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念塵
這是一個新的世界。
秀然知道，他已經回不去了。他現在所能做出的唯一的選擇，就是待在這個世界中，直到最後。
“誰說你回不去了？”黑影重新出現，如此說道。
“怎麽又是你？”秀然懊惱地看著假我。
“我從不會死去，因為我伴隨著你而出現。”假我平靜地說道，“隻要你願意，我就會再次出現。”
“所以你的意思是，現在你的出現是因為我的意願？”秀然問道，假我點了點頭：“雖然你可能口頭上會拒絕，但你真實的內心就是這麽想的。你希望別人能夠前來幫助你，希望別人能夠幫助你擺脫這一切，徹底釋然。”
“不……我覺得這樣很好。”秀然嘴硬，“我覺得原來的那個世界充滿紛爭，悲傷，還有痛苦。所以就繼續待在這個世界中吧，這樣對我來說便是最好的結局。”
“那對於原來的世界，你是怎麽看的呢？”假我問。
“充滿痛苦的世界，沒有歡樂的世界，所以我才想要去逃避。”秀然回答，“然後……我希望逃避到這個世界中……這裏隻有我一個人，這樣很好，真的很好，我絕對沒有自欺欺人。”可是這話一說出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在欺騙自己，他隻能祈求假我沒有察覺到自己的這絲微妙的情緒——但他突然想起，假我來自於自己的內心中，自己內心中的任何一點波動都離不開的眼睛。
果然，聽了他的話之後，假我笑了一下：“你覺得那個世界充滿悲傷對嗎？你想要解脫對嗎？那你憑什麽覺得這個世界就是你獲得救贖的地方呢？為什麽會覺得你能夠在這裏逃避這一切呢？”
“因為這裏隻有我一個人。”
“隻有一個人的話，就不會產生紛爭與背叛對嗎？就不用再擔心被別人拋棄了吧。”假我理解地說道，“可是隻有一個人的話，你什麽也做不成。有些事情，必須是隻有兩個人才能做到的。因為每個人所持的世界觀是很狹隘的，每個人都隻會用自己的那把小尺子來量度事物，不客觀地去看，隻會按照被給予的他人的真實來看待事物。”
秀然使勁地搖了搖頭，“我也知道……可是我……與別人接觸，我覺得我自己就會受到傷害。這樣的話，還不如什麽都不做。”
“你知道嗎？你的父親曾經也產生與你一樣的想法。”假我說道。秀然絲毫不相信他說的話——假我怎麽會知道亞當內心的想法？不對，應該說是他怎麽會知道自己父親內心的想法？
是因為之前的感受吧……他了解了父母與夏娃的心，因此才會知道他們的想法……
“沒錯，正是這樣。”假我拍了拍手，“你了解了他們的心，所以你才能夠看到真實。因此，你能夠理解他的想法——他的思念最後不是也傳遞到你的心中了嗎？”
“可那是我虛構出來的……”秀然低頭說道，“那根本就不是真實。”
“不，那是真實。”假我否定道，“是你眼中的真實。你眼中的世界，你認為那就是真實——因此你會看見，你能夠感受到你父母的心，你能夠明白他們的感受。那種感受，十分真切而真實，所以你才會將它判定為真實。”
“也就是說，雖然這是我虛構出來的，可它卻有可能是真實發生的？”秀然問，假我點頭說道：“沒錯。”
秀然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許多……如果他所看見的都是真實的話，那麽亞當和夏娃是真的死去了嗎？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明明曾經那麽迫切地希望亞當死去……可是當他真的死去了之後，他反而變得無所適從；還有夏娃。可能他產生過憎恨她的想法，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讓她去死。
“先前你不是覺得這個世界十分可憎，讓所有人去死嗎？”假我指出，“為什麽現在又反悔了呢？”
“因為我的價值觀產生了改變吧……我想應該是這樣。”
“不，不是你想，而是你這麽做了。”假我糾正道，“從來沒有你想這種說法，每當你的想法出現的時候，它就已經化為了事實。就算想法隻在腦中盤旋，可它畢竟也是實在的事物，因此它是真實的，這是你的意誌——這就是你意誌的概念。當你產生你的意願，形成你的意誌，它就已經變成了既定的現實。”
“是這樣嗎？”秀然懷疑道。
“沒錯。”假我確認道，“因為你的意願，所以才形成了現在這樣的一個世界；因為你的意願，所以你才會來到這裏。因為你已經形成了事實，你的意願已經讓你構造出了這樣一個世界。”
