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無止境的夢

黑色帶著某種厚重感,緊緊實實地塞進了夜裏。入夜後的狸子墓鎮非常黑,柳清淺隻能憑借感覺朝鎮子東麵逃跑。

她感覺雙腿像破了洞,力氣正由著小洞向外逃逸著。她忘記自己跑了多久,直至隱隱看到了一座小山,她用盡全力爬上了山頭,半山腰上確實有一座破舊的小廟。

雖然她極度恐懼,不過還是輕輕推開了廟門。

由於廟宇常年失修,門板已經破敗不堪,她身上又濕又冷,本想點一把火取暖,不過為了安全起鍵,她還是忍住了。

她抬頭,目光被一尊佛像壓了回來,佛像的頭被削掉了一塊,眼睛也被剜掉了,古銅色的身子在黑暗中透出一股邪邪的幽光。

窗外一片漆黑,她盼望著這黑夜感覺過去吧,她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期待黎明來臨,快些來臨吧。

因為過度緊張,她逃離蒲家前沒有吃東西,加之剛才的逃跑,消耗了大量體力,現在她既饑餓又困倦,她本想就這樣一直熬到天亮的,但過了一會兒,還是被龐大的睡意覆蓋了。

整座山上一片寂寥,她依靠著佛像,竟昏昏沉沉得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她便被一個噩夢驚醒了,噗通一聲,掉回了現實中。

她坐起身靠到窗前,卻忽的發現山下隱約透出一簇火光,火光逐漸蔓延開來,星星點點連成了一片,亮堂堂的,卻不刺眼。

火光迅速靠了上來,她這才看清那盡是些紅燈籠,燈籠外壁上赫然印著一個大大的“蒲”字。

她本能地倒抽一口涼氣。

莫非,一切已被識破了?

蒲須桐發現了和他拜堂成親的人不是她,而是喜鵲!

一縷陰寒竄進了衣衫,沿著毛孔鑽進了體內,血液迅速降溫,直至結成了冰碴子,尖銳的冰淩刺破了血管,刺穿了髒器,直至它們橫衝直撞地衝破體腔。

腦袋裏倏地一片空白,她陷入了一個莫名的世界。當她再回過神來時,眾人已經如同神怪小說的妖精般齊齊站到了破廟的門前。

為何一瞬間,這一切全都發生了!

柳清淺透過門縫,一張麵無表情的臉漸漸從燈後透了出來,他正是牟叔,他身後有很多人,老太太,蒲二叔、二太太,蒲三叔、三太太,唐婉等等,一眾丫頭,家丁還有護院。那其中,還有很多陌生的麵孔,應該是今天來參加喜宴的賓客吧。

最惹眼的應該是那個穿著一身喜服的男子,他的胸前還紮著一朵紅豔豔的花,好似一張笑臉,暈開了,嘲笑著,這個狼狽的她。

柳清淺的視線逐漸上移,落到了他的臉上。這個瞬間,她不禁一顫,她看到了一張異常冷漠的臉,他正是蒲須桐!

他的瞳孔中有一片四散開來的**,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一種顏色。不是明亮的藍,也不是讓人不安的鉛灰,而是讓人不寒而栗的墨黑。

她看不清,更猜不出那片墨黑下麵隱藏著何種情愫。恨意,怨意,愛意,還是無止境的殺意!

恐懼小蛇一般鑽進了她的喉嚨裏,由著細長的喉嚨進入了體腔,一口咬住了她的心髒,瞬間被劇痛化成的巨浪吞噬了。

仿佛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厄運便當頭砸了下來。她知道她們的計劃失敗了,喜鵲被識破了,現在已經到了生死邊緣,而他們找到了她,自然也不會善待她的。

這個破舊的廟宇隻有這麽一個入口,再無其他的通道可以逃離。

她一時進退維穀。

眾人在破廟門前停下了,然後牟叔湊了過來。他用力推搡著門,孱弱的門板發出了吱呀吱呀的慘叫聲,他大喝一聲:“柳小姐,我們知道你藏著裏麵,快出來吧!”

柳清淺用力頂著門板,懼意化成一個漩渦,在她的身體裏愈轉愈大,髒肺都被卷了進去。她盡力保持著鎮定,但由於過度恐慌,身體還是應和著某種節奏顫抖了起來。

他們氣勢洶洶,他們是來要她性命的吧!

牟叔由推門變成了踹門,她的身體被門板重重擊打著。終於,她情緒失控,在門內大叫道:“求求你們,放我走吧!”

這個瞬間,踹門的動作停止了,一切變得靜悄悄的。

她聽到了外門的對話聲,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晰,牟叔低聲道:“老太太,這個丫頭果然藏在裏麵。”

老太太咳嗽了一聲,帶著某種顫栗的仇恨,說:“快,快把這個臭丫頭給我揪出來,我要好好教訓她!”

眾人齊齊應了聲。

門板再次被重重撞擊起來,柳清淺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她的世界已經搖搖欲墜,甚至開始迅速剝落了,那些溫暖的幻象一點一點的逃逸開來。

她知道,此刻,自尊和生命相比,生命更加重要,她緊緊地把住門,乞求道:“求求你們了,放我走吧,放我走吧!”

牟叔弓著背,將一張醜惡的臉湊了過來,在火光下顯得詭秘異常,他的眼球咕嚕咕嚕地轉動著,好像隨時都會脫離眼眶的束縛,噴賁而出。他伸出了一條細長的舌頭,舔了舔幹燥的唇,一字一頓地說:“你——逃——不——掉——的!”

