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滇南秋·四莊主(2)
對他人的能力和底細並不清楚,就算認識了很長的時間,便能夠安然將他安排在身邊而不加提防?
武學彬和明胥之的答案是——不能。
所以他們對阿水擔任四莊主一事略顯後悔,明胥之心道:“我以為我已經看透了阿水,沒想到還是不能。”武學彬心忖:“我做這個決定的確有些倉促。”
阿水道:“屬下不能擔任四莊主之位,至於這原因,說來話長,並且也頗有不便,恕屬下不能告知。”武學彬微笑點頭,道:“我們也不強求你。”
高劍飛嚷道:“什麽?”
屋內四人有四門心思,屋外偷聽的武翎心頭卻甜蜜得無以複加:“原來阿水不願意做莊主之位。看來他也想得久遠,什麽說來話長頗有不便的,全是瞎說,不就是因為做了莊主便不方便娶我了嗎?嘻嘻。”
明胥之道:“近年來你為山莊立下汗馬功勞,本以為請你做了莊主,也算是補償,哪知你並不願意。既是如此,我們也不強求。你為山莊做的事,我們會銘記於心,這幾年裏你雖然隻是普通雜役,我們卻願意給你鏢頭的工錢。”
阿水心中清楚:“他是要趕我走了。”搖頭苦笑道:“我阿水雖窮苦出身,卻也不缺這幾兩銀子。這些年承蒙三位多多關照,在此謝過。但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他既願意離開山莊,便不再稱呼“屬下”,而是自稱“在下”。
明胥之道:“當說無妨。”阿水道:“我離開的事,還請你們不要告訴小姐。我在山莊待過之事,也請你們保密,否則於我於山莊都不是好事。”武學彬心道:“看來阿水的武功也不怎麽高明,翎兒明明在屋外偷聽,他卻沒聽出來?”暗運內力將耳力用到極致,卻覺窗外沒了動靜,心下大奇:“翎兒去哪兒了?”
卻原來武翎聽見阿水不願意做莊主,一心想著阿水願意娶她,早已高高興興的回房偷著樂去了。
阿水將披風解下,道:“在下這就告辭。”高劍飛還想挽留,卻見大哥二哥均是不動聲色,心中嘀咕:“他們在幹什麽啊,明明讓阿水擔任四莊主了,卻又為何趕他走?哼,阿水也真聰明。二哥提出給他工錢,他就明白二哥是在下逐客令了。”
阿水獨自出了城,心中一片茫然,從此天寬地闊,又沒了他容身之處。秋深,城中樹木也已枯黃,阿水緩緩步出城門,心道:“我要離開曲靖麽?我又去哪裏?”酒旗在大風中飛舞,發出陣陣吼聲。阿水遙遙見了城外神風客棧,想到自己此刻與神風山莊毫無關係,不自覺避過了它,穿進旁邊樹林。
地麵上積滿了枯葉,阿水一腳踩下去,軟軟的極是舒服,見不遠處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葉灑滿了一地,阿水伸伸懶腰,幾步縱了上去,躺在樹下枯葉上,心道:“好久沒這麽清閑了。雖然是無處可去,畢竟我從此以後又是自由身。”
近日以來一直趕路,風雨兼程,未曾好好休息,心道:“我得好好睡會兒覺,一切睡醒再說。”手往腰間一搭,碰上冰涼的一物,心中一驚,伸手抓了來,卻是一柄寶劍,劍身珠光寶氣,倒也神氣。阿水心中回想,驚道:“啊也,這是神風山莊的東西。”
想要回去歸還,又想自己沒拿神風山莊任何東西,區區一柄見又怎地?當下手腕用力,“錚”一聲將長劍拔了出來。寶劍劍鞘身嵌寶石,華麗非凡,而劍刃卻潔如鏡,映照出阿水的麵容。阿水歎一聲“好劍”,翻身而起,左手握劍,往梧桐樹幹疾刺,“唰”一聲將劍身半截沒入。阿水驚歎道:“好鋒利的劍。”
仔細一看,劍柄上刻兩個小字——無情。
阿水低聲笑道:“原來這就是無情劍,可惜落在了我這不入流的左手劍客手中。”又想:“日後劍術大成,須用得上此劍,但這劍如此霸氣,恐怕會引來江湖人物爭奪。”略一思索,脫下外套將長劍一層一層裹了,插在腰間。做完這一切,這才滿意的拍拍劍身,滿意的倒地睡去。
山野之間無人居住,此時天已漸黑,也無人進山打攪。阿水睜開眼時,隻見漫天星辰,似無數個燈籠懸掛,照亮周圍樹林無樹葉遮蔽處。阿水深吸一口氣,歎道:“要是這麽一直睡下去,那該有多好?”
