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告狀是第一步

竹林深處,紅袖招。

竹亭內紗簾飄飄,柯易跪坐著,半敞衣裳,披散頭發,臉上散發著不正常的紅暈,頗有些魏晉風度。身邊三個著半透明侍女服的女子,挽長發,溫酒、唱曲、彈琴。

見洛雲石遠遠走來,柯易彎了彎嘴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洛雲石?”

洛雲石點點頭,“柯公子雅興。”

“果然一表人才。來點?”柯易示意身邊女子為洛雲石倒酒。

洛雲石笑著拿起酒杯,聞了聞,“五石散?”

“哈哈哈,好東西,不容易弄到。”

洛雲石放下酒杯,聳聳肩,“洛某不好這口。”

柯易拿過洛雲石放下的酒杯,一口喝掉,“哎,洛兄真不夠意思。”

“噢?何以見得?”

“到了泉州不來找我,先找官府。不夠意思。”柯易帶著笑,懶懶的說。

洛雲石笑著說:“洛某真是羨慕柯公子,做什麽事都不用和任何人交待。”

“唉,人啊,總要把光豔的一麵拿出來給別人看吧。”

“唉,洛某現在,從頭到尾都不光豔。”

“你不要和我叫窮,祥記有什麽,我可是比你清楚。”柯易嘴角帶著一絲壞笑。接著搖搖頭,“姓曹的也不夠意思,這麽大的事,也不事先和我說一聲。”

“可惜沒在收購祥記之前認識柯公子,不然,怎麽也不會盤出個一窮二白了。”

柯易正色道:“你一定要告?”

“這要看柯公子。”

柯易閉上眼,似在品味那杯酒的醇厚,半晌,“我這裏有差不多十斤的五石散,你要多少?”

洛雲石無奈的笑笑,“洛某無法交待。”

“當今聖上都一心修道,我就一屁民,也想有所修為,難道洛公子連這麽大的機會都不放在眼裏?”

洛雲石歎口氣,“聖上的道、柯公子的道,並非洛某的道。”

柯易盯著洛雲石,幽幽的說,“果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啊。”

“洛某聽說,酈鬆然會來泉州。”

柯易繼續用那種悠遠的語調說道:“他來,我不接,他走,我不送。洛公子,認識他?”

“對柯公子而言,洛某是否認識,也沒多大分別。”

“哈哈哈,洛公子終於說了句對胃口的話。”

“話說盡、酒不喝,看樣子,洛某應該走了。”

柯易帶著笑,舉了舉酒杯,“不送。”

*****

無心觀離泉州城足有八十裏,修築在一塊高幾百丈的巨大海邊岩石山上,道觀背對大海懸崖,曲折、陡峭的石階從山腳一直延至院門。這是個小小的二進院子,而麵向大海的山崖上開鑿出了幾個靜修室。

南宮定康在不大的會客室內喝茶,靜靜聽著海濤聲。

認識柯世成應該是在三、四十年前吧,那時,大家都是意氣風發,而自己也不是什麽族長、掌門,隻不過是個落魄世家南宮氏的三公子,柯世成年長幾歲,會幾手功夫,正打算去混丐幫。

當年那件大事,大哥死、二哥殘,正因為有了柯世成,才輪到自己繼承了早已破敗的家業。想到這裏,南宮定康心裏微微一酸,大哥死時才二十七歲,按南宮定康的本心,他是不用死的。

“這位施主,長逸道長還在閉關中,實在不方便見客。”一位三十多歲的道長走進會客室,向南宮定康施了一禮。

南宮定康皺了皺眉,半個時辰前,他把落款為平陽老友的名貼交給一個小道童,以為柯世成會很快出來,沒想到居然會不見。

“閉關要多久?”

“這個說不好,快則二、三個月,有時候就是半年、一年的。”

“那如果有事,怎麽聯係他?”

道長笑了笑,“施主,長逸道長早就了卻俗事了。”

南宮定康長歎聲,“訪友不見,定康隻有告辭了。”

泉州碧海堂當時是為了柯世成而立,南宮定康也答應過不過問碧海堂的事務,柯世成為表示碧海堂屬南宮門下,也為不讓當年的南宮定康為難,將每年總賬、堂眾名冊,甚至還年年將一萬兩銀子的固定收益交至平陽,但隻要柯世成開口,不論是要錢、要人,南宮定康就沒不答應的。

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總賬、堂眾名冊還在交,而一萬兩銀子,連同柯世成的音信都沒了。南宮定康並不是不知道碧海堂名存實亡,但他真的想見一見這個老友。

酈鬆然等在山腳,見南宮定康這麽快下來,有些吃驚。“姨父,柯伯伯……。”南宮定康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搖搖頭。問道:“他不見?”

“嗬嗬,他已是方外之人,我仍是紅塵俗客。”

“那,柯易的事在泉州已傳的沸沸揚揚,柯伯伯真不管?”酈鬆然急問。

“你覺得柯易會怎麽樣?”

“和祥記之間已經審過二輪,祥記人證、物證具全,不過,柯易畢竟是泉州人,官府也不想就這麽定了吧。問題是,這幾天有好多小債主也用同樣的方式狀告柯易,如果這次祥記勝,那柯易後麵的官司也不用打了。”酈鬆然早就打聽清楚,所以更著急了。

“下一輪什麽時候?”

