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敵當前(二)

往事是沒有時間回想的,哪怕那段往事裏留下的是整罐整罐的蜜!

況且,沈猛子還不能斷定,跟劉米兒的邂逅,到底算不算一次豔遇?沈猛子雖然30多歲了,女人方麵,卻毫無經驗。拿白健江的話說,對付敵人他行,多少他也不怕,對付女人,外行著呢。

“劉米兒”三個字,偶然跳出來折騰他一兩下行,要是讓他細細品味或是咀嚼,他沒時間,也沒那個耐心。再者,副團長白健江也不答應。沈猛子腳下剛一慢,走在前麵的白健江就催上了:“大當家的,走快點,是不是又讓心事絆住了?”沈猛子幹笑兩聲,往前緊追幾步。

兩個人從十年前在戰火中認識,到現在幾乎無話不談,沈猛子感謝上蒼,給了他白健江這麽一位好兄弟。

讓他在生生死死中,感到人生還有那麽多值得留戀的東西。

“健江,你說這女人,會不會來邪的?”沈猛子問。

“這可說不中,你沒聽說她有十八變麽。”白健江道。

“十八變,十八洞,你哪來這麽多十八?”

“這你就不懂了,米糧山區,18是個吉利數,誰攤上誰占便宜。

“那我們是18集團軍,豈不是便宜占大了。”沈猛子笑說。

戰事雖然逼人,能樂嗬時沈猛子還是盡量樂嗬。

“你甭做夢,這跟18集團軍沒關係。”白健江說著話,一躍跨過前麵一道溝。沈猛子緊跟著躍過去,腳下一絆,差點摔倒。白健江扶了他一把,沈猛子道:“你心裏還有疙瘩。

沈猛子這話指的是收編事件,被18集團軍收編後,白健江一個多月不說話,若不是念著跟沈猛子的感情,怕是早就離隊伍而去。72團讓唐培森唐旅長派到米糧山,白健江更是牢騷滿腹。當著畢傳雲的麵,還能多少控製點,隻要跟沈猛子單獨在一起,滿嘴的牢騷就擋不住。

“你多想了,現在沒工夫計較那些。”白健江說著,猛一扯沈猛子,“你聽,前麵有動靜!”

兩個人倏地伏下身去,緊貼著山坡,側耳細聽,沈猛子果然聽到隱隱約約的腳步聲。

“好像是撤了?”他說。

白健江又聽了一會,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沒錯,撤了。”

他們所在的地方,離奇女峰還遠,中間至少隔著兩條溝,但就算再遠,他們的耳朵也能把對方的足音辨清。這就是功夫!戎馬生涯,他們練就了不少奇特功夫,沒這些絕活,他們活不到現在。

兩個人又往前走幾步,沈猛子剛要躍上一土包,前麵忽然傳來緊密的腳步聲,緊跟著,有個黑影朝這邊走來。

白健江猛地拔出槍,沈猛子一把攔住他:“別亂來,是四隻眼。

幾分鍾後,黑影到了眼前,果然是四隻眼,一個精瘦的年輕人,腰裏紮條布帶。那布帶是他的護身寶,裏麵藏著好幾種暗器。

“團長,是你們啊。”認清是沈猛子跟白健江,四隻眼的聲音興奮起來。

“前麵情況怎麽樣?”沈猛子情急地問。

“往後撤了,他們不像是跑來搞偷襲。”四隻眼抹把汗說。

“全都撤了?”沈猛子又問。

“全都撤了,他們送來了十箱子彈還有二十多支槍。”

四隻眼高興地說。

“真的?”沈猛子大驚,這消息太出意料。

“東西呢?”一邊的白健江也被這個意外的消息驚住了,滿臉狐疑地問道。

“我讓一川看著。”四隻眼道。說完,又覺納悶,追問了一句,“團長,土匪婆這是為哪著啊,竟然想到給我們送彈藥?”

“少土匪婆長土匪婆短,她有名字!”沈猛子惡了一句。

四隻眼在黑夜裏吐了下舌頭,大夥都這麽叫,他也跟著叫,一時疏忽,竟忘了是在團長麵前。

一旁的白健江偷偷笑了笑,佯裝嚴肅地說:“人家那叫紅粉團,往後,要稱劉團長。”

“是!”四隻眼明知白健江話中有話,但還是嚴肅地一個立正,聲音洪亮地喊了一

聲。沈猛子沒理他,這事太過蹊蹺,一時半會,他還轉不過彎來。

沈猛子和白健江都小瞧了劉米兒,劉米兒暗中派老虎營和機槍隊越過紅水溝,目的就是想讓屠蘭龍知道,娘娘山的紅粉團有意要增援72團。

劉米兒料定,隻要屠蘭龍得到情報,十有八九就會選擇撤兵。

他不是傻子,如果紅粉團真跟72團聯起手來,縱是他屠蘭龍擁兵十萬,想要米糧城太平,那也是一句空話。

屠蘭龍果然聰明,還未等劉米兒的機槍隊和老虎營抵達奇女峰,五峰嶺下的43旅就悄悄往後撤了。劉米兒得知消息,得意地笑出幾聲。一場箭在弦上的惡仗,就讓她這麽輕輕一動作,無聲無息給化解了。

