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再回江湖

我爺讓我殺他?我手中的長刀險些落在地上!

我爺厲聲道:“把刀給我拿穩了!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已經死了,你隻不過是在砍一個死人。你給我記住,你可以拚上性命去救活著的同伴,但是,不要去理會已經死了的人,哪怕那是你的至愛親朋。明白嗎?”

“可是……”我想說“我做不到”。那是我的爺爺,哪怕他已經不在人世,我也不能屠戮他的遺骸啊!

我爺暴怒道:“你給我聽好,不動手,你就不是我吳乾坤的孫子,以後也不要說自己是吳家人。這是我最後告訴你的話,你一定要記清楚。哪怕……”

我爺沉聲道:“哪怕以後再遇見我,必要的時候,也得殺我!”

我猛然抬頭道:“爺,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爺歎息道:“半命道迄今為止,沒人能改命成功,但是,我不死心,我還要再試一次。但前提是我必須讓你給我一刀。你要是想讓我灰飛煙滅、永不超生,你現在就走吧!否則,你就下刀。”

我咬著牙點頭道:“我聽你的!”

我爺的聲音這才柔和了下來:“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記清楚,甚至要當成戒律,知道嗎?”

“第一,不到生死關頭,沒有血海深仇,不是大恩難還,絕不可以動用篡命術。篡命術事關重大,一旦泄露,要麽你會被終身囚禁,為人篡命;要麽你會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悔恨終身。切記,切記。”

“第二,半命鬼脈,鬼眼通玄;神脈,神手無雙。如果將來有機會,無論如何也要弄到神脈的逆天手。記住,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弄來。我說你缺的那一雙手,就在神脈當中。”

“第三,遇見半命支脈,不可輕信。切記,切記。”

“第四,不可過於相信鬼眼通玄。世上最難推算的就是命數。命數未必一成不變。術士篡命難如登天,上天改命易如反掌,太過依賴鬼眼通玄,說不定會讓你萬劫不複。”

“第五,半命道傳承的關鍵是一口棺材。將來如果有機會,必須全力爭奪,無論誰敢阻擋,皆可殺之。切記,切記。”

“第六,你命定的妻子,手心當中有三顆紅痣。你們注定會在某個時間相遇,而她也會順理成章地嫁給你。除她之外,你不能去娶其他人,哪怕那人讓你愛得刻骨銘心,也不行!你能做到嗎?”

我爺爺連說了六件事,唯獨這一件是在逼我回答。那時,我腦子全都亂了,也想不出該怎麽做,隻知道點頭答應:“我能做到!”

我爺沉聲道:“我要你發誓!發血誓!”

“我……”我沒想到我爺會如此鄭重,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我爺沉聲道:“我說一句,你說一句。我吳召在此,向天起誓。我若不尊祖父告誡,娶他人為妻,祖父吳乾坤之魂魄必下十八層地獄,永受酷刑煎熬,萬世不可輪回。此誓,天地可鑒,神鬼共監。”

我爺說完,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我爺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世上,不拿誓言當一回事兒的家夥大有人在,因為很少有人會見到誓言應驗。但是,術士不同。術士天生就跟鬼神打交道,誓言一出必然成真,即使天地不罰,鬼神也絕不會輕饒。更何況那還是以術士之血為引的血誓?

我腦袋裏的念頭還沒轉過去,我爺就厲聲開口道:“你是不是不願意發誓?說——”

“我願意!”我聽得出來,我爺的聲音裏已經帶起了悲意。無論是為了親情,還是為了讓我爺走得安心一些,又或者為了讓我減少一些心中的內疚……

我隻能抽刀劃破自己右手三指,抬手舉向天空,鄭重其事地說道:“我吳召……”

我每說一句話,就有三顆血珠順著我的手掌滑落,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我沒有低頭去看地麵的血跡,卻也知道,我的血正在一絲不留地滲進地底——那是鬼神在引導血誓。

等我最後一句話說完,耳邊忽然炸起一聲悶響:“誓成!”