“沒說,估計是五天後吧。”

“你這個擔保人,不去見見柯易?”南宮定康笑問。

酈鬆然有些尷尬,“見麵尷尬,反正他也沒跑……。”

*****

最近,泉州最大的新聞就是祥記狀告泉州首富、大善人柯世成的小公子柯易。本以為這個案子毫無懸念,但祥記東家是新來的外鄉人,柯家畢竟長居泉州,無非是官府怎麽折中罷了。誰知,柯易突然拿出一份文書,證明自己是南宮氏碧海堂堂主,這份文書的落款是柯世成,時間是八年前分家產時。所以,不是他欠債,而是他代表碧海堂欠的。

彭勝再次來到祥記,一臉焦急,因為官府居然認了這份文書,如果這樣,那所有的欠債,難道要去平陽找南宮氏要?為此焦急的不止彭勝一人,跟風告狀的那些小債主們,突然都和洛雲石熟絡起來。

彭勝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才見到洛雲石杉杉來遲,“小洛,事情怎麽樣?”

洛雲石笑了笑,“彭大哥的那幅《快雪時晴貼》的摹本還是有點作用的。”

“李大人怎麽處理?”

“唉,李大人今天叫我去,也算是個給麵子。我要求,如果認定是碧海堂欠債,那就拿碧海堂的產業還……”

彭勝一聽急了,“啊呀,碧海堂有什麽產業啊,全是柯家的。”

“別急,我就不信對南宮氏來說,碧海堂就剩三個字。”洛雲石笑著說。

“什麽意思?”彭勝不解。

“南宮氏必定有碧海堂這麽多年來的賬,如果碧海堂早就不存在了,那為什麽南宮氏始終沒撤堂?我查過,南宮氏設的二十幾個堂,並不是為了炫耀武力,而是為了更好的從商,不然他們哪來這麽多錢?南宮氏這裏的賬冊,要麽是他們派人來泉州做的,要麽是柯家提供的,無論哪種,柯家,或者說柯易手裏都有一本碧海堂的賬,我猜,賬麵不會太難看。”

“可,可是,如果真有,那也是假賬啊?有什麽用?”彭勝真不明白洛雲石在想什麽。

“你覺得南宮氏知道柯易給的是假賬嗎?現在是官府認了柯易是碧海堂堂主,你覺得南宮氏認不認?再說我不認為碧海堂名下什麽都沒,隻不過是一些不能換銀子的產業,比如廢棄的碼頭、倒閉的船廠什麽的……”

“可這些我們要來也沒用啊?”彭勝更急了。

“南宮氏隻有泉州碧海堂一個堂設在港口,他們沒朝廷撐腰,要在其它港口再設一個堂,恐怕比重整碧海堂更難。”洛雲石胸有成竹。

彭勝想了想,搖搖頭,“這樣又能怎麽樣?我們的錢……?”

洛雲石笑起來,“其實,我的意思是,我們不用去平陽,他們也會派人來,隻要我們收了碧海堂,除非他們真對泉州沒意思,不然,就由我們開價。如果他們真的放棄泉州,那就直接狀告酈鬆然,誰讓他是擔保人呢。”

彭勝還是一臉擔憂,“小洛啊,其實彭大哥想多少要回點,不要太虧就行……。”

“彭大哥,你覺得柯易會主動還錢?其實,事到如今,他對外的欠債怕是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有多少,總之,如果我是他,怕是一文錢都不會還。至於,他的兄弟姐妹,嗬嗬,我隻能說,這些債,我也不肯定全是柯易一個人欠下的。彭大哥,十多萬兩,我猜,欠工錢隻是小事了,就怕不用多久,永固也會步祥記後塵吧?”

彭勝苦笑,“永固差不多也算是百年老號了。這次,要不是因為祥記曹老板和柯公子……,唉,沒想到……。”

“我沒想祥記關門,永固也沒理由關門,彭大哥,你也不想吧?”

“那,那,你的意思是想辦法接收碧海堂?”彭勝雖然這麽說,但還是沒怎麽想明白。

“對柯易來說,大債主是永固,換句話說,也隻有永固能提出拿碧海堂抵。如果彭大哥信的過小弟,小弟可以出麵處理,但這樣就要公開小弟股東的身份了。不過,現在麵對的是碧海堂,而不是柯公子,彭大哥,沒問題吧?”

“你肯定這樣行?”彭勝猶豫。

“不這樣,肯定不行。”

“可是,我覺得,碧海堂是南宮氏的,那個,柯公子說抵給我們就給?”彭勝還是覺得有問題。

“官府認就行。就像柯易這個堂主,他拿出的文書上並沒南宮氏畫押。”

彭勝想了很久,洛雲石也不急,喝著茶,還讓人上了幾盤茶點。終於,彭勝說:“那你要我做什麽?”

“也沒什麽,隻要你認我這個股東就行。”洛雲石笑著說。

“這個當然是認的。這樣,祥記現在,除了在點庫、盤賬好像也沒什麽事吧?”

“有不少債主上門,可能也想學我告狀,嗬嗬,我打算把倉庫什麽的都盤掉,能還多少是多少。還有不少船員家屬,天天來聽消息,但我也沒其它消息。可能還要麻煩彭大哥引見幾位水師的大人,多方了解下,那三艘船到底是怎麽回事。”洛雲石有些無奈。

“小洛,你看這樣好不好。你沒來之前,我也看了看,你住在祥記也不是個辦法,不如,你住我家去吧。就在船廠邊上,其它也沒啥,就是比你這裏大點,多些下人,住著舒服些。”

洛雲石有些無語。這多少是有些就近監視的意思,挺謹慎的人呀,也會被柯易誆了三艘船去。“這個,太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你都喊我大哥了,這樣,船廠的事,我們可以多商量,你也是股東嘛。祥記這裏有事,你過來也方便,有些不想見的人,也能不見。這是,這是,一舉多得,嗬嗬。”彭勝陪著笑。

“這個……。”

“就這麽定了吧,東西多不多?要不就,今天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