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滇南秋·大理血月(1)

遙遠的天際掛著一輪圓月,月色籠罩下的大理郊外時不時傳出飛禽走獸的嘯聲,顯得異常淒涼。

寒風呼嘯而過,馬上乘客被狂風灌喉,發出的一聲“駕”竟似嗚咽。腰間長劍的下端隨著身子的前後傾仰“托托托”地拍打著馬鞍。

大理三月好風光。但好風光又豈隻是在三月?時值深秋,別處早已草木枯黃,唯獨大理附近的景致尚有一絲綠色可循,別有一番風味。雲南大理素有“風、花、雪、月”四景,風者,上關風;花者,下關花;雪則蒼山雪;月則洱海月。

眼看就要入冬,上關風、洱海月、蒼山雪三景正是觀景佳時,近月以來,大理已引來不少閑人小住,或飲酒作詩,或攬月抒懷。

馬上乘客若也是遊客,怎會半夜行路,風雨兼程?瞧他眼圈泛黑,麵色枯黃,分明已多日未曾入眠。但若不是遊客,到這邊遠小城何為?

路邊草叢裏休憩的兩隻麻雀被馬蹄聲驚醒,撲騰翅膀,掠過乘客頭頂,落入另一處草叢。

乘客被這兩隻鳥兒驚得回過神來,心忖:“此番自昆明而來,已是兩日,不知家中情況如何。更不知趙老盟主和龍問天師叔是否會看在師父的麵子上幫我們派一把。”想到“師父”,乘客鼻子一酸,想:“師父遇刺,我臨走時已然昏迷不醒,這時不知有沒有醒過來?”

“嗒嗒嗒”,馬蹄已經踏上了大理石鋪就的大路。不多時,大理城門赫然可見,黑夜裏便似地府閻王的頭,正張大了嘴等著乘客。隻是夜已深,大理城門緊閉。

乘客勒住馬頭,心道:“事情緊迫,若待明晨士兵開門,怎來得及?”眼見城牆較之昆明,尚且矮了丈餘,忖道:“早間曾雖師父在昆明城樓習練輕功,此時正好用上。”

繞著城牆走了十來丈,找到牆邊一棵小樹,心中大喜:“我便向此樹借力。小樹啊小樹,助我上城,請來救兵幫我師父。”向著小樹拜了三拜,將馬韁繩胡亂纏在樹上,緊緊腰帶,攀上樹幹。樹本不高,乘客雙足在枝椏上立穩,猛地腳下用力,身子彈向城牆。

樹幹往後傾斜,隨即又彈回,發出“啪”的一聲。

乘客在身子撞至城牆的一刻雙手在牆上輕按,腰間一彎,雙足在牆上踩出兩個印子,身子已經上升了一丈之遠。身子如壁虎般向上滑行十來丈,一翻身上了城樓。

樓上巡邏士兵剛過,並未曾發現有人潛入。

大理城白晝繁華,夜間卻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百姓多不會武藝,而這大理卻向來是雲南武人積聚之地。“雲南武林盟”在武林中叫做“南盟”。南盟盟主趙泰趙老拳師數十年前在大理創下“五行門”,日漸鼎盛。趙老拳師聲勢漸大,受南盟中人公推為“南盟盟主”,統管整個南盟。

南盟雖盛,老盟主卻已年過古稀,管理偌大雲南武林早已力不從心。手下弟子漸漸接管盟主事務,南盟有何大事均傳不進老盟主耳中。南盟本來便龍蛇混雜,良莠不齊,老拳師無力經營,不少邪派人士趁機作亂,坑害百姓。民眾們無可奈何,隻得白日裏小心謹慎,晚間門窗盡掩。

除去大理,南盟最有權勢的尚屬昆明和曲靖各派。曲靖有神風山莊,經營鏢局、酒樓、漕運等生意,其中三位莊主文武全才,天下聞名。神風山莊便理所當然代表了曲靖所有門派幫會。昆明有醉仙門和七星劍派東西而治,隻是醉仙門近年衰弱,無力插足南盟這灘渾水。七星劍派倒是門人子弟眾多,其間不乏佼佼者。

這位夜入大理的乘客便是七星劍派小師弟梅靈宇,他因輕功了得,江湖上叫做“飛蝗”。

梅靈宇初次來到大理,也不曾碰上路人問路,隻得自己瞎闖。走了近一個時辰,竟是沒能找到趙老拳師住宅所在。眼見群星漸退,夜色顯得晦澀,心道:“我不可再多耽擱,我受全派師兄弟的重托來此,若誤了大事,害了師父的性命,豈不成了門派罪人?”

