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竹林深處有人家(一)

中年人搖頭笑道:“先生誤會了,在下早就辭官,不再是什麽大人了,隻是一介草民罷了!”說話間,他眉宇間閃過一縷不甘與憤怒。他雖然掩飾得極好,但風淩雲亦是善於捕捉別人神情之輩,這些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嶽發聞言,歎息道:“青田先生剛正不阿,不做官也是好的!”

風淩雲聽到嶽發這麽一說,他便想起了八大奇人中青田先生。這人名劉基,字伯溫,青田南田鄉人,因此江湖人都稱他做青田先生。傳言此人自小便有神人之稱,元至順間舉進士,做過元廷的官。精通諸子百家,尤精象緯之學,非常神秘。

風淩雲再次看了這人一眼,這人國字臉,目明眉長,似乎蘊含著一股滔天之勢,一朝爆發,絕對震驚寰宇。劉基也是向風淩雲看來,風淩雲心神頓時一顫,此人目光含著不可抵抗之勢,一舉一動,亦是非同尋常。且有一股莫名威勢,似乎隻要他的命令,自己就會要聽從一般。在這時,他不由想起了秋末楓以及商輕雨,那兩人的武功雖然不同,但其詭異相似,絕對是同出一脈,這個青田先生,與沉浮宮又有著怎樣的關係?風淩雲思緒不斷翻轉。

劉基也是一驚,此人年紀不大,定力卻是了得。他看似隨意的看了風淩雲一眼,但是他早就運轉“攝魂術”,此功是他研究奇門要術多年,用來辯人之術,可令人神誌迷糊,以致於說出他想要的信息。當然,此術隻針對修為比他低的人,若是修為超過他,那他就會被反噬。他能看得出來,風淩雲身懷武功,但是比起自己,還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可是自己的“攝魂術”竟然在他的身上失去作用,這可是未有過的事。他心中暗生警惕,此人非同小可。

劉基玄功失效,便沒有再出手,他轉過身去,道:“嶽先生是最懂紅塵之人,此處森林茂密,人煙杳無,可不是紅塵啦,莫非嶽先生也打算歸隱了麽?”

嶽發搖頭道:“對於老叫花子來說,走到哪裏,哪裏便是紅塵。倒是你來這裏作甚?”

風淩雲知道,這兩人一問一答,語氣祥和,但他們每說一個字都像是用了很大的勁。他雖然站在一旁,可是他感覺到兩人身上的氣勢都在逐漸攀升,似一江被堵住的怒水,隨時都有決堤的危險。先前時嶽發先問劉基來此作甚,劉基巧妙的避過嶽發的問題,而後變守為攻,問嶽發同樣的問題。嶽發也是一個老狐狸,同樣避過劉基的問題,這一次直接了當的問,他倒要看劉基要說些什麽。

劉基微微一笑,道:“在下一介書生,因仰慕先賢,特意來徽州走一趟。隻是走到這裏,聞到酒香,便過來瞧瞧,這不,正好見到先生豪飲,在下真是佩服先生的酒量啊!”

風淩雲暗暗佩服,這兩人一攻一守之間圓轉自如,皆是好手。但這一次,顯然是嶽發敗了。徽州是大理學家朱熹故裏,劉基說的先賢便是朱熹了。風淩雲眼珠子一轉,道:“先生是讀書人,此地卻是江湖草莽聚集之地,先生還是早些離開為好啊!”

風淩雲見嶽發沉默不語,便知道他言窮語盡了。劉基此時雙目冒光,氣勢逼人,風淩雲這話一出,便把主題引開,無形中破了劉基醞釀的排山倒海之勢。劉基再次瞧了風淩雲一眼,哈哈一笑,道:“若隻是在下一人,確實是早早離開為好,但有嶽先生在此,在下倒是沒什麽可怕的了!”

風淩雲聞言,笑道:“聽先生的意思,是要嶽先生護你一程了?”

劉基道:“非也,我看小兄弟亦是身懷玄功的異人,不知小兄弟可願護在下一程?”

風淩雲臉皮有些發熱,幸得他臉上沾滿了灰塵,外人瞧不出來,他一個“鯉魚打挺”,跳將起來,笑道:“可以,隻是在下實在口渴,若是能有酒喝,力氣就會增加幾分,那樣子就更能保證先生的安全了!”

老叫花沒想到風淩雲竟然如此厚臉皮,他也是覺得渾身不自在。不過他知道,對付劉基這種人,隻有風淩雲這種不講規矩的人,才能在口辯之上占便宜。劉基先是一愣,而後哈哈一笑,道:“沒想到小兄弟也是海量,在下倒是看走眼了,走,這幾個酒錢,在下到還是請得起的!”