老虎營和機槍隊按照她的吩咐,直等43旅全部撤走,河畔的112旅也往後退了有幾百米,才神不知鬼不覺地沿著原路返了回去。當然,過一趟紅水溝不容易,怎麽也得給72團留下點禮物。

劉米兒將兩個月前從屠蘭龍手下52旅繳獲的機槍還有彈藥留了一部分給沈猛子。她相信,沈猛子看到這些禮物,一定會震驚。

她要的就是這效果。她現在麵對著兩個男人,這兩個男人隨時都可能成為敵人,也可能成為朋友,這要看他們如何對待她,更要看米糧山的形勢怎麽發展。

在她作出明確的判斷前,她要先把他們搞亂,讓他們摸不著頭腦。

當土匪就得有當土匪的智慧,劉米兒占山為王十多年,老司令屠翥誠都拿她沒辦法,迫不得已跟她簽了君子協定,井水不犯河水,隔空,還要給她的紅粉團一點甜頭,她靠的,就是女人的智慧。

這真是奇跡,半夜工夫,72團麵臨的危機不但化解,還意外收獲了一批槍支彈藥。沈猛子甭提有多高興,連夜派人將劉米兒送來的禮物扛了回來。

戰事算是稍稍鬆動了些,接下來,就得考慮下一步該怎麽辦。

忙碌了一宿,沈猛子實在是困得睜不開眼了,白健江搶在他前麵,斜靠著窯洞打起了鼾,他把白健江抱到草鋪上,自個脫了鞋子,心想打個盹吧,頭還沒擱穩,令人沮喪的消息就到了。

此時已近天明,稀薄的震光穿透濃霧緊鎖著的山脈,把點點亮光灑下來,大地顯出從未有過的安詳。

戰士們橫七豎八倒在山坡上,頭枕著槍,呼呼睡了,鼾聲取代了炮火聲。

個子矮小的石潤帶著一身夜氣,踉踉蹌蹌地從穀河的方向跑來,他累極了,也驚恐極了,倉皇而跑的姿勢就像一隻受驚的野兔。

眼看步子就要到臨時指揮部那孔窯洞前了,居然連著絆了幾跤。這幾跤摔得石潤眼睛裏直冒金星。他在地上痛苦地坐半天,爬起來,用力揉揉眼,才發現絆他的不是什麽物件,是躺在地上打鼾的72團戰士。

“怎麽睡著了,怎麽全睡著了?!”石潤跺了幾下腳,嘶著嗓子喊了一句,猛一用力,踹醒了腳下的六營長蘭校石。

蘭校石也是剛迷糊著,屁股上挨了一腳,醒了,極不情願地睜開眼,剛要張口罵,見是石潤,一骨碌翻起身:“石……石參謀,你這是從哪兒來?”

石潤的樣子的確讓蘭

校石想不出他應該從哪裏來,蘭校石見過的逃兵,大約就是他現在的樣子。“團……團長呢,帶我去見團長!”

石潤結巴了一下,然後鼓起精神說。蘭校石感覺不妙,沒再多問,帶石潤進了窯洞。

這個時候的沈猛子已經荷槍站在了窯洞裏。“什麽事?”

他的聲音裏有一股本能的警覺。“團……團長,不好了,政委他……”小個子石潤有結巴的毛病,如果不是有這

個毛病,他可能早當參謀長了。據說他在好幾次緊要關頭,就因為結巴,壞了自己的前程。後來部隊休整時他看過郎中,一度時期還真不結巴了,沒想到了72團,老毛病又犯了。

“不要急,慢慢說,政委怎麽了?”沈猛子舀過來一碗水,遞給石潤。與其說他是想借這碗水安慰石潤,倒不如說是在安慰他自己,石潤的慌亂驚著了他。舀水的時候,他似乎已經猜到事情的結局。

石潤感激地接過水,他真是渴了,喉嚨裏往外直冒煙。

這時候白健江也被吵醒了,一看石潤那副狼狽相,鼻孔裏哼出一聲,想也沒想便

說:“還能怎麽,讓人家俘虜了。”“健江!”沈猛子喝住白健江,情急的目光重又落在石潤臉上。石潤牛飲一樣喝光了那碗水,抹把嘴說:“譚師長把政委留下了。”“留下了?”