鬼神共監!果然是鬼神共監。這道血誓怕是要跟我一生一世了。

我爺這才歎息道:“好孩子,難為你了。將來有一天,你一定會明白爺爺的良苦用心。爺爺想告訴你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活著,好好的活著,為我吳家開枝散葉。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可能話,要親手結束吳家的悲劇。”

“一代又一代的吳家人,都在替先祖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我祖、我父、我……雖然自以為吃透了篡命之術,卻都沒能改變吳家人的宿命。”

“記住,一定要找到那口棺材。”

“記住,一定要有了孩子,再去斬斷吳家的宿命。”

“動手——”

我爺最後說出來的兩個字幾乎是在怒吼。我下意識地上前一步,舉刀往他脖子上砍了下去。冰冷的刀鋒帶著風嘯聲貼近他後頸時,卻被我生生停了下來。羅刹的刀刃雖然割開了我爺的衣領,卻沒傷到他半分。

我雙手一鬆扔掉了羅刹,人也跟著跪了下來:“爺,我真做不到!我……”

“哎……”我爺低聲歎息道,“還是棋差一招。”

我爺說道:“你知道篡命最為忌諱的是什麽嗎?就是種種你能想到,卻又無力改變的事情。我能想到你到了最後會不忍出手,可我一再地逼你又能如何?你不忍心下手,到了什麽時候都會如此。算啦!你走吧!”

我爺伸手拿出三枚鬼錢:“它是你的了。你出去之後,就封死密道,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我雙手去接鬼錢的當口,才在燭火的微光下看清了我爺的樣子。我爺的臉上隻剩下了蠟黃色的皮膚,兩隻眼睛已經變成了一片灰白的顏色,就像變成了瞎子。

“爺……”我忍不住顫抖著手想要去摸摸我爺的臉,我爺卻說道:“傻孩子,我早就跟你說了,我是死人了,你怎麽就不相信呢?”

我爺雖然在說話,可是他的嘴唇卻一動沒動。說話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鬼魂。

“爺,你的眼睛怎麽了?”我看得出來,我爺應該已經離世很久了,可能我剛剛出師,他就已經不在人世了。可是他的眼睛怎麽會?

“我自己弄的。”我爺說道,“我得封閉七竅。人死之後進棺材,無非就是給鬼魂找個安身的地方。屍身易腐,人才想到了打棺材;如果屍身不壞,才是最好的棺材。我封閉了七竅,又服下了防腐的藥劑,就算給自己弄了個肉身棺材吧!你也不用想著給裝棺安葬了,就這樣吧!你走吧!”

我爺的話,明顯前後矛盾。他上一刻,還說要讓我斬了他的首級,下一刻,他就又說自己把自己弄成了肉身棺。

這肯定不對!

我沉聲道:“爺,你真在篡命?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我爺低聲道:“我在篡命不假。但是,我用的不是家傳的篡命術,而是我自己摸索出來的一點東西。吳家先人為了斬斷吳家宿命,進行了無數種嚐試,隻要能想到,就必須有人去嚐試,哪怕那是異想天開,甚至荒誕不經的東西。我隻不過是在進行一種猜測罷了!”

“吳家先祖的篡命手劄,都是在自己臨死之前寫好了放在屍身之下,再由後人取來裝訂成冊。篡命手劄在房梁上,你可以拿出來看看。但是我覺得那沒有什麽用處。”

我爺最後說道:“你出去吧!按我說的做,十年後,你再來開啟密室。如果,我足夠幸運,咱們爺倆兒還有相見的一天。如果……嗬嗬……我也錯了,那也就是塵歸塵土歸土罷了,你也不用難過。”

我爺這已經是第三次攆我走了,我隻好給他磕了三個頭,拿起羅刹離開了密室。

那次回鄉,說我心裏不難受,那是假的。可我卻沒有悲痛欲絕的意思,因為我爺說了,十年之後也許我們還能再見。雖然我知道那絲希望極為渺茫,但是有希望終歸是好的,哪怕隻有那麽一絲,也足夠成為我心中的心念,讓我去堅持、去等待。

離開了小村,就是再回江湖,以篡命師的身份再回江湖。我不知道冥冥中有什麽樣的宿命在等待著我,可我知道,從我接下鬼錢、帶走羅刹的那一刻開始,我的生活就不可能平靜了。

我回來時在胡思亂想,離開時也一樣思緒紛紜。

我再回到三溪市之後,直接把自己鎖進了出租屋裏,開始一頁頁地翻看篡命手劄。那上麵至少記載了十三代先祖關於篡命的猜想,就像我爺爺說的一樣,所有猜想都顯得荒誕不經,甚至有些惹人嘲笑,可是吳家的先祖卻用生命去驗證了那些猜測。我能看到的,隻有手劄中那種濃濃的悲意。

不改命,吳家後人就永遠會孑然一身,難與愛侶長相廝守。

不改命,吳家人就得在子嗣之間做出犧牲,選擇最有可能活下來的人,延續香火。

不改命,吳家人就會與鬼錢永世糾纏。

吳家人當年到底做了什麽,才讓吳家陷入了永無休止的詛咒?僅僅是為了篡命?

我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兩個字上——“棺材”!

所有先祖都無一例外地提到了棺材。那口被半命道遺失的棺材,才是逆天改命的關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