嶽發同風淩雲跟在劉基的後麵,再次向那酒肆走去。坐著喝酒的人依然自顧著喝酒,好像風淩雲三人就是空氣一般。

“店家,再來一壇子酒!”劉基道。

“不,先前時先生說這老叫花子酒量好,一壇子酒怎麽行?”風淩雲笑道。

“那以小兄弟的意思,我們應該叫幾壇子酒?”劉基也笑道。

風淩雲道:“三個人當然是三壇子!”

“好,就依小兄弟的!”劉基往那台上丟了一錠銀子,老板直接給了三人三壇子酒。

“店家,來五壇子酒!”一道聲音自外邊傳來,猶如驚雷一般。正在喝酒的眾人均是一驚,有個別反應快的,已經不自主的握緊了手中的兵器,更有勝者,長刀已經出鞘半截。

風淩雲循著聲音看去,隻見有五個人正朝著酒肆走來。這五人呈一字排開,齊步向著酒肆前行。最右邊上的是一青年,他身材頎長,著粗麻布衣,左手拿著一把長劍,臉上洋溢著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自信。在他的右邊,也是一個青年,年紀與他相仿,左手橫執長矛,長發披散在兩肩,眼神犀利,帶有這種無法形容的狂傲。中間一人,卻是一個和尚。這和尚身材中等,須眉皆白,身著普通僧衣,在他身上,似乎並沒有空門中人那種獨有的出塵氣息。在這和尚的左邊,卻是一個道士。這道士身著藍色道服,頭發已經花白,比風淩雲和嶽發的還要亂,不僅如此,他那藍色道服也是肮髒至極。

最左邊上的是一猛漢,身材高大,半邊胸膛露著,步伐有帶有一種韻律,每一步的距離都是一樣,無絲毫偏差。一雙虎目神采熠熠,似有神光迸出;麵色黝黑,一臉胡須更顯狂傲不羈,背上背著雙刀。頗為顯眼,當眾人看到那雙刀時,皆是臉色劇變,不少人眼中還有恐懼之色。適才那累一般的聲音,正是他發出的。

風淩雲微微一笑,看了嶽發一眼,道:“老叫花,終於有人比你還邋遢了!”

嶽發卻是同劉基相似一眼,在這江湖上,能夠比他還邋遢的,那就是隻有邋遢道士的鄒普勝了。那中間的和尚,必是袁州起事的彭瑩玉無疑,那背雙刀的,自然是號稱雙刀無敵的雙刀趙趙普勝。至於其他兩人,已經呼之欲出,帶長劍的是至今未嚐一敗的傅友德,執矛的便是江湖送“狂人”稱號的丁普郎了。

風淩雲先前走進酒肆,便瞧出這酒肆剛建不久,那賣酒的老板也不是普通人,賣的酒也不是普通酒。他便知道嶽發帶著他急忙從潁州趕來,是有什麽急事。先前嶽發同劉基一見麵就先鬥了一番,可是風淩雲心細如發,他能看得出,劉基與嶽發是一夥的。現在這走來的五人,風淩雲從他們的外貌兵器上來看,他已經猜出了這五人的身份。加上嶽發劉基兩人凝重的神色,他便知道,將有一件大事要發生。

陸陸續續的,還有江湖上的人趕到這裏。這些人有的是明宿,有的是無名之輩。嶽發歎息一聲,道:“走吧,咱們先去找那老篾匠!”

劉基點了點頭,三人帶著酒,翻過一座山丘,又沿著山穀走了一程,但見一片不見邊際的綠油油的竹海映入眼簾。清風徐來,竹枝搖曳,相互摩擦,發出嘩嘩響聲,更顯竹林寂靜。

三人走近竹林,古沉幽香的竹香傳來,令人心神一陣清爽。在他們大約有三十丈的距離之處,隻見有五六間間竹屋立在那裏。此時接近黃昏,白雲浮動,懶散悠閑,萬道霞光齊落,灑入竹海間,風動竹葉,斑駁光點移動,美不勝收。劉基望向不遠處的竹屋,道:“每次來到老篾匠的這竹林,整個人便會自然放鬆,有時候我真的想像他一般種下一片竹林,閑來煮茶撫琴,當是人家美事!”

嶽發嘿嘿一笑,道:“你現在不就是出名的隱士青田先生麽?”

劉基搖了搖頭,道:“你知道,自從當年走進那裏,我便擔上了那擔子,這一生要做隱士,怕是真的不可能了!”

嶽發突然看向劉基,道:“你真的想做隱士麽?”此時他雙目發光,頗是銳利。劉基不由心神一顫,低下頭去,不敢再去瞧嶽發。

風淩雲道:“如此優雅之地,卻是隱士居住良所,想來你們要見的這位前輩,必是人家儒雅之士了!”

嶽發聞言,白眼一翻,道:“那老篾匠也算是儒雅之士?我嶽發便是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