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槍鳴

這恐怕是他最後一次通過這熟悉的天台遠眺航天局外的景色了吧。克勞·布萊克-雷森知道,此刻的他確實如那土星守護者薩登所說,已經犯下了太多罪孽——她建議他自我了斷,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可他還有這樣的勇氣嗎?

雨還在下,恐怕永遠也不會停了——克勞的腦中閃現這樣不切實際的想法。山雨驟來風滿樓,黑雲壓城故城摧,以前在航天局遠眺遠方的景色,綠樹成蔭,如此美麗;然而現在,陰濃的烏雲在他頭頂翻滾,遮住了遠方的景色,放眼望去,除了最近的一些風景外,他隻能看見黑沉沉的天空。

這場雨從木星守護者死之後就開始下,已經有幾個小時了吧。放在平時挺正常的,可偏偏現在,他總有一種預感:這是他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場雨,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才能看見雨停,暗雲才會散開。

他咳嗽幾聲,肝髒那邊隱隱傳來的痛處還在持續。距離被查出來已經過了好久了吧……他能撐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了——反正一樣都要死,還不如現在就跳下去來得痛快。然而雖然有這種想法,但他卻始終沒有勇氣。這裏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天文部總務處大樓的天台,算得上是比較高的地方了——跳下去必死無疑。但這樣不是更好嗎?他明知這點,卻還是不敢就這樣結束。

他沒讓伊唯跟過來,這麽多年來也難為她了——在這最後的時刻,他想一個人待著。原本的打算就是在沒有旁人注視的情況下就此了結自己的生命,然而他卻發現自己內心真正的需求並不是這樣:他還是希望有人能夠理解自己,甚至在看到自己跳下去前的那一刹那來製止自己。就算是那兩個守護者也好,他渴望被理解,他渴望被包容——但他深知,在自己間接導致木星守護者被魔獸殺死之後,他們兩個守護者恐怕是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了。故此,他現在唯一剩下能夠理解他的人便是伊唯·斯格沃克,然而他自己卻主動讓伊唯離開——這又是為了什麽?一麵希望別人來拯救自己,一麵又拒絕別人的拯救。他心中到底期望的是什麽?

是黛瑪。

老人就這樣在天台上徘徊著。本來他也沒覺得有什麽,甚至根本沒有想到黛瑪變成了魔神——他原本以為自己的過失僅僅在於當時將女兒送上太空做第二次接觸,導致黛瑪失蹤十幾年。當時普遍認為那一隊與冥王星係接觸的航天精英們已經死去了,他在那個時候也為女兒悲傷了好一段時間,但再重要的人也會逝去,她就這麽在自己的記憶中不斷模糊……直至她帶著魔星人重返地球,然而今次,她已經變成了全地球人民的敵人。

真正知情的人沒有幾個——除開伊唯,剩下的知道這件事的恐怕就隻有那個火星守護者瑪茲了。克勞不知道他是通過什麽途徑得知魔神就是自己女兒的,但在當時,瑪茲尚未離去的時候,他曾經與自己進行過一場談判。他告訴自己,黛瑪還有救,勸說自己能夠取出他腦中的追蹤晶片,與魔神戰鬥就是給予她解脫和救贖——在那個時候,火星守護者就已經將真相給說出來了。

因為還覺得黛瑪能夠回頭,他決定放手一搏,便同意了對方的要求,給其進行開顱手術,將其追蹤晶片取出。然而不久之後,火星守護者就離開了這個世界,真相也隨著他的消亡而湮滅。

伊唯可能在不經意間將自己的真實姓名寫進了她那本書,所以金星守護者維納斯才會發現這條線索。而後他自己將真相說了出來——原本已經不覺得自己虧欠黛瑪的克勞·布萊克-雷森,那個時候終於醒悟過來:正是因為當年自己的幾句話,徹底影響並改變了他女兒的一生。

他明白了,那個土星守護者說得沒錯,如果自己不存在的話,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可現在亡羊補牢還有什麽用呢?就算他跳下去,事情也已成定局。但如果現在他不做點什麽,真的對不起守護者和那些死去的生命。他向天台前方踏出一步——

突然,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伊唯打來的。他從天台旁退開,按下了通話鍵。“喂,伊唯啊……是嗎,你要離開了啊……但是為什麽和我辭職呢?”他苦笑了一下。

