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挽歌
當秀然擊退傲慢與亞當並趕到焚曉那裏去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他驚恐地看見焚曉在他的麵前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心中充滿悲憤。焚曉失去了兩條手臂，臉上四處都是淤青，鮮血覆蓋了他的皮膚，根本看不清他原本的麵貌，眼皮耷拉著，仿佛已經睡著一般。
鮮血混雜在眼淚中，與黑火一同燎原。這是秀然第一次看見焚曉哭，他是多麽無助，多麽讓人絕望。
秀然立刻衝上去，捧起焚曉的臉龐，他的氣息微弱得可怕。秀然立刻就知道發生了什麽，鼻子一酸，苦澀的眼淚立刻流了出來。焚曉試圖安慰自己，可是說到後麵，就不像是在安慰他了——而是另一個真相。秀然愣了好久，才意識到焚曉在說什麽。他無助極了——亞當怎麽可能是自己的父親？這絕對是焚曉開的最惡毒的一個玩笑……沒錯，就是這樣。用不了多久，焚曉就會重新喚回活力，朝氣洋溢地從地上站起來，與魔獸戰鬥。
然而他卻沒有等到這個時刻……無論他如何哭喊，直到淚腺幹涸，焚曉都沒有再次睜開眼睛。
“再見了，秀然。你要活下去哦……聽見了嗎？絕對要活下去。”
他聽見了，他在心底裏回答——但是焚曉肯定已經聽不見了。他必須要活下去……
他驀然旋身，十三片光之羽翼轟然展開，麵前的所有魔獸瞬時皆化為灰燼。
傲慢與亞當驚慌失措——他們原以為焚曉死了，他們就少掉了一個令他們頭疼的對手，可是現在看來，貌似並非如此。原本的一萬大軍此時隻剩下了寥寥無幾的幾十人，在傲慢護法與機獸的掩護下，他們成功撤退——不過秀然也並沒有追殺他們的心思，此刻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並不是殺死凶手，而是——
他蹲到了焚曉的屍體旁，將其小心翼翼地抱了起來。
攜我魂魄 獨逐夜涼
三星在天 前途有光
黑將白替 月將日藏
眼見燦爛 毫無淒惶
長歌生命 願心恒康
生亦無悔 不需彷徨
憑箋寄詞 說與我愛
赤誠之情 永無失忘
焚曉的身體那麽輕盈，仿佛裏麵的所有血肉都已經消失了。想到這點，秀然更加悲傷。說實話，他與焚曉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是他已經將焚曉視為了自己的摯友——可能焚曉並沒有這種想法吧，可是秀然是真的這麽認為。
然而現在，一切都已經一去不複返……
不知不覺中，兵營裏已經一名士兵也沒有。隻有一名作為看守的魔獸，不過他尚在睡夢中就已經被秀然輕易斬殺。手中的屍體仿佛化為一把匕首，直刺秀然原本就已殘破不堪的心髒。他的心在滴血，想必焚曉也是吧。
他的心中有一頭野獸蠢蠢欲動。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目標究竟是誰，天上雷聲滾滾；他抱著焚曉，仍然心存僥幸：過不了一會兒，他就會在自己的懷中醒來，滿血複活——當然，他知道發生這種事情的概率不超過億萬分之一。
下雨了。
兩人的身體都被冰冷的打濕，可是秀然仍然能夠行動，而焚曉則徹底失去了生氣。
外麵的魔獸也已經撤兵了，他聽見銀夏在大老遠就對自己高聲叫道：“原來你沒事啊！我們剛想來找你呢——”
秀然沒有答話，銀夏愣住了，眾人恐怕都已經看見了躺在他懷中的那人。他們小聲竊竊私語起來，銀夏以為自己將聲音放得很低，其實秀然聽得很清楚。
“這是……怎麽一回事？”堅勝以鮮有的恐慌聲音向他發問。秀然不想回答——這種事情一目了然，而他們隻是和他一樣，都試圖逃避現實，渴望得到錯誤的回答。
烏雲密布，暴雨降臨。大家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現實總是如此殘酷無情。然而他們，都不得不接受這十分慘痛的事實……焚曉已經死去的事實。
“我們走吧，回去找夏夫人。”銀夏沮喪地說道，隨即便進入了瀑布般的暴雨中。秀然跟著其他人一同鑽入了雨中，於水汽彌漫的霧中失去了身影……他原本渴望揭開雲霧，探尋真相，可是他現在卻又在霧中迷失。
一星期後，焚曉便草草入葬了。雨根本沒有停下來的傾向，被雨水打濕心扉，秀然在這兩天內悲傷的情緒根本沒有絲毫緩解，反而更加悲傷了——他根本就沒見過母親一麵，不知道在得知焚曉的死訊之後，她做了些什麽。
