讓她的笑容從此隻為我綻放。
紫霞宮在禦花園後,是挨近冷宮的一座宮殿,以前是父皇關有過錯但是仍舍不得關進冷宮的妃子。這裏很幽靜,門口也設了看守的侍衛,從圓拱門進去,穿過一個兩邊栽滿碧柳的長廊,我們就到了宮殿的大門,陽光穿過花叢柳梢撒滿長廊,像一叢叢金色斑點,她眯縫了眼睛看向柳梢,眉頭有微微糾結。
進了門,木蘭迎上來行禮,她似乎有些不適應,聽到木蘭的聲音才突然叫出來,看著她們抱在一起,我心中有些不忍,畢竟木蘭陪伴她已經這麽多年了,現在生生把她弄走對輕塵來說真的難以接受,要不是恨她把小公主藏了這麽多年,要不是擔心她有人陪伴就把我撇下,我真的不會下決心分開她們。
她拉著木蘭在案幾旁坐下,抓起茶壺給自己滿滿倒了一杯,一口氣喝下,我暗笑,她第一次跟我上朝,肯定又驚又怕,連想喝水都不敢說,剛才肯定渴壞她了。她喝完,又倒了一杯走到我麵前,說要跟木蘭說悄悄話。看在她第一次為我做事的份上,我權且答應了她。
我端著水走出門外,淺抿一口,含笑看柳樹上碧綠的新芽,沒想到今天的茶特別甘甜,我學著她剛才的樣子,眯縫著眼睛看著葉縫間的金色陽光,陽光喧嘩著,從一個個小縫隙間擠過,把碧綠的葉片鑲嵌上金色的影子,葉的脈絡近乎透明,陽光流淌在葉片上,像碧色的血在流動。
我深深呼吸空氣中的芬芳,原來人生可以這樣美好。
從大殿隱約傳來她們的聲音,我警覺起來,她們似乎壓低了聲音在說話,饒是我耳朵如此靈敏,也隻聽到辨不分明的幾個字,後來還夾雜著她的哭泣聲,我暗暗後悔,我真的被她迷惑心神了,怎麽能讓她們說悄悄話呢,如果木蘭堅決不出嫁的話豈不是又要讓她與我起衝突。我立刻提步進來,打斷她們。
果然,這個女人竟然當我的麵來求我,我的怒火勃然而發,我說的話難道還能隨便更改。我喝止了她,她本來就是聰明人,見沒有希望,便不再威脅我。我開始安撫小公主,要知道女人都是要嫁人的,宮裏的規矩是到了二十五歲的女子都會放出宮嫁人,木蘭可是已經三十歲了。
小女孩就是好哄,更何況我今天滿足了她所有要求,她很快就不生氣了,想起了晚上的宴會,撒著嬌要我準許木蘭一起參加,看著她眉梢眼角不經意間流露的風情,我怦然心動,想起那晚那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她的唇如此柔嫩甜美,我恨不得立刻俯身再嚐試一下,我忍受著心底的煎熬,在心裏苦笑,難道我是太久沒召嬪妃伺候了。
不由自主地,我沉迷在那清幽如暗泉的眸子裏,我捉住她的雙手,想把她揉進我的懷抱,揉進我的血裏肉裏。她呼吸一窒,抬頭看進我的眼中,兩腮頓時飛起紅霞。我突然有種大笑的衝動,她是我妹妹又怎樣,我就是要她,天如果要來喝斥我,我會指著他鼻子罵回去,我公孫麟天生就是天地憎鬼神愁的人!
輕塵
果然順著他來是對的!
今天真是高興,從紫霞宮出來,我在如玉宮又見到另一個朋友小歡。
小歡還是那愁眉苦臉的模樣,一見到我,整張臉似開了花,撲上來抓著我的手臂搖晃,“嚇死了嚇死了,總算見著你了!木蘭呢,她好不好?”
