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出賣

偶爾抬眼,仍是綿延不絕的雲塊。從柳清淺來到這裏的一刻起,便注定要與這層巒疊嶂的雲彩糾纏不清吧。

有很多事情,映在腦子裏時是一種樣子,當透過現實的水麵,便折射出來,便是另外一番模樣了。

三太太突然發瘋和小晴的詭死讓柳清淺意識到了秘密背後是無盡殺機。這次死的是她們,下次或許就是她自己了。

深夜裏,她坐在窗前,腦袋裏回放著進入蒲家後的一係列鬼事:先是小芙神秘失蹤,接著蓮花苑的蚺蓮詭異勝放、腐爛,塘底驚現數十具身份不明的白骨,還有那一副極有可能是第二十五幅孝子圖的石盤,然後是老太太突患惡疾,“裂人”蒲家大爺剜去了兒子的心髒作為藥引,大太太跳井自盡,沒多久,先前失蹤的小梳便神秘再現了,屍體上藏滿玄機,接著是蒲家大爺病逝,石棺中的屍體離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已成幹屍的小芙,然後又是樊氏詭秘被害,四太太自盡,將冰冷的屍體作為壽禮送與老太太。現在,三太太也被弄瘋了,小晴更是丟了性命。

身在蒲家的日子看似平靜安穩,細細分辨才發現,早已把自己的性命懸在了那條隱隱的細線上了,稍有不慎,便會落個無法生還,甚至是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當這四個字浮在腦海裏時,她不禁一陣寒顫。

思前想後了許久,她還是去找了蒲須桐,希望他能夠帶她離開。他們聊了很久,從相遇,相知到相隨至此,一幕一幕的曆曆在眼。

如前世,又恍如昨天。

最後,蒲須桐答應了她的要求,他答應了她,擇日向老太太說明,然後離開這裏。離開了,便再也不回來了。

柳清淺抬眼凝視著他的眸子,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一如她第一次見到時的一樣,讓她感到滿滿的心安。

他攥著她的手,堅定地說:“清淺,你要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愛你。你放心,我會帶你離開的。”

她這才發現,那顆已被一簇一簇的傷痛戳得亂七八糟的心正在被三個字迅速修補著,直至完好如初。

有些字看似平淡,但組合到一切卻有了奇怪的力量,就如“我愛你”古往今來,有多少人為它輾轉反側,寢食難安,又有多少人為了它賭上青春,錢物,甚至是身家性命。

我愛你。

短短數字便是一座深沉的山盟海誓,可以堅固如鐵,亦可脆如薄冰。

這一天晚上,她摟著蒲須桐給的承諾再次睡下了。

不知為何,懷裏明明滿滿當當的,她卻感覺不到任何充實,反倒是空空****,仿佛那一團金黃的承諾裏麵全是破敗的謊言。

次日一早,她早早梳洗完畢。下樓的時候,卻忽的看到了一個鬼祟的身影一閃而過,好奇心湧了上來,她快步跟了過去。

出了紅藍闕,跟了幾步,柳清淺驀然發現那個鬼祟的身影竟是蒲須桐。

蒲須桐!

他這麽早離開紅藍闕,要去哪裏?

心頭有些隱隱的癢意,仿佛有一隻小手曖昧的摩挲著。她試圖擋開它,它卻愈發瘋狂地揉搓起來。

他在廊子裏快步穿梭著,時不時的回頭看看,柳清淺遠遠跟著,藏得倒還隱蔽。跟了一會兒,直到他進了東院。

東院!

他這麽早來東院做什麽,是來找老太太嗎?

她本想直接跟進去的,不過院中有幾個丫頭進進出出,她隻能待她們離開了,才偷偷溜了進去。

她思忖了一下,徑直去了老太太的臥房,剛剛拐彎,忽的看到了蓮音從房裏退了出來。身後忽的透出一股莫名的磁力,倏地一下將身子縮了回去。

默數了幾秒鍾,她才緩緩探出頭來,蓮音已經沒了蹤影。她鬆了口氣,放輕了步子,側身湊到了老太太臥房窗前。

耳朵豎了起來,仿佛在這個瞬間被拉長了,成了“兔耳”。

細細分辨,屋內傳來一男一女的對話,窸窸窣窣的,聽到了,卻又聽不清楚。她有些焦急,從未像此刻緊張過。

本能地,耳朵向一側傾斜,貼到了窗子上,這才隱約聽到了些內容。

老太太的話裏似乎帶著些一縷氣憤:“你說什麽,她想要離開蒲家?她來蒲家這段日子,我待她不薄,她為何說要離開?”

她要離開蒲家?

這話竄入耳朵的一瞬,柳清淺便聽出了這個“她”指的是她自己。若指的是她,老太太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難道?

未等她繼續想下去,便聽到了蒲須桐的回話,心也無由地被揪住了:“老太太,您莫生氣,我已經答應了帶她離開,所以暫時將穩住她了。”

將穩住她了。

仿佛有一把刀在背上割了一道口子,兩股外力沿著這道口子扒開,一把扯掉了五髒六腑,隻留一副空空的腔殼子。

“那你將這些信息告訴我有何用意?”

“您忘記了上次說到希望我們盡快成親的事情了嗎?”

“你的意思是?”

“隻要您盡快為我們指定婚期,清淺她即使想走,也走不了。待我們成了親,既免了我的兩難,也能夠讓她留在蒲家了,不是嗎。”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說得確實有理,就這麽辦吧,擇日我便為你們指定婚期,等一切塵埃落定了,也就都安心了。”

“多謝老太太成全!”

喉嚨裏咕嘟咕嘟地湧上了濃稠的**,竄到了嘴巴裏,麻痹了神經,然後便再也難以分辨酸甜苦辣了,好像任何的味道都不再重要了。

同樣的,也嚐不出愛情的味道了。

好像是那一日同蒲須桐的話讓他起了戒心,他為了留下她,竟偷偷溜到了老太太這裏向他提出了指定婚期的主意。

他察覺到了她的心思,他知道,隻要老太太下了指定了婚期,他們便要盡快成親,一旦她成了他的妻子,他便踏實了。

這一刻,有某種很重要,很珍貴的東西掉了,掉到了深不見底的淵藪,“嗖”的一聲,漸行漸遠,終是沒了結局。

忽然,她有一種被出賣的感覺,濃濃的。

腦袋恍恍惚惚的,身體仿佛被困在了某個空間,然後遭受了沉重的打擊,最後被拋了回來。

他變了,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也或許,他們仍舊是一樣的,隻是從前的他做了偽裝,她沒有看透他的心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