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承宣布政使

第五十九章·承宣布政使

曾子仁被這兩個侍衛一直架上三樓,拖到這天府閣的門前方才止步。

其中一個侍衛緩步上前輕輕的敲了敲閣門,小心翼翼的朝著天府閣裏麵問道:“大人,曾少爺已經帶到了。”

一路上來鬧騰個不停的曾子仁這時倒是安靜了下來。因為他心裏明白,成都府能坐到這天府閣裏的就是那屈指可數的幾個人,猜也猜得到。

蜀王已經奉命北上,至少不會是他,那麽曾漢儒就更加不可能了,剩下的人裏還能帶上官家侍衛的就隻有.......

他找我幹什麽?曾子仁心裏難免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半晌之後,一道略顯低沉的聲音從天府閣裏傳了出來,

“進來吧!”

得到裏麵人的許可,那侍衛才帶著曾子仁推開閣門,走了進去。

一進著天府閣,曾子仁就看到那一副花梨木的鏤空雕紋茶幾旁,席地而坐著一個身著攏墨色錦衣,玄紋雲袖的老者。那人雖已是兩鬢斑白,但是古銅色的臉上卻嵌著一雙閃亮的眼睛,顯得精神矍鑠,沒有一絲蒼老的模樣。

曾子仁看到那人的樣子時,自然是認得的,他便是那原華陽縣令竹取的父親,現任朝廷欽命四川承宣布政使—竹宗臣。

“竹大人若是找晚輩有事,著人去通稟一聲便是,何故要派人將在下從街上綁了來。”曾子仁一邊用那寬大的袖袍拍打著身上的泥土,一邊朝著竹宗臣抱怨著。

竹宗臣看著這位一臉埋怨的小少爺,也是不溫不火的輕輕笑著道:“曾少爺莫與下人計較。”說著,他朝著曾子仁身後的兩個侍衛推了推手,那兩個侍衛隨即會意,躬身而出,將閣門從外麵掩上。

“來,曾少爺先擦把臉吧。”他示意一旁的侍女遞給曾子仁一副手巾板兒,

曾子仁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很少主動跟他們都指揮使司打交道的布政使大人,然後才從侍女手中接過手巾板兒,把自己滿是汙血的臉擦了個幹淨,走上前去,大大咧咧的坐在了竹宗臣的對麵。

竹宗臣依舊保持著臉上那標誌性的笑容,慢慢的曾子仁麵前的這翡翠茶盞斟滿,然後用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曾少爺且嚐嚐,極品秋茶。”

曾子仁看了看他,拿起麵前這精致的茶盞淺斟了一口,輕笑道:“布政使大人何必故弄玄虛,這不就是一般的鐵觀音嘛!”

“此言差矣!”竹宗臣笑著搖了搖頭,接著道:“這種鐵觀音最好的吃茶節氣就在寒露時節之後,由處子的舌尖摘取那最新鮮的芽葉,然後存放在處子的酥胸上,通過體溫進行茶葉的‘初烘’,茶香之中又縈繞著淡淡的乳香,妙不可言呐。”

一邊說著,一邊還眯著眼咂了咂嘴,好似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竹大人費盡心思的把在下找來,不會就是想要給晚輩介紹你這‘處子茶’吧?”曾子仁有些不耐的問竹宗臣道,

竹宗臣仍然是沒有回答他的疑惑,好似在自說自話的問道:“曾少爺可知這采茶的精髓在哪兒?”

曾子仁見他也不正麵答話,心中已稍有些惱怒,但是竹宗臣既是他的長輩,又是這四川名義上品級最高的地方大員,便也不好直接冒犯,忍著心中的火氣答道:“那采茶都是些茶工茶女所做的粗活兒,我哪裏知道!”

