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夜談

如果要說西二十三領最痞的人是誰的話,那麽除了雷豹一定就是羽林的這一隊親衛了。在從羽林那得知放假的消息後,這群親衛立馬換上了藏在櫃底最喜歡的便衣,然後撒歡似的排成一隊甩著大衣高喊著“放假咯”,引得周圍士兵一陣側目和咽口水聲,直到一旁的中年軍官瞪來憤怒的目光這才灰溜溜的順著營門跑了出去。

距離本營最近的城市便是雷雲城了。由於戰爭的原因,烏鎮早已變成一座軍鎮,根本沒有玩樂的地方。而雷雲城距離本營則足足有一日馬程。

雖然這群士兵短時爆發速度能夠趕上馬匹,但是竭盡全力跑上一天,恐怕是任何人想想都兩腳發軟。

最要命的是,軍中的規定是士兵們晚上必須回營就寢。

在無所不能的小將軍的魔核攻勢下,謝婉終於鬆了口,卻還是仔細叮囑了羽林一番。

好在溫柔富饒的雪峰河在這段令人掃興的距離上悄然打了個彎,留下了一小塊肥沃的衝積平原。在經過數百年的發展,這塊小小平原上已經誕生了一個小小的城鎮。

這個城鎮有個好聽的名字:彎灣。然而彎灣最出名的並不是她肥沃的土壤和豐厚的收成,而是她孕養出的像她一樣的溫柔如水的女子。

在彎灣,溫婉美麗的女子隨處可見,仿佛是這方水,這方土賦予了這裏的人們格外的美麗。因此,雷雲城的富少們也經常來這裏遊山玩水,隻為在不經意間尋到一份美好的豔遇。

就算是再白癡再豬哥的富家公子也懂得在彎灣你一定要裝作溫文爾雅,因為淑女們都喜歡這樣的男子。至於想憑借家世地位強搶那是想都別想,這裏的鎮長肥婆可是一名貨真價實的九級強者!

這樣的實力放在整個大陸自然是不夠看,但對於一個小小的雷雲城來說絕對算是數一樹二的高手了。據說就連當今城主的劍道師父都是肥婆的師弟。

當然,世上從來不缺乏不怕死的人。在幾年前,曾經有一家商會的公子自恃財力雄厚公然在鎮上調戲女子,結果被打成死豬綁著扔到了商會門口,緊接著,城主府以擾亂市場秩序的名義把這家商會在雷雲城的所有貿易稅收提高了百分之二十!

羽林可不管這許多,當他趕到彎灣時已經到了晚飯時間了,他帶領著手下這一批軍痞子可是直衝酒館。至於找女人?那是喝完酒以後的事!

其實由於地理位置原因,整個西二十三領的士兵放假後都是跑來這裏消遣的。不知是因為西鳳國這場戰爭的突然爆發或是軍隊在百姓印象一直比較良好的緣由,彎灣鎮上的人們對於士兵們一向非常寬容,偶爾有個別酒後略微調戲人家姑娘兩句,別人也是一笑而過。 甚至有個別士兵幸運的在這兒找到了未來的媳婦,這不禁羨慕得其他士兵嗷嗷直叫。

當然,這些士兵們都牢牢謹記著謝婉的教訓,倒是從未在鎮上做出什麽過分的舉動。

至於這些便衣士兵如何被看出來的嘛,這個小小的鎮上除了原來的居民,還有風流倜儻的富家公子和粗麻布衣的威武士兵外的第三種人麽?