一聲狗吠將梅靈宇驚醒,不禁心想:“似乎這一路都有狗吠之聲。”忽又想:“城中百姓養狗看家護院有何不可?我多心了。”正在這當兒,道旁院內跳出一物,梅靈宇慌忙握劍在手,卻見這是一隻花斑大狗,落地後耷拉著腦袋走開,對梅靈宇瞧也不瞧。

梅靈宇一笑:“畜生,嚇我一跳。”

狗剛走遠,一隊人奔了來,梅靈宇心頭一凜,翻身躲進了房簷下。梅靈宇初入江湖,不通事故。但師長教誨之言,他自銘記在心:“出門在外,一切小心在意,能躲即躲,不能躲時客氣應對。”

這隊人走過,梅靈宇躍了下來,心忖:“他們是什麽人?我是否該跟上去看看?”正要提步,大師兄囑咐的話又縈繞心頭:“行走江湖,壓製好奇心尤其關鍵,不該管的別管,該管的盡量別管。”略一沉吟,梅靈宇步入另一條巷子。

狗吠聲依然不絕,不僅如此,似有一股蘭花的淡淡香氣盤旋在鼻尖。梅靈宇深深吸一口氣,笑道:“城中百姓居然有此名貴花木,了不得。”話音剛來,一隊人的淩亂腳步聲再度傳來,梅靈宇側耳傾聽,有人吼道:“任何單身夜行人都有嫌疑,一個別放過。此人膽敢行刺趙佬盟主,尋到後格殺勿論。”

梅靈宇心頭一驚:“行刺趙老盟主?那麽是否老盟主出事了?”

忽地背心一涼,身後傳來衣袂翻飛聲,梅靈宇不及轉身,長劍錚然出鞘,往後連刺數劍。“七星劍派”的劍法狠辣迅捷,梅靈宇天資聰穎,已得乃師七分真傳。

但卻劍劍落空。梅靈宇心頭更驚,翻過身刷刷數劍。待看清了身後事物,梅靈宇長劍疾收,隻是他出劍淩厲,一時間豈能輕易收回?手腕一轉,劍尖朝自己眉間而來,梅靈宇慌忙後退,同時手上一鬆,扔了長劍,“當”一聲落在地上。

眼前的女子一襲黑衣,胸口衣領上繡有一叢蘭花,她身上散發的蘭花的幽香更是盡數鑽入梅靈宇鼻內。梅靈宇見她眉目間帶著三分喜氣,三分羞澀,說不出的動人,隻看得呆了。

原來他轉身刺劍時看清了身後的是個美麗女子,心頭隻叫:“美人兒姐姐怎麽可能是壞人?我怎能對她刀劍相加?”是以慌忙收劍,險些傷及自身,隻是一時間退步撤劍,狼狽不堪。

黑衣女子將長劍拾起,用衣袖輕輕擦拭,輕聲道:“多謝俠士手下留情。”梅靈宇被她黃鸝鳥兒般嬌脆動聽的聲音迷得神魂顛倒,好半晌才怔怔說道:“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梅靈宇正要找個話頭,腳步聲近,一群人奔了來。為首一個上下打量這二人,喝問道:“報上名來。”語態傲慢無禮,梅靈宇不禁來氣,但想這群定是趙老盟主門下,自己此番有求於人,不可先失了禮數,當下拱手為禮,道:“在下梅靈宇,七星劍派門下,求見貴派當家的。”

為首那人點點頭,一雙大眼睛盯著黑衣女子,問道:“她呢?”梅靈宇正要答話,黑衣女子上前挽住他手臂,笑道:“我是他師妹。”梅靈宇一愣,但身邊溫香暖玉,一句“她是我師妹”脫口而出。