沈猛子沒聽明白,白健江倒是聽得十分明白,他半躺在草鋪上,懶洋

洋地說:“客氣了吧,石大參謀說話越來越講究了。”

“老白!”沈猛子又喝了一聲。白健江噌地起身,提起雙盒炮,屁股一甩走了,臨出窯洞還沒忘在槍口上吹上一吹。

石潤臉上泛過一道子紅,剛才他本來是想實話實說,可白健江在場,他實在是說不出口。要是說出來,還不知白健江怎麽羞辱他。等白健江的腳步聲遠去,他才吞吞吐吐道:“團長,我們……我們讓姓譚的坑了。”

“嗬嗬,開玩笑吧,石參謀。”沈猛子也學白健江那樣,提起手裏的槍,衝黑幽幽的槍口“噗”地吹了一下,塞胳膊底下一擦,邊把玩槍邊衝石潤苦笑著說了這麽一句。

石潤的臉就臊得不知往哪放了。他在濕撲撲的地上站半天,撲通一聲,蹲下了。沈猛子別扭地轉過臉,不敢看石潤那熊樣兒,但心裏恨不得衝這個敗兵踹上十腳。

如果換了以前,他做大當家的那會,哪個覥臉鬼敢這麽不知羞恥地回來,沒準兒一激動,他手裏的歪把子就能走火。今天不行啊,他是共產黨的團長,帶的是共產黨的隊伍,他得克製。

但能克製得了?

“說吧,是紅的還是白的?”沉默了半天,他終於恨恨吐出一句。

“啥紅的白的?”石潤大睜著雙眼,一副不解的樣子。這也難怪,他的經曆遠比沈猛子們簡單,也純粹,沈猛子說的話,一半他聽不懂。

“操蛋!”沈猛子心裏惡了一聲。這是當土匪時的行話,跟著傅將軍幹時,他們也常說,彼此都能聽得懂。所謂紅,就是對方很友好,雖然不打算跟你合作,但也不傷害你。

古書上稱這個叫“兩軍交戰,不傷來使”。至於白,那就是另碼事了,輕者,留你做人質,讓你死了念頭;重者,怕就得見刀見槍。沈猛子懶得解釋,他就不明白,像石潤這麽聰明的人,腦子裏咋就老是缺根弦!

他曾再三提醒畢傳雲,別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打江山平天下,靠的是槍杆子,還有硬功夫。

如果單使些小詭小計就能把對方瓦解掉,對方豈不是草包一個?譚威銘譚師長絕不是草包,他是11集團軍的中堅,是老司令屠翥誠的心腹,11集團軍有今天這個成就,譚威銘至少有一半功勞!沈猛子雖是沒跟譚威銘交過手,但譚師長的大名,他還是如雷貫耳,從不敢小瞧。

畢傳雲仗著在唐培森手下做過幾年參謀長,還讀過幾本兵書,有文化,口氣就大得能把天爺吞下。聰明反被聰明誤,畢傳雲怕是做夢都沒想到,他會提前成為譚威銘譚師長的“俘虜”!

“娘的,丟臉!”沈猛子吐了一口痰,這痰憋嗓子裏很久了。

石潤說,之前他們到劉集,都是跟一個叫老黃的人聯係。

老黃跟畢傳雲是老鄉,兩家還有點親戚關係,兩人是同一年離開老家的,後來畢傳雲參加了共產黨,老黃卻跟著譚威銘遠走了。直到譚威銘投了老司令屠翥誠,老黃才算安定下來。老黃這人思想進步,是他主動提出勸說譚威銘倒戈的,畢傳雲和石潤都把希望寄托在老黃身上。沒想這次下山,跟老黃聯係不上,他們在劉集秘密活動了兩天,想找到一條接近譚威銘的捷徑,不知風聲怎麽傳進了譚威銘耳朵裏。前天夜裏,老黃手下一個營長突然找到畢傳雲,說老黃出事了,要他們趕快離開。畢傳雲笑了笑,認為事情沒那麽嚴重。

誰知營長走後不久,他們住的那戶人家的院子突然被包圍,石潤剛要衝出去,譚威銘的副官在十多個人的簇擁下闖了進來。石潤他們幾乎沒做抵抗,就被帶走了。

“那你怎麽回來了?”沈猛子疑惑地問。

石潤結巴了幾下:“是……是……他們放我回來的。”

沈猛子便堅信,譚威銘要跟他來白的,想拿畢傳雲做人質,要挾72團!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心裏恨著畢傳雲,嘴上卻問:“條件?!”

石潤暗自一驚,沈猛子真是夠毒,三言兩語,就能擊中問題的要害。

“要我們退回到華家嶺。”石潤滿臉愧色地道。

“退回華家嶺?!”沈猛子差點咆哮起來,“讓我退回到華家嶺,他想得也太美了!”

“狗日的譚老虎,看我怎麽收拾他!”