我連連點頭,尖叫一聲,把她推倒在地毯上拚命撓她癢癢。她膽子很小,愛哭,還最怕癢,經常被我欺負,不過,她一點也不記仇,最愛跟我嘻嘻哈哈。
想來也是,冷宮裏十分無聊,而且各種規矩眾多,如果不是我偷偷摸摸找她玩,要天天對著瘋狂的顏妃,她總有一天會崩潰。
小歡臉紅撲撲的,悄悄戳了我一記,摸了摸腦袋,臉色微變,連忙撲倒在地,重重磕頭道:“奴婢參見皇上!”
這個笨小歡,總是比別人慢半拍!我哈哈大笑,一把把她拽起來,得意洋洋道:“這是我哥哥,以後有什麽事可以找他,你想不想出宮嫁人,我哥哥點點頭就成!”
真是膽小鬼,就這麽隨便說了一句,她一張臉紅得快滴出血來,我仿佛看到了小歡身穿紅嫁衣的場麵,朝哥哥擠擠眼,讓他趕快表態,讓我在朋友麵前也威風威風。
他輕輕咳了一聲,仿佛在努力思考,眉頭擰成了結,我跳上去撫平,拉著他袖子嘿嘿直笑,“哥哥,哥哥,一定要給小歡找個如意郎君!”
他微微一笑,將我順勢攬進懷中,一邊玩著我耳邊散落的一縷發,一邊笑吟吟道:“小歡,你跟公主情同姐妹,朕斷不會虧待你!要不這樣,朕讓招相認你為孫女,你嫁給逍遙侯如何,這不算辱沒你吧!”
小歡渾身一震,臉色紅潮立刻退去,變得一片慘白,她趴倒在地,結結巴巴道:“奴婢……奴婢不敢高攀,奴婢……”
皇上輕輕戳了戳我的臉頰,朝我努努嘴,雖然我仍然在為這個消息感到震驚,可轉念一想,我哥哥是多麽溫柔的人,小歡嫁過去肯定有享不盡的福,而且小歡性格懦弱,隻怕嫁給別人會被欺負!
沉吟間,皇上貼在我耳邊道:“怎麽啦,不喜歡我這個安排?”
他溫熱的氣息噴在我臉頰,讓我的臉立刻火燒火燎,我忙不迭推開他,在他胸膛捶了一記,就勢撲到地上,和小歡麵對麵趴著,吃吃笑道:“別害羞啊,膽小鬼,我那個哥哥可好啦,長得特別好看,而且性格特別特別好,嫁給他你一定不會後悔的!”
見她仍不肯抬頭,我幹脆躺下來把臉塞到她麵前,揪著她的臉蛋搖啊搖,“快答應吧,快答應吧,我要喝你喜酒!”
不知為何,她這次也不掙紮,淚大顆大顆落了下來,我慌忙把她抱在懷裏,一邊拍著她一邊輕柔道:“別哭別哭,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以後可以跟哥哥一起來看我啊!”
“小公主,瞧你成何體統!”皇上見我們拉起來,拽著她的胳膊把我們分開,長袖一拂,將我緊緊擁住,戳得我額頭發麻,“你記得你的身份,不要亂來,讓人看見了笑話!”
眼角的餘光裏,小歡瑟縮一下,淚落得更急。我剛想安慰安慰,皇上大聲道:“把小歡帶下去!”
小歡踉踉蹌蹌走了,我心裏有些空落落的,沒精打采地靠在案幾上,一顆顆撥弄一串珍珠。
聽他口氣有些山雨欲來的架勢,我可不敢把剛剛緩和的氣氛弄僵,連忙朝他擠出個大大的笑臉,把珍珠掛在他手腕,仍然一顆顆撥弄。
他終於滿意,輕輕把我散落的發捋在耳後,目光定在我臉上,久得我還以為我臉上能開出花來。
“你知道嗎,女子嫁了人以後就不能到處亂跑,要在家呆著相夫教子,操持家務,管好一個家庭,明白嗎?”
我連連點頭,不禁有些沮喪,木蘭要嫁人了,小歡也要嫁人了,以後我豈不是會在這如玉宮裏黴掉!這個哥哥對我有著恐怖的控製欲,動不動板著臉凶我,既不準別人看我,也不準我出去,這日子可怎麽過啊!
