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邊人》
張峰是我大學時的室友,山西人,家裏很有錢,人也長得不賴,身邊總是圍著一群姑娘。或許是有些嫉妒吧,同寢了四年,我和他卻並不親密。
畢業後沒多久就聽說他結婚了,我正好在外地,沒有來得及趕回來參加,時間一久也就斷了聯係。原以為這個人應該是徹底退出我的生活了,可沒想到竟會在出差時和他偶遇,他很熱情地招呼著我,我卻愣了半天才想起他是誰。其實這也不能怪我,他真的變化太大了,以前的風流俊俏全然不見,我還以為他早已飛黃騰達了呢,沒想到竟蒼老頹廢得像個中年民工。
我猜想他可能是遭遇了什麽不幸,可又不好意思直接發問,便和他找了個茶座,隨便閑聊起來。果然,茶葉還沒泡開,他就開始唉聲歎氣了。
“二哥,你看見我這個樣子差點沒敢認吧?”我當年在寢室排行老二,聽他這麽一叫,想起以前大家意氣風發的時候,不由動了惻隱之心。
“這麽多年沒見,是有些生了!你是不是遇了什麽苦事了?怎麽也沒聽人說起過?”
“唉……又不是什麽光彩事,哪能挨家挨戶宣傳啊!而且,現在誰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哪有空理會別人?”他話語裏透著失望憔悴,我想安撫,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別這樣想,大家都是兄弟!你既然叫了我二哥,就別拿我當外人……”話雖如此,可我還是有幾分心虛的,畢竟不知道人家究竟有什麽難處,既不好意思裝傻,又不想給自己添麻煩。
“二哥,以前在寢室就常聽你說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對那些,你到底懂多少?”他放下茶杯直勾勾地盯著我說。
被他這樣一問,我心裏反而有些犯嘀咕了,按理說我們學醫的都應該是達爾文的忠實擁護者,可我因為家庭環境的關係,從小就見識了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現在倒是真有幾分尷尬,隻得試探性地問道:“怎麽?你遇到什麽怪事了?”
他見我回避問題,顯得有些不滿,猶豫了一下,很為難地說道:“其實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跟你說並不是想找你幫忙,我隻是憋得太難受!這些話,換了別人肯定是不願意聽的,沒準還拿我當神經病呢!”
他這麽一說,我立刻有些感同身受了,我自己也遇過很多無法找人傾訴的事,暗暗憋在心裏的苦悶真的很難熬!
“說真的,有些事情我也就是耳聞過一些皮毛而已,你如果想求助的話,我還真不一定能幫得上忙!可是,你要隻是想跟人說說,讓自己心裏好受些,二哥絕對是你最好的聽眾!”說完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聽後露出感激的神情,倒讓我有些心酸了,可見這些日子以來他的確是過得十分苦悶。咕咚咕咚灌了一壺茶後,他終於下定決心開始說出了那段讓人不寒而栗的生活:
“我和小芬是閃婚的,當初在一個驢友俱樂部認識後,我們一見鍾情,父母也覺得她很不錯,於是就飛快地辦完了手續。剛開始的時候,我真覺得自己是找到這輩子最大的幸福了,那時候我們的日子真的是輕鬆愜意,房子車子都是我父母給添置的,沒有任何經濟壓力,也就多了很多生活情趣,她不僅溫柔體貼而且大方懂事,就連平時工作上遇到什麽煩惱,她都能替我分析出門道來。雖然是新婚,可我們覺得彼此之間已經是很穩定了,便計劃要個孩子,但是她身體有些虛弱,所以我每天都細心地在給她調養。唉……其實那時候我應該能看出些端倪的——一個身體不好的女孩子,怎麽參加整天忙著跋山涉水的驢友俱樂部呢?但我真是被甜蜜衝昏了頭腦,壓根沒想到這些!