當然,公子哥們的護衛自動排除在外。

也許是西鳳國主一直推崇的文治武功起了作用,又或許是這裏獨特的風土人情,這裏的酒館並不像其他酒館那麽髒亂不堪,反而雕欄畫柱足足建起了四層,每一層都分有大廳和雅間,既可以約了三兩好友坐在廳中和素不相識的人胡吹濫侃,又可以約上心儀的女子在單間裏淺飲慢酌。

隻是酒館門口懸掛的鮮紅的牌子上寫著的“肥婆酒館”四個大字似乎稍稍與酒館風雅的格調有些許出入。

羽林現在則在第二層。他的親衛隊一共有三十人,滿滿的擠在二層最大的雅間裏,此時都已經喝得麵紅耳赤。

羽林很少喝酒,這種俗世中的酒對於他來說已經很難起到作用,因此更多時候他寧願選擇果汁。此時他便懶散的倚在雅間的一角,微笑著看著親衛們在那裏吵鬧。

突然他心裏一動,瞅著沒人注意,緩緩的來到陽台前。

陽台下,便是彎灣街。如今已經入夜,青石板上還是來來往往有著不少行人,甚至有些小攤販都還未收攤。在沿街燈籠的照射下,微暗的彎灣街呈現一股安靜祥和。

視線越過彎灣街,便是從雪山之巔流下來滋養這片土地的雪峰河了。羽林望著雪峰河,緩緩說道:“醒了?”

一旁的空氣中浮現出一隻鳳凰的虛影,當然,隻有他能看得到。

鳳凰問道:“你好像早就知道我醒了?”

羽林點頭:“在我練成九轉訣時就察覺到了,要不是你的幫忙,我跨不過那道檻。”

“練成九轉訣不過水到渠成的事,我隻是幫你加快了半個月而已。”

羽林想了想,說道:“謝謝你。”

鳳凰低頭沉思了片刻,問道:“你好像,很喜歡看他們,喝酒?”

羽林笑了笑:“是啊。在我心裏,我一直把他們當作我的朋友。看到他們這樣開心,我覺得心裏很平和,很寧靜。”

“那你為什麽不和他們一起?”

羽林轉過頭來看了看鳳凰,搖頭笑了笑,把杯中果汁一飲而盡。他歎了一口氣:“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馬上我跟他們就該分別了。”

羽林又笑了笑,補充道:“這樣也挺好,至少大家都挺開心的。”

鳳凰有些詫異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在它這次醒來後,發現少年身上又多了另外一些東西,於是它問道:“你有心事?”

少年抬頭仰望著星空,目光漸漸的迷離起來,他微微蹙起了眉頭,仿佛在思考什麽。

鳳凰看著少年還顯著稚嫩的臉上擰著的眉頭,心中有根弦悄然就被撥動了一下。

就在鳳凰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的時候,少年轉過頭來,清秀的臉上寫滿了茫然:“你開始為何臨時改變主意不殺我?”

鳳凰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它楞了片刻,然後問道:“你都知道了?”

羽林直直地盯著鳳凰的眼睛,仿佛想要從眼前這隻美麗的火鳥臉上看出什麽。直到他看到鳳凰眼中漸漸顯露出來的坦然時,他才微微的把頭垂了下來。

“是的。從你的‘元神’進入了身體的那一刻我就感覺到了,我曾經在家族宗卷中看過這種記載。我奇怪的是為什麽最後你會選擇放棄占據我的靈魂,這具身體能讓你更快的恢複戰力。”

鳳凰眼中的坦然漸漸消失了,浮現出來的,竟然是,茫然?

它像是很費勁的想起些什麽,鳥類的臉上竟然展現出一股疑惑的神情。它說道:“我在你的靈魂之火中看見好多記憶碎片都有關於一個女人,這個感覺讓我覺得很溫暖,她是你的母親麽?”

羽林笑了。笑容綻放在這喧鬧的月夜顯得格外的落寞和蒼涼。

鳳凰不解的看著羽林,接著說道:“她很美。在我涅槃前,我也有過一個孩子。”

鳳凰說完,仰天發出了一聲清澈的鳳鳴!

雖然這鳳凰如今身形變小,但這聲鳳鳴的穿透力可是一點都未曾削弱,這道隻存在於羽林意識空間內的鳳鳴聲在他腦海裏回**中,羽林在這裏麵突然聽出了無限的悲涼!

這可是一隻鳥!