白健江不知啥時已走進窯洞,鄙視地瞅了石潤一眼,比沈猛子更憤怒地說。譚老虎是譚威銘的外號,白健江曾在他手下幹過,對他的老謀深算,深有領教。

畢傳雲落他手裏,定是凶多吉少。

石潤臉上越發無光,作為旅長唐培森手下的高級參謀,一個擔負著特殊使命的共產黨人,出此洋相,實在說不過去。

不過他還是抱著一線希望說:“團長,副團長,12師扣下的可是政委啊。”

“政委怎麽了,是他自找的!”

白健江向來不把石潤跟畢傳雲放眼裏,他對畢傳雲的頤指氣使早就忍無可忍,今天他可以好好發泄一通了。

沈猛子擺擺手,止住白健江。現在不是亂發牢騷的時候,更不是互相拆台的時候。他得認真想一想,認真想一想啊。

這個上午,對沈猛子來說非常漫長。安頓好石潤,跟白健江簡單扯了幾句,見白健江說出的話非常過激,知道這事沒法跟他商量,借故讓他去前沿陣地,把他支走了。

白健江一走,沈猛子的心,就重了,沉了,透不過氣兒來。

這算哪門子事啊,正麵的威脅剛剛解除,還沒鬆下一口氣,側麵的威脅又來了。他知道,譚威銘所以遲遲不跟畢傳雲會麵,是壓根對畢傳雲的起義不感興趣。畢傳雲把事情想得太理想,也太簡單。單靠一個老黃,就能說服譚威銘?他敢斷定,副官帶人請畢傳雲的時候,老黃早已蹲了禁閉,弄不好,這件事他能把命搭上!這是在打仗,不是繡花做文章。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眼下難的是,搞不清譚威銘跟屠蘭龍的關係僵到啥程度。

屠蘭龍受命進駐米糧城,接管11集團軍,最不服氣的,就是譚威銘。這已不是什麽秘密,屠蘭龍擔任11集團軍總司令後,整個米糧山區,吵得最凶的,就是他跟譚威銘的關係。兩個月前劉米兒也跟他說過這事:“等著看吧,一山藏不了二虎,弄不好哪一天,他們內部就得打起來。”劉米兒說這話時,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畢傳雲所以對譚威銘抱希望,也是看中這一點。但,傳說歸傳說,不足可信。沈猛子懷疑,11集團軍在放煙幕彈,譚威銘未必就真不服氣屠蘭龍,就算他心裏有想法,依他對屠老爺子的忠誠,也會給屠蘭龍麵子的,不會把事情鬧得太僵。

難題便有了。如果譚威銘跟屠蘭龍在這段時間化解了矛盾,譚威銘就會不顧一切幫屠蘭龍化解危機,那麽,華家嶺這塊地盤,72團就退定了。

譚威銘的12師一旦從側翼發起攻擊,72團處境將不可想象!

不可想象啊

沈猛子再次歎出一聲。

窯洞裏悶了有足足一個時辰,沈猛子感覺快要被沉悶的空氣壓垮了。他起身,心情沉重地走出窯洞。外麵陽光燦爛。這一天的米糧山,陽光居然是那麽的豔,那麽的絢爛。站在窯洞前的山坡上,凝望著遠處的米糧城,沈猛子心情起伏,像有千軍萬馬在內心裏打仗。這座城,在屠老司令手下平平靜靜了十多年,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就連土匪劉米兒,也不願騷擾。她給手下定下三條鐵律,絕不允許無端騷擾米糧城,不許無端騷擾百姓,不許無端向11集團軍挑釁。可現在,他把炮火帶到了米糧山,帶到了米糧城,難道真要讓這座號稱世外樂園的古城陷入到紛亂的戰火中?

沈猛子思考著,他本不是一個喜歡思考的人。

13歲從老家壩子營跑出來,跟著二瘸子闖**世界,先當土匪後當兵,幹的淨是跟槍把子有關的事,慢慢地,性格脾氣也變得跟他手裏的槍一樣,該走火就走火,該上膛就上膛,很少有犯惑或困頓的時候。自從吃了那次敗仗,進而被18集團軍收編,沈猛子突然發現,自己愛琢磨一些事了。以前從不打腦子裏過的東西,如今他都要過三遍以上。還有,他對戰火,對戰火中那些驚慌四散的人群,那些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人,以及在炮火中倒下的一具具屍體,開始有一種恐懼,一種震撼,甚至,有了罪惡感。這可是以前從沒有過的啊,以前玩槍把子,圖的是過癮,圖的是那股豪氣,那份做男人的爽快勁!現在,他忽然覺得有了負擔,手裏的這把槍,重了、沉了,仿佛,多加了什麽。又仿佛,也變成一個有性情的家夥,不再聽任他隨心所欲地擺布了。

隔空兒,還要跟他較個勁,讓他提也不得放也不得,舉著它,半天竟想不明白應該對準誰。

娘的,越來越變得像個娘們了,再這麽下去,不用別人要他的命,自己就把自己的命要了!