突的傳來一陣“咕咕咕”的聲音,阿水揉揉肚子,四下環顧,無任何可以充饑的東西,隻得安慰自己道:“再忍忍吧。”剛想再閉上眼睛,一股香味卻傳進鼻子。
阿水用力吸這香味,精神大震,循著味道便行。但走出不遠,旋即停步,忖道:“我可切莫因為饑餓便中了敵人計謀。若有人在前方設下埋伏,或在飯菜裏下毒,卻又奈何?”
忽的又想起多年之前杭州西湖之畔,佳人廚前忙碌,整頓出一餐好飯。阿水心中悲戚,一直問自己:那年曾說過,五年之後就回去接她,如今已過了七年,我卻毫無動靜。她是不是等得不耐煩了?
又想:“不會的,她早已嫁作人婦,是天下聞名的柳千秋大俠的夫人,又怎記著我?”
想著想著,距離香味更近了,阿水生出自暴自棄之念,心道:“這一生報仇無望,更無顏回杭州見她,不如就中別人埋伏死去,不如就吃別人的毒死去。我活在世上還有何用?”
想到此處,反而施展輕功去尋這散發香味之處。
阿水輕功絕頂,行了不到一盞茶功夫,已能看見一團火。他的內力深厚,行近幾步,目力運極,依稀是個男子正在烤著食物。阿水心中一喜:“若是個男子,更好說話。”
走到近前,卻是個黑袍道士,黑色胡須似瀑布般流下,長得溫和可親,竟隱隱似曾相識。道人見了阿水,微笑著招手道:“無量天尊,茫茫樹林中你我能夠相遇,那便是有緣,來來來,一起享用這隻野雞。”
阿水笑問:“道士可以吃葷麽?”道人麵露尷尬之色,四處一望,低聲道:“你這話可別宣揚,老道生平就是好肉,要是不吃上兩口,心裏實在難受。剛才追殺一個黑道人物到此,正好,他打死了一隻雞正要烤,嘿嘿,老道本以為和他一起享用,求他分一半給我就好,就算要打架也等吃完再打嘛。誰知他竟然向我下了殺手,哼,也活該他找死,我三招兩式將他打跑,自己享用這整隻野雞。小友來得正好,我一人恐怕也吃不完,正好分你一些。”
阿水平時不苟言笑,見著誰都是苦瓜臉加上滿臉的煞氣,但見了這老道,竟滿臉堆笑,說道:“道長不拘小節,與少林空門大師相似。”老道笑道:“你和少林空門相識?”阿水心中陡驚,道:“隻是見過幾次麵。”
老道一麵扯下一隻雞腿遞給阿水,一麵說道:“我活了這一大把歲數,和空門也隻是見過一次麵。哈哈,覺得他人還是不錯的。你是曲靖本地人?”阿水搖頭道:“不是。”又道:“真香,道長好手藝。”
老道上下打量阿水,道:“你的腿有傷?”阿水黯然道:“正是,可惜我這輩子隻能做個受人鄙夷的瘸子。”老道勸道:“小友不必灰心,腿上有傷又怎地?不影響習武做事便好,適才聽得風聲,知道你輕功高明。恐怕你的腿完好之時,這等輕功也沒有了吧?”阿水默然點頭,老道笑道:“我有個晚輩,如今已不知所蹤,他十來歲就瘸了腿,至今也沒聽見他死去的消息。雖然聽聞他在江南做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不過他既然能做壞事,也能做好事,對不對?一個人是邪是正,隻在一念之間罷了。誰能夠一生隻做好事,誰又能夠一生隻做壞事?就算偶爾做了幾件壞事,日後一旦改正,依然是名垂千古的大俠。”
阿水心中暗暗回應,忖:“他到底是誰?難道是故意來點化我的麽?他說的那個晚輩莫非就是我?可我怎麽不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