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這個世界真的好暗,好像無比廣闊,又似極為狹窄。“清淺,清淺?”耳朵深處傳來一個聲音。

有人在叫我嗎?

“清淺,你醒醒吧。”這個聲音是立春的。

她在叫我。

“清淺,快點睜開眼睛吧。”

好的,好的,我這就睜開眼睛。

那個混沌的世界被一道光線扯開時,這個聲音便消失殆盡了,冷峻的光線刺進瞳孔,柳清淺心中騰起偌大的失落,她再次醒了過來。

大夫見她醒了過來,也鬆了一口氣,忙對坐在一邊的老太太和蒲須桐說:“老太太,大少爺,柳小姐已無大礙了,她隻是過度激動引發了昏厥,由於上次她在黑窖中留下了病根,身體一直沒有徹底恢複,還需要靜心調養。”

老太太點點頭,大夫便拎起藥箱退了出去。

蒲須桐急忙湊到床邊,他看著臉色煞白的她,不由得一陣心痛,輕聲問:“清淺,你感覺怎麽樣?”

柳清淺兩眼無神,默默將頭側向了一邊。

老太太緩緩站起身,靠到床邊,囑咐道:“清淺,你好好休養吧,想吃些什麽便吩咐廚房去做。”

她曾對這個麵帶慈祥的老太太充滿好感,即使當時她被冤枉關進黑窖,她的心裏也沒有一絲怨恨,而現在她突然對眼前的這個老怪物充滿了厭惡。

老怪物。

沒錯,柳清淺第一次用了這麽一個重的詞匯。她明明知道立春不是凶手,卻還主持著將她活埋了。

蒲須桐曾被釘刺,立春被活埋,不知道這個深似井的蒲家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恐怖刑罰,想到這裏,她不禁一陣心寒。

老太太見她沒有回話,有些不快。

蒲須桐低聲說:“清淺,老太太同你說話呢?”

她顧自閉上了眼睛。

蒲須桐急忙打圓場,說:“老太太,清淺她剛剛蘇醒,整個人狀態很差,還請您見諒。”

老太太沒有再說什麽,便由蓮音攙扶著離開了。

待老太太離開後,蒲須桐再次坐回床邊,道:“清淺,你真的誤會我了,你聽我一次解釋好不好。”

她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當時,當時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喜鵲過來找我說立春言行怪異,我猜測她可能去了老太太那裏,當我們趕過去時,她已經當著眾人的麵,承認了自己是殺害樊氏的凶手。”

柳清淺突然扭過頭,眼底的幽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綿延的恨意,她冷冷問道:“你明知她不是凶手,她甚至都不認識樊氏,為何要殺害她,她隻是想要救我才這麽做的!”

蒲須桐不說話了。

他承認,她說得都對。

“你知道她是為了救我才這樣做的,為何還眼睜睜看著她去赴死,你根本就是間接殺死她的凶手!”

蒲須桐亦是滿腔委屈無處發泄,他終於抑製不住,聲音提高了分貝:“我知道我自私,我知道我可惡,我也恨自己這麽做,為什麽當時沒有阻止立春的瘋狂舉動,但我沒有辦法啊,如果她不代你去死,你就會死,我不想你死,我愛你,我隻想要你好好的,你知道嗎!”

陷在情緒之中的他毫無保留地說出了藏在心底的話。這一刻,痛意,委屈,不安種種情愫交雜在了一起。

柳清淺怔住了。

眼淚汩汩而出,浸濕了枕頭。心中凝聚的恨意全在這一句“我愛你”中消散開來,她那顆逐漸堅硬的心被融化了。

她知道的,立春是愛憎分明的女子,她為了一個人甚至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也知道蒲須桐一定有他的苦衷,他愛她,在她麵前,一切罪責,一切錯誤都可以忽略不計吧。

可是,真的可以忽略不計嗎?

柳清淺拭去了眼淚,哽咽地說:“須桐,若你真的愛我,待我身體恢複了,帶我離開蒲家吧。”

什麽,離開蒲家?

二人的心都被揪了一下。

“我們離開這裏,去一個無人認識的小鎮,過屬於我們單純的日子,好不好?”她的眼底驀然騰起一團火。

在柳清淺心底,始終藏著一個對於未來的美好幻象,不曾說出,不曾磨滅,隻是將它靜靜放在那裏,偶爾拿出來看一看,也算知足。

從前的她,對於生活給予的一切,全部一並接納了下來,好像渾渾噩噩地睡了許多年,全部知覺在這一刻才蘇醒了過來,她第一次主動的,去要求自己的幸福!

畢竟,很多東西,包括幸福,是要主動爭取才會得來的。

不過她那幻想的美好卻被他瞳孔中掠過的一抹灰暗打碎了,他本該純淨的眸子因為這一抹灰暗而變得渾濁不堪。

她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這抹灰暗曾經出現過:他們初入蒲家時,蓮塘蓮花腐爛了,塘下驚見一塊肮髒不堪的石盤,那時,他的眼中也掠過相似的顏色。

她隱隱覺得,那灰暗下麵藏著什麽秘密。

或許,他還有不為人知的故事吧。

他思忖了一下,擠出一絲尷尬的笑,輕聲道:“你現在先把身體調好,其他的事情日後再說吧。”

剛剛還給了她溫暖的蒲須桐,此刻卻讓她變得冰冷起來。雖然他沒有拒絕他,也沒有答應他。

待蒲須桐離開後,喜鵲推門進來,她始終低著頭,默默拿了些東西,準備出去,卻被柳清淺叫住了。

“清淺小姐,您叫我?”她怯怯地站了過來。

柳清淺歎了口氣,道:“喜鵲,你不要這樣子,我知道你是遵照大少爺的意思才將這件事瞞著我的。”

喜鵲稍稍抬起了頭,臉色仍舊很難看,膽怯地問道:“您不怪我嗎?”

柳清淺搖搖頭。

喜鵲抿了抿嘴,向外看了看,低聲道:“清淺小姐,其實立春在離開之前曾交給我一封信。後來大少爺說要向您隱藏此事,我才一直沒有交出來。”

“信,什麽信,快拿來給我看看。”柳清淺一陣激動。

喜鵲轉身出了門,沒一會兒,便匆匆跑了回來。柳清淺記得立春並不識字的,她怎麽會在死前給她寫一封信。

柳清淺看了喜鵲一眼,她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速速退出了房間。

她硬撐著身體坐了起來,靠在床邊,顫抖著雙手撕開了信封,她吞了吞口水,展開折疊的信紙。

信紙上隻有一個字,但隻是這個字,卻製造了無法言喻的恐懼感,信紙中央,扭扭曲曲地寫了一個字——逃!

逃!

這是立春死前留給她最後的話?

她要她,逃!

逃離蒲家,逃離這個充滿無數暗湧的大院,逃離這無窮無盡的死亡糾纏,逃離這讓她愈陷愈深的渦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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