竹宗臣當然聽出了這小少爺急促話語中的不耐煩,他慢慢的拿起那翡翠茶壺,將曾子仁麵前這飲了一口的茶盞斟滿,若有深意的盯著他道:“那就讓老夫來告訴你,開的越大、越漂亮的葉子下麵的芽茶越苦,反而是那些帶著焦黃、窄小的葉子下的茶芽又香又甜。

知道為什麽嗎?

那是因為葉子越大,把原本應該給茶芽的陽光、雨水以及一切上天的恩賜,全都遮住了。”

竹宗臣看著他的眸子,如同深淵一般深邃,讓曾子仁一眼望不到底。

不過曾子仁聽完他的話,心裏已經有些明白了這位布政使大人的意思,隻不過他腦海裏還不敢這樣去想,換句話說就是他還沒有說出來的勇氣,需要假他人之口。

“曾指揮使老了,西北戰事吃緊,現在朝廷和百姓需要的是更年輕、更有勇氣的人。”

很明顯,竹宗臣願意做那個被他借走嘴的人,他的話就像是一顆火星,正在一步步丟進曾子仁這捆幹柴裏。

“大人跟我說這些做什麽,我又不是禦史,我爹...隻是想讓我做個富家翁罷了。”

然而曾子仁這捆柴火,看起來有點受潮。

竹宗臣卻沒有露出一絲遺憾的表情,他的目光就像是一直無形的手,正抓著曾子仁那刻意回避的眼神,“你真的以為,曾大人不在任上了,你還能安穩的做個富家翁嗎?你躲到鄉下,也許平靜個一二年,但是之後呢?你的所有財富、女人、田地這一切的美好,在沒有權力的保護下,都將會變成你的催命符!”

曾子仁瞳孔中閃過一絲慌亂,人走茶涼的道理他豈能不懂,在沒有父親從三品大員這頂烏紗帽的庇護下,他的一切財富都會成為別人予取予求的肥肉。

他眼中的這些細微變化,哪裏逃的過竹宗臣這隻老狐狸,他打算給這捆受潮的柴火填上最後一把火,

“今晨那些圍在貴司門前的百姓,我想曾少爺還應該曆曆在目吧。如果有一天,成都守備將官帶著人馬,闖進了你的莊園,那少爺覺得自己會不會是跪在階下的那個呢?”

說到這兒竹宗臣忽然頓了一下,然後俯過身來,沉聲接道,

“還是幹脆就是蓋在白布下的那個?”

“騰!”的一下,曾子仁心裏這一捆哪怕還帶著些潮濕的柴火,已經被竹宗臣這把裏外透著精明的烈焰給點的熊熊燃燒起來,慌亂的神色已經毫無遮掩的爬滿了他的臉龐。

但是曾子仁又很是無奈的搖搖頭,感覺心裏十分的矛盾,他低頭皺著眉對竹宗臣說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想讓曾家到最後落到那步田地,但是沒辦法啊,我身無尺寸之功,父親又不聽我的勸.....唉......”

竹宗臣看著他的樣子,伸過手來輕輕的拍了拍曾子仁的肩膀道:“我說過,曾指揮使已經老了,等他醒悟過來的時候,恐怕是為時已晚。而曾少爺你卻是個年輕的晚輩,為什麽不去掙些個功績,讓朝廷賞你個一官半職的,這樣既能挽救家族於水火,又能讓曾老大人對你另眼相看啊。”

曾子仁聽完他說的話,目光顯得有些黯然,他歎了一口氣說道:“這太平年月,我上哪裏去找什麽功績。再說了,多大的功績,才能讓朝廷知道,而不過我爹這關?”

竹宗臣嘴角輕輕上揚,心道這小少爺總算是說道點子上來了,他故作恍然道:“對了!你不提,我倒是還想不起來,我這裏倒是有一樁天大的功績送給你,不過卻有些難處......”

曾子仁聽的眼前一亮,直接忽略了竹宗臣的後半句,追問道:“布政使大人說要送在下一份功績?敢問是什麽功績?”