我長長歎了口氣,他似乎知道我的心思,笑吟吟道:“以後你會很忙很忙,要學很多的宮廷禮儀,還要學各種知識,我可不想我的小公主以後被人稱為白癡公主!”
“我學過!”我憤憤不平,“我學過很多東西,不是白癡!”
他把我頭發揉亂,帶著一串笑聲走了。
公孫麟
當我看到那怯生生的小歡時,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小公主立刻和她滾作一團,笑容異常燦爛。
我知道,我在嫉妒,小公主是我的,怎麽能與別人打得那麽火熱!
電光火石間,我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差點悶笑出聲。
把小公主安撫好,我立刻召見公孫其,說明我的意思後,公孫其變了臉色,連連搖頭,“皇上,萬萬不可,臣全心鑽研佛理,並無娶妻之意,隻怕會冷淡妻子。小公主與小歡一起長大,小歡若不開心,臣如何跟小公主交代!”
我涼涼地笑,“逍遙侯,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也知道小公主與小歡情同姐妹,今天兩個小家夥嘀嘀咕咕好久,還是小公主做的大媒,把她最好的哥哥介紹給她最好的姐妹,你若是推辭,要小公主情何以堪,又要小歡如何自處?況且,小歡如今是招相的孫女,也沒有配不上你,你何必把這麽多人的麵子置於不顧呢!”
“臣無話可說,但是決不能娶小歡!還請皇上另為她擇婿!”他也不辯解,挺直了胸膛站在我麵前,目光中已有破釜沉舟之意。
娶或者不娶,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要做的就是看好戲,我斜了他一眼,高聲道:“去告訴小公主,說朕沒辦法勸服逍遙侯,婚事以後再議!”
看著逍遙侯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我暗笑不已,你氣了我這麽久,也該讓你嚐嚐氣悶的滋味了!
我沒有高興多久,一個宮人慌慌張張衝進來,撲倒在我腳下,“皇上,小歡投水自盡了!”
她戰戰兢兢道:“奴婢也不知道,聽伺候的人說她本來高高興興去了如玉宮,誰知一回來就哭個不停,等她去禦膳房張羅飯食,一回來就不見人,結果……在旁邊的池子裏發現了她的……”
我頹然坐倒,公孫其衣擺一掀,對那宮人道:“帶我們去看看!”我醒悟過來,連忙跟在他們身後。
為了避免她們有機會相逢,我把小歡安置在離如玉宮最遠的一進院落,宮人走得氣喘籲籲,將我們帶到池邊,一個十二三歲的宮人正伏在她屍身哀哀哭泣。待到我們走到她們身邊,那宮人抬起頭,哆哆嗦嗦道:“皇上,姐姐為什麽要尋死啊?”
竟敢來問我!我隻覺太陽穴突突作疼,恨不得一掌劈死她。公孫其走上前,輕言細語道:“小妹妹,這些天小歡姐姐都遇著些什麽人,做了什麽?”
那宮人抬起衣袖,用力擦了擦臉,大眼睛眨巴眨巴,“姐姐一直跟唐哥哥好,還說以後要嫁給他,為什麽要尋死啊?”
“唐哥哥是誰?”我聽出端倪,咬牙切齒道。
小宮人閃身躲在公孫其身後,怯生生道:“唐哥哥是很俊的侍衛哥哥!”
我高高抬手,一隊人迅速閃出,我重重地一掌劈下,冷冷道:“把她帶下去,查出是誰,一起處理了!”
仿佛知道求我無用,公孫其默默看著我,目光中滿是悲淒。
我如何能忍受這樣的凝視,如何忍心看到剛剛還在和小公主嘻嘻哈哈的女子成了冰涼的屍體,如何能饒恕我的疏漏,如何能接受精心布的局功虧一簣的事實!
我飛快地轉身,留下一句冰冷的話:“逍遙侯,再也不要在小公主麵前提到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