隨著焚曉的死越來越讓他悲痛，他也開始迷惘了……在焚曉死後，他最後的依靠也消失不見，唯一的寄托便是與其他人的生活。然而，他們似乎有意避著自己，結果到最後，隻剩下了秀然一個人。他被滂沱大雨澆濕，雨水甚至滲透了他的傘，直接刺入他弱小的心靈……
葬禮是由母親主持的——這是一個星期以來，秀然第一次再次看見母親。在這顆星球上，認識焚曉這個魔獸的人並不多，因此來參加葬禮的隻有寥寥幾個守護者。大家都身穿黑衣，透著濃重的陰鬱氣息；他們撐開黑色的傘，擋住了雨水，卻也擋住了自己的心扉。不過，令秀然感到了一點欣慰的是，航天局那邊也禮貌性地來了幾人。伊唯·斯格沃克表示出了深深的悲痛，而她身邊坐在輪椅上的烏鴉先生則自始至終都皺著眉頭。
夏娃致辭道：“願他就此長眠，青草之間，綠蔭之下，流水之傍，從此不再出現，不再被人提及，但他永遠不被遺忘。”
秀然的心抽搐了一下，盡管他對這場葬禮無甚好感，但是母親的話卻是真的深入了他的內心——或許對焚曉來說，這樣真的是適合他的最完美的結局吧。他絕對不會把焚曉忘記，然而不將他忘記，就意味著自己的心中將永遠伴隨著這個疼痛……
主持葬禮的夏娃宣布：接下來集體為死者默哀三分鍾。在這漫長的地獄般的煎熬中，昔日與焚曉經曆的一幕幕再次出現在了秀然的眼前。焚曉可以稱得上是自己人生的導師，在最初的時候，就是他帶領自己進入了行星守護者的世界，又是他讓自己找到了戰鬥的理由，還是他，在他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給予了自己一絲安慰……
他回來了，依然給予了秀然諄諄教導。他甚至告訴了秀然所有事情的真相——有些甚至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比如說亞當那件事。他到現在都沒有反應過來，他隻能強迫自己沉浸在焚曉死去的悲痛之中，不去考慮亞當與自己和母親的關係。
是焚曉……可以說一切都是焚曉教會自己的……然而現在，他再也無法從焚曉那裏得到教誨了。一想到這件事，秀然就悲傷不已；更加讓他悲痛欲絕的，也仍然是焚曉的死——不是作為導師，而是作為朋友。曾經他們經曆了多少場戰鬥……？雖然不多，可是曆曆在目。他是最堅強的英雄，即便身為魔獸，也不忘初心。
默哀結束了，夏娃就像是走程序一樣機械地進入了下一個步驟。她表示，接下來奏哀樂。那是一首秀然從沒聽過的外國曲子，每句都透發著悲壯決絕的氣息，真的是生死離別啊……
攜我靈魂，踏入夜幕；
蒼穹群星，照亮道路。
當黑暗籠罩光明，
我目光中耀喜欣……
秀然躲在黑傘的庇護下，滿腦子都是焚曉渾身鮮血時的淒慘模樣。他隕落之時，空中明星黯然熄滅，群山鳴嘯不止，深海浪濤不盡，暴雨傾盤，閃電降臨；四處都是戰火與鮮血，唯有他，能夠從死亡中得到重生……
攜我靈魂，踏入夜幕；
蒼穹群星，照亮道路。
當黑暗籠罩光明，
我目光中耀喜欣……
段落重複，秀然看見母親的臉上顯出了一抹悲戚明滅的神色。寒風凜冽地吹，山雨欲來風滿樓。他心中充滿決意，然而又十分怯懦……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麽做。
唱一首歌，生命之歌；
不在悔恨中彷徨。
告訴他們，那些我愛的人，
我永遠不會遺忘；
永遠不會遺忘……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焚曉——他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火星守護者。他看著他死去，看著他入葬，這份感情又怎麽可能消失呢？雖然他是魔獸，但他也是秀然一生的摯友。
唱一首歌，生命之歌；
不在悔恨中彷徨。
告訴他們，那些我愛的人，
我永遠不會遺忘；
永遠不會遺忘……
段落再次重複，旋律逐漸黯淡下去，一曲終了。秀然抬起頭，從黑傘的縫隙中再次看向母親。夏娃長吸一口氣，用悲傷又淡漠的聲音殘酷地說道：“焚曉……英雄……我們會永遠記住他。”
“焚曉……英雄……我們會永遠記住他。”周圍的人異口同聲，秀然右手握實行拳，放在左胸前，也如此大聲說道，聲音比他料想得還要堅定。
焚曉……
焚曉……
焚曉……
活下去。
純黑的傘阻擋了傾盆大雨，於烏空中綻放出一朵黑色的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