“是這樣的,”電話那頭伊唯說道,“局裏也沒其他人了不是嗎?該避難的避難去了,剩下的基本上都被黛瑪收複了——我想出去避避風頭……況且最近也發生了很多事——這樣嘛,簡單來說我就是想跳槽了,不想再在這裏繼續幹了。可以嗎?”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可以啊……說實話,我也不想幹了呢……明明大家都是致力於發現外星人的,結果外星人真的來到了眼前,統統跑光了。真是諷刺啊……”

“那麽我就走啦。”電話那頭繼續說道,“烏鴉先生……您自己也保重吧。”

“我會的。”他承諾道,隨後伊唯·斯格沃克就掛了電話。

他將手機揣回兜裏——現在伊唯也終於離開了他,看來他是真的弄到了個眾叛親離的下場。而且火上澆油的是,肝痛也越來越嚴重了……估計這的已經撐不下去了吧。

清脆的腳步聲蓋過了暴雨聲,那位土星守護者來到了他的身後。

早就料到有這麽一刻了。他回過頭,來者果然是她,他沒有猜錯。他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容,“那麽,你現在來找我是想幹什麽呢?——啊,不用猜就能知道了。”

“就知道你自己下不了手,我特地過來幫你一把。”來人冷冷地說。

“真是直言不諱啊……”克勞攤了攤手,“你看我現在都這個樣子了,還需要你在黃泉路上推我一把嗎?實話告訴你好了,十幾年前我就被查出身患肝癌了——然後現在,真的是已經到極限了。”

“我知道。”土星守護者的語氣依然是那麽冷淡,“書裏麵這點也提到了——但這說明不了什麽,那是你活該,自作自受。”

“那你罵夠了嗎?”他疲倦地問道,沒有繼續站在天台上,直接坐了下來。雨水淋濕了他的外套。“從剛才起你就一直對我看不順眼……也對,我自己也看自己不順眼,所以這不就來這裏了嘛。”

“若是你真能就這樣跳下去,我也不會來了。”堅勝說道,“但我就知道,你對這個世界還有眷戀,所以還是我親自動手比較痛快。”

“都已經肝癌晚期啦……沒什麽可以說的了……也不用勞煩你弄髒你的手了……”克勞仰起頭道,“今天我還特意淩晨爬起來一個人去公園見我女兒——身體真的吃不消啊,平常都是坐輪椅上的。”

“始於日出,降於日落。”她的聲音依舊如鋼鐵般冰冷。他側頭看天,雖然太陽早就已經被陰暗的雲層遮住,不過依然能知道現在的時間是傍晚。

“這事情總得有個了解……所以現在,我來了——我也不在乎我的雙手髒不髒。”她繼續說道,“若是想要拯救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小部分人就必須得做出犧牲——這可是你給我灌輸的思想啊。正確的也好,錯誤的也罷,但隻能由我來親自動手——如果不是你的話,現在我們八個人還都齊聚在一起,他也不會離開我……”

“但問題是如果沒有我,你們也不會相見吧?”他戲謔道,隨即明白自己這時候不應該開土星守護者的玩笑——冰冷的槍口抵住了他的腦門,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這槍挺眼熟的啊……公園裏撿的吧?”

“現在那地方到處都是這玩意兒。”堅勝說,食指放在了扳機上。

“我說,如果你真想殺我,先把保險解除,否則我還真死不了。”他好心提醒道。對方惱羞成怒,將插銷摘掉,然後再次將槍口對準了他的腦門。

然而就在這時,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來了。通過音樂克勞可以得知並不是自己的手機。堅勝慍怒地看著他,右手持槍,左手拿起電話:“喂,有什麽事嗎?”

電話那頭傳來之前那個金星守護者小子的聲音。不過雨聲太大,老人並沒有聽清楚對方在說些什麽。

“好,我知道了,公園對麵轉角的塵曦旅店是吧?”堅勝點了點頭,“我這裏結束後就過來。”

她掛了電話,然後對克勞說:“我們繼續吧。”

“殺人還有什麽繼續不繼續的?扣下扳機就完事了。”老人笑笑,“不過你也還真是不專業啊,哪有謀殺別人的時候還接電話的?”

“少廢話!”對方大吼道,“你死有餘辜,下地獄去吧!”

克勞·布萊克-雷森沒有如那土星守護者所預料的一般貪生怕死。其實在把一切說出來之後,他都看開了。他釋然地朝堅勝一笑,“我終究還是個膽小鬼,不敢承認自己的錯誤——所以這樣的結局,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吧。那就來吧。”

堅勝抿緊嘴唇,然後扣下了扳機。

一時間,隻聽見雨聲。航天局徹底被陰雲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