羽林這時在心中已經徹徹底底沒把鳳凰當作一個聖階的魔獸看待了,他有種怪怪的感覺,在他的身體裏好像住了一個人,而且看情形還是個女人。

在這一刻,羽林的心中突然就生出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你的孩子現在怎麽樣?”

“五百年了。那時我隻是一隻靈智未開的魔獸而已,哪裏還記得什麽。對於我們鳳凰來說,一次涅槃便就是一世,過一世便忘一世,如今我都兩次涅槃了,前塵往事,早就該忘得一幹二淨。但是我還記得那種感覺,那種感覺,被你們人類稱作,幸福?”

“幸福。”羽林輕輕的默念了兩句,頓了頓,開始仰頭望著星空講起自己的故事。

“其實我從來都未曾見過我的娘親。在我出生的時候,娘親因為難產去世了。等我長大一點知道問起娘親時,我的父親告訴我,我娘親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隻有我努力修煉才能見到她。就這樣,我從三歲就開始修煉朱雀鬥氣。”

“直到我六歲那年,我終於明白我的娘親可能再也不會回來,當我哭著追問我的父親時,他跟我坦白了所有的真相。他交給了我娘親的遺物:一支朱釵和一本劍譜,那是我的娘親留下來僅有的兩件東西。”

“從那一天起,我每晚抱著劍譜和朱釵入睡。也是從那時起,我每晚都會夢見我的娘親。雖然我從未見過她,但是我就是知道。她在夢裏教我讀書寫字,教我練習劍法。於是每天白天我都練得無比認真,隻為了在夢裏得到娘親的讚揚。每天的睡覺時間,是我最幸福的時光。”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夢到娘親的機會越來越少,她也不再跟我說話,不再教我劍法,隻是遠遠的看著我,每當我想靠近的時候,她就會飄得好遠好遠……”

少年說著說著,兩行清淚順著臉頰無聲的流了下來。

突然一陣香風飄來,一隻白若羊脂的嫩手伸了過來,遞給了羽林一塊粉紅的絲帕。身側一個動聽的聲音響起:“擦擦吧。”

羽林一下忘記了傷心往事,驚喜的轉過頭叫道:“鳳凰?”

“啪”的一聲絲帕拍在了羽林臉上。“什麽鳳凰不鳳凰,是老娘,肥婆,趕緊擦了,最受不了男人哭哭啼啼的了。”

羽林拿著絲帕狠狠的在臉上搓了兩圈,氣哼哼的說道:“肥婆,我敢打賭你絕對不是彎灣本地人!”

肥婆水桶般的腰身一轉,屁股一扭一扭的離開了,隔著門板還聽到她那與身體完全不相匹配的聲音傳來:“那塊絲帕就記到你們這桌帳上了啊,我這真絲織的,價格才收你外麵的十倍。”

羽林呆呆的拿著絲帕站在陽台上,腦海中還回想著肥婆方才給他的傳音:“從你的話裏判斷你的娘親應該沒到聖階,聖階之下的靈魂是不可能依附物體存活那麽久的。依我看來,一直在夢裏出現的,恐怕就是你娘依附在朱釵上內心最深處的執念了。如今你已經長大成人,她終於可以放下對你的牽掛了,所以在你夢裏出現的便少了。小夥子,好好努力吧,別辜負了你娘對你一片期望。”

雖然自從認識了亡靈魔法師之後在他腦海中就產生過一絲複活娘親的念頭,但是其實他知道,這隻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而已,生老病死,天理循環,又哪是人可以控製的。

隻是他心中猶有一絲不甘,他努力的學習著亡靈魔法,隻為那渺茫的隻有千萬分之一的希望。

就算明知事不可為,就算最終隻能失敗收場,但是他至少完成了他的堅守,相信娘親的殘魂若能見到也會寬慰。

如今聽得肥婆的話後,一直縈繞在他心中的結仿佛一下就打開了,他癡癡的想:“執念,娘親,林兒就是你的執念麽?”

月光下,少年手握絲帕呆呆立著,空曠的陽台上還未來得及消散的傷心往事沿著雕欄畫柱緩緩的滲進木刻的年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