最早覺得有些不對勁是在婚後半年的時候,雖然家事基本上都是她在做,可我偶爾也會幫忙。在打掃衛生間的時候,我總發現地漏上會纏著許多長頭發,這本來是很正常的,可是,有天我照例把那些頭發捏起來丟進垃圾桶的時候,突然意識到這太詭異了,因為小芬已經在一個星期前把頭發燙卷,還染了顏色,可我手中這撮頭發卻是又黑又直的,絲毫沒有染燙過的痕跡!二哥,你能想象到我當時是什麽心情嗎?”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記憶裏,臉色變得蒼白,嘴唇也有些發抖。我知道這時候插話不太好,畢竟還沒有弄清楚原委,於是就給他加了些水,靜靜地等他整理好思緒。
過了半晌,他將杯子端了起來放到嘴邊,卻沒有喝,又開始講了起來:
“房子隻有小芬和我兩人在住,雖然有過朋友來做客,可是從來沒有過夜的,為什麽我們的衛生間每天早晨都會有陌生的長發呢?最初我還安慰自己肯定是多心了,於是就有事沒事地去擺弄小芬的頭發,可是她的頭發實在是打理得很精致,就算是一根一根撥開找,也沒有那種黑直的。實在是找不到合理的解釋,我便開始胡思亂想,會不會是像那些恐怖片裏演的一樣——我家的衛生間裏砌著一個枉死的女人,想要鳴冤報仇,便瘋狂地生長著頭發期待被人發現!我的理智提醒著我這個想法很荒誕,可又沒有任何有力的反駁,我不敢告訴小芬,怕她嚇到,隻能自己每天提心吊膽。漸漸地,我生出了搬家的念頭,連新房子都找好了,隻是苦於不知該如何和她開口。那天夜裏,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暗自下定決心,如果明早一醒來,還能發現那些頭發的話,就立刻告訴小芬真相,帶著她離開這裏!
正琢磨著,忽然感覺到身旁的小芬起來進了衛生間,過了好久也沒回來,我側耳聽了聽,裏麵沒有任何聲音,便立刻緊張起來了,生怕那裏可能真會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傷到了她。起身想要叫她時,又突然改了主意,萬一她隻是在方便的話,這樣冒失反而會嚇到她,於是我就輕輕下了床走到衛生間門口,想看看究竟。
門虛掩著,裏麵沒有開燈,昏昏暗暗的看不清楚,我就隨手開了走廊的壁燈,光線一照進裏麵,我立刻傻眼了——竟然有一個黑色長發的女人在照著鏡子梳頭!她也被突如其來的光線嚇了一跳,回頭望向了我。完全沒有勇氣去直視她的臉,我回頭就跑,蜷縮著蹲在了沙發跟前,隻聽見自己尖叫的聲音……一個大男人這樣是有些沒出息吧?可我實在是嚇壞了,直到小芬一直在背後叫我,我才漸漸恍過神來。她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一邊問我怎麽了,一邊伸出右手想要將我拉起來。這時屋裏的燈已經全部打開了,我一眼望去,衛生間裏空空****的,不禁有些害臊,可能是自己太疑神疑鬼,結果出糗了,正想著打個馬虎眼糊弄過去,卻看見小芬的左手上正握著一把梳子,上麵晃悠悠地掛著幾根黑色直發……”
他捂著臉伏在了桌子上,肩膀不停地抽搐著,我甚至可以聽見他牙關打顫的聲音。欠了欠身子,我發現自己的襯衣竟被冷汗黏在脊背上了,僅僅聽了這麽個故事我就已經心有餘悸了,真難想象他是怎樣挺過來的。再追問下去的話,他可能會受不了,雖然很好奇結局,可我也準備放棄了,然而就在我想要轉移話題讓他舒緩一下的時候,他又接著講了: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梳子看,腦子裏完全是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已經超乎我所有的常識和想象力了!小芬也愣在那裏,她見我盯著梳子不放,苦笑了一聲——也許還哭了,我也弄不清了,隻記得她緊緊捏著梳子轉身走了,什麽話也沒留下……二哥,我承認我當時是非常害怕,可現在事情過去這麽久,我隻想要一個解釋!我究竟是娶了什麽?”
說完他已經是泣不成聲了,周圍的人見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紛紛側目,我也有些不好意思,隻得使勁安慰他道:“可能是個精魅吧?好在不曾傷你!別想太多了,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這麽說可能會有些幸災樂禍的嫌疑,但是,聽完張峰的遭遇後,我生平第一次慶幸自己還是個光棍!
往後,每次遇見有家室的朋友,我都會小心翼翼問一句:“你確定認識自己的枕邊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