沈猛子憤憤一甩頭,很不甘心地收回目光,本想掉頭進窯洞,目光卻再次被腳下的山巒吸住了。山巒起伏,逶迤不絕,米糧山像一條巨大的蟒蛇,在他視線裏以近乎飛騰的姿勢,昂首擺尾,虎虎地飛向遠方。遠處是黃河,是他的壩子營,家。

家啊!

後來沈猛子忽然就想到一個問題,這座山難道真的是他沈猛子的墓穴,72團的全體將士,難道真要在這兒殉難?還有,到底有沒有理由,跟山下11集團軍的弟兄幹下去?就算他現在是共產黨的隊伍,是革命軍人,那也不應該這麽永無止息地把槍口對準自家人啊!

部隊是分次序往後撤的,白健江一開始暴跳如雷,聲稱誰敢讓他後撤一步,他手裏的歪把子就跟誰急。

沈猛子耐心跟他說半天,越說他越急,沒辦法,沈猛子隻能按軍規命令,讓他先帶兩個營往後撤。白健江再倔,軍規還是要遵守的,隻要沈猛子板起臉,以團長的身份命令他,他還是乖乖服從。老亂就不一樣,他的性子遠比白健江烈,也比白健江缺少城府。一聽往後撤,他先是跑進窯洞,衝石潤猛發了一通火:“操他奶奶的,都是你這龜兒子!”氣撒得差不多了,又衝沈猛子吼,“要撤你們撤,我老亂還沒熊包到給人當孫子的份上!”

“你以為我願意當孫子?”沈猛子瞪住老亂,這個時候他的心情特別複雜,他渴望老亂跟白健江能理解他,支持他,但這很難。

“那是你的事,想讓我老亂撤,沒門!”

“反了你了,這是命令,馬上撤退!”時間緊迫,如果不及時給山下的12師亮出一個態度,譚威銘的部隊一旦開上山,兩軍之戰將不可避免。

“我不撤!”老亂吼了一聲。見沈猛子怒沉著臉,又道,“他當俘虜是他的事,跟72團沒關係,少了他,我還心靜點!”

這話就過了,不管咋,畢傳雲是團政委,是代表旅長唐培森來監督72團的。

沈猛子最怕唐培森對他和72團有想法,老亂這話如果傳進唐培森耳朵,後果將很嚴重。

唐培森雖然治軍有方,但疑心很重,你不給他機會,他還天天找你麻煩呢,要是真撇下畢傳雲不管,怕是他一道命令下來,就能把沈猛子他們的職全革掉。

72團說到底是敗兵啊,是歸人家改造的部隊。

“你個豬腦子,想事就不能遠點?!”沈猛子又道。

“我想不遠,要撤你們撤,大不了,我到娘娘山投奔土匪去。”

“混蛋!”沈猛子被激怒了,如果剛才老亂的氣話他還可以容忍的話,這句,就怎麽也不能容忍了。

“下了他的槍,帶他走!”他衝警衛兵吼了一聲,掉頭就朝山上去。

身後傳來老亂狼嗥般的叫聲,夾雜著警衛兵製服他的聲音。

老亂已經不止一次讓沈猛子下槍了,最嚴重的時候,還關過他禁閉。沈猛子想起平型關戰役前,老亂曾在禁閉室裏麵壁三天,最後苦苦哀求他的情景,禁不住就撲哧笑出了聲。這個惹事桶子,有時其實挺可愛。

白健江極不痛快地帶著一營二營撤出陣地後,沈猛子接到偵察兵的報告,劉集的12師果然開始動作,派出兩個旅的兵力,往五峰嶺方向移動。又是半小時後,一直按兵不動的112旅也悄悄往五峰嶺右翼移動,顯然,這是提前就商量好的策略。

如果72團不按譚威銘提出的要求退回華家嶺,那麽,112旅和12師將很快形成一個包圍圈,落到五峰嶺上的炮彈,將遠不止跟43旅作戰時那麽容易抵擋。

這仗打不起啊!沈猛子悲涼地歎了一聲,帶著剩下的六個營還有敢死隊,往華家嶺撤去。

山野上除了沉重的腳步聲,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悲壯的氣氛令人絕望。

更令人沮喪的是,沈猛子他們剛剛撤回到華家嶺,312旅旅長唐培森就發來急電。

對72團有操控大權的312旅旅長唐培森一改過去的強硬口吻,破天荒地用了近乎商量的語氣,說前方戰事吃緊,穀城難守,要沈猛子跟72團暫停對米糧城的進攻,保存實力,以俟再戰。