為首那人道:“既是七星劍派師弟師妹,便請到前麵堂口休息。”手往後一招,道:“走。”

這隊人走遠,梅靈宇依舊呆呆癡迷,喃喃問道:“姑娘,你······芳名可否······那個······可否告賜?”一回頭間,哪裏還有黑衣女子的身影。

梅靈宇呆呆站了一陣,猛地叫道:“啊呀,我忘了問他們趙老盟主怎麽樣了。”望向去路,遙見那群人又奔了來,不禁喜道:“我正要找你們,請問······”為首那人一聲大喝,手下師弟紛紛圍住梅靈宇。

梅靈宇一愣,道:“我隻是想請問趙老盟主怎麽樣了?”為首那人向後躬身道:“回稟師叔,剛才我們親眼看見殺手煙雨與這惡賊在一塊兒,還膽敢冒充七星劍派的師弟。”

一名老者鼓著圓圓的眼,上前兩手叉腰,喝問:“快說,煙雨那賤人在哪兒?”

梅靈宇見這人太陽穴凸出,麵露紅光,是武學高手,欠身道:“晚輩七星劍派梅靈宇,見過前輩。晚輩愚鈍,實不知煙雨是誰,也並沒有聽說過此人。”一人喝道:“胡說,剛才煙雨明明挽著他的手,還自稱是你師妹。”另一人道:“不錯,我們一眼就認出了煙雨來,隻是想到我們技不如人,恐怕打草驚蛇,這才請了師叔前來。”

老者點點頭,向梅靈宇喝道:“在我‘絕神劍’麵前還敢放肆?”梅靈宇聽聞他是“絕神劍”,躬身便拜,道:“原來是龍師叔,晚輩奉眾師兄弟之托,前來尋前輩。”

趙老盟主三弟子叫做龍問天,外號“絕神劍”,與七星劍派掌門“七星劍客”胡向地曾結為兄弟,江湖上稱為“龍虎兄弟,一天一地。”

龍問天道:“莫說你是假扮的七星劍派門人,便是真的是胡向地的弟子,你與煙雨為友,我一樣可以殺了你,替胡老弟清理門戶。”梅靈宇腦內靈光一現:“原來剛才那女子就是煙雨,她逃走也就罷了,偏偏拉我做墊背。”想起師父曾經說過:“越是漂亮的女子,心腸越是歹毒。”此時他百口莫辯,正不知所措,遠遠一人道:“五行門這群糊塗蛋,煙雨借你們糾纏梅靈宇之機,早逃得沒影了,這小小計謀都看不出來?唉,五行門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龍問天心頭一凜:“不錯,這人說得對。”但要他承認錯誤,一張老臉往哪兒擱?寒聲道:“誰?”

旁邊屋頂躍下一人,一瘸一拐的走向眾人。

這人竟是個瘸子。

龍問天明知他已經中了煙雨的計,但仍問道:“我憑什麽相信你的話?”瘸子道:“煙雨不僅人長得漂亮,武功還好。不禁武功好,腦袋還比你們好使。你們這都不知?她殺了趙老盟主之後逃走,被你們發現行蹤,想到打退你們不難,卻難免討不了好,於是利用了初出江湖的梅靈宇。她先是以美色迷惑梅靈宇,而後在這群傻瓜麵前自稱是梅靈宇的師妹,讓你們以為梅靈宇是和她一夥的。待你們前來捉拿梅靈宇時,她早逃走了。此時恐怕已在城外數裏了。”

龍問天聽得暗暗點頭,眼睛往周圍弟子一掃,心道:“都是這群糊塗蛋,害我也中了計。”又覺這瘸子說話頭頭是道,定是個角色,問道:“閣下是誰?”

瘸子走得近了,是個三十歲左右漢子,留著些許胡渣。瘸子淡淡說道:“在下無名無姓,家主人賞了個賤號,叫做阿水。”梅靈宇一直在心頭感激這人替他解圍,抱拳道:“多謝阿水大俠。”

阿水咧嘴一笑:“我叫阿水,不是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