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舊夢

伏羲山。

一輪巨大的圓月懸在半空,染上一層血色,天地之間,隻有妖異的紅。

落雁峰上,到處俱是殘垣斷壁,不複昔日風華。

秦川在這帶著濃腥的夜風之中,徐徐而立,衣角迎風而起,搖搖曳曳。

他的雙眸之中,竟也是一般的血色朦朧,不知是其本色,還是在這漫天的殺意與血氣中,漸漸地迷失。

迷失……

望著曾經的落雁峰,曾經香火鼎盛的伏羲門,聲聲道號,卻是早已消逝,一個個熟悉的身影,也漸漸離他遠去。

隻有屍橫遍野,孤煙長起,還有這無比血腥的山風。

秦川看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掌,盡是汙穢。他白色的道袍已是一片鮮紅,在漫天的殺意中,與這片血一般的天色,緩緩融為一體。

弑師滅祖,殺生成魔。

不是說我笨麽?不是笑我廢麽?不是說我隻能依靠在師姐身後,永遠窩囊一輩子麽?現在,我把他們殺了,親手殺了對我極其嚴苛的師父,殺了恥笑謾罵我的師兄,殺了說我廢物一個一事無成的長老。

殺了,全都殺了。

秦川本該暢快地笑著,到了嘴邊,卻是成了一抹自嘲,還有惋惜。

“殺了,又如何呢?”

心中閃過一抹悲涼。他本隻想提升自己的實力,獲得眾人的認可,可是此番似乎如願以償,卻又莫名有些惆悵。

“我,卻是錯了麽?”

忽而,劍影閃動,掠過一抹寒光。

秦川手中的長劍一聲嘶鳴,鐺鐺作響,在這寂寥的夜空之中,似有雪花飄落,雪舞霜天,極度深寒。此劍謂之凝霜,乃暗黑門中殺意最盛的法劍,也是引誘秦川踏上魔道的罪魁禍首。

此時他的眼前,是一個淒冷的身影,她一襲白衣,飄逸絕塵,是整個天地間唯一的一抹潔淨。

還有這翩翩起舞的霜雪,如同曼妙的舞姿,在他的心中。

“回頭吧。”

她輕輕地呼喚。仿佛浮起淡淡的笑容,莞爾嫣然,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隻不過,這一切俱隻在秦川的腦海之中,他真真切切看得見的,隻有她臉上的決然,還有幾分恨其不爭的幽怨。

“我真的錯了麽?”

秦川的心有些微微泛疼。

他一心一意,想要得到她的認同,想要守護在她的身邊。可如今看來,他似乎一直都在背道而馳。秦川收回劍上的真元,散去周圍淩厲的霜雪,他無法對眼前這個他最愛之人出手,這不是他的本意。

這一切,都不是秦川的本意。

也罷,死於她的劍下,或許也算是償還了一分。在這世間,除了她,秦川已了無牽掛,

“出招吧。”

秦川淡淡地說道,不用一招一式,劍指長鋒,便向著她刺去。他心裏微微笑了起來,憑她的道行,下一刻,自己便能解脫,便不用再承受這無盡的煎熬。

“鐺!”

隻一聲,天地寂寥,萬籟俱靜。

她沒有絲毫的動作,甚至沒有調動一絲的真元,她的身形緩緩地傾倒,一襲白衣,漸漸被血染透,如此鮮豔。

這一刻,她真的笑了,泛起淺淺的酒窩,那麽美。

“紫涵……”

秦川神情凝滯,嗓音沙啞,眼眸之中,漸漸被空洞所替代,一抹傷痛,轉瞬之間襲入他的心頭,萬念俱灰。

輕喚了一聲,眼中那一抹白漸漸被血浸透,整個世界,變得隻有一種顏色,一種汙穢的顏色。他的劍鋒之上,一滴鮮血滴落。

卻是清脆的響了一聲,如同滴到他的心中。

“嘀嗒!”

又是一聲,仿佛她落下的淚。

風,拂過,帶著透徹心扉的涼意。

為何?

一切都是為何?

轉瞬之間,一股極寒之氣從秦川全身經脈暴湧而出,籠罩在整個落雁峰頂,陰邪中帶著無比暴戾的氣息,瘋狂地席卷而開。那蕭索的月色,不知何時,更加黯淡了幾分。

心魔,複出。

屠盡師門,便能了去心中怨恨麽?修習魔道,讓人談而自危,便能證明自己並非廢物麽?遨遊四海,斬遍了群雄,便能證明自己可以守護紫涵麽?

不!

絕非如此!

突然,秦川手印一結,卻是一個古老的道印。

“弟子誤入魔道,鑄成大錯,更是錯殺了自己一生摯愛。如今幡然醒悟,卻已為時晚矣,唯有兵解一途,不求償清罪孽,隻願別再繼續錯下去了。”

頃刻間,那即將彌漫而出的黑氣紛紛凝聚到秦川手印之上,連帶著自身所有真元,從那手印中急促地消散而出,融於天地之間,化為虛無,而他的生命,也隨之一點點消無。

秦川忽而笑了起來,竟是那般淒涼。

如有來世,願潛心修行,祛除魔障。

如有來世,願洗心革麵,罪孽償還。

如有來世,願渡劫曆難,大道合一。

如有來世,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如有來世……

“砰砰!”