拿著這封急電,沈猛子忽然就意識到,穀城失守了。

半個月前,沈猛子便得知,日本軍新組建的13師團派出一支特遣隊秘密渡過長江,朝穀城方向進犯。目的就是想搶先占領穀城,進而打通進犯米糧山區的通道。

負責把守穀城的是國民黨閻長官部所屬的126師和137師,以兩個師的實力,嚴防死守穀城,應該沒有問題。可惜,閻長官是個表麵上抗日背後卻時時刻刻想著保護自己的人,指望他阻擋日本人,難!沈猛子苦苦一笑,極為悲涼地搖了搖頭。

126師和137師一槍不放的可能都有!這種事兒,以前不是沒有過,多。要不,日本人哪能這麽猖獗。

日本人打的,就是咱中國這根軟肋啊。不抵抗主義,沈猛子心裏默默咀嚼著這幾個字,牙齒已然咬在了一起。

不能抱幻想了,惡仗就在眼前。

穀城離米糧山頂多也就三百裏路,猖狂的日本人眨眼之間就能將鐵蹄踩到!

此時,白健江正跟老亂做工作。沈猛子強令撤兵,令老亂十萬個想不通,人雖是到了華家嶺,心,還留在五峰嶺上。撤退的路上他就滿嘴怨言,這陣,更是火冒三丈。他大罵畢傳雲是個廢物,豬狗不如,害得72團再次受辱。接著又罵沈猛子,說他膽子越來越小,比娘們還娘們,居然對唐培森言聽計從。

“姓唐的算哪門子東西,老子72團的事,跟他有雞巴關係!”

白健江勸半天,不見他冷靜,索性點上煙抽,看著他發作。

等他發作得差不多了,笑眯眯說:“怪話說完沒,說完修工事去。”

“修卵的工事,都裝龜兒子了,還修工事幹屁用!”罵著,人卻往外走。出山洞不遠,又衝前麵修工事的六營長蘭校石發火了,“你草包啊,沒見過槍子兒怎麽飛來的?挖深點!”

蘭校石因為之前擁護過畢傳雲,這次事又因畢傳雲而起,自覺理虧,不敢跟他計較,跳進戰壕虎虎地掄起鍁來。

就在這時候,警衛兵跑來叫白健江,說團長叫他。

白健江氣喘籲籲來到沈猛子這,沈猛子正衝一張地圖發呆。

“怎麽了,大當家的?”

“健江,快來看。”沈猛子衝白健江一招手,白健江幾步躍過去,就見那張陪伴了他跟沈猛子多年的地圖上又多出兩個紅圈來。

“健江,我敢料定,日本人已占領了穀城,126師和137師這兩股草包隊伍,這陣兒準在麥河一帶休整。”

“你是說他們要溜到大後方?”白健江警惕地抬起眼,麥河像一條柔軟的手臂,輕輕環抱著穀城。沈猛子手指的地方,在穀城南側。離穀城大約一百裏地,再往南走,則是被稱為天險的九龍山。

如果126師和137師跟日本人達成某種協議,那麽,九龍山就是他們最好的去處。讓出他們把守的穀城,讓日本人在那兒休養生息,緩足了勁,再朝米糧山區撲過來。

而126師和137師退守的九龍山,日本人是看不到眼裏的,對這一帶地形非常熟悉的日本人不會傻到派重兵去攻一座空山,他看中的是米糧山區,以及米糧山區通往遼闊中原的這條大通道。

“狗娘養的,他們真敢棄城?”白健江雖是恨著,心裏卻還對126師和137師抱有一絲幻想。

沈猛子給他拿出了那份急電。白健江看後,啞巴了。

白健江也是聰明人,唐培森用這種不痛不癢的口氣,說這種貌似關心實則令人泄氣的話,一定是發生了不可預料的事。

“大當家的,我們得提前想辦法啊。”

“想啥子辦法?”沈猛子困頓的目光盯住白健江。

“我也說不好,不過傻守在這裏,不是上策。”

白健江有他自己的擔心,如果日本人的鐵蹄踐踏過來,山下的譚威銘也來個不抵抗,那麽,72團將直接對在日本人的槍口下。憑一個團的力量,跟日本人一個師團幹,72團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抵擋不了三天。還有,米糧城內的屠蘭龍,會不會借機再向72團發難?

要知道,上次平型關之戰,屠蘭龍帶領的24師,奉行的就是不抵抗主義。屠蘭龍會不會拿72團跟日本人做交易?

“不守?不守退到哪裏去?”沈猛子像是自言自語。

“退是不可能,咱不能做孬種。我在想,能不能搶先一步,把弟兄們帶到奇女峰去?”

