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世界
迷惘、恐懼、希望、惆悵……種種情愫混雜在一起，讓亞當不知道現在自己心中究竟是抱著什麽樣的感情。
剛才他已經完全明白了，但他卻害怕，自己會否再次因為某些事情而變得迷惘。曾經他也無數次下過決心，不再信任任何人——然而現在，他已經醒悟了：隻要與他人接觸，信任就不會在不知不覺間萌生，這種感情是永遠也無法避免的。
——所以你就永遠也不再與別人接觸了嗎？
我討厭背叛，討厭被別人拋棄。這種感覺經曆一次就夠了，然而我的身上已經發生了太多這樣的事情。我無法再相信我還能夠承受這種感覺，如果我再被別人拋棄的話，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事……
——所以你覺得這樣任我獨行就能夠避免與他人接觸，避免再經曆拋棄與背叛？
我不知道……但起碼我願意去試一試。
——但是你不要忘了，當時在墓地，在複活儀式過後，你也下定了同樣的決心，可結果呢？高山之巔，夏娃為了勸說你千裏迢迢從地球回到了魔星，你當時確實沒有答應她，可最後你還是動搖了，不是嗎？雖然說守護者與潘多拉都是你的敵人，可後來你又與傲慢聯手了。這樣左右搖擺不定的牆頭草，有什麽資格避免再與他人接觸？這是你的性格使然，這也是你無法逃避的事情。你天性如此，因此你才會與別人相處，但你還是會被別人拋棄，被別人背叛。
我不知道……可能吧，但是現在我是真的誰也不相信了。
——真的是這樣嗎？
沒錯，真的是這樣。
——若果真如此，那你又為什麽會相信夏娃的話？是因為她是你的青梅竹馬嗎？這樣的理由未免也太可笑了吧，你不是剛剛才自己說過不會再相信任何人的嗎？那麽萬一夏娃是在欺騙你怎麽辦？萬一秀然並不是你的親生孩子怎麽辦？你對他們的感情不是全都付諸東流了嗎？那時候你就會再次遭到背叛，並被拋棄——所以，與人交往的過程中，經曆痛苦與傷害是不可避免的，而隻有你與別人接觸，你才知道自己是否承受住了痛苦與傷害；別無他法。
那我寧願相信他們。
——那如果再次被欺騙了呢？言行不一的家夥，最討厭了。
你是在說那些背叛我的人？還是在說……我？
——這就要依靠你的理解了。不是之前已經決定好了，不再接觸任何人，不再信任任何人了嗎？為什麽之後又反悔了呢？明明向往地球，為什麽要開始憎恨地球了呢？明明打算對抗魔神，為什麽又開始幫助魔神了呢？如此矛盾，如此糾結，總是這樣在糾結中矛盾，口是心非，雖說不再信任任何人，但心裏還是不知不覺地信任了其他人。你情願相信他們所言正確，也不願認為他們是錯誤的——因為隻要產生了這個念頭，你就會覺得你被別人背叛，但其實真正有意背叛你的人並不多，這一切都隻是你的臆想罷了。
那我該怎麽認為？他們分明就是背叛我了啊，他們背叛了我的感情！他們拋棄了我的心！
——你真的這麽認為嗎？
我一直在被別人背叛……秀然……該隱……亞伯……傲慢……夏娃……還有潘多拉。
——如果背叛你並不是他們的本意呢？你還覺得他們背叛你了嗎？那也是在無知當中犯下的錯誤，你不可能將每一次錯誤都視為別人對你的背叛，這樣的話你會永遠糾結下去，而永遠也無法走出這個陰霾。這樣理解的話，你還覺得他們背叛了你嗎？
我不知道……我不理解，但是他們給我的感覺就是：我隻是被他們利用了，我是他們的工具，他們從來都不需要我，沒人需要我，所以我隻能自己一個人獨立獨行，自己一個人戰鬥下去——別無他法。正是因為不確定他們是否真的背叛了我，所以我才選擇自己一個人走到最後。
——如果那是錯誤的呢？如果真如夏娃所說，那是錯誤的呢？你還想要繼續下去嗎？被眼前虛假的幸福蒙蔽了眼而走下去，待到發現錯誤之時便已經無法回頭……接下去的道路，很可能就是這樣的情況。
那你想讓我怎麽做？
——不要問我，問你，問你自己。關於這件事的答案，你才更有發言權不是嗎？我給出的答案，終究也是別人的答案；別人，在你眼裏就是些都會背叛你的人，所以你自己做出的抉擇沒有一個人會幹涉你，這樣最好。
