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司徒汪品浩

大司徒汪品浩近年來小日子過得好不愜意。自從十多年前用計搬掉大司馬三皇叔的得力幹將,號稱北方屏障的張世卿父子後,三皇叔在漠北用兵屢屢吃癟,損兵折將。彪悍的匈奴人一路攻城掠地,勢如破竹,折騰的威名赫赫的三皇叔顧此失彼,疲於應付。

聖上對此無比震怒,逐步削奪了三皇叔的兵權,雖還保留著大司馬的虛名,但地位已是一落千丈,如今賦閑在家,已經很少在朝中露麵,再也難於對汪司徒形成有效的掣肘。

在自己的授意下,治粟內史苟祈今天在朝堂上,以失職失察,耗費無度,導致賦稅過重,國庫空虛,民怨沸騰一事,狠狠參了大司空韋玉一本。皇上念及韋司空一生清廉,雖把原因歸於連年征戰,沒有責罰,但這副眼藥依然效果不錯,皇上看向韋司空的眼神,隱隱有恨鐵不成鋼,有負聖恩的意思。

看來,韋司空的失勢,隻是早晚的事。到那時候,朝堂之上,“三公”已去其二,隻剩下自己這個炙手可熱的大司徒,聖上的老丈人。那麽,自己期盼多年的大權獨攬,權傾朝野的局麵就形成了。

哈哈!形勢一遍大好啊。如果一切都如老夫所料,不出五年,大事抵定。想到這裏,汪大人激動莫名,雙手止不住微微顫抖,茶杯在茶托上輕輕晃動,發出清脆悅耳的“咣咣”聲。

“司徒大人,內宮侍衛統領趙能趙大人求見。”府役的通報,把汪大人從憧憬和遐思中拉了回來。

“哦……?”汪品浩不由得一愣,半天才反應過回。吩咐道:“快快有請!”原本預計趙能起碼還得個把月才能返京,沒想到這麽快就回來了。那麽,這意味著什麽呢?

不大一會兒,門外傳來趙能的聲音:“汪大人,下官趙能求見。”

“快快請進!”

“下官趙能參見汪大人!”趙能閃身而入,一揖到地。

汪品浩見趙能風霜滿麵,料定他既未回家歇息,也未回宮複旨,第一時間便前來拜見自己,甚是滿意。

“趙統領,此次去雲南辦差,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這是剛剛回京吧?快來人,給趙大人上茶。”

這些年來,汪大人在趙能身上恩威並施,可以說下足了功夫。每當有到富黍之地辦差的美事,汪大人都會舉薦趙能前往;每次查抄三品以上家員的家,有汪大人的照拂,趙能自然也不會錯過大發橫財的機會。

逢年過節,趙能都會被汪大人請來府上大吃大喝,臨走還有厚禮相贈。整個皇宮,內宮侍衛多達幾百上千人,有幾個能有此殊榮?趙能對此點滴於心,感恩戴德。

十幾年前,汪大人派人輾轉找到趙能的老家,安排當地官府對趙能五代之內的親戚百般照拂,後來,又把在京師蝕本殆盡,走投無路的趙能父母接進司徒府,還把其堂弟的兒子趙醜帶回京城,過繼給趙能。汪大人表示,阿醜就先在汪府住著,一幹用具無需趙能操心,全由汪府負擔。待將來成家後,再擇地修造府邸,另立門戶。

趙能明白,汪大人的話隻是個借口,其實阿醜就是捏在汪大人手上的人質牌。哪天趙能若膽敢背叛,汪大人隻需動動手指,阿醜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那樣一來,趙能可就絕後了。

局外人不知當事人的苦,趙能不能人事,何談傳宗接代?這實實在在是趙能一樁排遣不了的大心思。汪品浩這一招,對趙能來說,是準準地打到了七寸上。

趙能天天都盼著阿醜快快長大,成家立業,另立門戶,自己也好老來有個歸宿,每日含飴弄孫,享享天倫之樂。未來遙遙不可期,結果究竟是美夢還是噩夢,似乎全係於汪品浩一念之間。三分出於感恩,七分倒因恐懼,趙能對汪大人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畢恭畢敬,不敢有稍許怠慢。這就是趙能不先回皇宮複命,而是直奔司徒府的原因。

“司徒大人,你說巧不巧,此番下官赴雲南辦差,竟意外遇到一位久覓無蹤的故人,你猜是誰?”

汪品浩思忖片刻,遲疑到:“難不成,是那張家後人張世卿?”

張家一案,前前後後,都有二人參與其中,而張家唯一負案在逃的張世卿更是兩人共同的一塊心病,趙能稍一提點,汪品浩自是心有靈犀。

“司徒大人慧眼如炬啊!下官佩服佩服!”