沈猛子果斷地搖頭。退出五峰嶺,已經傷了弟兄們的情緒,但這是為了畢傳雲,為了避免跟山下的屠蘭龍還有譚威銘發生更大的衝突,多少還能說得過去。現在再退到奇女峰,不但弟兄們接受不了,他沈猛子也接受不了。這一退,他們就成了事實上的逃兵,仗還未打,就證明已怕了小日本。

他沈猛子怕誰也不能怕日本人!

“健江,奇女峰這個夢,隻能留待以後了。眼下你我得想出辦法,盡快摸清城內屠蘭龍的意圖。姓屠的這次要是不抵抗,你我就算是鑽進十八洞,小日本照樣會拿炮彈把咱轟出來。”

這倒也是實話,奇女峰十八洞雖然險要,但它不能拯救72團,而且,白健江也很久沒去過奇女峰了,那兒到底可不可靠,他心裏也不大有底。

他自覺地閉起嘴巴。每次到了關鍵時刻,他都緊閉起嘴巴,怕自己一多嘴,會亂了沈猛子的謀略。

半天,沈猛子用火辣辣的目光盯住他,半是征詢半是自信地說:“眼下隻有一個辦法,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

“你是說?”

“下山,找譚威銘!”

“這……”

“來不及猶豫了,你留在山上,讓弟兄們抓緊做好工事,想辦法補充一些彈藥,我跟老亂下山去,會會姓譚的。”

“不行!”白健江堅決地回應了一聲,“眼下是啥時候,你怎麽能離開,要去也是我去!”

“又爭了是不?”沈猛子輕輕一笑,又道,“你去了,怕姓譚的不歡迎。”

“他敢?!”白健江嘴上雖硬,心裏卻不得不承認,在譚威銘譚師長麵前,他和老亂真還不夠分量。

兩個人正爭著,偵察兵四隻眼跑進來說,山下有人送來一封信,是譚威銘寫給沈猛子的。

“信呢,快拿來。”

四隻眼一招手,進來一個農夫模樣的中年男人,自稱姓趙,他衝沈猛子深深鞠了一個躬,又衝白健江施了禮,不慌不忙從衣服裏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雙手呈給沈猛子。

沈猛子迅速打開信,一目十行看了起來,白健江內心緊繃著,猜不透這個姓趙的中年男人會給他們帶來好運還是災難。

一團愁雲從沈猛子臉上緩緩化開,緊跟著,笑顏露了出來:“太好了,健江,你快來看。”

等白健江看完,兩人臉上,就都成了同一顏色。這封信,來得太及時了!

12師師長譚威銘是在次日上午九點見到沈猛子的。

之前他剛剛跟畢傳雲畢政委上了一堂課。譚威銘看來,畢傳雲這種人,是典型的政治腦子,如果把他跟重慶蔣委員長身邊的某些人放一起,可能他的作用會更大一些,發揮也會更出色。

可惜眼下是在米糧山,是兩軍,不,三軍真刀實槍接火玩命的地方,這種人,就不大合時宜了。

師長譚威銘甚至覺得,麵色白淨說起話來咬文嚼字的畢傳雲,給人一種政客的嫌疑,不像個帶兵打仗的。

譚威銘不喜歡這種人,當然,他不會把這種不喜歡掛在臉上。

他是個有頭腦的人,加上眼下形勢也不容許他太把自己當回事。他必須巧妙地平衡自己跟周邊幾股勢力的關係,進而最大可能地化解自己的危機。

危機令他不安,也令他焦躁。

按理,譚威銘譚師長是不該給畢傳雲上課的,沒那個必要。

譚威銘做事做人有個原則,不感興趣的事,不做;

不感興趣的人,不交。遇上提不起興趣的人,罵都懶得罵,甭說費上心思上課。畢傳雲不一樣,太剛愎自用了,他的剛愎自用簡直讓人受不了。譚威銘對政治或政黨不感興趣,他一輩子就做一件事:帶兵。

可畢傳雲偏是一個對政治抱有狂熱**的人,先是通過老黃,費盡心機勸說譚威銘受降。虧他們想得出來啊,他譚威銘能是一個受降的人麽?寧死不屈,這是他16歲時就發過的誓,到現在,這誓言也沒動搖過。

堂堂11集團軍副總司令、12師師長,屠老司令一生最最器重的人,居然要給畢傳雲代表的力量受降。譚威銘差點沒笑破嗓子。笑完,就覺被人汙辱,被人調戲。

但他沒發作,還是一如既往對老黃好。老黃救過他的命,在炮火中用身體替他擋住過流彈,還有一次,背著他一氣跑了三十裏地,把受傷的他背進了鄉野郎中家,晚一點,他的血就流幹了。衝這點,他得對老黃好,怎麽好也不為過。但老黃中了魔,被畢傳雲赤化了,現在又來赤化他。這個傻子!譚威銘敗興地一笑,就把老黃所有的努力笑沒了。畢傳雲不甘心,又打出了手裏第二張牌,這張牌一打,譚威銘就忍無可忍了。

畢傳雲打第二張牌時,已經被他請到了譚公館。

請是相對禮貌的一個詞,說難聽點,畢傳雲已經做了他的俘虜。這種人做俘虜真是太容易,衝這點,譚威銘就能一百個一千個嘲笑他。可惜,譚威銘還沒來得及嘲笑,甚至也沒打算嘲笑,畢傳雲竟恬不知恥地率先嘲笑起他來。

“譚師長,請我來,到底有何用意啊,不會這麽快就同意我的建議了吧?”

