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冬

大雪放晴,豔陽高照。皇城內外一片銀裝素裹。

長街上的小孩舉著通紅的冰糖葫蘆你追我趕,無憂無慮且單純。站在不遠處的婦人抿嘴輕笑,看上去像是他們的母親。

百寧侯府裏的人行色匆匆,被麓笠院的徐姨娘使喚的團團轉。

榮長寧雙眸冷清的望著麓笠院的方向,心中不由感歎一句:母親去了,她終於是得償所願。

麓笠院的徐姨娘迫不及待的將侯府景象換了一換,連些粗使丫鬟小廝都換去了一撥又一撥,在榮長寧看來,她更像是要提醒府上所有人,現在家中掌事的不再是曾經的侯夫人,而是她自己。

也像是在抹殺一個事實,洗濯她的惡行所留下的痕跡。

“姑姑,我還要在綰清院待多久?現在綰清院裏也就二小姐能吃些像樣的東西,咱們這些下人吃的不是冷的就是剩的,更別說用碳火烘屋子。就算姨娘想刁難二小姐,也不能帶上我吧?”

青石板上的白鞋停住腳步,榮長寧依稀聽到假山背後是自己院子裏的丫鬟在說話,另一個則是麓笠院徐姨娘陪嫁來的姚姑姑。

“什麽叫姨娘刁難二小姐?你以為當家過日子那樣簡單?事事都該節省,不在大小姐二小姐身上省,你想在侯爺還是小公子身上省?”說著姚姑姑露出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沒腦子的,現在後院是姨娘主事,過了主母的喪期自然是要扶正的。等你該做的事做完了,姨娘就會想法子給你要到麓笠院。摸不準還會給你送小公子院裏,搖身一變做個姨娘還愁沒富貴日子?”

聽到這榮長寧回眼看看小冬,她並不知道伺候自己的人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難怪最近連個燒水的丫頭都開始對自己翻白眼。

縱使是聽到他們說出這樣的話,榮長寧也沒有急著上去撞破,而是轉身繞了一條道從另一側的連廊走回院子。

此刻手上的暖爐顯得有些燙手,榮長寧悄聲問到身旁的小冬:“你怎麽從沒說過?”

“小姐多心了,那丫頭不過是眼饞麓笠院日子過的好,咱們院子沒她說的那樣清貧。”

榮長寧咬緊牙根,耳邊一直縈繞著姚姑姑的那句‘主母喪期過了,徐姨娘是要扶正’的話,心裏邊不由跟著生出一句‘小人得誌’。

自己是百寧候府的二小姐,母親是昭帝的女兒永祿公主,當今聖上的妹妹,不曾想過在這小小的四方院裏,也會上這種日子。

人說父親一直沉浸在失去母親的悲痛中不能自拔,所以不常問後院的事,可在榮長寧的眼裏,若是父親真的悲痛就該多照拂母親留下的孩子,而不是任由徐姨娘和她膝下的一雙兒女在後院作威作福。

榮長寧的心裏,比屋簷上掉下來的雪水還要透徹,往後的日子誰也指不上,隻能和一母所處的長姐和弟弟共同麵對。

還不曾走出連廊,迎麵見到長姐步履匆匆朝自己來,額頭生著許些細汗大口喘氣生出了白霧:“長寧!長寧!”還沒站穩就握著榮長寧的手臂朝回走:“快……快些!”

“怎麽了?”

“阿若不知道怎麽和麓笠院的榮蘅單獨去了後院池塘邊,結果榮蘅摔進了冰窟窿,被救上來後非說阿若因為記恨他在母親發喪時穿了一雙帶有紅紋鞋給他推下冰窟窿。父親盛怒請了家法,正在祠堂打著呢!”

母親發喪那日,榮蘅的鞋麵確實帶了兩道紅紋,榮若當場便紅了眼,拎著榮蘅的衣領叫他將鞋脫下赤足走在雪地裏。

雖然榮若脾氣有些暴躁,心腸卻如母親一般直,想要弄死誰,明刀明槍的就上去了,根本不屑於這般小人之舉。

可也是他這般直性子,才會被人哄騙到池塘邊,算計了一番吧?

榮長寧將手上的暖爐丟給自己的丫鬟小冬,便拉著長姐朝祠堂跑。剛一進門就見楊管家正握著實心長杖要落下,榮長寧直直撲到榮若身上,結結實實的一杖就落到自己的後背。

這一杖打的榮長寧眼前青黑一片,柳葉眉緊緊刻在一起,緩了許久才緩過神。

榮苓跪倒地上:“父親,不能打了,阿若才十四歲他受不住的!這根本不可能是阿若做的。阿若是什麽樣的孩子您最清楚了……他和母親是一樣的心腸啊!”

榮長寧抬眼看到站在父親身邊的徐姨娘,哭腫了的桃花眼中流露著萬分悲切:“阿若是你母親的孩子,蘅兒也是我的孩子!周遭連個小廝丫鬟都沒有,難不成他發了瘋非要自己跳下去?!”

“連個小廝丫鬟都沒有?”榮長寧站起身虛眼望向徐姨娘:“那榮蘅是怎麽被救上來的?”

“還不是我蘅兒拚命喊了一聲將人喊來?!”

“原來阿若這樣沒腦子?在自家後院對自己兄弟下手,要是我做,我絕對等到北郊春獵時叫他死在荒野被野獸吃個幹淨。”

聽到榮長寧這句話,百寧候榮川的神情瞬間淩厲:“你進門來就是為了教自己弟弟如何手足相殘?甚至來不及和我這做父親的行禮問安?”

榮長寧起身拉正自己的兔皮鬥篷,咬著嘴角看向盛怒中的父親:“父親安好。”

卻不想榮川反問一句:“你覺得我安好嗎?

被榮長寧擋在身後榮若突然笑出了聲:“二姐你讓開。”

“阿若……”

“讓開!”他倔強的從地上爬起,規矩的跪在地上,腰杆挺得老直看著眼前的父親:“父親想打死我都無所謂,但我沒做過的事就是沒有!還有你!”

榮若虛眼看著淚眼滂沱的徐姨娘:“你最好想辦法叫父親打死我,否則摸不準哪一天,我真會弄死你兒子。”

“榮若!”榮長寧趕忙厲嗬一聲,打斷他意氣之下的胡說八道。

“侯爺。”身後徐姨娘披著厚重的皮襖被人扶到榮川的麵前,行動徐緩如同弱柳扶風。

她抓緊榮川的袖,情真意切的搖了搖頭,像是被榮若的話嚇到怕極了:“算了,侯爺……算了。”

“不過是一雙鞋!你就這麽恨自己弟弟,還要弄死他?”榮川氣到雙手發抖,情急之下搶過楊管家手上的家法照著榮若的後背狠狠就是一下,榮若被打的撲倒在地。

“父親!”榮長寧跪倒地上抓住木杖:“不過是一雙鞋?父親以為,母親發喪的時候家裏的孩子可以穿紅鞋?行不孝之舉?就算你我能忍,外人見到要怎麽看待侯府?”

“蘅兒已經受到該有的懲罰,現在是他!”榮川指著地上正擦嘴角血跡的榮若:“你的弟弟不依不饒。他是你弟弟,蘅兒就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