那麽我究竟想要幹什麽呢？與所有傷害過我的人抗爭？不……
——不。
是向他們複仇嗎？複仇的心願從未淡去，然而現在……
——然而現在，你不再考慮複仇了。因為你已經知道，他們並不是有意欺騙你的，因此不管是你還是他們，你們都沒有錯。錯就錯在你一個人在鑽牛角尖，固執地認為別人都不需要你。
那麽我還能繼續嗎？
——你是為了什麽而存在的？
存在的理由？為了生存。
——那你又是為了什麽而生存的？
為了複仇……不對，為了戰鬥……也不對。
——你的意誌在哪裏？
在心裏……吧？應該是這樣。
——那你的心又在哪裏？
心在哪裏？心在哪裏？心在哪裏？某個地方……我長久以來都在尋找的地方。仿佛隻要找到那個地方，我現在就不用再糾結了，我一下子就能得到所有的答案。但是，我卻有種感覺：我不能這麽做……因為別人的存在，因為我還要與別人接觸，為了別人——
——不是為了誰！不是為了別人而戰鬥！僅僅是為你最原初的意欲！
是這樣的嗎？為我最遠處的意欲……保護自己想保護的，獵殺自己想獵殺的。
——這不就對了嗎？為什麽一定要將所有渴望與你接觸的人統統都拒絕呢？你覺得與人交往，就會被傷害對嗎？那就尋找一個合適的距離不就行了嗎？所謂生存，就是不斷聚了散，散了聚。當你最終得到了一個合適的距離與空間的時候，你就再也不會被別人傷害到了。盡管你再次與別人接觸，再次敞開自己的心扉，可能會遭受到拋棄和背叛，但是這點傷害你都無法承受嗎？一個人默默忍受，比遭到別人的欺騙所帶來的傷害要更加大啊！
真的是這樣嗎？
——確實如此。但你可以選擇不相信我的話，因為在你的眼中，我也是“別人”。每個人心中都有另一個自己，它扮演著主導心智走向的角色，但你完全可以不用理會我，因為某種意義上，我也可能會欺騙你，會背叛你，會拋棄你。但是你要了解一點：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本是一體，隻有在你看不清未來的方向的時候，我才會出現在你的麵前，以“別人”的樣貌。因此，你現在不就再次與我接觸了嗎？你覺得自己遭受到拋棄和背叛了嗎？與我接觸，與我交往，你感覺到痛苦了嗎？有悲傷的感覺嗎？還是釋然？如果兩者兼而有之，那就是完全正確並且正常的——因為這就是人，人們交往的過程就是這樣——這就是世界。
這就是接觸？這就是交往？這就是……世界？
亞當從燈光昏暗的舞台上站了起來，他的心裏突然有了譜，不再那麽茫然不知所措了。他知道，這裏是他的心，是心中世界的樣貌。燈光迅速變明亮，變得刺眼。舞台崩塌了，人們從奈落中升了起來。
夏娃、莉莉絲、秀然、焚曉、戴茲、該隱、亞伯、天剛、海瀾、貪婪、嫉妒、饕餮、色欲、暴怒、懶惰、傲慢、黛瑪……人們都微笑著看著他，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他其實不用刻意封閉自己，認為別人都會背叛自己，他完全可以在此與別人接觸，既然知道可能會造成傷害，那就承受住不就行了嗎？他明明還有自己珍愛的事物，明明還有自己所愛之人，這樣的情況下生存何嚐如此？為了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他還有戰鬥能力！他還能夠戰鬥下去！不是為了誰，不是為了別人而戰鬥，僅僅是為他自己最原初的意欲！這樣就夠了……！
他十指握拳，從地上站了起來，麵前橫屍遍野，海王星守護者緩緩朝自己走來。他朝對方露出一個微笑，海瀾說道：“那麽……你好自為之吧。我覺得你應該去和秀然解釋解釋——你想保護他的吧？那就去說清楚吧。”
那是當然，秀然也是他要保護的人之一啊！亞當心裏很清楚，海瀾這時候已經轉身離開——而他也要去了。他要找到秀然，為了自己的意誌而戰鬥。再次與他接觸吧，這樣就能夠互相了解對方，就算再次被背叛又有何妨？這就是世界。
他的眼神清澈而純淨，毅然決然地走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