畢傳雲大大方方接過勤務兵遞過的茶,屁股往椅子上一擱,目空一切地說。

“你說呢,畢政委?”譚威銘站著,他想不通像畢傳雲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自信,又有什麽理由不把別人放眼裏,難道真就如老黃所說,是他那個主義讓他變成這樣的?

不可理喻!

“我們是該好好談談了,譚師長,再不談,怕就沒了機會。”

畢傳雲呷了一口茶,聲音依舊被自信撐得飽滿,聽了讓人想打嗝。

譚威銘仍舊站著,沒說話。譚威銘有個習慣,喜歡看人表演,表現得越火爆,他看得越從容。這中間他的目光一直很謙和,甚至流露出一層欣賞,但絕不陶醉。

有次他在劉集的廟會上看耍猴,耍猴人耍得真是精彩,猴子在他的皮鞭或斷喝下,又翻筋鬥又爬竿。

譚威銘已經覺得猴子耍得很不錯了,耍猴人的鞭子還是不停下來。後來耍猴人說,要讓公猴和母猴來個絕活。譚威銘便丟了幾個銅錢,想欣賞一下絕活。原以為是讓公猴和母猴當眾搞那個,這樣的耍法他以前在一個叫文莊的廟會上看過,惡心,卻能為耍猴者帶來不少銅板。那天沒,那天耍猴者竟讓母猴扇公猴耳光,他的鑼響一聲,母猴扇一下。鑼響得重,扇得就重,響得急,扇得也急。

扇了公猴還不能還手,還要賠著笑,譚威銘的確看到公猴笑了,公猴邊笑邊給母猴作揖,意思無非就是說,你扇得好,再扇一下。緊密的鑼聲中,母猴的雙臂舞得越來越快,越來越重,公猴揖都來不及作了。

譚威銘騰地轉身,一雙虎眼恐怖地瞪住耍猴者,手下意識地就摸到了槍上,就在他拔出槍的一瞬,一個婦女衝上去,扇了耍猴者一記重重的耳光。

這個耳光等於是救了耍猴者,譚威銘摸在槍上的手緩緩鬆開。

敗興地看了一眼即將垂落的太陽,跟同樣穿著便裝的警衛說:“帶他回去!”

那個耍猴者讓譚威銘在軍營裏關了一個月,一個月裏他隻做一件事,扇自己的嘴巴。再後來,他的胳膊腫得抬不動了,譚威銘才安排給他一檔子事,讓他穿上軍裝,天天在劉集巡邏,如果劉集再敢有誰耍猴耍狗,他就得回到軍營裏再扇自己。

譚威銘分了一會神,見畢傳雲還在喋喋不休,大談他的主義,譚威銘歎了一聲,啥也沒說離開了那間屋子。當夜,他下命令,將關了禁閉的老黃放了出來,安排給他一件事,讓“主義”

兩個字從畢傳雲嘴裏消失。這是昨晚的事,也就是沈猛子跟白健江在山洞裏看他那封信的時候。

今天一大早,他抱著一絲僥幸來到公館客房,想看看老黃一晚的成績咋樣,誰知,畢傳雲開口就跟他提了一個人,這人的名字他聽過,做的事他也知道。

畢傳雲將這個在黨國內部有著神秘色彩和複雜身份的人物當成第二張牌,打給了他。

他怒了!

一氣衝畢傳雲上了半個小時的課,中心內容卻用一句話就能概括:這個世界上,主義救不了國也救不了民,要救自己,還得靠骨氣!

畢傳雲哈哈大笑,譚威銘真是奇怪死了,這種時候,畢傳雲還能笑得出來。他邊笑邊說:“骨氣,譚師長,日軍壓境,你又四麵楚歌,我看這一次,你的骨氣還能硬多久?!”

“關起來!”譚威銘丟下三個字,一腳踹開門,走到了陽光裏。

譚公館後麵這些客房實在是太陰太潮濕了,譚威銘心想,真該把那幾棵大樹砍掉,不要再讓它遮擋了後院的陽光。

就在他反複琢磨“四麵楚歌”這四個字時,副官耿鵬程神采飛揚地走過來,衝他報告,沈猛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