趙能適時送上一通馬屁,轉而壓低了嗓音:“可是大人絕然想不到,除張世卿外,張家竟然還有漏網之魚。”

“哦……?真是咄咄怪事!”汪品浩清楚記得,當年是核對著張家五代之內所有人口名單,一個個驗明正身後處斬的,除了張世卿,無人漏網。難道,張世卿還有外室?可從自己得到的消息判斷,又似乎不大可能。

不由得緊聲追問:“誰?是哪個?”

“就是那個尚在繈褓之中,張世卿唯一的兒子。”

“竟有這等事?當時不是趙大人親人所見,被人摔死了嗎?怎麽會尚在人世?”

“司徒大人可否記得,這個孩子出身後,張府雇了個奶媽晉氏,而晉氏也是剛剛生育一子。依下官看來,這唯一的解釋,便是這個奶媽演了出偷天換日的好戲。”

“嗯,除此之外,別無它解,這樣看來,那個奶媽倒也留她不得了。趙統領,你知道該怎麽辦吧?”

“下官明白。”

“那麽,張世卿父子如何了?”

“既然被下官遇見了,焉有讓他們活命的道理?那天,下官在酒樓獨自飲酒,聽得臨桌人講起……。”

趙能當即把掌斃張世卿父子一事向汪品浩描說了一遍。

聽罷,汪大人麵色凝重,沉吟良久方道:“嗬嗬,趙大人也忒心急了些,這麽急急返京,難道是想兒子阿醜了不成?”

似乎覺得語氣過於嚴厲了,汪品浩緩了緩,才續道:“趙大人這次能掌斃張家父子,可謂是大功一件。不過,老夫覺得,對那張世卿的孽種,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趙大人當時真該多盤恒幾日,即便找不到繩子,結藤也應下崖查看個究竟。這世上有很多事,是不宜用常理度之的,那孽種是否真的死了,若非親眼所見,誰能肯定!”

汪品浩一番話,讓原本覺得立了一件大功的趙能,頓時冷汗涔涔,全然不敢再有請賞的心思。

“不提這個了,即便那孽種僥幸沒死,可墜下深不見底的高崖,又生受了趙大人致命一掌,估計也難逃活命。”口風一轉,“趙大人,此番遠赴雲南,那還顏果可有著落?”

“尚無半點眉目,不過汪大人放心,一旦有著落,下官必定第一時間呈報大人。”

汪品浩滿意地點點頭。

汪大人提到還顏果,趙能自然心領神會。想當初,汪皇後人老珠黃,皇帝移情別戀,寵愛宮中一楊姓妃子,並冊立為貴妃。這件事,讓汪大人感覺脊背發涼,於是指使人暗中投下古蛛毒,楊貴妃雖經醫治揀了條命,但從此也毀了一副傾國傾城的容貌。

這還顏果,皇帝要用來為楊貴妃恢複容貌,汪大人要用來讓汪皇後返老還童。對此,趙能作為同謀,焉能拎不出輕重而致進退失踞?

汪司徒與趙能密謀良久,直至掌燈時分,趙能才離了司徒府,回轉皇宮複旨。

司徒大人卻失眠了。

趙能的拜訪,勾起了司徒大人對十多年前一樁舊案的回憶。這樁案子,雖說背後另有其人,可從頭至尾,卻基本都是司徒大人在操縱。這也是汪司徒多年的從政生涯中,最感得意的手筆之一。如今回想起來,汪大人仍舊曆曆在目,甘之如飴。

……

時間回溯至十餘年前。大司徒府上,汪大人正在書房秉燭夜讀。

但凡自律的人,一般生活都極有規律,汪大人顯然屬這類人。每天晚飯後,必泡一杯儼茶,然後坐在書案前讀讀史書,直到子時方去就寢。汪大人隻讀史,什麽正史、野史、雜說,乃至民間傳說,但凡涉及曆史的,皆樂此不疲。讀史為了明誌?屁話!汪大人深以為此言大謬。汪大人讀史,功利性很強。以史為鑒,以史為師,從前人的經驗教訓中尋找現下的為政之道,這才是汪大人讀史的真實目的所在。

一邊讀史,一邊思考朝堂上發生的事,一邊分析朋黨和政敵,一邊揣摩皇上的心思,一邊勾勒今後應采取的動作,間或停下來做做筆記。汪大人一步步爬上司徒大位,並且在其中遊刃有餘,與此習慣關係頗大。是故,讀書時間,汪大人是絕對不允許被打擾的。

夜很靜,落針可聞,燭光柔和,照在赫黃色的竹簡上,空氣中氤氳著淡淡的墨香。書房外,近在咫尺的護衛和仆役屏氣凝息,躡手躡腳,生怕發出半點聲響。汪大人頭腦略感昏漲,放下書本,緩緩揉著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