這五個字如一記重拳,她的世界終於不堪重負,徹底塌陷了。

柳清淺終究是一個弱女子,不出片刻,門便被撞破了。由於巨大的慣性,她被撞倒了廟堂的中央,抬眼的一瞬,一幹精裝的男人湧了進來,他們一手拎著燈籠,一手拎著尖刀,火光下,刀刃閃閃發亮。

柳清淺不斷向後退縮著,她感覺自己正在一步一步的陷入無法想象的絕境。往日還對她畢恭畢敬的蒲家男人們此刻竟然換了一副嘴臉,他們全部成了嗜血的野獸,眼中發出暗綠色的光。

她仍舊不斷乞求,不過他們全然不顧了,她本能地向後退著,他們步步向前逼近。

人群中,她再次看到了蒲須桐的臉,仿佛眨眼的間隙裏,他便蒼老了。他藏在眾人中,他隻是冷冷看著,一臉灰土,眼睜睜看著他們將她逼迫到了角落。

好像他們從不相識,他隻是在靜靜看著一場難得的好戲。

兩個強壯的護院上前抓住了柳清淺,她用力掙脫著。在他們麵前,她實在是太渺小了,根本不堪一擊。

牟叔湊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頭發,猛一用力,柳清淺隻感覺一把長發被生生拉了出去,她慘叫一聲,整個人跌在地上,身體摩擦著地麵,接著被活活拖到了外麵。

老太太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副怒不可遏的架勢。她用近乎刺耳的聲音諷刺道:“柳姑娘,你這是準備去哪啊,怎麽也不知會一聲呐!”

痛意還在一圈一圈地向外傳遞著,此刻的柳清淺已經近乎崩潰,隻是嚶嚶著什麽,細碎的,聽不清楚。

“臭丫頭,你真是不知好歹!你不是什麽大家閨秀,還做過丫頭,我本不應該同意這門親事的,不過須桐喜歡你,一切便作罷了。我待你視如己出,為了讓你們風光,我花了大把的錢,邀請了鎮上的名流,沒想到你竟然擺了我一道,和喜鵲這個小賤人合演了一出金蟬脫殼的好戲!”

這個瞬間,那個慈祥老太太的影像轟然倒塌了。

假象,真是一個恐怖的東西!

“老太太,事情不是這樣的……”柳清淺剛剛開口,便感覺左臉被重重摑了一下,她知道,一記響亮的耳光達到了臉上。

鮮血從鼻孔裏竄了出來,嘴唇也被扯破了。

老太太好像變了一個人,叫囂道:“你這個賤女人,真是讓蒲家丟盡了臉麵。你是須桐的未婚妻,也就算半個蒲家人,理應遵守蒲家規矩,逃婚犯了大忌,今天你死命難逃了!”

死命難逃!

死亡再一次迫近了,像一股突如其來的浪濤,洶湧過後是空**一片,再無其他了。

老太太扭頭對牟叔說:“直接在這裏用刑吧。”

柳清淺好似中了咒語,渾身動彈不得。胸腔裏有大把大把情緒翻湧著,滾燙滾燙的,又冰冷刺骨。彼此糾纏,卻無法釋放。

牟叔提著一把亮閃閃的尖刀靠了過來,他冷笑了一聲,用那個充滿蠱惑,性別不明的聲音說道:“小丫頭,去地下找閻王訴苦吧。”

往日裏那些對她畢恭畢敬的丫頭們,和她親如母女的二太太,此刻都躲得遠遠的,仿佛她成了瘟疫,髒兮兮的,連血液都是髒的,她們害怕沾到,沾到晦氣,沾到有關死亡的東西。

這一刻,蒲須桐忽的從人群中衝了出來,一下子擋在柳清淺的前麵。“噗通”一聲,跪在老太太麵前,乞求道:“老太太,求您饒了清淺吧。”

清淺。

真是好聽的一個名字嗬。

不知為何,柳清淺的耳邊回**起他第一次叫她名字的場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卻聽得清晰。

在她深陷死亡漩渦之時,他撣去了眼底的墨黑,再次擋在了她的前麵。此刻,她心中百感交集,怨恨抑或愧疚,誤解抑或深愛,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麽,說過什麽,承諾過什麽,欺騙過什麽,統統都不重要了吧。

那顆曾經疏遠的心在這一刻再次靠近了,剝開一層冰冷的心皮,裏麵仍舊是那顆熱騰騰的心髒。

老太太心疼地說道:“我的孩子啊,她想要逃跑啊,她不想和你成親了,她傷了你的心呐。”

蒲須桐隻是重重地搖搖頭,仿佛稍稍用力,脖頸便會“哢嚓”一聲斷裂開來。

須桐。

她也在心底叫了一聲。

他好像聽到了她的呼喊,扭頭瞄了她一眼。這短短的一秒對視,又讓她如墜寒潭,那瞳子裏再次布滿攝人的黑色。

他應該恨她吧。是吧,恨吧,恨她的逃離,恨她讓他當眾出了醜,更恨她舍棄了這段來之不易的感情。

僵硬的,僵持著,像在等在某個結果,懸浮著,不著邊際。

老太太緊繃的臉忽的舒展開來,她詭秘地堆蒲須桐說:“若我這次饒了她,即使她被帶回蒲家,還是會伺機逃跑的。不過……”蒲須桐和柳清淺齊齊望向了老太太,屏住呼吸,等待她後半句話,“現在我有一個辦法,既能讓她有一個深刻教訓,又能防止她再次逃離!”

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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