竹宗臣故作神秘的左右看了看,然後慢慢地俯下身,用手遮在嘴邊,低聲道:“本官據可靠線報,那五穀教被那團練使安逸攪了一遭之後,自知是暴露於朝廷的眼前了,所以幹脆不做不休,在成都府、龍安府與陝西行省的三邊交界處集結了約有兩三萬人馬,看樣子是要有大的動作。”

“如此可是當真?大人為何不去找我爹派兵去圍剿?”

竹宗臣聽罷擺了擺手,帶著無奈的表情說道:“曾少爺應該比我了解你們家老爺子的,沒有朝廷的旨意,他會肯出兵嗎?”

曾子仁眼神有些暗淡了下來,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沮喪的說道:“那大人為何故說是送給我的功績?這不是存心拿在下打趣嘛。”

看著曾子仁的樣子,竹宗臣不覺有些好笑,心道這位喜形於色的小少爺,倒還埋怨起他來了,

“五穀教的這些人馬,其實就是當地的流民、山匪,兩三萬人皆是烏合之眾,隻需三五千官軍即可讓他們一觸即潰。事成之後我幫著你給朝廷潤色一道折子,就說少爺你奮勇無敵,剿殺亂匪十餘萬之眾,保的成都、龍安兩府的太平安寧。到那個時候,這成都守備將官的位子,非你莫屬啊,這還不是一份天大的功績?”

聽到成都守備這四個字,曾子仁的眼裏簡直要放出光來,連忙拉著竹宗臣的衣袖說道:“既然如此,大人可否借我些兵馬,不消多,三千輕騎即可,我定能剿了那五穀教的亂賊!”

竹宗臣一臉苦笑的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著急,“曾少爺莫非是不知?本官乃一方布政,除了身邊這幾個是侍衛,手裏哪有半點的兵權呐?不過你父親那裏倒是有一樣東西,有了它,莫說是三五千輕騎,就是調動這四川行省的數萬駐軍,也不在話下。”

曾子仁從小在都指揮使司長大,自然知道竹宗臣所指的那個東西。

“你是說....虎符?”

小少爺也總算是開竅了一會,竹宗臣點點頭應道:“沒錯!就是虎符,你隻要把這虎符悄悄的借出來兩三個時辰,調動成都綠營兵馬將那五穀教亂飛剿他個一幹二淨,再悄悄的將虎符放回,我想到最後你父親恐怕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已經收到了朝廷嘉獎你的通令了。”

“好!”

曾子仁重重的點了點頭,要是說一炷香之前的他還是一臉的黑氣,那麽現在就完全已經是滿麵紅光了。

竹宗臣看到曾子仁已然同意,便又恢複了那標誌性的笑容道:“三天之後,亥時,我會派府裏的人在成都西郊等候公子的大軍,帶公子前往五穀教屯軍所在,萬望公子將此事保密,尤其不可告知老指揮使,不然這大好的功績,恐怕就要拱手相讓不知何人了。”

曾子仁站起身,朝著竹宗臣深深的作了個揖,稱謝道:“感謝大人提攜之恩,布政使大人放心,晚輩一定依大人所說。日後若有用到晚輩的地方,請大人盡管開口,晚輩定當在所不辭!”

竹宗臣也趕忙站起身,走到曾子仁的麵前,將他的手臂輕輕托起,“子仁不必如此,若要論輩分,你少不得還要叫我一聲大伯,有如此好事,當然是先給我的賢侄你了!你也回去好生準備,老夫就在此先預祝你凱旋而歸,曾將軍。”

竹宗臣最後那句曾將軍,真的是把曾子仁喊得骨頭都輕了二兩,他趕忙再次拱手稱謝,然後才向竹宗臣道別,小心翼翼的躬身退出了天府閣,滿麵春風的奔著樓外而去。

天府閣的欄杆處,竹宗臣看著曾子仁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笑意愈發的濃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