突然,耳畔傳來兩句清脆的叩門聲。

秦川緩緩張開雙眸,臥在床榻之上,周圍也並非落雁峰,而是濟雲觀他住了很多年的小屋,牆上的字畫,案上的書籍,一切都是那麽熟悉。

原來,是夢啊。

可是,既然是夢,為何會有這般真切呢?

不,這是自己“前世”的記憶。而且正是那落雁峰上自己幡然悔改,兵解自裁的那一段記憶。

紫涵……

“砰砰砰!”

耳畔,敲門聲再度傳了進來,更有了幾分急促。

秦川微微立起了身軀,靠在床頭之上,仍有幾分迷糊。昨夜自己徹夜難眠,沒想到難得睡熟之後,竟然回憶起了這般往事。也不知,此刻師姐在那落雁峰上,一切尚還安好,她,有沒有想起我呢?

對了,昨夜自己不是被穀前輩收為弟子,今日便上落雁峰麽。

想著,秦川一下笑了起來。很快,自己便能與師姐重逢了。

“秦川,還沒起呢?”

門外葉秋奇的聲音傳了進來,隨即又敲了幾下,似有迫切之意,“你搞什麽鬼,再不起來,我們可就啟程了。”

“來了!”

秦川應了一聲,隨意套上一聲衣裳,便起身去開了門。卻見葉秋奇一聲嶄新的道服,頗為名貴,一頭黑發梳理得前所未有的整潔,插著一根白玉道簪,眉清目秀,弄不好還著了淡妝,看上去英俊得緊。

“看你這般,要成親呐?”

笑侃了一句,秦川忍不住笑出聲來。

隨即葉秋奇一臉的無奈,鑽進屋中坐了下去,答道:“小妍非要替我收拾的,我才沒這功夫打理這些。”

“這般倒也不錯。”

秦川回身進了屋,又故作一本正經地道,“不過我若是她,我就把你扮成個乞丐一般,邋裏邋遢,這樣便也不會有別的姑娘會看上你了。”

“……”

葉秋奇白了他一眼,懶得理會,隨即想起正事,又道:

“你趕緊些,我們在觀前的亭中等你,師父去與觀中的長老說些事情,但想必也馬上辦完了,你速速過來,莫要耽擱了。”

說罷,便起身準備出去。

“等等。”

秦川忽道一句,“你可見過一個裝著靜氣丹的玉瓶,那是我師姐留給我的,可是昨夜怎麽找都找不著了。”

“玉瓶?”

葉秋奇略有詫異,“這觀中大大小小盛放丹藥的玉瓶多了去,我哪記得,我幫你想想,不過多半是沒有。”

雖然不知那個所謂的玉瓶是幹嘛的,但既然對於秦川頗為重要,故而葉秋奇也記在了心上。隻是他所見過的玉瓶的確數不勝數,他又不愛記這些,要說能想起來,還真有些不可能。

“走了,你快點!”

說完,他又這般叮囑了秦川一句。

“還有。”

“又怎麽了?能否一次說完?”

“你這眉,是不是畫過?”

“……”

聞言,葉秋奇有些無語,臉色頗為怪異,也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罵娘,末了,隻是斜了秦川一眼,拂了拂袖,懶得再理會,大步朝著觀外走去。

“哈哈哈……”

秦川一下大笑出聲,看著葉秋奇憤憤離去的身影,頗為暢快。

洗漱一番,秦川也是挑選了一件頗為得體的道袍。雖然方才還恥笑葉秋奇,不過換作他來,自然也是不可能穿著一身衣衫襤褸地上落雁峰的,若是被人嘲笑了,豈不是落了師姐的名聲。

此時床頭之上,放著一件素白道袍,領帶之內還繡著兩個娟秀小字,正是秦川的名字。這是紫涵師姐為他繡上去的,便是擔心粗心大意的秦川晾曬衣物之時取錯了別人的衣裳。

想到慕紫涵,秦川心中微微一暖。

若是此時師姐還在自己身邊,定然也會像蘇小妍對待葉秋奇那般,悉心給自己梳理打扮的吧。

“唉……”

想著,他忽而歎了口氣。

原本留來做念想的那個玉瓶,竟然莫名丟失了,而且昨夜又夢見前世那般景象,弄不好又是什麽征兆。如此,讓他心中有些失落之感。

“罷了,反正馬上就能見到師姐,管這些作甚。”

秦川換上道服,將自己這屋子整理了一番,那落雁峰上樣樣都有,也無需帶上什麽行李,兩手空空地去便是。

推開房門,卻見陽光明媚,昨夜那場雨洗盡了塵埃,這清晨十分,伏羲山上的山風吹拂而來,神怡氣爽,眉清目明。

風光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