“所以我想要離開的話，我就可以離開？”秀然問。
“對，當時失憶的時候也是如此。”假我說，“並不是因為受到巨大衝擊而失憶什麽的——你會失憶，完全就是你渴望逃避那一段記憶。聽明白了嗎？隻要你願意，你隨時都可以取回你的記憶。”
“那麽我取回記憶，也是因為……？”
“因為你希望了解真相。”假我告訴秀然，“而你現在會在這個世界中，也是因為你想逃避——就如那個時候一樣。你想要逃避，所以將自己帶入到了黑暗的世界中。雖然討厭這樣一個世界，但你覺得這個世界起碼要比真實的世界要好。”
“但如果真的是我的意誌所決定而構成的世界，為什麽我不能讓更多的人進入這個世界呢？為什麽我不能幻想出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呢？”秀然不解地問。
“因為你知道，再美好的世界中終究還是虛幻的。雖然它有真實的部分，但你並沒有完全希望脫離你應該身處的世界；而且你害怕再和別人接觸，所以你營造出了一個沒有別人隻有你自己的世界。”假我解釋道，“夢再美好，終究還是夢——而你現在的情況，就是身處現實與夢的夾縫之中。”
“那我現在何去何從？”秀然又問，“是回到現實之中，還是繼續身處這道現實與夢的夾縫之中。”
“問你啊。”假我說，“你還渴望現實嗎？你還想回到現實的世界中去嗎？你對真實的世界還有掛念嗎？你還懷念過去的那些美好的事情嗎？”
懷念……
秀然閉上眼睛，懷念過去美好的事情，實在讓人非常痛苦。因為人們在懷緬過去的時候，總是會拿過去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比較，而一旦比較，就會發現現在的自己是如此痛苦……
痛苦的世界……沒有歡樂的世界……全是悲傷的世界……
“但那也何嚐不是一個美好的世界？”假我問道，“那是你最快樂的時光……無憂無慮，天真無邪。”
秀然笑著哭泣，“是嗎……原來都在啊……原來都在這裏啊……”
那時候基地還沒有被火焰燒毀，他也剛剛加入守護者的團隊……
他和銀夏、堅勝三人在桌子旁邊拿了副撲克牌一起鬥地主。應該結盟的銀夏堅勝兩人認為穩操勝券，可以贏過秀然了。不過卻沒想到秀然手裏一直藏著之前沒有打出的牌，這讓他們驚訝不已。那時候他剛剛進入這個世界，常識少得可憐，連撲克牌怎麽玩都不知道。
“算了算了，再來一盤吧。”銀夏將牌收起來，洗過之後再分發給三人。“這次我來當地主……”
秀然看著麵前浮現出的一幕幕往事，或許就這麽其樂融融地生活下去也可以吧。不過現在的自己，恐怕已經再也不可能完全享受這種生活的樂趣了……
“一對三。”
“一對五。”
“炸！”
看著得意洋洋的秀然的臉孔，銀夏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麽早就炸了……難道你的手牌就這麽好？”他又看了看散在桌上的四張三，又重複了一遍問題。
“你想看我的牌嗎？告訴你哦，我還有——”
“好了啦你們，再說下去遊戲的興致都被你們破壞了。”堅勝不滿地看著違反規則的兩人，用一種鄙夷的目光看著銀夏。
被她這麽一看，三人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笑容……
秀然看著麵前的場景，原來他也經曆過這麽美好的事情嗎？原來所謂痛苦的一切，都是他臆想中的產物嗎？美好的事情他能夠幻想，所以同時，悲傷的事情他也能夠幻想……
“沒錯，就是這樣。”假我的聲音說道，“你虛構中的真實世界，臆想裏可以有痛苦，也可以有悲傷。因為個人所持的世界觀極其狹隘，所以被別人教導就這麽深信不疑。
“晴天是歡快的，雨天是憂鬱的。這是別人的說辭吧？夢是現實的延續，現實是夢的終結。這也是別人的說法吧？那你自己的想法呢？這是別人所灌輸給你的觀念，但其實雨天也會發生令人歡快的事情。”
會有歡快的事情嗎？現在這個時候，秀然還不知道答案。但至少比起剛開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好了許多——他已經擁有了能夠追尋下去的力量。他可以去尋找令人歡快的事情。
那就繼續下去吧……
他看著一幕幕的往事，重新浮現在自己的麵前。那些事情多麽歡快，真實得簡直不像是自己記憶中的事情。
但正是這樣歡快的往事，才能夠成為他堅持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